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话语中话语标记语“就是(说)”的顺应功能
2020-04-07胡健,方斐
胡 健,方 斐
□修辞学论坛 主持人:高群教授
庭审话语中话语标记语“就是(说)”的顺应功能
胡 健,方 斐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基于顺应论,运用质化与量化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对14场刑事案件庭审话语中公诉人与被告会话中话语标记语“就是(说)”进行分析。研究发现:第一,话语标记语“就是”使用次数最多,这可能归因于语言经济性。第二,话语标记语“就是(说)”顺应了交际语境,起到了解释说明、保留话轮等作用。第三,话语标记语“就是(说)”起到了衔接的作用,顺应了口语语篇中的语言语境。
顺应论;就是(说);庭审话语;话语标记语
引言
近年来,许多学者开始重视对法庭话语的研究,Fraser认为话语标记主要作用是程序性意义,通常以连词、介词、介词短语等形式表达[1]。21世纪初,国内对话语标记语的研究不仅数量增加,研究领域也拓宽了。国内学者对话语标记语“就是(说)”(包括就是,就说,就是说)的研究不在少数,角度各异。对话语标记语的研究有助于提高语言使用者的语用意识,提高沟通效率。本文以14场刑事案件庭审话语中公诉人与被告的问答为语料,首先研究话语标记语“就是(说)”的使用情况,分析差异及其原因;其次在顺应论的基础上,结合实例尝试分析“就是(说)”的使用如何体现顺应性,以加强对于庭审话语的认识。
一、语言顺应论与话语标记语
Vershueren在1999年出版的中提出语言的三大特性,为话语的研究奠定了基础,这三大特性分别为变异性(variability)、商讨性(negotiability)及顺应性(adaptability)。语言的顺应性让语言具有了一定的灵活性,使用者能够根据不同的情况进行变化,满足自己的使用需求;语言的商讨性是指语言的原则性并不是很强,在使用的过程中可以通过使用者相互交流而发生变化;语言的变异性就是指语言的选择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语言的三个特性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互相联系不可分割。他认为顺应过程特性、动态顺应、结构客体顺应、语境关系顺应作为语言顺应性的四个主要方面,对于语言顺应有着很大的影响。语言语境、交际语境是语境的两个不同方面,语言语境是指语言使用者使用的语言手段,该手段会根据语境的不同发生变化,交际语境则是由许多的因素组成,包括社交世界、心理世界、物理世界等。因此,使用者的语言选择是基于语言内部和外部因素动态变化的[2]55-108。语言顺应论的提出使得语用学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解决了关联理论等以往的语用学理论所未能解决的问题,同时站在语用学综论的视角上,为解释话语标记语提供了新的途径。
现代汉语中,“就是”可以作为副词、连词、助词出现。“就是(说)”作为一个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频率颇高的词,引起了学者们的关注。张谊生指出在现代汉语中,“就是”一词作为日常生活中较为常见的用语,其语义多种多样,并且“就是”一词在许多的文章中起到了很好的承接作用,有着很重要的语用功能[3]。姚双云、姚小鹏从浮现语法的角度研究了自然语法中话语标记语“就是”的功能,分别为应答功能、引发话轮功能、停顿填充功能,并探讨了其话语标记功能形成的主要影响因素[4]。郭莉琳分析了“就是说”词汇化过程,总结出其话语标记功能的前后变化[5]。史金生、胡晓萍在追溯“就是”形成机制的基础上,认为其语篇组织功能是将一个不在当前状态的话题激活或将背景激活,包括确立话题、自我修正、标记迟疑和明示等[6]14-16。另外,从英汉对比角度研究话语标记语“就是(说)”的英译也有涉及。
