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2019年中美经贸关系基本图景及未来展望
2020-04-09杨枝煌杨南龙
杨枝煌 杨南龙
摘要: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也是中美建立外交关系40周年。当前全球化不断发展,贸易保护主义有所抬头,中美经贸关系如何走向成为摆在两国面前的重大议题。1949—2019年,中美贸易关系经历了冰冻隔绝期、解冻破冰期、成长蜜月期、波动上升期、入世黄金期和正面对抗期。回顾梳理70年历史,中美贸易虽然呈现出“长期政治化”“长期摩擦”“非对称性”和“互补性竞争”等特点,但中美经贸关系作为两国关系的“压舱石”和“推进器”,是发展两国关系的基础和驱动力。当前的中美贸易战具有必然性和长期性,中国应该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化压力为动力,转挑战为机遇,以中美贸易战为契机,跨越“修昔底德陷阱”“中等收入陷阱”“金德尔伯格陷阱”和“马尔萨斯陷阱”等四大困境,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关键词:中美经贸关系;中美贸易战;陷阱;人类命运共同体;全球化
中图分类号:F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101(2020)02-0045-09
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也是中美建交40周年。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美关系正站在21世纪一个新的历史起点上,中美双方要致力于发展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中美关系。中美经贸关系作为两国关系的“压舱石”和“推进器”,是发展两国关系的基础和驱动力。在全球化不断发展,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的背景下,中美经贸关系如何走向是摆在两国面前的重大议题。每一次中美经贸关系的突破,都推动两国关系迈上一个新台阶;每一次中美关系的回转,都离不开经贸关系的“稳定器”作用。可以说,构建积极的中美经贸关系,不仅事关两国的根本利益,也事关世界经济的繁荣与稳定。回顾中美经贸70年的历史,有助于两国摒弃政治考量和意识形态冲突,回归竞争合作、互利共赢的经济逻辑。
一、中美经贸关系的六个阶段
(一)中美经贸关系的冰冻隔绝期(1949—1970年)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后,伴随着美苏冷战的加剧,美国利用政治上打击、经济上封锁、军事上威胁和外交上不承认的手段,企图把新中国扼杀于摇篮之中。毛泽东根据国内外形势,实行“另起炉灶”“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和“一边倒”的三大外交决策。1949年美國制定二战后第一部《出口管制法》,规定任何军事和政治上具有战略意义的物资禁止出口到社会主义国家。该法按照从严到宽的程度分为Z组、S组、Y组、W组、Q组、T组和V组,中国刚开始被列为Y组,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中国被调整为Z组,美国对中国实行严格的出口管制。1950年12月,美国宣布中国为“敌对国家”,下令禁止与中国进行进出口贸易,中美两国从此开始了21年的贸易隔绝期。1951年2月美国确定了对中国经济遏制的总体战略,出台一系列制裁措施:对中国实行全面禁运,本国船舶和飞机禁止前往中国的港口和机场;禁止向同中国贸易的外国船舶和飞机添加任何物资;禁止进口中国的任何商品;严格检查美国出口中国香港和澳门的商品以防止转口中国内地。[1]2
1951年5月美国通过操纵第五届联合国大会,作出了对中国实行禁运的决议。1951年8月美国国会通过《巴特尔法》,迫使接受美国援助的国家必须禁止与中国贸易。1952年美国成立禁运执行机构“巴统中国委员会”,对中国的禁单项目比苏联多500余种。可以说,1949—1970年中美经贸关系基本处于“老死不相往来”的冰冻隔绝期。
(二)中美经贸关系的解冻破冰期(1971—1978年)
