“天使”与“恶魔”——《潘达雷昂上尉和劳军女郎》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2020-04-09李影郁
摘要:在《潘达雷昂上尉和劳军女郎》中,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塑造了两类对立的形象:一类是“家中天使”,柔顺、无私,是理想化的完美女性;而拒绝父权制规定的从属者角色的女性则被贴上“恶魔”的标签,她们有着自己的欲望,有所图谋。但不论是天使抑或是恶魔,她们的不幸都根源于传统父权的压迫。本文通过分析小说中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角色,探索父权社会里女性的生存状况。
关键词: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 女性形象天使 恶魔
作为一位具有高度现实敏感性的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对男权压迫下艰难生存的女性群体抱有很大同情,也在创作中体现出对女性问题的深切关注。纵观其笔下塑造的人物形象,当淡化相对为中心的男性人物后,突显出的女性形象也极富特色,且有着嬗变的过程,体现出作者对女性问题思考的逐步深入。
《潘达雷昂上尉和劳军女郎》写于巴尔加斯·略萨创作生涯的第二阶段。这个时期作者刚开始进行对女性角色的探索,对她们的刻画仍受到父权的影响。书中的两大女性主角,波奇塔和巴西女郎,所对应的分别是父权制传统文学中的经典二元对立形象:“天使”和“惡魔”。本文将对这两个对比鲜明的形象进行探索,通过分析展现出小说背景下拉美女性的生存状况,引发读者对女性逃离不合理的父权牢笼的思考。
一、“家中天使”——波奇塔
“家中天使”这一说法最早见于诗人考文垂·帕特莫尔。他在诗歌《家中天使》中将理想完美的女性称为“人人仰慕的完美者,头戴桂冠,犹如天使”。[1]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不少女性受其影响,以“天使”的准则来要求自己,为自身接近这一标杆般的形象而感到光荣。但所谓“天使”,归根结底是满足父权社会以男性为中心的要求下对于女性期待和幻想的产物,所以她们柔顺,任劳任怨。而“家中”更是点出了父权对于女性社会角色的限制:她们应该是且仅是完美的妻子和母亲。因此,哪怕是将女性神圣化为天使这样的身份,她也只能是家中的天使罢了。这种做法剥夺了女性形象的生命力,女性由此成了依附于男性存在、由他们所定义的他者。
《潘达雷昂上尉和劳军女郎》中的波奇塔就是这样的一位“家中天使”。在小说的开头,作者就为读者勾勒出了一个勤于家务、甘于奉献的上尉妻子形象。她将丈夫视为自己生活的中心,把扮演好完美妻子的角色看作是人生的头等目标。所以她心甘情愿地牺牲了自己的权益,全身心投入到家庭中,通过奉献自我来达到自我满足与人生目标的自我实现。丈夫工作的特殊性使搬家对波奇塔来说成了家常便饭,而这也意味着她要不断放弃熟悉的环境去适应新生活。长期居无定所的奔波生活使她产生了没有归属的无根感,但尽管如此,当新的派遣任务下来后,她还是毫无怨言地跟着丈夫一起前往新的驻地。除了在生活起居上对自己的丈夫关怀备至,在必要的时候,她还充当他精神的抚慰者。当潘达雷昂因为组建服务队的任务而苦恼不堪时,波奇塔及时察觉了他情绪上的异样并对其进行宽慰。她不断表示他们新到的依基托斯“并不坏”,是个“蛮可爱”的城市,[2]企图以对新驻地的满意消除他心中的焦灼感。而潘达雷昂在她短短几句宽慰之后也确实打起了精神。
作为天使,拥有天真单纯的性格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波奇塔主要的性格特征之一。尤其在新的环境中,她这一特点体现得更为明显,以致有些时候这份不谙世事的单纯甚至透露出几分“单蠢”感。比如在依基托斯住了一段时间后,她仍然对当地赫赫有名的“洗衣女郎”——假借洗衣服之名上门服务的流动妓女们的存在毫无所知。直到有一天她请女郎进门来洗衣服,才在尴尬中发现事情的真相。在别人看来,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才会干的蠢事,而波奇塔自己也承认“我大概就是那么傻,鸟窝从树上掉下来都不觉得”。[2]如果细细分析,波奇塔的单纯无知在很大程度上与她自身的传统观念相关。正如上文所提到的,她将照顾好丈夫看作是人生的头等大事,日常生活都围绕着成为一位贤妻良母展开。她没有工作,远离亲友,除了参加必要的社交活动之外时刻在家中等待着丈夫。她将自己的活动区域限制在家庭范围之内,并不为此牺牲感到苦恼,成为实实在在的“家中”天使。
此外,还值得一提的便是波奇塔对性的态度。她像所有理想的“天使”女性一样,虽然拥有与生俱来的做母亲的渴望,却几乎毫无性欲。对波奇塔来说,性行为所具有的最大意义便是它所意味着的繁育功能。性是获取母亲身份,满足她履行完整的女性职责的途径。因此,性对她来说虽然不是什么禁忌话题,但她本人是完全不热衷于此的。所以当潘达雷昂来到新驻地因为天气的影响而对她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时,她认为他堕落了,生病了,对其直言“我简直认不出你来了,你以前是那么有教养,可现在我觉得你在给另一个潘达戴绿帽子”。[2]
二、“恶魔”——巴西女郎
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传统里,如果说“理想的妇女是被动的、顺从的、无私的、奉献的和天使般的”,那么这些理想化的对立面,那些拒绝变得无私,有自己的意愿,有所图谋的女人们,简而言之,就是拒绝了父权制预留给她的顺从角色的女性,就变成了女性中的怪物,成为与“天使”相对的“恶魔”。[3]在《潘达雷昂上尉和劳军女郎》中,作为波奇塔的对立面,巴西女郎便是那位被传统社会所摒弃的“恶魔”。
