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觉醒
2020-04-07佟季阳
佟季阳
摘要:19世纪的法国画坛在传统的学院和艺术沙龙的规范式艺术标准中达到一个即将变革的临界点,而游离于这种规范式艺术标准之外的“印象主义”经由“落选沙龙”的展出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旋即发展到占领美术史的一隅。弗雷德认为马奈绘画中的的“直视”连同相应的绘画手法和画面效果具有特定的历史意义,是绘画走向现代性的一个重要体现。
关键词:现代主义 马奈 凝视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04-0053-02
19世纪的法国画坛在传统的学院和艺术沙龙的规范式艺术标准中,达到一个即将变革的临界点,而游离于这种规范式艺术标准之外的“印象主义”经由“落选沙龙”的展出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旋即发展到占领美术史的一隅,而马奈无疑是这场变革的领军人物。布尔迪厄曾高度评价马奈,认为他掀起了一场艺坛象征性革命。
1863年,沙龙展的评委会否定了马奈送审的《穿马约服的青年》《穿斗牛士服的威克多里娜小姐》和《草地上的午餐》三幅作品。马奈随即参加了落选者沙龙,《草地上的午餐》一经展出便引起轰动,而这种轰动并非都是赞扬的,大部分是嘲笑和谩骂,而这只是其触犯上流社会和资产阶级道德而引发众怒的前奏。
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挪用了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莱蒙特的作品《帕里斯的审判》。而“形式主义的分析很关注马奈的形式与挪用对象的关系,尤其是从立体到平面的转化,马奈不是挪用原典的意义,而是实验平面转化的可能性”[1]。马奈自然主义的用色、对于外光在画面上处理,平面性的大色块的平涂画法,都深受学院派、古典主义拥簇者们的鄙夷,但格林伯格却认为:“写实主义与自然主义艺术掩饰了艺术的媒介,利用艺术来掩盖艺术;现代主义则运用艺术来提醒艺术……马奈的绘画由于其公开宣布画面的平面性的大胆直率而成为第一批现代主义作品”[3]。由格林伯格对于马奈绘画的形式主义分析可见,其认为现代主义绘画史正是一部不断走向平面性的历史,而这历史的开端无疑是始于马奈的。
不过,T·J·克拉克并没有那么看重马奈作品里挪用的关系,其更专注于马奈作品中表露的社会学意义,即一种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这也是当时被广为诟病的,《草地上的午餐》画面中的环境指向一个现实的花园、森林的休闲场所,而画中衣冠楚楚的绅士悠闲的与身边的裸女一同享受假日美景,零散的堆在草地上的衣服和美食,画面后方正在沐浴的裸露的少女。這幅描绘中产阶级生活场景的画面被裸女的出现打破,这在当时被认为是放荡的、不道德的、令人难堪的。
得益于工业革命的发展,19世纪中期男装便已确立了现代形态,画中男子着套装并佩戴领饰、帽饰,手中持仗,胡须亦可作为其男性气质的装饰品,中产阶级面貌一览无余。而在1860年代初,妇女的裙装还是大裙撑,出门要穿戴大披风,佩戴大帽檐的帽饰,直到1863年女性才开始戴无帽檐的帽子。在这样的女性外出着装范式趋向保守的时代背景下,马奈作品中所描绘的草地上午餐的裸女与绅士在视觉上的对比冲突更显激烈。而这种冲突甚至超越了画面中对于色彩和绘画的平面化处理所呈现的“真实”的景观。绘画所参照的现实生活场景在现代主义的语境中,古典的“爱神”被转译成“一个妓女”。[3]“似乎表现一种真实——关于剥削与压迫的真实(一个阶级与性别剥削与压迫另一个阶级与性别)。而这种剥削与压迫却没有在画面中构成一种充满压迫的张力,而是在马奈自然光的色调与近乎平涂的绘画处理下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关系”[3]。在西方绘画中,画面中的裸女形象往往只是被男性观看的对象,这种观看并非只是看到或者观察的意指,而是更深层次的对于身体的洞察和控制,并将其客体化,既在对裸体的讨论中无法绕开的“凝视”。