20世纪60年代末,美国深陷越南战争泥潭,国内反战声音此起彼伏,美苏争霸处于僵持胶着状态。美国开始转变对中国的外交政策,缓和同中国的外交关系,希望借助中国对抗苏联。1969年中苏发生珍宝岛事件后,中苏关系进一步恶化,中国也希望联合美国施压苏联。因此,从1969年起,美国宣布了一系列决定:放宽美国人民到中国的旅行限制;允许美国公司的国外子公司向中国出售非战略物资;允许国外的美国石油公司给装载非战略物资运往中国的船舶加油,诸如此类突破中美经济往来的内容。[1]7-81971年4月在美国乒乓球队访华期间,尼克松发表声明,美国将发给从中国到美国来访问的个人或团体签证;对在中国使用美元将逐步放宽限制;对美国石油公司供应往来中国的船舶或飞机的燃料将不再限制;取消对在非中国的港口之间运输中国货物的美国船舶的限制;列出可以向中国出口的非战略性物资的清单。[2]1971年6月美国公布了对中国非战略性项目贸易货单,长达21年的贸易禁令从此成为过去。1971年7月基辛格秘密访问中国后,当年中美贸易额就达到近500万美元。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应周恩来总理邀请访问中国,双方于1972年2月28日在上海发表了《中美联合公报》,标志着中美关系开始走向正常化。公报提到:“双方把双边贸易看作是另一个可以带来互利的领域,并一致认为平等互利的经济关系是符合两国人民的利益的。他们同意为逐步发展两国间的贸易提供便利。”[3]《中美联合公报》发布后,当年中美贸易额立刻接近1亿美元,实现了1949年以来的历史性突破。1978年12月16日,中美两国同时发表了《中美建交联合公报》,并于1979年1月1日起正式建立外交关系。中美两国结束了长期的对抗,为发展经贸关系奠定了良好基础。
随着两国关系的解冻破冰,中美经贸往来不断增多,中美贸易额从1971年的490万美元飞跃至1978年的11.477亿美元,增长234倍;其中出口额从1971年的490万美元增加到1978年的3.241亿美元,增长66倍;进口额从1971年0美元增加到1978年的8.236亿美元(见表1)。美国成为中国的第三进口国和第三出口国,成为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之一。但是,20世纪70年代中美经贸关系的发展不平衡不稳定,贸易额起伏波动大。1971—1974年两国贸易关系重建后迅速发展;1975—1977年两国贸易额因世界经济发展减缓和美国发生战后最严重的经济危机影响而急剧萎缩;1978年后两国贸易关系再次蓬勃发展。整个20世纪70年代,中美贸易额基本处于逆差地位,1976年和1977年处于顺差地位但中美贸易额有所下降。随着中美贸易额的增大,中国对美贸易逆差也在不断增加。由于中美经贸关系刚刚重建,在需求结构和市场容量方面还需要磨合,所以没有形成比较稳定的贸易格局。
(三)中美经贸关系的成长蜜月期(1979—1988年)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国开始改革开放的进程,从以阶级斗争为中心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中美经贸关系迅速上升为双边关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1979年1月邓小平访问美国时讲:“中美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联系我们两个国家的纽带的恢复,为促进中美人民的了解和接近,为进一步发展两国政治、经济、文化、科学、技术等领域的交流和合作,开辟了新的广阔前景。”[1]13-141979年7月中美两国签订《中美贸易关系协定》,协定于1980年2月1日生效,规定:“为了使两国贸易关系建立在非歧视基础上,缔约双方相互给予最惠国待遇。双方同意采取一切措施,促进两国贸易持续和长期发展。”两国的经贸合作框架逐步开始建立。1979年3月中美建立联合经济委员会,并于1980年9月在华盛顿举行第一次会议,签署民航协定、海运协定、纺织品协议和领事条约。1979年8月美国副总统蒙代尔访问中国,中美签署文化交流协议和水利发电合作议定书,商定在广州和上海开设领事馆,扩大两国之间的经贸合作。1980年中美贸易额第一次超过美苏贸易额,这促使美国进一步采取一系列有利于双边经贸发展的政策。1983年中美成立商贸联合委员会,它被称为中美贸易摩擦的“灭火器”,是促进经贸关系健康发展的重要平台。1984年4月美国总统里根访问中国,他是中美建交后首位来中国访问的美国总统,双方签订了一系列合作协定。1985年7月中国国家主席李先念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双方签署了中美和平利用核能合作协定、文化协定、教育合作交流协定和渔业协定,促进了中美经贸的进一步发展。1987年中美在北京召开史上规模最大的中美投资贸易法律讨论会,被称为中美经贸关系新的里程碑。
20世纪80年代中美关系的重心转向发展经贸关系,贸易和投资成为中美双边主要议题,中美贸易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进入快速成长的蜜月期。中美贸易额从1979年的24.5亿美元增加到1988年的100亿美元,增长4倍,年均增长率达16.9%(1982—1983年因中国台湾问题使中美政治关系变得紧张导致贸易额有所回落);其中进口额从1979年的18.6亿美元增长到1988年的66.31亿美元,增长3.5倍,年均增长率15.2%;出口额从1979年的5.95亿美元增长到1988年的33.8亿美元,增长5.7倍,年均增长率21.3%(详见表2)。中国在中美双边贸易中一直处于逆差,美国成为中国第3大贸易伙伴,中国成为美国第13大出口贸易伙伴和第9大进口贸易伙伴。
