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超越: 一种实践解释学的视角
2020-03-30李金辉王旗
李金辉 王旗
[摘 要] 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将结构分析的方法应用于对马克思的理解,提出了许多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但同时由于结构主义方法自身的理论局限,也限制了甚至歪曲了对马克思观点的理解。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割裂了结构分析与历史分析的辩证关系,使结构凌驾于历史之上,结构成为没有来源、没有历史的神秘之物。超越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途径一方面可以从结构主义方法论自身的改变来寻找,在这方面,皮亚杰的发生学结构主义提供了值得借鉴的思路;另一方面,可以从马克思自身的方法论出发提出修正结构主义方法论,从而提高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解释模式的合理性。皮亚杰的发生学从结构主义本质上与马克思的结构分析具有内在的同质性,都蕴含着一种实践解释学的方法,这种方法为超越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解释模式提供一种可行的思路。
[关键词] 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 超越发生学 结构主义实践解释学
[中图分类号]B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20)01-0027-08
一、结构主义方法论的困境及其批判:结构与历史
结构主义本质上是反历史的、反经验主义的,它强调结构的(不管怎样理解结构)自律性、先验性和自主性,结构是一个没有来源的、没有历史的、自我发生的“神秘系统”。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二代代表人物施密特在《历史与结构》中对结构主义这种割裂结构和历史的观点进行了深刻批判。他认为,马克思的历史理论既不是无历史的结构,也不是无结构的历史,而是具有历史和结构双重特征的历史辩证法。“马克思对同时运用结构分析方法和历史方法的辩证法极为重视。用他的话说,‘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必然灭亡的理解”[1]30。这里,现存事物的肯定理解就是结构分析方法,现存事物的否定理解就是历史分析的方法,辩证法就是历史分析方法和结构分析方法的统一。这种方法渗透于《资本论》的写作中。“因此,在《资本论》中,在一种貌似‘结构主义方法的背后实际隐藏着一种深刻而清晰的历史主义观点”[2]267。由此,施密特批判了阿尔都塞的结构主义,认为:“它致力于一种社会结构的转变过程的理论,在这种理论中,给予同时性高于历时性的方法论上的优先地位,这就必然意味着那些关于历史经验的内容的问题只是粗略地被论及,或者从一开始就被贬低了。”[1]6-7而“对马克思来说,在方法论上研究完成的结构对研究它们的具体发展过程的既定的优先性,并不意味着历史过程的连续性对理论的建构是不相关的”[1]120。结构主义的失误在于“一些方法论的原理不受注目地变成本体论的原理”[1]120,方法论上的结构分析变成了本体论的结构主义。“在理论上现在是次要的东西(历史分析)变成为乌有的东西”[1]121。换句话说,结构驱逐了历史。而在马克思看来,结构的分析方式“实际上这种方式无非是历史的方式,不过摆脱了历史的形式以及起扰乱作用的偶然性而已”[3]43。
施密特总结说:“谁认清了《资本论》中历史与‘体系之间的客观矛盾关系,谁就不会混合、同一或者分离历史的东西与逻辑的东西,反而将按照认识过程在那时所达到的水平,寻求确定这些要素的分量和位置。这肯定是一个困难的任务,它是一个结构主义马克思学的学者们几乎不能提出的,更谈不上解决的一个任务。阿尔都塞的解释,粗暴地把马克思的作品分为二个异质部分,不只是牺牲唯物主义历史以适应理论上所建构的历史。从技术(方法论)上考虑,那是正确的,在特定的范围内,也是必然的。然而,它意味着一种本体论的退步,因为它放弃掉对自然存在和人类——社会存在的历史性的基本见解。”[1]73-74我们说,施密特的批判是深刻的,对马克思的理解也是到位的。结构主义的历史是理论建构的历史,它不能取代真正的人类实践的、经验的、现实的历史。结构分析的方法只有方法论意义上的合理性,它不能脱离历史分析的唯物主义基础;否则,它就蜕变成了唯心主义的、先验论的结构主义了。因此,我们可以说马克思具有“结构”的思想和采用了“结构分析”的方法,但马克思本人并不是一个结构主义者。我们必须从方法论上来理解马克思的“结构”思想,避免将“结构”非历史化、非经验化、非人化;否则,我们就将陷入先验论的唯心主义,并将结构神秘化。
