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清江浦的开凿及清江浦城的兴起
2020-04-07王新权
王新权,李 群
(南京农业大学 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江苏 南京 210095)
淮安是一座因水而生的城市,坐落于古淮河与京杭大运河的交汇处,境内河湖交错,水网密布。在古代,这里更是大运河的重要枢纽,其许多水利建设、城市发展都与运河息息相关。所以淮安这座城市的历史也是运河的发展史,运河的兴衰决定了淮安城市的兴衰,而清江浦便是这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明永乐十三年,陈瑄循北宋沙河故道开凿清江浦水利,并在河道上递建移风、板闸、清江等五座节制闸,在清江闸附近设清江督造船厂、转运漕粮的常盈仓以及收取关税的据点,清江浦周边城镇逐步兴起繁荣。清晚期以后,随着大运河水运功能的衰退,海运兴起,清江浦城也出现了由繁荣走向衰落的趋势,但其对淮安城市发展历史仍有不可忽视的影响。至今,清江浦都是淮安最繁华的城市中心。由于清江浦在运河中的重要性,其中也不乏对这一水利的专门研究,例如(明)万恭的《治水筌蹄》、范娟的《清江浦:运河上的文旅中心》、荀徳麟《清江浦运河与运口考》等,但是都缺乏对清江浦的开凿整治与淮安城市发展联系的系统性研究。本文拟从清江浦的开凿开始论述,递进到清江浦城的兴起与繁荣,最后揭示如今的清江浦对整个淮安城市发展的影响。由于资料有限,如有不当之处,恳请各位方家指正。
1 陈瑄开凿清江浦
京杭大运河是目前世界上最长、最古老的人工运河。而在命名上古代并没有大运河的叫法,整个大运河是在不同时代分段开凿而成,工程之大,时间之长非今日所能想象。古人一般都是给大运河分段命名,而运河清江浦段便是其一。“京杭大运河最早开凿于春秋时期,完成于隋朝,繁荣于唐宋,取直于元代,疏通于明清。前后持续1779年,全长1 797 km。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清江浦段运河作为京杭大运河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整个运河发展史上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尤其是在明清时期,淮安因运河兴盛繁荣而催生城市发展鼎盛,成为当时大运河沿线的漕运指挥、河道治理、漕船制造、粮食储备、淮北食盐集散等五大中心。”[1]
清江浦则因运河而生。大运河自隋炀帝大力开凿贯通后,为南北经济文化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但在经历宋金长期对峙后,南北运河阻塞不畅,元朝虽开会通河,但因浅涩不能通行重船,漕粮以海运为主。《明史·河渠志》记载“海运多险,陆挽亦艰。”[2]因海上风浪大,且易受潮汐洋流影响,对港口建设要求高,再加上海运风险大等诸多原因,古人并不喜海运,所以疏浚大运河的工程迫在眉睫。到明初,明太祖建都金陵(今南京市),北方戍边的军粮、物资等,主要靠海运补给,部分由运河北上,漕粮运输需水陆兼程,每遇风雨泥泞,陆运艰辛,途中漕粮损失也大。[3-4]此时,朝廷命漕运总督平江伯陈瑄重开会通河以及疏浚大运河,陈瑄“议造浅船二千余艘,初运二百万石,寝至五百万石,国用以饶,时江南漕船抵淮安,率陆运过坝,逾淮达清河(淮河北岸运河之口),劳资其巨。”[5]陈瑄在重开会通河时,因大运河地势高而淮河地势偏低,为防止大运河河水流走,泄入淮河,而修建了义、礼、智、信四座水坝,再加上原来的仁坝,合称淮安五坝。这里的“过坝”就是指这五坝。五坝类似于现在的船闸,主要解决运河、淮河之间商旅漕船来往的问题。