(四)中美经贸关系的波动上升期(1989—2000年)
20世纪80年代末,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中国失去了制衡苏联的价值,加上1989年中国发生政治风波,美国用人权指责中国,取消一系列拟签协议,宣布一系列制裁措施①,使中美关系从巅峰跌到1972年以来的最低点。中美双方在这期间经历了1993年银河号事件与“中巴导弹”风波、1996年台湾海峡危机和1999年南斯拉夫炸馆事件,使得中美关系一波三折。同时,中美两国就最惠国待遇、市场准入和知识产权问题进行了长时间谈判,双方在谈判过程中都做出了相应的让步和妥协。以最惠国待遇为例,根据1980年2月1日生效的《中美贸易关系协定》,中美两国互相给予最惠国待遇,但是根据美国法律,美国总统要在年中对关于是否延长这一待遇做出决定,然后提交国会进行审议。中美从1989年到1993年进行了激烈地较量,最终美国都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1993年克林顿首次把贸易问题政治化,将人权问题与延长中国最惠国待遇问题挂钩。1994年克林顿在内外压力下,最终宣布延长中国的最惠国待遇,人权问题不再作为延长中国最惠国待遇问题的附加政治条件。1996年中美就中国的“入世”问题进行多轮双边磋商,同年美国国会通过将“最惠国待遇”更名为“正常贸易关系”的议案。1998年7月克林顿将“最惠国待遇”更名为“永久性正常贸易关系”。1999年11月中美经过谈判在北京签署关于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双边协议。2000年10月,克林顿签署对华永久正常贸易法案。2001年12月11日,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同年12月27日,美国正式宣布给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至此贯穿1990年代的中国最惠国待遇问题终于解决。
20世纪90年代中美经贸关系最显著的特点是中美矛盾争端不断,合作领域不断拓宽;中美政治关系热度下降,经贸往来持续加温,这得益于中美经贸关系的“压舱石”作用发挥着重要作用,双方有着巨大的经济合作空间。中美贸易额从1989年的122.5亿美元增加到2000年744.7亿美元,增长6倍,年均增长率17.8%;其中中國进口额迅速增长,从1989年的78.60亿美元到2000年的223.6亿美元,增长2.8倍,年均增长率达10%;对美出口额从1989年的43.9亿美元到2000年的521.0亿美元,增长11.9倍,年均增长率23.3%(见表3)。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逆差从1993年起开始转为顺差,并且呈不断扩大的趋势。②美国是中国第二大贸易伙伴,中国是美国第四大贸易伙伴。
(五)中美经贸关系的入世黄金期(2001—2016年)
从2001年12月11日中国正式加入世贸组织,到2017年特朗普上台全面挑起贸易战之前,中美经贸关系一直处于竞争与合作同在、摩擦与对话并存局面。这段时间又可细分为两段,从2001年到2006年2月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发布美中贸易关系全面评估报告,是中美经贸摩擦不断加剧期。中美贸易摩擦自1991年以来有各种各样的表现,中国入世后两国经贸交往加快扩维,贸易纠纷不断纵横恶化。从2005年8月到2016年6月,中美进入战略对话期,2005年8月到2008年12月进行了6次中美战略对话,2006年12月到2008年12月进行了5次中美战略经济对话,2009年7月中美战略对话和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合并为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至2016年6月中间进行了8轮谈判。另外2008年6月到2016年7月,中美双方共进行26轮双边投资协定谈判,因双方意见分歧较大,未能取得实质性进展。中国入世以来,中美贸易摩擦增多,一方面说明中国产品和服务竞争力增加,另一方面说明中美经贸关系更加深入发展。中美两国在世界经济发展中已经形成明显的国际分工,即中国成为世界工厂,占据产业链下游;美国和欧盟、日本、德国、英国等发达经济体成为头部经济,占据研发、设计、品牌等价值链顶端。
