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宋地域“诗风”与登高主题
2020-04-09汪祎琼周仁富
汪祎琼 周仁富
摘要:地域与诗风具有一定的关联性,因为晋室南渡之后,江左一带山川奇秀,大多诗人因仕途不畅,壮志难酬,喜于登高而赋,临水而歌,他们将满腔惆怅寄托于山河奇秀之中,孕育了多样的诗歌主题。本文主要论述刘宋地域特征下诗歌体现的“登高”主题与诗风。
关键词:地域 诗风 登高 主题
地域特征与诗歌主题,可以追溯到《诗经》“因《诗》以求其地之所在,稽风俗之薄厚,见政化之盛衰,感发善心而得性情之正,匪徒辨疆域云尔。”从诗中就可以求证诗地的来源,证明诗来自何处,便可依次推出当地的风俗,了解政化之得失,了解诗作中流露出的性情。《诗经·国风》包含《郑风》《魏风》《秦风》《齐风》等,郑风即为郑地的诗,魏风则是魏地的诗,魏诗大多表达的是他们苦难的生活,对统治者的不满,秦、齐各地的诗则描写当地人民的生活状态以及山川风物。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国风·齐风·南山》)“山有枢,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国风·唐风·山有枢》)
作者直截了当,开头即将南山的巍峨,山上的刺榆以及山下的白榆和盘托出,足以了解作者因观山川风物而内心激起波澜的急切心情。地域与诗风的联系:“班孟坚志地理,叙变风十三国而不及二南,岂知诗之本源者哉?夫诗由人心生也,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郊庙之音曰‘颂,其生于心一也。”从地理角度论,风土的多样孕育了当地的诗风,十三国风的格调不如周南和召南,诗歌产生的根源是人心,而人心之动是因受风土的感化。
一、地域与诗风的关联性
“地域与诗风”的关系,就“地域”而言:“地,元气初分、轻清阳为天、重浊阴为地,万物所陈列也。”万物的发展皆与“地”有关,地生五谷、育万物,养万民。人能感物之变化、地之奇特、风之多变而生情,情起之处,将文字以记之便是诗作,歌而咏之便为诗情,诗文的骤生与自然万物联系紧凑。“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故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孔子纯取周诗,上采殷,下取鲁,凡三百五篇。”采诗之风的盛行可了解不同地域的诗风及其涵盖的不同地域风貌、风土人情、生活习俗、民生疾苦等。同时,《诗》又“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观”即为观察天地万物及人间得失,这便是“采诗”的目的,各地的诗风流露出的是当地文化与山川风貌。作诗的目的不是文字的堆砌,在于抒发情志。观诗中的天地万物,诗人便情思纷纷,万物激发心灵的所思所感便为诗情,“伫立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万物均影响着诗人的心境,诗人观四季轮回,万物变化,心有所感,发而为诗。从各地采诗,帝王足不出户,便可一览天下山川河流、自然景物、民风之嬗变、世态之沧桑。汉朝依然用此来察看天下民情,“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各地采诗,除了观风俗,还可知风俗的薄厚,当地诗风的风格取向,如秦、楚之地诗风体现的是“哀乐”的风格,这种风格的显现是明显的,“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呼风者,述情必显。”“情与风”两者是相辅相成的,不是真感情,难以造就深明而有意义的诗风,若无爽朗而刚健的风骨,情感之真便难以显现。情感为诗中之第一者,《本事诗》编目将情感放于第一位,因为:“诗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唯有真情方能孕育出感人肺腑之诗风。根据以上相关论述,便知地域与诗风具有紧密的关联性。两者互为印证,地域通过诗风来呈现,诗风则因地域风貌而形成。
二、登高写意主题的呈现方式
刘宋诗中的登高写意,注重诗中景物形态的描写,在于抒发和流露作者的创作志趣。刘宋时期文学现象与地域风貌“近者宋氏,年唯五纪,地止江淮,书满百篇,号为繁复。”刘宋虽偏安于江淮一带,但是文学堪称繁盛,这不仅是对东晋以来文学风气的继承与发展,更是晋室南渡后,士人因受地域风貌的影响,心态有所转变。此外,文风的转变也对其有影响,“自汉、魏以来,迄乎晋、宋,其体屡变,前哲论之详矣。暨永明、天监之际,太和、太保之间,洛阳、江左,文雅尤盛。”晋宋之时,文风发生改变,使得江淮的文学发展达到繁盛之态。西晋玄言诗盛行,士人因感伤时事,社会之动乱,为躲避祸患,归于山林,明哲保身。到刘宋时期,偏安于一隅,居于江左,其文风与两晋诗坛相比,迥然不同。永嘉之乱,晋室南迁,东晋政权的建立这一系列社会动乱,文人士子不再如西晋时思考,将人生寄托于老庄的无为自然,他们随晋室南迁,江南的山川风物、地域风情映入眼帘,于是开始游览名川大山。自刘宋伊始,诗坛风气忽转,皆与时代风貌、文人心态、文学的自觉等有关。但江南的地域特征也不能忽视,这一地域所形成的山川风物,孕育的风土人情与北方自然不同。