对于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者,“可以把他們反经验主义、反历史的观点当作马克思主义传统的反面教材,因为马克思根本没有打算去拒斥所与。与此相反,马克思认为实体在可视方面的显现是不完全的,因此,实体有义务让批判的理论去把握和转化所与。这也是马克思的实践概念暗示的含义,凭着地球上人类合作主体的参与,不但通过劳动的客观化改变世界,而且通过人类交互行动,转换人性和社会”[4]180。马克思对“所与”(资本主义社会和及其人性)的理解不是将其作为“先验的理性结构”,作为永恒的、没有历史的“结构”去理解,而是将其作为“特定历史条件下人的实践活动的结果”去理解。马克思对一切“所与”都是从“实践的”“感性活动的”“否定的”方面去理解,而不是像结构主义那样,从“直观的”“客体的”“形式”的方面去理解。因而,马克思的理论表现为对“现存”的无情批判,表现为在此基础上的“改变世界”。结构主义却将“现存”和“所与”当作“有机结构的复杂统一体的既与性”[5]168,当作既成的结构(复杂统一体)去理解,这就消解了马克思的批判的、革命的以“改变世界”为宗旨的“实践维度和历史维度”。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的理解是从“唯理论”的角度进行“理论实践”的结果,它本质上是对现实的“理论的解释学”,它重在对现实进行“理论上的再现”和“叙述”,它丝毫不触动(改变)现实的结构,而只是在理论上“解释”现实的“理论”结构。马克思的哲学则是以“改变世界”为目的的“实践的解释学”,它是实践的、革命的批判理论,它对现实结构是从“暂时性”方面去理解、从其必然灭亡的方面去理解。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必然表现为将马克思的革命实践转化为“理论实践”,将马克思批判精神“实证化”,用结构的自律运动(用阿尔都塞所谓的矛盾的“转移”和“压缩”以及由其引起的位置的变化)来代替人的现实的创造性实践活动。
二、结构与主体:发生学结构主义
结构主义方法论自身的理论困难在于如何解决结构和主体、结构和历史、结构和发生的关系。割裂二者的关系,或者导致方法论的个人主义,或者导致方法论的集体主义。无论是方法论的个体主义还是方法论的集体主义,都不能解决个人和集体、结构与主体发生的二元对立,都无法超越存在主义和结构主义的对立。皮亚杰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并提出解决办法:“鉴于用原子论方法(方法论个体主义)解释整体导致一种无结构的发生学,而求助于涌现总体(方法论的集体主义),又导致一種无发生的结构主义。生物学和人文科学中的结构主义的中心问题因此就是调和结构与发生,调和任何包含着一种发生的结构与任何应该设想为从一个初始结构到一个完成结构的过渡(但作为形成性的过渡)的发生。”[6]174因此,皮亚杰用“发生学结构主义”超越了方法论的个体主义(存在主义的方法论)和方法论的集体主义(结构主义的方法论)的二元对立。
皮亚杰的“发生学结构主义”告诫我们:“在把种种结构同它们的来源切断时,人们才可以把结构当作是形式化的本质;当结构不是停留在字面上,也就是把结构重新放进它们的来源中去时,人们才能重新建立起结构与发生构造论即历史构造论之间的不可分割的紧密关系,和与主体的种种活动之间的不可分割的紧密关系。”[6]103显然,对结构必须考察其来源,在将其与人的实践活动建立联系时,才能摆脱形式化的结构。
皮亚杰主张“运算结构主义”来超越没有结构的发生论和没有发生过程的先验论形式结构。皮亚杰认为:“‘结构就是要成为一个若干‘转换的体系,而不是某个静止的‘形式。”[6]5因此结构主义与构造论的关系密不可分,结构必须通过发生学的构造变成“转换”体系,建立结构与发生论的关系。皮亚杰认为,结构通过节奏、调节作用和运算等三种程序调整自身。
皮亚杰在《人文科学认识论》中,区分了两种结构:已经完成的结构和正在生成的结构。前者属于演绎发明或公理决定,它是构成一种精神结构或社会结构的最终或暂时平衡形式;后者属于生命过程或自发的人类发生,或正在形成的精神和人类结构等。已经完成的结构通过内在的自身调节和变化保持自身的相对“封闭”独立性;正在生成的结构通过与外部环境保持信息交流而成为一个活的“开放”系统。“因此,一个‘有机结构就其动态而言,包含着运转,也就是结构的特征——变化——的表现”[6]165。而“总结构”的运转对“亚结构”运转的作用就是系统的功能。结构和功能这些概念本身导致功能效用或价值、意义等派生概念。“于是我们就走到与人类行为有关的含义系统的入口”[6]167。这样,“我们得到的自然不再是一个抽象结构,而是以‘逻辑必然性等等的印象表达出来的一套智力规则或规范”[6]168。“因此,对规则和规范事实的研究便构成研究结构的一个重要方面,尤其因为它保证了结构主义与主体行为本身之间的联系而格外重要”[6]178。“它们(这些规范)是如此普遍,以至于事实上它们存在于杜尔克海姆以‘强制这个共同术语来描述的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6]186。
不仅如此,皮亚杰还认为,规范还是历时性和共时性之间的主要联系工具。最后,皮亚杰分析了这两种结构差别的原因:“这一差别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智力发展达到的是完成的结构,其中功能和价值完全服从于有关内在结构变化的规范性规律。由此得出的一个事实是,这样一种发展是由达到这一最终平衡的平衡化或自动调节指导的。相反作为经常开放的生物结构、经济结构、政治结构等等,由于缺乏封闭,就不可能带有把这种功能全部归入结构机制的整合,由此产生不平衡的历史作用,这种作用能直至导致结构的分化瓦解。”[6]212-213