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中美双边贸易进入黄金期,贸易规模大幅度提升。中美双边贸易总额从2001年的804.8亿美元增加到2016年的5 196.1亿美元,增长6.4倍,年均增长率13.2%;出口额从2001年的524.8亿美元增加到2016年的3 852.0亿美元,增长7.3倍,年均增长率14%;进口额从2001年的262亿美元增加到2016年的1 344.1亿美元,增长5.1倍,年均增长率11.5%。美国对中国逆差从2001年的280.8亿美元上升到2016年的2 507.9亿美元,增加近9倍,年均增长率15.7%(见表4),由此导致中美贸易摩擦加剧,美国采取各种法律措施规制中美贸易,扭转美国对中国贸易的不利局面。2003年中美贸易总额首次突破1 000亿美元,2005年中美贸易额突破2 000亿美元,2007年中美贸易额突破3 000亿美元,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对中美贸易造成了负面影响,中美贸易总额在2008—2009年明显下降,2011年中美贸易总额超过4 000亿美元,2013年中美贸易总额超过5 000亿美元。可以看出,中美贸易总额每隔几年就翻一番,2015年中国超越加拿大首次成为美国第一大贸易伙伴。中国是美国第一大进口来源地和第三大出口市场,美国是中国第一大出口市场和第五大进口来源地。
(六)中美经贸关系的正面对抗期(2017年至今)
2016年中国入世15年缓冲期结束,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我国入世进行全面评估,认为中国没有完全兑现承诺,并否认中国完全市场经济国家地位。2017年美国总统特朗普上任以来,奉行“美国优先”政策,对外开始采取一系列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的措施,相继退出各种国际机构,③并在《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明确将中国定义为“战略竞争对手”,为遏制中国的崛起,启用第6次“301调查”④,并进行反补贴反倾销和“201调查”⑤、“232调查”⑥、“337调查”⑦等各种调查,对中国挑起贸易战并不断升级,中美经贸关系进入正面对抗期(见表5)。
简单梳理中美贸易战大事记,可以看出中美贸易战的清晰轨迹,美国不断加码升级和极限施压,中国被迫应对反击。从2018年2月到2019年12月,中美双方共进行了13轮经贸磋商谈判,几经波折,终于取得阶段性进展。美国发起贸易战声称是为了改变中美贸易严重失衡的局面,但实际上美国对华贸易逆差产生的原因在于美元国际储备货币地位、美国过度消费的低储蓄模式、全球价值链分工以及美国对华高新技术出口限制等。[4]2018年美国通过关税战,导致美国企业在关税执行期间加大订单,从而激增了中美贸易总额和逆差,2018年中美贸易额突破6 000亿美元,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达3 222亿美元;美国又通过投资战、技术战、汇率战、金融战等综合打压,阻滞了对华订单从而造成了2019年中美贸易额暴跌,2019年上半年中美贸易额跌至2 583.3亿美元,远低于2017年和2018年同期贸易额,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降到1 404.8亿美元(见表6)。尽管如此,就国家而言,美国仍是中国最大的贸易对象国,就关区而言,仅次于欧盟和东盟。美国重新将贸易政治化,已经引起了美国有识之士的反对,逾600家公司和100多名美国名人联合致信美国总统特朗普,中美关系应该着眼于两国人民的经济利益,中美关系要真正以经贸作为“压舱石”,回归到理性的经济逻辑轨道。
就中美贸易战未来趋势而言,中美已经用尽子弹,接下来如果美方执行好第一阶段协议,双方及世界经济可能再次进入和平发展时期。但是不排除特朗普连任总统后继续悔牌并将贸易战升级和蔓延到科技、制度、意识形态等领域。其实当前科技领域已经部分脱钩,特别是美国对中方56家高科技企业实施管制。未来中美经济关系仍然存在不确定性,世界经济增长仍会面临重大阴影和雾霾。
二、中美经贸关系的基本特点
(一)中美貿易关系长期政治化
中美贸易波动都是由于政治因素和政治事件而中断或剧烈震荡。中美贸易隔绝是因为政治,中国贸易发展也是因为政治。1950—1970年中美两国几乎没有直接或间接贸易,是因为美国支持国民党政府割据台湾,阻止我们党统一全中国,然后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队入侵朝鲜威胁我国安全,中国组织志愿军参与朝鲜战争,外交一边倒向社会主义阵营,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对华实施封锁和禁运。中美产生贸易也是因为政治问题。中苏关系恶化以后,美苏争霸处于僵持阶段,中美两国亟需共同对付苏联,两国开始突破冷战重围,逐步缓和政治矛盾并建立外交关系,从而促进两国经贸交流合作。美国制裁中国也是因为政治问题。美国把最惠国待遇与人权问题挂钩,导致中美经贸环境极不稳定。美国支持中国入世带有共同反恐需要,美国制造贸易摩擦和争端,背后也常有台湾问题、朝鲜问题、伊核问题、石油问题等政治因素。[5]此次中美贸易战,正是美国出于遏制中国崛起的政治考量和维持一超独大的战略需要。