此外,船只在渡过闸坝时,要先将货物卸下,而后用人力将空船拖拉过坝,再将货物装载上船,古代称之为盘坝。此举费时费事,且上下搬运容易造成货物损耗,可谓是劳民伤财。为避免船舶盘坝,陈瑄亲访当地居民并进行实地勘察,经当地老者建言:“淮城西管家湖西北,距淮河鸭陈口仅二十里,与清江口相值,宜凿为河,引潮水通漕。宋乔维岳所开沙河旧渠也。”[5]故永乐十三年,陈瑄于自淮安城西管家湖至淮阴鸭陈口,开清浦江河,并在河道上建移风、清江、福兴、新庄四座闸,使船舶航行在水流平缓河道之中。永乐十五年,陈瑄又在移风闸的南二里处新建了板闸。如图1所示五闸联合使用,不仅平复了水流、有利通航,还起了防止泄水过多的作用。自此大运河淮安段的漕运便由清江浦入淮,清江浦因而兴盛。
图1 明初淮安五闸及清江浦运河示意图
2 清江浦城镇的兴起
优越的交通条件是城镇兴起的重要条件。在陆路交通尚不发达的古代社会,陆上交通工具主要就是马车,单人骑马脚程还能快些,但一旦需运载大批量货物,马车的弊端立即凸显无疑。首先,马车载重有限,成本高;其次,路途颠簸,容易损耗货物;再次,古代社会山贼流寇肆行,安全性低。而这时水路则显得尤为重要,尤其对于长距离大宗货物运输具有巨大优势。所以从明代初期开始,朝廷就十分重视对运河的疏浚,明代历史上层出不穷的河道总督、漕运总督就是明证。他们为治理运河、管理运河上做出过巨大建树。而陈瑄作为明代的第一任漕运总督,前期为疏通运河,开凿清江浦,后期更是驻节于淮安,为管理清江浦,治理运河做出重要贡献。
自清江浦河开凿以后,漕船开始经清江浦河道至淮阴新庄口会黄(淮)河,避免了盘坝之劳费,同时也避开了山阳湾的风涛之险。淮安运河沿岸的水陆交通枢纽也逐渐转移到清江浦。据明代席书《漕船志》记述:“这里(清江浦)居天下之中,北达河、泗,南通大江,西接颍、寿,东近沧溟。乃江淮之要津,漕渠之吻喉。”[6]清江浦河的开凿使得清江浦成为淮安市新的水利枢纽,是清江浦城兴起的最重要因素,除此之外,另有一系列关键因素促进了清江浦城的兴起和繁荣。
清江闸的修建是清江浦城兴起的第一大关键。清江闸扼运河咽喉,是跨运河唯一的陆上通道,为水陆交通要冲,是古清江浦城镇的繁华中心。古时民间就流有一句民谚:到了大闸口,方知天下大矣。这里的大闸口指的就是清江闸,也是运河至今保存完好且尚在利用的惟一古闸,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明清两朝,清江闸更是远近闻名,一是因为清江浦为运河沿线大都市,天下粮仓所在地、南船北马交汇处所。二是因为清江闸为漕运咽喉、国家命脉所系,每年十万漕军护万余粮船过闸北上,是为内河运输大观。清江闸旁立有“南船北马舍舟登陆碑”,既说明了这地方为江淮重镇、交通要道,又提示了运河对这座城市兴起的重要性。《清江浦记》说:“明中叶以降,黄、淮、运频繁纠葛于清口上下,动关宸虑。河漕重臣,咸躬行而图治。既而河督建阃,属官列署,牙节相招,俨如省会。当其盛时,夹河二十里,居民十万户,肩摩轂击,袂帷汗雨,南船北马,九省通衢,虽汉口、金陵不能过也。其间国命挥洒如土,脂膏流于街衢,尤为清江浦之繁华,涂抹奢靡之色彩。”[7]由于明代中叶以后,黄河几度夺淮。突如其来的洪流,不仅冲决了淮河流域长期以来自然形成的水道,也带来频繁的水灾、旱灾,此外滚滚洪流还带来了大量的泥沙,淤塞了淮河流域众多大大小小的航道,其中淮河、大运河更是首当其冲。大运河的水运功能也由此衰退,为减轻运河行运压力,清政府甚至规定清江浦以北的运河只允许漕运船只通过,不准民船行驶。因此大量旅客必须在清江闸处进行“南船北马”交通方式的变更,大大促进了清江浦城的繁荣发展。