还有学者从顺应论的角度对话语标记语的顺应性进行研究。对于英文词汇中使用频率高的话语标记语如“and, well, but”等的顺应性研究较多。顾金成以well为研究对象,从语言顺应论角度阐释话语标记语well是交际者交际语境和语言语境在动态交际中相互顺应的选择,从而突显交际者的元语用意识[7]。吴亚欣、于国栋对话语的标记意义进行研究,提出了启下型话语标记语、当前型话语标记语、承上型话语标记语三类话语标记,探究了话语标记语的顺应功能[8]。许静在语言顺应理论的基础上提出法庭话语中具有5种元语用功能的话语标记语:分别为促进情节发展标记语、话题启动标记语、引发异议标记语、打断标记语、延缓时间标记语[9]。赵永平采用顺应论的“纵观”视角全面分析法律话语的交际语境,指出从顺应论视角来看,法庭审判是一个不同庭审参与主体为了使庭审的结果符合自己的期望而进行不同语言选择的动态过程[10]。
综上,话语标记语的研究不仅可以感知语言使用的心理过程,而且有利于提高语言使用者的语用意识。之前的研究表明语言顺应论对话语标记语有一定的解释力,但是之前对话语标记语“就是(说)”的研究多以文学作品或日常会话为语料,对于其在机构话语中的使用研究很少涉及,尤其在庭审话语中,对就是(说)的使用情况不甚了解。因此,本文在统计法庭用语中“就是(说)”使用频率的基础上,分析其中的使用差异,再与实例相结合,分析“就是(说)”的顺应功能。
二、研究设计
本文采用的转录语料来自中国庭审公开网上的14场刑事案件庭审公开录像,大部分获得首届全国法院“百场优秀庭审”称号,庭审流程规范。对每场案件庭审根据审判长姓名首字母排序进行编号,如第一场庭审CT01(court trial 01),第二场为CT02,以此类推。将14场庭审录像进行文字转写,转写方式见注释(1)。转录时,公诉人和被告的每次完整发话(在未被打断的情况下),均算是一个话轮,据此对庭审过程中的每个话轮进行编号,对其中涉及到的就是(说)一词的使用频率进行分析(只研究已经虚化的话语标记“就是(说)”)。
本文以顺应论为基础,采用质化与量化结合的方法,拟解决以下两个问题:
1)在庭审过程中,“就是(说)”的不同变体的使用频率是否存在差别?如果有,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是什么?
2)“就是(说)”在庭审对话中的使用顺应了哪些因素?
三、“就是(说)”的变体使用差异及原因
“就是(说)”不用变体的使用频率统计后如表1所示。第一,由表1可知庭审会话中的话语标记语“就是”有6种变体,分别是“就是”“就是说”“就说”“也就是”“也就是说”“也就说”。史金生、胡晓萍指出“就是”类话语标记语包括“就是”“也就是”“就是说”及“也就是说”,并对其功能进行了分析[6]13。胡玉琴认为“就说”用法分为三类,其中一类是作为话语标记语使用,最早见于清代,成熟于民国时期[11]。
表1 “就是(说)”变体使用
从使用数量上看,被告使用数量为148,远多于公诉人的使用数量。由于法庭权力关系的不对等,被告需要对于案件经过进行详细的解释说明,所以转录文字中被告所占的字符数本身就会多于公诉人,相应的使用话语标记语的数量也较多。在不同变体中,“就是”的使用次数最多,为141词,占比70.5%;“就是说”使用次数次之,占比13.5%;而“也就是说”和“也就说”的使用次数最少。这可能是以下原因引起的:从语言经济性来看,“就是”为双音节词,相对于三音节或四音节词,表达起来较为省力。其次,盛新华、邱野指出“就是说”相较于其他的“也*”具有更加强烈的肯定意义[12],所以在庭审会话中运用这种肯定意义明显的话语标记语,使会话含义更加清晰,庭审效率提高。而“就说”作为“就是说”的缩略语,与方言或个人使用喜好则有一定关系。所以,在语言经济性及庭审高效率的共同作用之下,“就是”在使用次数上占有明显优势。
四、“就是(说)”的顺应功能
(一)“就是(说)”对交际语境的顺应
1.物理世界中的顺应
在物理世界中,存在许多的观察维度,其中时间维度包括事件时间、说话时间和指称时间。空间维度则包括绝对空间维度和相对空间维度。就庭审而言,物理世界主要包括庭审话语涉及的时间和空间,例1主要说明了“就是(说)”作为话语标记语在时间维度的顺应:
例1 CT01(1)转写符号:=停顿(重叠开始处)重叠结束处_重音-紧随话语。
133.公诉人:大概晚上7点钟左右是吧,发生了什么
134.被告:那阵她就是=她告诉我(她有)点要吐
135.公诉人:谁
136.被告:李燕(2)本文中涉案人名地名均已化名。
在例1中,公诉人讯问被告案发当天晚上7点钟左右发生的事情,被告通过话语标记语“就是”为自己争取回忆指称时间内所发生的事情。由此可见,被告对于当晚发生的事情记忆的提取需要一定时间,所以通过话语标记语“就是”拖延时间,暗示公诉人自己在回忆事实而不是逃避回答。
