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太奇手法在绘画创作上的形式分析

2020-04-08孙雨萌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20年12期

关键词：九色鹿蒙太奇人物形象

孙雨萌

（首都师范大学，北京100048）

蒙太奇手法是作为电影剪辑的一种手法大量运用，但在绘画中，也有不少作品使用了蒙太奇手法和思维方式，本文将从形式上对绘画方面的蒙太奇手法进行分析，探究其在造型、语言、意境、空间等方面带来的影响。

一、造型的组合

蒙太奇手法的运用可以使不同造型内容叠加、拆分和组合。在人物造型上，可以把写实造型与抽象造型相结合，甚至只截取人物身体某部分进行放置，造型多呈平面化，看起来像电影蒙太奇中拼贴和剪辑的手法。

在造型视角上，俯视、平视、仰视等多视角有机结合到同一画面之中，使画面具有张力，表达效果更充分，同时可以使创作者不受时空限制，随心所欲的表达，不同的场景得以衔接。

马王堆T 形帛画，分为三部分，天上、人间、地下，三部分通过蒙太奇手法，使得每一部分都不是割裂存在，天上与人间、地下将不同的形象叠加、穿插，内容打破时空限制。上有金乌和蛇身女娲，两条巨龙穿插其中，两司阍并相作揖，中部有墓主人辛追之生活场景，通过两龙穿过璧玉的造型而连接，交换了时空，仿佛处于虚幻缥缈的世界，不同空间的造型可以统一于同一平面之中，天上、地下的虚构出来的人物和神兽相互衔接。

通体刻满装饰纹样的《宴乐攻战纹铜壶》，叙述战国时期多种生活日常场景，由瓶口开始至瓶尾结束，共分三层，上、中、下三层分别为采桑射猎图，宴乐弋射图，水陆攻战图，所有情景按带状平行排列，每个场景之间用三角云雷文饰带分割，场景与场景之间呈现出时空之间的跳跃，人物处理成剪影的形式，每个场景之中又有平行线、斜线、竖线进行彼此人物之间的分割和衔接。这样一种处理手法，使叙事得以顺利展开，打破空间，将不同的内容进行放置。这样跳跃的场景，笔者认为与周思聪、卢沉的创作有异曲同工之处，周思聪和卢沉的《矿工图——王道乐土》，刻意将人物变形、重叠，运用斜线、直线进行分割，拼贴画面，打破时空，人物形象夸张，不拘泥于形式，具有一种深切的感染力，使观者体会到下层人民生活的苦难，悲惨和绝望扑面而来。线条可以穷尽变化，在悠闲地空间内呈现出无限种可能。视点有俯视、仰视、平视，多重视点有机统一。蒙太奇的造型方式使得画面充满张力，作者浓重的情感呼之欲出，表达效果充分且强烈。

毕加索的作品《格尔尼卡》更是蒙太奇思维的突出体现，人物和牛的造型夸张变形，或直或斜的分割线，人物形象或重叠或只截取一部分，将不同视点下的侧面和正面的形象组合在一起，充满矛盾冲突。一只眼睛凝视着世界的黑暗，绝望之境拼命挣扎的人物只露出半截身体，分割线下七零八落的人物躯体凌乱，打破时空，以不同的视角注视世界。

笔者把蒙太奇手法与写实主义手法相对比，杨凡·埃克《阿尔诺芬尼夫妇像》，库尔贝《奥尔南的葬礼》、《画室》等现实主义的创作运用极其细致的手法进行场景的描绘，所有形象都处于同一时空之中。虽然十分细腻，但无法加入更多的内容，写实主义手法就决定人物造型必须是写实的、准确的。蒙太奇艺术手法使得画面创作显得更加自由，人物造型上夸张变形却不违和，可以打破空间，截取想要的部分，加入更多不同时空的视角下的人物形象。

二、语言的彰显

中国画中的蒙太奇手法是不同于西方的，水墨画的特性为中国画的蒙太奇创造了无数种可能，中国画不但有笔有墨还能与西方的蒙太奇思维相融合，创造出中国画的无穷魅力。周思聪的《矿工图之五——同胞、汉奸和狗》因为打破了写实手法之下的圈定，用笔用墨极其自由，既有湿润之笔触，又有皴擦点染之细节，泼墨、破墨、积墨多种墨法尽施。在线的运用上，该作品多运用斜向、横向的直线，如画面左侧的四条竖向排列的细条、中部众多变形人体叠合之处的横纵排列的线条与其左边空白处横向弯曲排列的黑线交织在一起，仿佛构成了一个电网，裹挟着这些垂死挣扎的人们。在人物形象的刻画上，周思聪将人物形象刻意扭曲变形，无数矿工的身体拉长叠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可怕的氛围，表现出矿工们的悲惨遭遇和创作者对这一现状的深切同情。人物变形接近于毕加索的手法。这幅画占比重比较大的人物是两个汉奸的形象，她将汉奸形象处理为白色，将其周围的人物形象处理为灰色，刚硬简洁的线条与其周围弯曲的线条形成对比。衣冠整齐、西装革领的两个汉奸形象与其周围密密麻麻环绕的赤身留白相呼应，两处留白之间的部分是多具尸体，突出多具尸体的形象。在光的运用上，光线是从周围四散打来，使得画面有一种纵深感，压抑的感觉借此表现。