清江船厂的设置是清江浦城兴起的第二大关键,而清江浦曾是全国最大的内河船舶建造基地。据《漕船志》,[7]明永乐七年(1409年),淮安、临清肇建清江、卫河二厂。平江伯陈瑄督漕时,查清江浦闲旷之地,建盖漕军各卫所造船厂房,漕船厂规模始备。当时清江浦船厂的规模究竟有多大,据史料记载,江漕船厂位于清江浦南岸,共辖82卫所船厂。其中京卫厂辖34卫厂,在今三亚路对岸至清隆桥东,长6里;卫河厂辖18卫厂,在清隆桥东至大闸口东,长2 500 m;中都厂辖12卫厂,在清河路东至西安路西,长2 500 m;直隶厂辖18卫厂,在西安路西至韩信城西,长3 500 m。清江漕船厂工匠分艌匠、箬篷匠、竹匠、索匠、船木匠、铁匠、油灰匠等,共6 000余名。每年清江厂造漕船532只,卫河厂132只,合计765只。清江船厂所造漕船占全国漕船的近六成。既大大满足了全国漕船的需求,又为清江浦的经济带来巨大收益。
清江浦粮仓的建设是清江浦城兴起的第三大关键因素。明清时期江南运河区域既是漕粮的重要输出地,也是商品经济较为发达的地区。[8]在清江浦河开通之前,明初的漕粮运输都是先抵淮安口岸,再陆运至清河,费时、费力又耗钱。但在清江浦开通以后,漕运则便利了很多,清江浦镇也逐渐发展成为漕运重镇,作为漕运重镇,必然会有大量的粮食囤积于此,建仓储粮成为清江浦建设的重要内容。其中以常盈仓最为著名,明代的清江浦城内还设有常平仓2处、预备粮库3处、庄仓(即民间粮库)5处。清江浦作为漕粮转运枢纽,每逢漕运旺季接收和转运的粮食数以万计,粮仓的设置主要是为了便于暂时贮存和转运粮食。当时的清江浦城更是被称为“天下第一粮仓”。
关税据点的设立是清江浦城兴起的第四大关键因素。清江浦主要占有两个税收据点,其一是钞关税收,明朝设立钞关,旨在征收船税。明初共设立七大钞关,分别是漷县关、临清关、济宁关、徐州关、淮安关(在今江苏淮安)、扬州关(在今江苏江都县)、上新河关(在今南京)。其中淮安关位于清江浦,为户部储粮和工部抽分,“前者源于常盈仓,后兼管抽税;后者则应于清江造船厂,先后征收船料、船体和船货。”[9]其二是清江闸税收,承担“稽巡装卸货物,稽徵重运粮船过淮下卸货物抽分”[10]之任务。另外,据明制,漕船可以携带土特产沿途贩卖,“许令附载土宜,免征税钞[5]。”在某种程度上也推动了清江浦的商业发展。
综上所述,清江闸的修建,清江船厂的设置,常盈仓的建设,关税据点的设立,且在清江浦设总河河道厅、漕运行府、户部分司、工部分司等河道、漕运和造船等管理机构,管理漕船制造、河道治理、关税征收和漕粮储运等各项事宜,所有这些都为清江浦的兴起、发展成为运河中心城市奠定了基础.
3 清江浦对淮安城市发展的影响
历史上,淮安一直是个“江海通津”之地。淮安的水利设施不在少数,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特别是在以农业经济为主导的古代封建社会,水利建设更显得尤为重要。人们之所以依水而居,是因为有水的地方,滋润了万物,原始的农耕得以发展,中华民族作为典型的农耕民族,繁衍生息、男耕女织,世世代代从水的滋养中不断发展。[11]对淮安这座城市发展影响最大的水利工程莫过于大运河的开凿。淮安的发展可以说是“成也运河,败也运河”。运河兴则淮安盛,运河衰则淮安败。而清江浦的建成开埠,不仅使得运河船只可南往淮河驶向江南杭州,亦能北通临清入“卫运河”直达北京,京杭运河因此全部畅通。其后,陈瑄兴建船厂、漕粮仓,将清江浦交通枢纽作用的发挥推向了极致,清江浦迅速成为长江以北的重要城市和交通枢纽。清江浦本是河名,距今不过603年历史,与淮安的淮阴或楚州、山阳等名字相比,太显年轻。淮安城镇因水而生,缘水而兴,大运河两岸人民聚集成市,清江浦逐渐成为城市名。
在清江浦作为交通枢纽之前,末口曾是当时的交通枢纽,前文提及到的“盘坝”就位于末口(今淮安市淮安区)。为使来往船只顺利入淮,便在末口立堰以控制南北两侧水位,堰称北辰堰,末口成为运河入淮的重要运口。并因其处于交通要冲,人烟聚集很快发展成为北辰镇。北辰镇也成为今天淮安市淮安区的城市雏形。至明代,由于清江浦的开凿,清江浦取代了末口的交通枢纽地位。终明一代,清江浦成为淮安商业最繁华的地段,是淮安的经济中心,而此时淮安的行政中心即淮安府城,以山阳县为治所,是整个地区的军事、行政中心。这时清江浦亦是淮安府城的管辖范围,至清朝,淮安的军政也逐渐转移至清江浦。