至此,我们可以看出,皮亚杰的结构主义是发生学的结构主义:一方面,承认作为已完成结构是相对独立的、“封闭的”,遵循自身内部的调节和运算来保持结构平衡;另一方面,认为正在发生的结构是对历史开放的“活系统”,正是它通过规范保持了结构自身和主体的关联。人们可以从这些程序中发现“真实”构造过程的各个阶段。皮亚杰认为:“这些结构乃是存在于主体的运算行为之中。”[7]48因此结构不是“反”主体的;相反,主体是结构的中心和结构产生的前提。正是在此基础上,皮亚杰得出结论说:“‘结构没有消灭人,也没有消灭主体的活动。”[7]99他还进一步引证道:“归根结底,人的‘科学的可能性将要建立在发现社会结构的功能作用的规律、演变的规律、和内部对应关系的规律的可能性上面……因而也就是建立在推广结构分析方法的上面。”[7]90
当然,皮亚杰的主体是个体发生心理学意义上的而不是社会历史意义上的主体,但至少它能给我们提供关于结构与主体关系的某种启示。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皮亚杰的“发生学结构主义”摆脱了纯粹的形式化的结构主义,重建了结构与主体、结构与历史的辩证关系。他提醒我们要把结构放进它的来源中去,结构是在历史中形成的,是同主体的种种活动密不可分的。主体的形成史就是结构的建构史,结构形成的历史是主体的形成史的展开,结构与主体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这样的话,是结构还是主体,是结构还是历史,是结构主义还是人道主义这样的争论,都是误解了结构与主体的关系,是毫无结果的争论”[8]237。显然,发生学的结构主义超越了阿尔都塞制造的“结构主义和人道主义”的争论,用发生学结构主义的方法理解马克思为超越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和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提供了一种理论上的可能。这在法国哲学家戈德曼的“总体类型学”的观点中有其表现。戈德曼用“发生学结构主义”超越了西方马克思主义中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的二元对立,以主体和结构的接合关系形成了他对世界的全部哲学理念[9]。
我们必须通过实践来理解结构和人这两种观念的来源,脱离实践的“结构”和“人”都势必演变成没有历史、没有来源的、永恒的、先验的意识形态。结构和人本身就会被神秘化,变成结构主义和人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因而,实践的解释学提供了一种可行办法。
三、逻辑与历史的统一:马克思恩格斯对结构主义的批判
马克思关于“结构”的思想和结构分析的方法首先体现在其关于逻辑方法和历史方法的辩证关系的论述中以及对生产关系的论述中。他认为,逻辑方法和历史方法是統一的,逻辑方法以历史方法为前提和基础,历史必须以逻辑的方式被描述。马克思认为,历史常常是跳跃式地和曲折地前进的,如果处处跟随它,就会常常打断思想进程,只会注意许多无关紧要的材料。“因此,逻辑的方式是唯一适用的方式。但是,实际上这种方式无非是历史的方式,不过摆脱了历史的形式以及起扰乱作用的偶然性而已。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而思想进程的进一步发展不过是历史过程在抽象的、理论上前后一贯的形式上的反映;这种反映是经过修正的,然而是按照现实的历史过程本身的规律修正的”[3]43,“逻辑的发展完全不必限于纯抽象的领域;相反,它需要历史的例证,需要不断接触现实”[3]45。简言之,逻辑和历史是统一的,逻辑是历史的表达形式,历史是逻辑的现实内容,不能割裂二者之间的关系。
结构主义(形式主义)就是割裂历史和逻辑的辩证关系,使逻辑(形式、结构)脱离了历史(内容),使逻辑、形式、结构成为无历史的逻辑、脱离内容的形式和没有来源的结构。在阿尔都塞那里,知识客体作为受“总问题”结构支配的理论实践的产品取代了实在客体,实在客体仅仅表现为非科学的、意识形态的、经验主义的“所与”和“含糊的整体表象”。阿尔都塞的作为话语实践产品的知识客体是对实在客体的“科学表述”和“在思维中对具体的再现”。阿尔都塞认为,这符合马克思的“从抽象上升到思维中的具体的”的逻辑进程。这当然是合理的,不过,他忘了马克思还有“从具体到抽象”的逻辑进程。这两种逻辑在马克思那里是统一的、辩证的。在马克思那里,“从具体到抽象”的研究方法和“从抽象到具体”的叙述方法是统一的,并且马克思也认为:“在形式上,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资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这点一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观念地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了。”