(二)中美贸易一直存在非对称性
中国是巨额货物贸易顺差,美国是巨额服务贸易顺差和货币贸易顺差;中国是经常项目顺差和资本项目逆差,美国是经常项目逆差和资本项目逆差。美国对华投资远大于中国对美投资,美国对华投资带动了巨额贸易,中国对美投资效果还没有显现,也就是说美国存在投资收益顺差,中国存在投资收益逆差。美国一直拥有品牌、质量、技术、服务、标准等国际竞争优势,而中国产品、服务和技术处于价值链低端,美国控制了产业链和价值链高端。因为,中国从美国进口汽车、飞机、集成电路、大豆和棉花,主要是技术密集产品和资源型农产品,中国出口到美国主要是电机电器、机械器具、家具、玩具和纺织品等劳动密集型产品。
(三)中美贸易一直存在互补性竞争
中国有美国无法比拟的制造业优势,特别是拥有齐全的工业体系和吃苦耐劳技能成熟的产业工人,美国有中国无法比拟的科技、农业等优势,因此中美可以形成货物贸易上“中国生产—美国消费”的无法脱钩模式,服务贸易上“中国接受—美国提供”的双方联动模式,货币贸易上“中国储蓄—美国透支”的恶性循环模式。因此,中美双方贸易永远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既存在互补性、共赢性,又存在竞争性和博弈性。另外,中美贸易有庞大的消费市场作为支撑,美国的农产品和高科技需要中国市场,中国的工业品需要美国市场。从具体数据看,中美贸易从1979年不到25亿美元增加到2018年的6 000多亿美元,增长了240多倍。美国科技实力全球领先,《福布斯》发布的2019年全球10大科技公司有8家是美国公司,美国无论在科学研究机构还是在热点和新兴研究前沿领域都位列全球第一。美国是全球农业最发达的国家,一直在世界农业生产和出口领域等方面占据主导地位。因此,中美双方贸易既存在互补性和共赢性,又存在竞争性和博弈性,这是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国际产业分工及资源优化配置的必然结果,也说明了中美贸易的高度互补和高度依赖,经贸合作不断向深度和广度延伸。
(四)中美贸易长期存在摩擦争端
中美两国一直存在意识形态和治理体系上的差异,美国必然因为政党竞选和背后经济财团的利益,对中国产生各种解读和矛盾,反映在经济领域就是中美贸易摩擦争端不断。中美恢复经贸关系以来,历次中美贸易摩擦均由美国首先挑起。1980年7月2日,美国第一次对中国的薄荷醇实施反倾销调查,整个1980年代美国对中国的反倾销调查达17次。1990年代美国依据“301条款”对中国的知识产权和市场准入问题发起4次调查。中国加入WTO前,中美经贸摩擦领域从纺织、服装等初级加工品蔓延至汽车、钢铁等工业产品和服务贸易领域,争端范围从简单的行业产品贸易纠纷延伸到复杂的知识产权、人权问题和台湾问题等。中国加入WTO后,美国对中国频繁采取反倾销、反补贴和特别保障措施等多种手段,中美经贸摩擦领域不断向服务贸易和投资领域扩展,向资本技术密集型产品延伸,向高科技产业领域升级和高附加值产品扩大,中美经贸关系进入了全方位、多层次经贸摩擦加剧的时期。2005—2015年,有65家美国企业对中国发起了76起反倾销调查。中美贸易结构虽然互补性强,但是美国存在“2/3心理”,即对GDP达到美国2/3的国家会产生恐惧,从而会本能地实施打压遏制,因而2018年美国先后发起301、303、307等各种调查,然后摩擦争端纠纷不断升级,出现了大规模的关税战,最终演变成科技创新和汇率金融等领域的综合较量。随着中国外贸结构的优化提升,不可避免地出现双方企业的竞争,例如华为对美国芯片产业产生冲击;人民币国际化全球化不断推进,中美汇率竞争也不可避免,美国作为最大的汇率操纵国,也必然给中国扣上汇率操纵的帽子,从而产生激烈的对抗。
三、中美经贸关系的平衡之道
1949—2019年,中美经贸关系经历了冰冻隔绝期、解冻破冰期、成长蜜月期、波动上升期、入世黄金期和正面对抗期,从起初经贸关系服从政治关系需要,接着逐渐摆脱政治关系快速发展,到最后经贸关系与政治关系互相影响。随着中美两国经贸往来规模不断扩大,利益融合更加深入,中美关系已经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利益交融的格局,这不仅给两国和两国人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也为世界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强劲的动力。中美经贸关系的历史验证了两国关系的复杂性,既存在制度和意识形态上的独立自主和相互竞争,又存在经济和贸易上的交流促进和互利合作。可以说,当前的中美贸易战具有必然性和长期性,两国贸易关系的最佳状态就是独立自主但又竞争合作,也就是应该进行互补性竞争和共赢性博弈背景下的市场化合作。以中美贸易战为契机,跨越中国面临的“修昔底德陷阱”⑧、“中等收入陷阱”⑨、“金德尔伯格陷阱”⑩和“马尔萨斯陷阱”{11},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一)以坚持对话协商跨越“修昔底德陷阱”,探索中美关系新模式
