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爱德华·霍珀绘画作品中的“叙事性”
2020-03-30阳磊
阳磊
20世纪30年代,美国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危机,伴随着美国国内证券交易破产;商业萎缩;失业率暴增;生产过剩导致的货物囤积等,经济危机也对美国民众心理造成巨大的冲击;美国人的生活状态由富足,充裕,开放转入紧张,拮据和萧条。伴随着美国人的是孤独,疏离,沉重,疲惫,虚幻和压抑。爱德华·霍珀属于在那个时期成长起来的画家代表之一,他的作品通常描绘现实中的场景,但总觉得和现实中的场景有所区别。作品中往往描绘一些孤独的酒吧,荒凉的街道,寂静的加油站,空旷的房子和幽静的室内等,传递出疏离,冷漠,沉闷的氛围,让人想起诗人艾略特笔下的“荒原”,满目荒凉。爱德华·霍珀的作品构图严谨,色彩艳丽,用笔冷静,作品中的为数不多的人一般面无表情,或者目视远方,或者目光呆滞。人物动作僵硬,了无生气。区别于同时期的欧洲主流绘画,他的作品以现实主义题材为主,描绘美国社会的真实状况,这也是当时很多美国画家从关注欧洲绘画到关注美国本土社会的转向,而这一转向和美国经济危机导致的国内民众生活艰辛,心理苦闷的强刺激有关。霍珀作品中的场景往往简单,人物稀少,用色沉着,画面可见笔触,笔触和色彩质感稀松,并不是平涂,而不多的人物以及人物不大的动作,木讷的神情,空洞的眼神和若有所思的状态等都有效的为画面叙事提供建设。
一方面,“叙事”作为一种古老传统,承担着人类生活方方面面的叙述功能;另一方面,随着全球化的到来,经济发展,政治合作,文化沟通和协作,特别是伴随着后结构主义语言学语义学渗透到文化的肌理里面,当代艺术的“叙事”策略变得多样而复杂,不再是传统的叙事模式。告别了传统的核心的,经典的,训诂式的叙事模式,当代艺术的“叙事”何以成为可能;“叙事”意味着什么;我们怎么样看待“叙事性”;是不是意味着我们面对不同文化语境应该有不同的叙事模式;当代艺术的方法论的探讨在哪种环境下成为可能?通常意义上,“叙事性”包括作品作为一个整体与文化总体形成的某种关系,当代社会个人经验与某些集体经验的结合。这些个人经验包括个人经历,阅读,宗教信仰,个人兴趣爱好,个人价值取向等等。我们将集体经验当成是凝结在文化当中的集体手势。当代艺术的“叙事性”涉及到主客体关系,历史语境,看问题的视点,焦点,方式,和探讨问题的逻辑构成,语境等方面,这使得我们对于“叙事性”的探讨变得更为复杂,深入和幽微。探讨作品,我们只能探讨具体作品发生的具体细节,具体到哪个艺术家在什么语境下做了哪件作品,是怎么做出来的。对于作品,脱离了语境,便不再成立。关于当代艺术的探讨涉及到社会,文化,历史,文本,个人等方方面面的问题。而当代绘画方法论问题的探讨在目前也显得极为迫切。这是我研究爱德华·霍珀的出发点,而他作品中的“叙事性”又颇有意味,所以,我以此为切入点。
爱德华·霍珀作品中的“叙事性”一方面涉及到作品与当时美国社会普遍民众心理的联系;另一方面涉及到作品中的场景和人物呈现出来的诸如隐喻,诉说,再现等手法。笔者认为“叙事性”指的是作品中形式,颜色,材质,和技法,以及人物肢体,行为动作等等元素在面对不同诉求时的特质和能力。不同的元素,不同的形式组合,不同的语汇等在面对不同的问题和不同的作者诉求时情况都不同,所以对于“叙事性”的阐述都有所不同,这让我们面对什么是“叙事性”问题的时候显得任重道远,复杂而具体。而在爱德华·霍珀的作品中,构成画面的的基本元素,诸如颜色,笔触,构图,人物表情,人物行为,肢体动作,服饰和画面光线,笔触和颜料质地甚至是作品尺寸都在服务于作品“叙事”——反映出美国经济危机下的社会的普遍萧条和民众的沉闷生活状态。
在爱德华·霍珀1942年创作的作品《夜鹰》(图1)中,画面右边是一个酒吧,酒吧内有四个顾客,其中两个顾客似乎在与一个服务员交谈着什么,很明显那个男的顾客和女的顾客是一
(图1) (圖2) (图3) (图4)