另外,“就是(说)”还可以在空间维度上起到顺应功能:
例2 CT02
3. 公诉人:你和刘萍是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认识的?
4. 被告:这个好几年了,具体时间我也不=记不清楚,在就是那个会所嘛,在那个上海西路与潘泽路那个子沐酒店。
例2中,公诉人讯问被告与被害人认识的时间与地点,被告通过“就是”顺应公诉人的提问,在回忆起具体的地名之后,回答公诉人的提问。借助于话语标记语“就是”,被告获得了提取记忆的时间,保留了话轮。
2.社交世界中的顺应
语言使用者在不同的社交环境与社交场合会选择不同的语言顺应方式,是因为受到社交环境准则与原则的影响。交际者使用语言受到多种条件的制约,其中,文化是极其重要的因素之一,因为交际者是现实生活中的人,而不是理论上抽象完美的语言使用者,文化是不可避免的制约因素。在庭审会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交际者对文化的顺应,请看例3:
例3 CT03
190.公诉人:你喊琳琳过来干什么
191.被告:那时候=也不想活了,哎,男人嘛,反正就是,后来就是
192.公诉人:-你之后在宾馆里面有没有和琳琳发生过关系
193.被告:发生了
在话轮190中,公诉人讯问被告让琳琳到自己住处来的原因,其实就是在问被告是否与琳琳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因为不正当的关系在社会文化中是不可接受的,所以被告通过话语标记语“就是”顺应公诉人的发问,逃避正面回答,拖延时间。公诉人对于被告话语标记语“就是”后的沉默采取了更加直接的发问形式,使被告不得不正面回答问题。
3.心理世界中的顺应
交际语境中的心理世界主要指交际双方情感与认知对语言选择的影响。在庭审的过程中,不同庭审主体的心理动机不同,庭审目的不同。根据目的关系不同,可以分为目的冲突、目的一致和目的中性。本文所讨论的公诉人和被告之间一般为目的冲突关系。但由于权力地位差异,被告倾向于顺应公诉人的心理世界,所以在庭审中心理世界的顺应较为复杂。
例4 CT13
15.公诉人2:那么你在公安机关,就是=侦查机关-在侦察阶段,公安机关多次讯问你,就是你和王春祥带刀去找姓王的,你是否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你当时的供述是王春祥可能会砍姓王的,可能会砍伤或砍死,你的这种回答是否属实。
16.被告2:额,我说过可能会砍伤,但是就是=大概心里预计就是会把他弄伤,但是我不知道他会把给他直接=额=砍死。
17.公诉人2:就是你说你认为李春鸣带刀去找被害人,可能用刀会砍伤被害人(对),但是呢,你没有估计到他用刀把他砍死了
18.被告2:对
例4中公诉人讯问被告关于作案动机的问题,话轮15中公诉人通过两个话语标记语“就是”明示被告所想讯问的内容,即在侦查阶段供述中的作案动机。话轮16中被告通过“就是”否定了侦查阶段供述的内容,有避重就轻的可能,以达到被定罪为故意伤害罪而不是故意杀人罪的目的。被告使用话语标记语是顺应自己想减轻罪刑的想法。在话轮17中公诉人顺应了被告的心理世界,接受了被告的新的供述。
(二)“就是(说)”对语言语境的顺应
语言语境,即信道,语境会影响使用者选择语言的手段。“就是”类话语标记语具有确立话题、自我修正、标记迟疑和明示等功能[7]13,这些功能均可使篇章衔接。由于庭审会话是口语语篇,公诉人和被告尤其是被告的问答的时候是临时组织语言,使用话语标记语“就是(说)”是口头会话的需要。
例5 CT14
23.公诉人:-因为你说醉驾嘛,很多项目都搁置了=对吧,你出来的时候3月份你到=4月底4月份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你的项目就能够有收益了吗
24.被告:额,这个项目是在我醉驾之前,有几个项目是在我醉驾之前就在谈的。然后=我觉得在过完春节以后应该可以衔接上,但是由于中间=因为由于我中间在里面两个月时间,很多客户原先承诺都没有了
25.公诉人:-就是听清楚公诉人的问题,承诺都没有的这件事情从你醉驾出来应该知道的对吧,因为肯定还要重新再去弄项目是不是,写这份还款计划本身也没有说能够百分之就是不是百分之百极大的可能能保证还这个钱的,是不是
26.被告:是的