2012年美国学者艾利森首次以“修昔底德陷阱”比喻中美关系的未来。习近平在访问美国时表示:“世界上本无‘修昔底德陷阱,但大国之间一旦发生战略误判,就可能自己给自己造成‘修昔底德陷阱”。作为当今世界两个最大的经济体,中美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应摒弃冷战思维和零和思维,坚持以对话解决争端、以协商化解分歧,尽快回归世贸组织框架内解决纠纷,同时探索新领域的新规则,让世贸框架更加公正合理,增强世贸组织的权威性和领导力,更好地促进全球自由贸易和经济全球化。中国谈判的大门永远敞开,中美可以在发挥彼此核心利益的基础上,求共谋经贸发展之同、存意识形态之异,增强战略互信,施展战略想象力,走出“修昔底德陷阱”的迷雾,探索构建新的中美大国关系,加快解决中美贸易的政治化问题。
(二)以深化改革开放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建成新型现代化国家
中国不会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底气和自信就来自于“将改革开放进行到底”的决心和勇气。中国应扎实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培育外贸竞争新优势;加快推进市场经济体制改革,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真正起决定性作用,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加快推进科技体制改革,提高科技自主研发和创新能力,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加快建设世界科技强国;加快形成全面开放新格局,赋予自由贸易试验区更大的改革自主权;进一步放宽外资市场准入,主动扩大进口,营造法治化国际化的营商环境;积极促进“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实现中国和其他国家的互联互通互惠互利。这样中国经济将不会为“中等收入陷阱”所困,平稳有序地迈入高收入国家序列,建成新型现代化国家。
(三)以展示大国担当跨越“金德尔伯格陷阱”,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中国永远是一个负责任大国,同时中国又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因此中国的发展与全球治理体系息息相关。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中国秉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体系改革和建设。中国应站在道义的制高点,身体力行包容开放、合作共赢的新理念,大力打造国家间的广泛合作机制;量力而行实施对外援助,既进行“江湖救急”式的现金、物资、工程等捐助,也进行长远发展的人力资源开发合作;积极主动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在国际冲突地区推进谈判进程,推动世界和平进程;积极同其他国家携手应对气候变化和环境保护等全球性问题,坚定走可持续发展之路;做到以共享发展成果打造利益共同体,以共商互信合作打造价值共同体,[6]以共建国际秩序打造责任共同体,从根本上遏制“中国威胁论”的传播,营造有利于中国发展的国际氛围,彰显中国的世界胸襟和大国担当,最终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深化中美经贸合作共赢。
(四)以科技教育合作跨越“马尔萨斯陷阱”,破解历史兴衰周期律
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以来,世界陷入持续低增长,贫富差距扩大,民粹主义泛滥,逆全球化思潮抬头,这些都是“马尔萨斯陷阱”不同的表现形式。现在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仍然挣扎在贫困陷阱中,可以说,“马尔萨斯陷阱”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而中美贸易战不过是“马尔萨斯陷阱”在国际问题最突出的表现。人类历史表明,摆脱“马尔萨斯陷阱”的方法是国际自由贸易和科技的发展与合作,而不是无序的零和博弈和存量争夺。中美作為世界大国,有责任不应因为产生隔阂而导致双方科技教育脱钩,而应互相提升科技创新和教育普及水平,根据各自国家的资源禀赋发挥比较优势,实现科学范式突破、农业现代化、工业智能化,甚至合作向外太空拓展生存空间,合作帮助处于“马尔萨斯陷阱”的发展中国家,推动实现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和《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设定目标,真正使人类获得免于贫困的权利,真正使人类历史摆脱兴衰治乱的历史周期律,妥善化解中美摩擦争端,共同支撑人类和平稳定与繁荣发展。