魏征在谈两晋至刘宋时文学家的创作风格时言:“闻其风者,声驰景慕,然彼此好尚,互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歌咏,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南北因其地域特征的差异文风各异,江左一带的文学风格倾向于清绮瑰丽,适于吟咏,北方文风则较为刚健,现实意义强。从这一论述可知南北文学的风格具有差异性,因此晋室南渡之后的文风诗风也存在偏差,“南渡无诗,所以东晋前期诗坛寂寞,只有苦涩的玄言诗泛滥成灾。”从东晋前期诗坛的沉寂到刘宋诗坛的风靡,刘宋诗坛新颖诗风的崛起、兴盛,均与地域有关,江左一带的地域影响着刘宋时期的诗风,给予詩人心灵的慰藉,影响着诗人的心态,使刘宋时期的诗人大放厥词,诗作风格粲溢古今。
在这特殊的地域风貌、山川风物洗涤之下,文人士子只能将满腔愁情寄托于山水间。登高览物,为士人之所爱,表达的情感或惆怅满怀,或内心愉悦。追溯诗歌发展的源头,《诗经》里便有此类题材。《国风·魏风·陟岵》言: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诗人登高望远,回望千里之外的家乡,仿佛听到远方亲人的哀叹以及盼望早日回家的愿望。千年文化的滋养,登高望远便成了无数文人抒发羁旅之情的最佳方式。南朝刘宋时期的诗人也不例外,特别是南朝偏安于一隅,山川风貌秀丽,更为当时喜欢宴游登高的文人士大夫提供了便利。他们畅怀远游,登高览景,如王叔之的《游罗浮山》一诗:“庵蔼灵岳,开景神封。绵界盘址,中天举峰。孤楼侧挺,层岫回重。风云秀体,卉木媚容。”诗人游罗浮山,灵秀的山峰云气缭绕,孤楼高挺,群峰之间绵延婉转,山上花色撩人,林木繁茂,诗中透出一股愉悦气息,山色之撩人,洗涤了心中的烦恼。谢灵运可谓此时登高写意最甚者:
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谢灵运《登池上楼》)
怀新道转迥,寻异景不延。乱流趋孤屿,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谢灵运《登江中孤屿》)
涧委水屡迷,林迥岩逾密。眷西谓初月,顾东疑落日。(谢灵运《登永嘉绿嶂山》)
疏峰抗高馆,对岭临回溪。长林罗户庭,积石拥基阶。连岩觉路塞,密竹使径迷。(谢灵运《登石门最高顶》)
诗人登高远望,侧听流水之声,远望巍峨的山岭,不由得心生感触,感叹时光流逝之快。即使登上江中孤零的小岛屿,依然感慨万分,愉悦欢快之情显而易见。谢公登高总是将高山深谷作为目标,目的在于寻求前所未见的幽景奇观,以抒发自身之情趣。诗人遭贬永嘉时,内心的落寞与无奈只好依靠登山来排解,叹时光之流逝、怀思乡之忧愁,眺望回乡之路。登高之意,不只是为观赏风景,也是为抒发心中情志,诗人因惆怅而登高望远。作为贵族子弟,谢灵运沿袭其祖父爵位,少年得志,但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常八九,刘宋代晋之后,降为康乐侯,爵位的降低必然导致其内心的愤懑和感伤。登高写意之风在其他诗人群体中也很盛行:
遵渚攀蒙密,随山上岖嵚。睇目有极览,游情无近寻。(范晔《乐游应诏诗》)
修路轸孤辔,竦石顿飞辕。遂登千寻首,表里望丘原。(宋孝武帝刘骏《登作乐山诗》)
未若独秀者,嵯峨郭邑开。(颜延之《独秀山诗》)
悬装乱水区,薄旅次山楹。千岩盛阻积,万壑势回萦。巃嵸高昔貌,纷乱袭前名。(鲍照《登庐山诗(其一)》)
登高望远,有喜意、有惆怅、有孤寂、有无奈。登高能使人畅怀,望山色之怡人,喜意者则心旷神怡,惆怅者则心气平缓,孤寂无奈者则怡然自得,转悲为喜。以上诸例显现出,南朝刘宋时登高不仅仅是士人喜好,君王也不例外,刘宋孝武帝刘骏在《登作乐山诗》的结尾处言道:“目极情无留,客思空已繁。”高山远望,目光所及之处,内心情感毫不掩饰地迸发出来,一览无遗。
三、结语
将地域与文学进行比对研究,是近几十年来中国文学研究的热点。但是将地域与诗风放在一起研讨,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还需要进一步探讨。刘宋时期,大多诗人感于对现实的无奈,他们心系山河,将满腔愁情寄托于山河锦绣之上,因而塑造了风格各异的诗风,使得刘宋诗坛熠熠生辉,改变了西晋以来玄风盛行的诗歌创作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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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北方民族大学2019年度研究生创新项目“从‘地域视角探讨南朝诗风的转变”(项目编号:YCX19009)。
(作者简介:汪祎琼,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北方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研究方向:魏晋隋唐文学;周仁富,男,硕士研究生在读,北方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研究方向:魏晋隋唐文学)(责任编辑 徐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