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一个人,与我并肩奔跑
2020-04-01口述柳泽记录方妮
口述/柳泽 记录/方妮
柳泽 32岁 北京 方案策划
1
“老婆,我失业了。”郝帅通知我这个消息时,脸上的表情是解脱。作为某上市公司旅游平台公司客户经理,他前一天还在加班,但第二天就接到了人事部的裁员通知。此时,儿子大宝才3个月,我尚在休产假。
他这个时候失业,大宝的奶粉钱在哪里?每个月8000多元的房贷怎么办?一家三口每年3万多的重大疾病险拿什么交?但郝帅胸有成竹:“卖掉北京的房子,回大连。”原来,郝帅一从单位离开,就给他父母和姐姐打了电话。
老家亲人当然是用浓浓的亲情呼唤他回家。这些年,他们不止一次希望我们离开北京,回到居住舒适度更高的大连。为此,公公婆婆早在我们结婚时,就为我们在大连购置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
但我舍不得北京。每次路过长安街,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游客,我们内心都会涌起太多的骄傲——我们在北京,有房子、事业、爱情……
可是,郝帅一失业,现实变得特别残酷。郝帅的单位只给了他8个月的基本工资,而我在休产假,期间每个月工资只有3000元左右。这么一点钱,对于没有积蓄的我们来说,意味着很快就会坐吃山空。郝帅试着找工作,可是,人至中年,并且又曾经身居高位,恰恰是很多单位不欢迎的。
几经权衡,我还是办理了离职。我们迅速卖掉了北京的房子,去掉房贷,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近百万的存款,心里的确踏实了不少。
2
大姑姐的孩子已经上大学,大宝的归来让她有了新的感情寄托,每次见到娃,就是各种买买买,玩玩玩。婆婆把她的工资卡交给了我:“我和你爸花不了多少钱,你们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
郝帅自然地将工资卡揣在兜里,还不忘去关照姐姐的情绪,揽着姐姐的肩膀:“姐,你不会吃醋吧?”
姐姐呢,这些年一直都是长姐如母,每次郝帅回大连,姐姐不是给换手机,就是换电脑,不时地还会往他卡里打一些钱,她的口头禅是:“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姐夫身为独生子女,也把郝帅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每次姐姐给钱,姐夫就在边上说:“再给拿点儿。”
这就是郝帅的家,幸福美满有爱。回到这样的家中,我应该知足才对。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并不快乐。郝帅象征性地找了一圈工作后,高不成低不就的他进入了退休状态。因为,他有这个资本:不用去上班,姐姐公司帮他交着保险,开着工资。他没日没夜地打游戏,看美剧,理直气壮地当起了妈宝男。
大宝6个月大时,我还是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去了姐姐的公司上班。不想不劳而获是一方面,没有安全感是更重要的一方面。人生那么长,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降临。
但1个月后,我就辞职另寻了一份工作。姐姐对我各种关照不说,每天下午3点就让我下班回家照顾孩子。尽管公司里的员工对我十分尊重,但我了解那目光中复杂的含义,有羡慕,更有不服。事实上,每次早退时,我都如芒在背,每天早晨起床去上班时,我都会觉得被关照的一天又开始了。我惶恐,开始怀念在北京的岁月,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每天都身处落后就会挨打中,逼着自己进步,然后在每一分工资里看到自己的价值。
为了离开姐姐公司的事情,郝帅跟我大吵了一架,大意是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则明确地告诉他,他嘴里的那种福我享不了,我来人世这么一遭,不是为了当寄生虫。
“寄生虫”这个字眼显然惹恼了郝帅。他指着手机银行卡里的数字,细数着家产,以及他在北京曾经的打拼,气急败坏地跟我说:“我在北京工作时是多么拼命,你难道不记得吗?现在,我想好好生活,有什么错?不要拿你那套三观来计算我的人生!”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继续找我的工作,他继续当他的妈宝男、姐宝男、宅男。
3
几天后,我找到一份广告公司文案的工作,做回了老本行,又回到了从前那样,经常需要通宵达旦加班。
工作6个月后,我接到一个大案子,一家海产品公司即将上市,要推出12个主题宣传广告。为此,我连续加班3个月,等到广告最终通过审核定稿时,我晕倒在公司的会议室里。
出院后的第二天,我去上班时,郝帅拦在门口:“老婆,别去上班了,就算我求你。健康是一,其他都是零,这个道理还用我跟你说吗?”他的眼睛里流淌着真实的关切。
见我犹豫,他开始卖萌:“咱可是说好老了一起在炉火旁打盹儿的,我老了,也很可爱。”
如若从前,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矛盾,只要他使出这一招,我就会迅速地妥协。可是,如今再看他这一招,我心头火起。在他母亲、姐姐面前,他也频出此招。只要他撒娇卖萌,婆婆、姐姐就会对他有求必应,甚至是不求而百应。从前,我觉得这是情趣,而现在,我认为这是他谋生的本事。
我鄙视这样的本事,为此愤怒,心里有了轻视,嘴上挖苦道:“郝帅,咱俩老了,哪也去不了了,坐在摇椅上,你认为咱俩能说点啥呢?说咱俩用最好的时光,隐退江湖,靠啃父母啃姐姐养家糊口吗?”
郝帅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他的笑脸一点点收回,手松开我的肩膀。他有几分伤心地坐到沙发上:“你去上班吧,去创造你伟大的事业吧。同时你最好想想清楚,我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守着那点小钱,靠着爸妈和姐姐的接济过完这一生。我觉得很好,但估计你忍受不了。”
那天晚上,我和郝帅都失眠了。我第一次跟他讲起自己儿时最深的印象,妈妈没有工作,一辈子在爸爸面前语气都很低。所以,我从很小就开始自发地拼命学习,发誓长大后必须赚钱养活自己。赚钱,可以给我安全感和尊严。这件事,是儿时的信念,如今长成信仰。
郝帅说,他跟我不一样,从小被家里宠着,对金钱与世俗意义的成功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他说人生那么短,何必为了那些不必要的欲望去拼命?他说他就觉得碌碌无为挺好,平凡也很可贵。
那天晚上,我们都认真而心平气和地剖析了自己——我们俩,一个一直在出发,一个早就踏上归途。两个背道而驰的人,其实早就走散了。最终,我们和平分手。
如今,3年已过,事业有成的我,乐在其中,活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我不知道,我还会遇到谁,但我知道,那个人,一定和我有着共同的信仰,相信奋斗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