[3]111阿尔都塞的错误就在于他割裂了二者之间的关系,用“叙述的方法”代替了“研究的方法”,并且将“思维的抽象”当作“先验”的结构。忘记了叙述的方法,作为“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只是用思维来掌握具体、把它当作一个精神上的具体再现出来的方式,但决不是具体本身的产生过程”[3]19。阿尔都塞正是用“思维的抽象”这一仿佛“先验的结构”反对经验主义,用思维的联系来代替真实的历史过程。我们必须明确,对事实的逻辑把握不能代替事实本身的发展逻辑,思维中“再现”的历史不能等同于真实的历史。阿尔都塞结构主义不懂得“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3]112。这决定了阿尔都塞的结构分析方法割裂了马克思的现实“具体”和思维“抽象”之间的辩证关系,将逻辑叙述的方法置于历史研究的方法之上,这样就导致无历史的结构,使结构作为分析的概念从历史中分离出去,以满足他对马克思的“理论化”和科学化要求。这正是造成他把马克思的关于现实的人的分析指责为“意识形态”的原因。
马克思对结构主义方法的批判还表现在他对蒲鲁东的批判中。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对蒲鲁东的政治经济学形而上学进行了批判。马克思指出,蒲鲁东“假定被当作不变规律、永恒原理、观念范畴的经济关系先于生动活跃的人而存在;再假定这些规律、这些原理、这些范畴自古以来就睡在‘无人身的人类理性的怀抱里。我们已经看到,在这一切一成不变的、停滞不动的永恒下面没有历史可言,即使有,最多也只是观念中的历史,即反映在纯理性的辩证运动中的历史”[10]147。蒲鲁东用观念的历史、理性的历史、逻辑的历史代替了真实的历史。他没有看到,“这些观念、范畴也同它们所表现的关系一样,不是永恒的。它们是历史的、暂时的产物”[10]142。显然,蒲鲁东认为:“抽象、范畴是始因。根据他的意见,创造历史的,正是抽象、范畴,而不是人。抽象、范畴就本身来说,即把它们同人们及其物质活动分离开来,自然是不朽的、不变的、不动的。”[11]539蒲鲁东的观点与阿尔都塞的不谋而合,二者都反对历史是人的实践创造的,都认为人是一种经验主义的、历史主义的“意识形态”,都主张“观念、范畴、结构”是历史的动因,都认为历史是“观念的历史”“范畴的历史”以及“结构自身运动”的历史,历史表现为“无人身的理性”自身的历史。
在马克思的影响下,恩格斯也对这种割裂历史和逻辑的做法进行了批判。在给梅林的信中,他批评保尔·巴尔特说:“他只和思想材料打交道,他毫不迟疑的认为这种材料是由思维产生的,而不去进一步研究这些材料的较远的、不从属于思维的根源。而且他认为这是不言而喻的,因为在他看来,一切行动既然都以思维为中介,最终似乎都以思维为基础。”[11]726这种批判同样适用于阿尔都塞的结构主义,阿尔都塞的“理论实践”正是以这种由思维产生的“思想材料”为“原料”进行的,他的理论的“总问题”(“问题框架”)就是理论实践的“思维中介”。可见,马克思反对将逻辑与历史分裂的“唯理性主义”,认为它会导致“无人身”的理性和“无历史的”观念,这里面其实包含对形式化的“结构主义”的批判。虽然马克思很少用“结构主义”这个名称,但我们认为,结构主义所犯的错误是割裂了历史分析方法和逻辑(结构)分析方法的关系,将逻辑(结构)分析的方法变成了一种无历史的“绝对方法”。“那么,这种绝对方法到底是什么呢?是运动的抽象。运动的抽象是什么呢?是抽象形态(结构)的运动。抽象形态的运动是什么呢?是运动的纯粹逻辑公式或者纯理性的运动。纯理性的运动又是怎么回事呢?就是设定自己,自己与自己相对立,自相结合,就是把自身规定为正题、反题、合题,或者就是它自我肯定、自我否定和否定自我否定”[10]140。显然,结构分析方法脱离了历史、脱离了活生生的人的实践经验变成了“抽象形态的运动”“纯理性的运动”,变成了思维自身的“正反合”逻辑。思维、逻辑、观念、纯理性的自我运动的历史代替了人的现实实践的历史。
四、作为生产方式的结构:一种实践解释学的视角
马克思自己的关于“结构”的思想集中体现在他的有关生产方式的论述中,生产方式就是马克思关于结构的代名词。关于生产方式,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有一段经典叙述:“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3]32因此,马克思所理解的“结构”是现实的、同一定生产力相适应的生产关系的总和,它包括作为基础结构的经济结构、中间层面的法律和政治结构、最上层的意识形态结构。不过,结构包含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结构不是静止的、永恒的、无历史的。这些矛盾决定了结构是暂时的、历史的。它的产生、发展、灭亡和转化都要以现存的物质生活矛盾(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为基础。马克思认为,“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是社会生产过程中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3]13。