对夫妻或者情侣,其中男的顾客右手拿烟,左手垂下柜台,女的顾客似乎在描述一些什么,而服务员一边躬身回应着,一边摆弄着手里的酒具,而位于柜台另一侧的顾客坐在柜台旁边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们的穿着都很正式。画面的总体色调沉重,绿色的酒吧外壳后面是空荡荡的街道和毫无生气的店铺。右上角墙面的柠檬黄成为画面唯一一块亮色。整个画面构图稳重,构成简练,由酒吧和街道以及街道后的店铺组成。店铺外形的曲线以及街道的直线形成明确的对比,整个画面大部分由墨绿色构成,酒吧里面的柠檬黄成为画面唯一的亮色,画面质感上偏平整,偶尔可见到画面的笔触,所有出现的景物没有过多的炫技,人物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甚至没有交流。大家似乎已经陷入到一种沉思状态,生怕触碰到什么敏感的东西,拘谨,沉默,内敛,寂寥,封闭,孤独。整个画面让人感觉沉重,所有人似乎都在沉沦和彷徨着。画面中的所有元素调动得很好,表达准确。在霍珀的画中,霍珀记录和再现着美国经济危机下的社会状况,表达了当时普遍的人们的心理状况。画面中所有的元素都具有强烈的叙事性——都围绕着作者的意图在运转。画面的造型,结构,空间感,色彩关系和人物调度,画面质感,和不大明的笔触以及不大的尺幅都在阐释和记录着停顿的社会,仿佛电影的一帧,没有撕裂的情感,却很沉重。“叙事性”是一种关系的传达,这种关系涉及到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个人与画面的关系以及画面与主题之间的关系,其中画面中元素总体的形象与主题的关系作为本文中爱德华·霍珀绘画作品考察的重点。爱德华·霍珀的作品《纽约旅馆》(图2)中,观者的眼睛似乎离景物很近,这种近距离的观看导致画面构图变得异常简洁,画面由石墨色的窗户和室内构成,下面的窗台和左边的窗框与画框两条边形成了平行的关系,室内的场景以土黄色为主,女主鲜红色的裙子和男主坐着橘红色的沙发成为画面有趣的呼应,男主双肘支在大腿上,双手拿着报纸,低头看报纸,一旁的女主漫不经心的将一只手指搭在钢琴键上,很明显她并不是用心在弹琴,只是无所事事而已。由于作者将视点拉得很近,所以原本不大的房间显得更加逼庂,狭窄的房间容下两个人显得很拥挤。有意思的是男主和女主处于同一件房间,却各行其事,没有任何交集和互动,就像店铺的商品,他们被安置在同一空间是一种被迫的安排,彼此之间是疏离和孤立的。他们分明是一对有亲密关系的男女,却彼此隔离,似乎他们关系已经走到尽头,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特殊时期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在人物叙事间得到表达。而在霍珀的另一件作品《自助餐厅》(图3)中,叙事更加简单,餐厅中的女主穿着得体,似乎是刚从家出来,无所事事的时间需要打发,感到无聊出来餐厅喝一杯咖啡。画面中描绘的是美国本土司空见惯的餐厅场景,仅仅描绘了一个人,背景中的笔触清晰可见,作者有意留出笔触表达场景所带来的空虚质感。画面弥漫着一种无法拒绝的悲观和绝望,女主似乎在生存压力之下已经没有力气。霍珀的作品主要通过简约的构图,或远或近的观看距离(以中景为主),稀少的人物,不多的人物表情,清晰的笔触和具有纪实性的色彩,明确而大胆的形式构成,和微妙的人物编排以及道具调度表现了现代社会人的孤独,漂泊和无望的精神状态。作品在“叙事性”上做得很到位,都在为主题服务。其他霍珀的作品如《旅馆房间》,《空屋内的阳光》,《加油站》,《杂碎》等都具备以上的特点。
在爱德华·霍珀的作品《梦想照进现实》(图4)中,海边的房间空无一人,地板和房间似乎是被剪贴上去的,右边的阳光照进房间似乎给这房间带来了一丝希望。虽然这是一幅没有人在场的风景画,但由于它在构图,造型,颜色和笔触的调动得当竟然取得了相当的“叙事性”,画面中的悲剧性,寂静,无聊,枯燥被旷然和一丝抒情意味所代替,虽然这是作者1963年创作的作品,早已不是经济危机的时期,但至少说明绘画中“叙事性”并不仅仅指的是画面人物表情和行为的互动关系所传达的文本意义。
如前文中提到的,绘画中乃至艺术中的“叙事性”指的是一种作品与社会,作品与作者,作者与社会的关系,而不仅仅是画面内部元素的调度所呈现的总体关系与主题之间的联系。当代艺术走到今天,“叙事性”的问题由于文化语境的变化显得更加复杂和深入,具体而幽微,绘画作品中的“叙事性”问题依然值得被予以好好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