注释:
①1989年6月29日和7月14日美国国会通过制裁中国的一些修正案,里面有:把武器出售的禁令扩大到可能用于治安目的的装备;禁止向中国运送本来由中国发射的一颗美国卫星;暂停实施在中国促进美国贸易和投资机会的计划;禁止向中国出售核设备和核燃料;反对政府提高向中国出售的技术水平;海外私人投资公司暂停办理贸易与保险和暂停使用美国资金支持对华贸易六个月;暂停在核方面的合作。
②因中美贸易统计口径不一致,美国商务部统计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始于1983年。
③2017年1月2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正式宣布美国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2017年6月1日宣布退出《巴黎协定》;2017年10月12日宣布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8年5月8日宣布退出《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2018年6月19日宣布退出联合国人权理事会。
④它是美国《1974年贸易法》第301条的简称,是美国贸易法中有关对外国立法或行政上违反协定、损害美国利益的行为采取单边报复措施的立法授权条款。美国分别于1991年4月、1994年、1996年就知识产权问题发起“301调查”,1991年10月就市场准入问题发起“301调查”,2010年就中国清洁能源政策措施发起“301调查”,5次均以和平解决结束。
⑤美国根据《1974年贸易法》201条款所展开的调查。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USITC)可以对进口至美国的产品进行全球保障措施调查,对产品进口增加是否对美国国内产业造成严重损害或严重损害威胁作出裁定。
⑥美国商务部根据1962年《贸易扩展法》第232条条款授权,对特定产品进口是否威胁美国国家安全进行立案调查。
⑦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USITC)根据美国《1930年关税法》第337条款及相关修正案进行的调查,禁止的是一切不公平竞争行为或向美国出口产品中的任何不公平贸易行为。
⑧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撰写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开宗明义地提出,“战争不可避免的原因是雅典势力的增长和因此而引起的斯巴达的恐惧”。修昔底德的这一论断,从历史哲学的高度提出了一个崛起大国和一个守成大国之间竞争与冲突的必然性,即国家实力此消彼长的结构性矛盾将引发战争。美国学者格雷厄姆·艾利森在《注定一战: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吗?》一书中概括为“修昔底德陷阱”。
⑨世界银行在《东亚经济发展报告(2006)》首次提出“中等收入陷阱”的概念,指一个国家的人均收入达到中等水平后,由于不能順利实现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导致经济增长动力不足,最终出现经济停滞,以阿根廷、墨西哥等拉美国家为代表。按照世界银行2018年公布的最新标准划分:人均GDP低于995美元为低收入国家,人均GDP在996美元到3 895美元之间属于中等偏下收入国家,人均GDP在3 896美元至12 055美元为中等偏上收入国家,人均GDP超过12 055美元为高收入国家。2018年中国人均国民总收入达到9 732美元,属于中等偏上收入国家。
⑩美国著名世界经济史学家、霸权稳定理论的奠基者之一查尔斯·金德尔伯格在其名著《1929—1939年世界经济萧条》中指出在全球权力转移过程中,如果新兴大国不能承担领导责任,就会导致国际公共产品短缺,进而造成全球经济混乱和安全失序,因此,西方有些人担心中国崛起后不愿承担根据能力本应担当的责任。2017年美国学者约瑟夫·奈发表《金德尔伯格陷阱:特朗普的中国挑战?》再次将这个问题推向国际前沿。