我们至此可以看到蒙太奇手法之下的画面笔墨，不但可以塑造人物还可以营构氛围、架构画面，刻画人物形象时可以突破写实手法的人物形象的限制。

我们把这幅创作与周思聪早期的《人民与总理》作对比，在《人民与总理》中周思聪将笔墨着重运用于周总理及其周围的村民们，人物形象描绘的栩栩如生。周总理的面部刻画写实，面带同情和关心。村民们的形象比例协调、结构准确，有的面露痛苦表情凝重，有的面带喜悦，每个人的神情都真实可信。所有人的动作和眼神都望向周总理，画面向内纵深。这样的表情刻画让我联想起库尔贝的《奥尔南的葬礼》，奥尔南葬礼上每个人表情各异，库尔贝把每个人的心理都完全揭示出来。这幅作品在光影上学习西方素描，注重光影效果，有较强团块感。为了迎合这样一种遭受重创后总理进行慰问和关怀的主题，其用笔毛涩干枯，用墨浓重，凸显出灾后人民的痛苦。左下方的空白三角占据画面较大比重，斜向的线条起到一种指向性，将观者的目光引向主要人物周总理。其中还用淡墨刻画了断壁残垣，真实地再现震后的场景。我们通过对这幅画的分析，发现写实的画风使笔墨总是紧紧围绕人物形象的刻画和表现。

李少文的《九歌》运用蒙太奇的分割手法，干练简洁的线条，多重空间的塑造，夸张变形的人物，画面上下两边利用重墨或喷或染或泼，将空间挤压，中间人物只做简练的线条塑造，白描人物面部表情狰狞，与经过积墨的主体人物形成强烈对比，延伸了平面空间。我们把李少文的《九歌》和蒋兆和的《流民图》相对比会发现，《流民图》的绘画手法写实具体，是一种时间线单一的叙事形式，每个人物都能找到生活依据，参考相应的模仿者。他的造型手段以线描为主，在描绘人物面部时吸收了光影法的经验，笔墨始终紧密围绕人物形象，写实的传达出单一的语境。若是让李少文用写实手法创作《九歌》，而不是利用蒙太奇手法，则其梦幻的虚无缥缈的空间魅力无法凸显出来。

把这样一种运用蒙太奇手法后的国画和传统形式的国画相对比，会看到蒙太奇艺术下的国画更加丰富，变化上可以随心所欲，在笔墨运用上更加得心应手，可以用笔墨去塑造多重空间，从而创造语言多义性，可以更自由的去营造氛围和扩充内容，使其笔墨进入到更自由的境地。

三、意境的营构

画面塑造强调意境、意韵，清代孔衍栻说“以情造景，顷刻可成”，克莱夫·贝尔“有意味的形式说”的提出，把艺术作品的意义放在重要的理论层面。王宏建在《艺术概论》一书中对于情境的定义是“情与境的融合，艺术家的审美理念、思想与客观事物融合。”因此，笔者以为在蒙太奇思维运用之下的画面，情境的营造是其意境营构的重要方面。在敦煌莫高窟，有一幅大家很熟悉的壁画《九色鹿》，它的绘制有其特殊的布局，画面采用横卷连环画的方式，从两头开始、中间结束，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九色鹿生性善良，一天在河边救起一溺水之人，此人因贪图钱财向朝廷告密，带领军队抓捕九色鹿，最后得到惩罚。

通常在壁画创作中，壁画中人物与物品的比例基本与现实生活相符，例如：在现实生活中牛比人高，那么在壁画中也是如此。但在九色鹿这幅敦煌壁画中，为了让九色鹿这一形象更加突出，壁画中明显看出它比画中的马还要高大，这和我们的认知里是不同的。作者运用蒙太奇手法，使九色鹿的形象不受现实空间比例的局限，与现实形成反差。

通过表现两个骑马飞奔的士兵和奔跑的人，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氛围，画面中陡峭的山石呈倒V 字形，表现出不稳定性，通过众多斜向、垂直的线条起到过渡作用，预示着即将发生的狩猎事件，这样的构图将整个故事巧妙地串联起来，展现了紧张的活动环境，增加故事的连贯性。

壁画中排列多处颜色、形状重复的山石，多个相似的人物骑马驰骋的动态，使整个画面看起来有序和谐。红色的背景与绿色的呈放射状的三角形石头形成强对比，画面意境更具威慑力和威严感。众多斜向线条的使用，增加了平面构图的延伸感，并且把九色鹿的形象放在斜线构图的中间位置，突出九色鹿这一重点描述对象，引导观者的观看顺序，动静结合、层次分明。

让观者产生一种压迫感和紧张感，通过增加画面的紧凑感，把所有情节紧密的拼接组合，让观者的心情跟随画面，并集中精神。

再来看周思聪、卢沉的《矿工图》组画之一，这幅创作别出心裁的使用了拼贴和剪切，分割、重叠画面，场面宏大不缺少细节，人物夸张变形，右下方整体偏暗，左上方透亮，人物面部表情都很痛苦，还有变形的躯体和穿插的上肢，整个画面流露出一种苦楚，使人深切的体会到作者想表达的矿工悲惨。几何形态的框架、支离破碎的块面分割以及把变形人物叠合处理，作者想通过这些手法营造出合理的场景，流淌出自己最深切的同情，充满感染力。《矿工图》更趋近于艺术家自我意识的表现，同时又有很强的现代感，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唯一性，这些人物形象非常有主流意识，使作者想表达的思想更加深刻。利用蒙太奇手法分割、叠合，画面展现出一种压抑的氛围，支离破碎且扭曲的人物形象暗喻着那个时代最深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