穆尔维认为,妇女“在男权文化中……只是意义的传达者……而非制造者”,妇女成为一种观淫的对象,被物化,无情地成为男性欲望——一种“男性窥视”的对象。[4]包括男性观者对于所期待的审美化的裸体的标准,对达到丰满、匀称的裸女身体的规训,男性渴望在凝视的过程中控制并占有这个被规训的身体形象。而这种对于身体的控制和规训不止在视觉所扮演的层面之中,亦体现在社会身份形成的过程中。
而对于更强调视觉的社会维度的萨特来说,“人的身份本身就是凝视的产物”。对于身份的感知源于他者的在场,在《草地上的午餐》中,对于中产阶级绅士与裸女的身份,阶级的对立跃然画面。画中裸女侧坐于草地上,手微微遮于下颌,扭转的胳臂遮住部分乳房,头部转向一旁直面观者,整体姿态略显娇羞,但目光却“直视”观者,仿佛在吸引、挑逗或挑衅观者。这种“面向性”在提香的《乌尔宾诺的维纳斯》中最初体现为画中女子从画的表面凝望着观者,并从正面看向观者。阿拉斯说:“这就好像弗雷德说的那样,将我们置于她目光的帝国之下,一道凝视的、统治的目光”[5]。尽管这种在画面中望向画外的画法在绘画史中早已存在,但弗雷德却认为马奈的“直视”连同相应的绘画手法和画面效果具有特定的历史意义,是绘画走向现代性的一个重要体现。
“创造绘画的目的首先是要给人看,同时,绘画也从它所在的平面上注视着我们”[6]。
《草地上的午餐》中的裸女在被观看的同时也在观看我们,这里的我们是“画中的观者”,也是“画外的观者”。而画中裸女的“直视”意在瞬间抓住观者的目光,以缺少叙事性或戏剧性强迫观者把它当做一个独一无二的强烈直视的视觉对象。“沃尔海姆指出马奈所描绘的直率行为是要让现实中的观众冲画中的观众的想象世界中唤起绘画的‘双重经验”[3]。那么,这种双重的观看与被观看的视觉经验所体现的是否可以被认为是一种绘画主体意识的觉醒?迈克尔·弗雷德曾写道:“马奈是第一个将意识本身作为其重要题材的画家”[3]。马奈正是在创作《草地上的午餐》中将主体意识注入绘画,其后来的作品《奥林匹亚》《阳台》等均是如此。
福柯以考古学的研究方法对于马奈的绘画做过深入研究,曾将《奥林匹亚》与提香的《维纳斯》进行分析比较。福柯认为马奈的绘画是对于学院派艺术乃至之前绘画的“深刻的断裂”,是在图像及文化层面对传统绘画的彻底颠覆,他推翻的是现有的对沙龙体制、学院派的绘画体系的认同价值,而这正是其在落选者沙龙展出时被群嘲的重要原因,马奈受到了感觉自身被冒犯的、大多数的沙龙与学院派拥护者的奚落和愤怒攻击。
不同于文艺复兴时期绘画对于女性身体细腻、委婉的描绘,以柔和的光线将女性身体再现于画面中的视觉空间。马奈在《奥林匹亚》中更为明确的用绘画的光线转变了观者与画面空间中场景的关系,没有任何含蓄委婉的手法,而是直接将画面中的身体、性别、种族、情欲呈现出来。马奈将作品以其存在的形式真实的表现出来,这是其独特的视觉话语,马奈将这套视觉系统直接的呈现在观者面前,继而观者在观看绘画作品的过程中受到艺术家的控制,屈从于其刻意营造的、被指定的方向。画中的女性身体裸露于画面的空间场域之中,目光看向观者,坦然且周身充满情欲的味道,虽然身体是裸露的,但是裸女头部佩戴的花饰及颈部、腕部所戴的装饰品均是为诱惑观看者而刻意为之,而画家的狡黠之处亦体现于此。此时画中的裸女不再只是单一的被凝视的欲望的客体,其游离在观看者与被观看的身体之间的主体意识被画家捕捉并定格于画面之中。那么,这种在画面主体中的意识觉醒便是马奈作为现代主义起源的重要体现。
参考文献:
[1]易英.照片与挪用[J].艺术评论,2009,(03).
[2][美]克莱门特·格林伯格.现代主义绘画[J].美术观察,2007,(07).
[3][英]查里·哈里森.现代主义[M].易英,译.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
[4][美]唐纳德·普雷齐奥西.艺术史的艺术批评读本[M].易英,王春辰,彭筠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
[5][法]达尼埃尔·阿拉斯.我们什么也没看见[M].何蒨,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6][法]达尼埃尔·阿拉斯.绘画史事[M].孙凯,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