巴西女郎的“恶魔性“首先体现在她的职业上——妓女。不管女人们最初是因为怎样的原因而成为这一边缘化群体的一员,一旦被确定了身份,便会成为人们眼中下等的存在,与“无耻”“淫荡”等标签挂钩。而作为妓院里最受欢迎的一员,可想而知巴西女郎在世俗中是怎样被诟病的了。作者有意将其塑造为美杜莎那样令人神魂颠倒的诱惑女妖形象,赋予了她迷人的外表。但她并不是空有美貌的花瓶,相反,她相当聪明,知道怎样最大化地利用自己的美貌来谋求利益。在和潘达雷昂的第一次交涉时她就有所斩获,利用自己出色的外表成功地将自己的收入提升了两成。而当确定了潘达雷昂在服务队的第一决定权之后,她更是抛却了他人,不遗余力地诱惑他,力求以最便捷的方式让自己在服务队获得更好的地位和待遇。尽管潘达雷昂在开始的时候拒绝了她,但他最终还是没能抵制住巴西女郎一次又一次的诱惑,抛却了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原则,背弃家庭,投入了这个美丽尤物的怀抱。巴西女郎这种对个人私利的追求,让她蔑视社会准则,摆脱了传统道德的束缚,而这也是她身上“恶魔性”的最大体现。
此外,与将男性视为生活中心,温柔顺从的“天使”波奇塔不同,对巴西女郎而言最重要的无疑还是自己的利益,出现在周围的男性则是她实现个人目标,获得更好生活的工具。因此,虽然同样是依附着男性生存,巴西女郎却是不甘于无私奉献的。她明面上的温顺小意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顾客更快地沉入自己的温柔乡中,然后任自己索求罢了。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说她实现了对男性的操控,而这是父权制度下一直处于被动和从属地位的传统女性所不能想象的。
三、天使与恶魔
作为被分别刻画为“天使”和“恶魔”两个对立形象的人物,在小说中波奇塔和巴西女郎并没有直接的交锋。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潘达雷昂。她们一个是潘达雷昂的妻子,为他勤勤恳恳地操持着日常生活;一个则是他的情妇,在服务队这个专属于二人的乐园里寻欢作乐。但这两个与潘达雷昂关系最紧密的女性,为他所带来的东西却是截然不同的。
前文提到,从初次登场开始,波奇塔便是以一个温顺的“家中天使”形象出现的。她其实是当时社会背景下大部分女性形象的缩影,拥有传统男权主义对理想女性要求的温柔顺从、牺牲自我等特点。但是当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背叛了家庭,在外和一个妓女纠缠不清时,她为自己构建的美好家庭生活蓝图崩塌了。波奇塔一直以来的顺从心理产生了动摇,她做出了人生第一次对男性权威的反抗:带着女儿离开了潘达雷昂,甚至直言要跟潘达雷昂离婚。这可以说是波奇塔自我意识的一次觉醒,她不再是只会顺从丈夫心意的牵线木偶,无瑕的“天使”形象出现了裂痕。然而波奇塔并没有遵循自己永远不再跟丈夫见面的诺言。当潘达雷昂因为服务队秘密的暴露而陷入人生低谷时,她无私地回归了。于是,在小说的结尾作者颇具讽刺性地再次为我们截取了夫妇俩在新驻地的生活画面。波奇塔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对丈夫的怨怼,重新对其开始了事无巨细的照顾,“天使”特性恢复。
而被作者设定为“恶魔”的巴西女郎,也确实在小说中展现出了诱惑男性并将其拖入堕落深渊的一面。原本的潘达雷昂正直而富有原则。但当他被巴西女郎所征服后,开始逐渐沉迷于性这一为以前的自己所不齿的行为,并学会利用职权之便满足自己的私欲。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巴西女郎是造成潘达雷昂不幸生活的罪魁祸首:他们之间的关系使他原本美满的家庭破碎;她的死亡促使潘达雷昂以错误的方式曝光了服务队的存在,从而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添上了无法抹去的污点。
这样看来,作者对波奇塔和巴西女郎这两位人物的塑造,也符合人们对“天使”和“恶魔”的传统印象。“天使”纯洁善良,能够拥有美好的结局;而“恶魔”自私自利,最终只能凄惨地死去。但重新回归家庭的波奇塔真的就能够重新拥有幸福吗?而让大家嗤之以鼻的巴西女郎,又天然地便是一个女性妖魔的形象吗?
通过“天使”和“恶魔”二元形象的对立,作者为读者再现了上世纪60至70年代秘鲁女性的生活困境。但不管是作为底层女性的代表、不为社会所认同的巴西女郎,还是相对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但却失去自我被家庭束缚的波奇塔,“天使”抑或“恶魔”,都是父权社会下,女性没有进行抗争或是缺乏彻底反抗的产物。她们不幸的人生,根源于传统父权的统治压迫。另外,作者创作的女性角色带有鲜明的倾向性,也是他这一时期仍没有摆脱男权主义思想局限的体现。
参考文献:
[1]Patmore, Coventry.The Angel in the House[M]. Poetical works: volume one, London: George Bell and Sons,1906:28-32.
[2]Vargas Llosa, Mario.Pantaleón y las visitadoras[M]. Madrid: Santillana,1973.
[3]Gilbert, Sandra, Susan Gubar.The Madwomen in the Attic[M].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84.
★基金項目:本文系校级一般项目“巴尔加斯·略萨小说中的女性人物形象研究”(课题编号:19-013B)。
(作者简介:李影郁,女,硕士研究生,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助教,研究方向:西语文学)(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