显然,生产方式在马克思那里是一个历史性的概念,但是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作为人类社会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它又具有极强的“稳定性”,它不以人的主观意愿为转移。“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之前,是决不会出现的”[3]13。因此,马克思将资本主义这一“最后”的“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3]102。这里“这些关系”就是建立在一定现实生产力基础上的生产关系,个人总是在一定的生产关系中存在,并受其制约。个人的解放必须以推翻这些关系(结构)为前提。而推翻这些结构必须首先掌握这些关系(结构)中的矛盾,利用这些矛盾促成结构自身的演变,从而促进人自身的转变和解放。注意,这里的个人是在史前社会中的、受经济(结构)必然性制约的“个人”,而不是摆脱了必然的“自由的个人”。
在《资本论》第三卷中,马克思清楚地表明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性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一种特殊的、具有独特历史规定性的生产方式;它和任何其他一定的生产方式一样,把社会生产力及其发展形式的一定阶段作为自己的历史条件,而这个条件又是一个先行过程的历史结果和产物,并且是新的生产方式由以出发的现成基础;同这种独特的历史规定的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即人们在他们的社会生活过程中、在他们的社会生活的生产中所处的各种关系,——具有独特的、历史的和暂时的性质”[3]102。这些历史的、暂时的生产关系(结构)因而不具有“先于生动的活跃的人而存在”的先验性质,理解这些关系(结构)必须结合特定历史时期人们的不同物质生活实践。我们必须清楚,“11世纪的人们是怎样的,18世纪的人们是怎样的,他们各自的需要、他们的生产力、生产方式以及生产中使用的原料是怎样的;最后,由这一切生存条件所产生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10]146-147。一句话,马克思所理解的生产关系(结构)是作为“历史的剧作者和剧中人”的现实的人通过实践形成的现实的、与人的存在密切相关的结构。它与阿尔都塞的结构主义的“唯理论”的、形式化的、先验的与人无关的“观念结构”或“理论实践”的“总问题”是不能同日而语的。马克思的生产关系(结构)是通过人的实践生成的并可以通过人的实践理解的“生存论”结构。这种关系(结构)是与人的生存实践密切相关的并通过人的生存实践可以改变的关系(结构)。这种关系(结构)是通过实践(改变)来得到理解和解释的“实践解释学”的关系(结构)。
“结构”的意识形态,这些结构或者表现为脱离实践经验的“实证结构”或者表现为先验的“理性结构”,对它们的批判只能采用实践的解释学视角,从而摆脱直观的旧唯物主义的理解方式。实践解释学就是要从人的实践入手“揭示人类社会的基本结构,归根结底,也就是对人的存在或活动领域的基本分析”[12]363。人类社会结构这样就取得了与人的存在的“解释学关联”,摆脱了自在的、独立的直观形态。社会结构不是惰性的、无意义的“客观”结构或理论上的先验结构(结构主义者列奥-斯特劳斯的“结构”;阿尔都塞的“总问题”;福柯的“知识型”;库恩的“范式”等),而是与人的现实实践相关的、反思性的、可理解的“结构”。可见,马克思所说的“结构”仅仅是在一定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社会历史条件下的人的物质生活实践的产物,它是随着实践的改变而改变的,它是一个有其发生发展的“历史性”的结构。它同经验主义的、实证论的结构和唯理论的结构主义的“形式化结构”是不同的,后者以不变的、先验的“结构”为前提,容易导致“结构主义”的意识形态,使结构成为“抽象的”“无历史的”的神秘结构。马克思的结构是一种同人的实践相关联的、生存论的结构,它是随着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展开的、有意义的、“反思性的”结构。这种结构是人的总体性实践的不同历史条件下的展开。这种结构是以实践的不同表现形式为前提的,它是人的“实践中的结构”,它是一种以实践为基础的“批判的结构”。这种结构是人的实践的不同层次性的体现,必将随着自由自觉的实践的发展趋向一种“属人的”总体。