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移淮扬道驻清江浦;甚至淮海道“应驻安东而官署未建”也以清江浦为行馆。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北徙,清江浦的河务机构裁减提上日程,于是在咸丰十年“部议裁河员,以漕督监管河务”[12],次年,又将漕署由淮城迁至清江浦,这是府城山阳地位骤降和清江地位抬升的明显标志。晚清时期,由于清江浦交通枢纽地位的丧失,清江浦也开始逐渐衰落。虽然清江浦在衰落,但其地区行政中心的地位却这一时期愈来愈凸现出来。不但淮、运交会地带最高级别的官员常驻清江浦,咸丰十年(1860年),又“增设淮扬镇总兵归于漕督节制”,此后常驻清江浦。这是本区最高军政机构,掌握重兵,对日后清江浦的地位深有影响。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漕督、总兵俱裁,更置江北提督”,正是在这些军队驻节基础上进行的,“凡绿营之制有漕标(漕运总督所部),有镇标(淮扬镇总兵所部),合漕、镇而一者又有提标(江北提督总部)”即为此证。这之后又在清江浦一度设江淮省,“江淮”取名自“江宁、淮安”两府之首字,置江淮巡抚,江淮省区域约辖有今江苏省长江以北和长江以南的南京。但不久江淮省因遭到大臣反对而废除。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拨令新军第十三协驻清江浦,并扩充为混成协。[12]这一连续的军事、政治机构驻在清江浦是对清江浦地位的确认。这也很清楚地显示出,清江浦地位的提高是本区明代以来因运口变化而引起的运河城镇交通地位变化的继续。
总之,由于清江浦交通枢纽的地位,清前期便奠定了其商业中心的地位,到清后期又确立其行政中心的地位,到此,清江浦中心城市的地位最终确立。自民国起,淮扬镇署、第六行政区、淮阴专区直至淮阴市(2001年改淮安市)等行政中心一直都驻节于此,至今都是淮安地区的中心城市。至2016年,淮安行政区划调整,清河区和清浦区合并成为清江浦区,清江浦成为淮安市当之无愧的市中心。其实,在陈瑄督运之前,今淮安市区清浦、清河的大部地段还是人烟较少的“旷之地”,自清江浦疏凿、四道闸修建、转搬仓落成、造船厂投产之后,这里遂变得繁华起来。明、清两朝清江浦两岸,帆店林立、车水马龙,迎来送往的是四海三江的盐商大贾。康熙、乾隆帝二帝先后御驾南巡,亲临江南,使得清江浦声名鹊起,繁华一时。“百里长淮浩渺如练,柳浪堤岸渔歌互答。汲波吞鲸舟楫帆影,襟吴带楚淮胜东南”正是清江浦兴起和繁盛时期的真实写照[4]。
4 结 论
历史上,沿大运河两岸诞生了无数的运船出入之口即运口,但并不是每一个运口都能形成发展一个繁华的城市。清江浦以其交通要津的地位,促进了淮安城市的发展,这是淮安运河文化的特色,在大运河沿线诸城市中是少见的,也是淮安的运河历史文化留给现代人的宝贵遗产。
近年来,淮安市政府为积极建设淮安、策应建设苏北重要中心城市的定位,大力发展以运河文化、地方文化为特色的主题旅游,打造清江浦景区。“南船北马,舍舟登陆”石碑昭示着昔日的繁荣,清江浦楼、河下古镇、御码头、漕运总督署、清江大闸、石码头街等皆见证过淮安繁华兴盛的历史进程。清江浦区作为现今淮安市的中心市区,其对周边区县的榜样和辐射作用不言而喻,以淮安市中心清江浦区的发展带动整个淮安市的区域经济发展,推动整个淮安市的经济文化建设。
如今,清江浦更是一部历史文化底蕴丰厚的巨著。她的身上散发出既古老又现代的气息。新淮安正以日新月异的变化焕发着蓬勃的生机,以全新的面貌向世人展现着“运河之都”的无穷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