{11}英国经济学家马尔萨斯在《人口论》中预言:人口增长是按照几何级数增长的,而生存资料是按照算术级数增长的,多增加的人口总是要以某种方式被消灭掉,人口不能超出相应的农业发展水平。这被称为“马尔萨斯陷阱”,实际上就是“贫困陷阱”。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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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杨枝煌.全面打造新时代背景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J].当代经济管理,2018(1):37-44.
责任编辑:艾 岚
The Basic Prospect and Future Vision of China-US Economic
and Trade Relations from 1949 to 2019
Yang Zhihuang1, Yang Nanlong2
(1.National Collaborative Center for Governance and Innovation, Beijing 100871, China;
2.Fujian Pinghe Industrial Park Management Committee, Fujian Zhangzhou 363000, China)
Abstract: The year of 2019 is the 70th anniversary of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nd the 40th anniversary of the diplomatic relations establishment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continuous development of globalization and the rise of trade protectionism, the China-US commercial relationship is a major issue in the face of two countries. From 1949 to 2019, the China-US commercial relationship has gone through a period of freezing isolation, a period of ice-breaking, a period of growing honeymoon, a period of rising fluctuations, the golden period of accession to WTO and a period of positive confrontation.Looking back on 70 years of history, althoughChina-US trade has show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long-term politicization", "long-term friction", "asymmetry" and "complementary competition",as the "ballast" and "propeller" of bilateral relations, China-US economic and trade relationsare the basis and driving forc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bilateral relations. The current China-US trade war is inevitable and long-term. China should prepare for a protracted war, turn pressure into power, turn challenges into opportunities, and take the China-US trade war as an opportunity to cross "the Thucydides trap""the Middle-income trap""the Kindleberge trap" and "the Malthus trap", to built a modern socialist country and realize the great rejuven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Key words: China-US commercial relationship, China-US trade war,trap, the 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 global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