总之,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作为一个统一的学派,具有如下共同点:“制度的优越性高于过程,结构的优越性高于交互主体性,以及社会形态建构中生产逻辑优先的观点。”[4]191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最大缺点,是“它遗弃了以交际性相互作用(含互惠)为根据、惟我独尊解释学方法”[4]191。而这给“实践的解释学”理论的发展以充分的机会。“实践解释学”是把解释学的“实践目的,由社会文化生活世界的现象学意向转变成批评和解放的意向”[4]169。这种转变“完全能够通过强调社会存在的唯物辩证法对交际辩证法的吸收来实现”[4]169。在实践的解释学看来,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夸大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物质特性,掩盖了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的文化特性,损害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文化维度。实践的解释学认为,“决定人类在地球上生存的是特殊条件下人类主体的真实交互活动,而不是概念之间的关系。生产方式要具体,只有让其通过历史中介的合作与冲突,对社会生活施加决定性的影响才行”[4]192-193。总之,实践解释学主张,生产关系(结构)是建立在一定的生产力基础之上的人与人之间的实践形成的“主体间性”结构,是可理解的“文化结构”而不是与人的实践无关的“抽象逻辑结构”。生产关系本质上是在人的实践活动中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关系,在私有制条件下,实践的形式表现为异化劳动,因而它所形成的關系是同劳动和工人相对立的剥削关系。“通过异化劳动,人不仅生产出他对作为异己的、敌对的力量的生产对象和生产行为的关系,而且生产出他人对他的生产和他的产品的关系,以及他对这些他人的关系”[10]49。因而,生产关系(结构)是人的实践的结果,它必须通过实践来得到理解。
[參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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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ranscendence to Structuralist Marxism: A Perspective on Practical Hermeneutics
Li Jinhui Wang Qi
Abstract: Structuralist Marxism applies the method of structural analysis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Marx,which presents many refreshing views.But at the same time, for the theoretical limitations of structuralism, it also limits or even distorts the peoples understanding to Marxs viewpoint. Structuralist Marxism splits the dialect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structural analysis and historical analysis, thus makes the structure superior to history, and the structure has become a mystery without source and history.On the one hand, the way to surpass structuralist Marxism can be found from the change of structuralist methodology by itself. In this respect, Piagets geneticist structuralism provides a reference for thinking.On the other hand, it is possible to propose a revised structuralist methodology from Marxs own methodology to improve the rationality of interpretation model in the Structuralist Marxist. Piagets genealogy has inherent homogeneity with Marxs structural analysis from the nature of structuralism, and they both contain a practical hermeneutic method, which provides a feasible way for the interpretation mode of Marxism that transcends the structuralist.
Key words: Structuralist Marxism transcendental genealogy structuralist practical hermeneut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