在例5中,公诉人使用了话语标记语,使得讯问内容之间相关。在话轮24中被告并没有直接回答公诉人的问题,所以公诉人在话轮25中使用话语标记语“就是”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讯问内容,起到了明示的作用,被告在话轮26中最终直接回答了公诉人的讯问。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得知,话语标记语“就是(说)”的使用,是语言使用者为了达到交际目的所采用的行为。庭审会话中公诉人和被告采用话语标记语“就是(说)”,顺应了交际语境和语言语境,促进庭审高效进行。
结语
本文基于顺应论,对14场刑事案件庭审中公诉人与被告的问答使用话语标记语“就是(说)”的情况进行了探讨。通过量化和质化相结合的方法,本文发现:归因于语言经济性,话语标记语“就是”使用次数最多;话语标记语“就是(说)”的使用顺应了交际语境,有确立话题、解释说明、保留话轮等作用;话语标记语“就是(说)”的使用顺应了口语的语篇语境,衔接了会话。本文的分析可以帮助提高庭审参与者,特别是法官、公诉人等的语用意识,促进庭审高效化发展。当然,本文的语料选择类型较为单一,后续研究可以将语料选择拓宽至其他庭审参与者的会话或者其他类型案件庭审。
[1]Fraser, B. What are Discourse Markers?[J]. Journal of Pragmatics,19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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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姚双云,姚小鹏.自然口语中“就是”话语标记功能的浮现[J].世界汉语教学,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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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ptability of Discourse Marker “jiushi(shuo)” in Courtroom Discourse
HU Jian, FANG Fei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601, Anhui)
This thesis analyzed quantitatively and qualitatively the adaptability of discourse marker “jiushi(shuo)” in communications between prosecutors and the accused of 14 court trials. The results show that “jiushi” occurs most owing to the language economy; “jiushi(shuo)” adapts to the communicative context so as to make explanations and keep the turn; “jiushi(shuo)” functions as a cohesive device adapting to the linguistic context in the spoken discourse.
linguistic adaptation theory; jiushi(shuo); courtroom discourse; discourse marker
2019-11-23
胡健(1973- ),女,安徽安庆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认知语言学和大洋洲文学;方斐(1995- ),女,安徽淮南人,研究方向:话语分析、认知语言学。
10.14096/j.cnki.cn34-1044/c.2020.01.06
H03
A
1004-4310(2020)01-003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