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定隆兴寺金铜大悲菩萨像铸造工期考

刘友恒　张永波　李秀亭

正定隆兴寺大悲阁内供奉的宋太祖赵匡胤敕命铸造的七丈三尺金铜大悲菩萨立像，为我国现存古代最高大的铜铸佛教造像。据碑文载，此像始铸于北宋开宝四年（971）。然对其落成时间，因缺乏文字依据，向无定论，其铸造工期一直是未解之谜。近年，笔者于隆兴寺弥陀殿一韦陀像下拼凑的底座中发现宋太平兴国三年（978）为供养此像特造的石香炉底座，根据其上铭文分析，佛像应于太平兴国三年（978）落成。据此可知隆兴寺金铜大悲菩萨像铸造工期长达七年。由此尚可推知覆护佛像的大悲阁建造历时四年时间。

在敦煌莫高窟61窟西壁壁画“五台山图”的右下方，绘有一座方形的城池，城墙高高矗立，城门上建有门楼。城内外衙署、寺庙、河流、桥梁、街道、店铺井然分布，送供使的驼队、马队穿城前行。旁侧榜题曰“河北道镇州”。

镇州，即今河北正定。正定是一座佛教重镇，也是古代河北通往佛教圣地五台山的必经要邑。1994年入选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坐落在城内东隅名传遐迩的隆兴寺和寺内所供主尊——宋太祖敕铸的金铜大悲菩萨巨像（亦称千手千眼观音）则是古城璀璨历史文化的精华和代表。2019年8月19日习总书记考察敦煌莫高窟时，在“五台山图”前曾讲到，正定自古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军事重镇，同时还介绍了隆兴寺和寺里的千手千眼观音菩萨塑像的艺术价值。

隆兴寺，系隋代恒州刺史王孝仙奉敕建造。唐中宗改额龙兴寺。因城西唐自觉禅师创建的大悲寺高四丈九尺铜铸大悲菩萨历经五代契丹战火和周世宗灭佛的两次劫难后被改为泥塑，宋太祖赵匡胤遂敕令于龙兴寺重铸大悲菩萨金身并盖宝阁。落成后依此为主体历时百年扩建，逐步形成规模恢弘的河朔名刹。后世深得封建皇室垂顾和僧俗众生护持。尤其是清朝康乾盛世两次奉敕阖寺大修后，曾享“海内丛林第一大观”之誉。康熙五十二年赐额隆兴寺。

隆兴寺内现存时代最早、最具影响力的佛像当属大悲阁内所供高七丈三尺（实测21.3米）的金铜大悲菩萨立像（图一），亦称千手千眼观音菩萨，为我国现存古代最高的铜铸佛教造像。早在400年前，明代文学家沈德符就在其《万历野获编》中记：“今北方谚语云‘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里大菩萨为畿南三壮观。”[1]此谚语至今仍在河北一带广泛流传。千余年来，此像以其无与伦比的魅力和影响吸引了一代又一代人，慕名前来求法朝拜者难以数计。

关于这尊金铜大悲菩萨像的铸造，寺内现存宋龙兴寺僧惠演撰的《真定府龙兴寺铸金铜像菩萨并盖大悲宝阁序》（简称惠演碑），宋端拱二年（989）田锡奉敕撰文的《大宋重修铸镇州龙兴寺大悲像并阁碑铭并序》（简称田锡碑）有记。

惠演碑文系龙兴寺讲经律僧惠演自记其事。虽言词欠雅，但对铜像铸制缘起、过程等记述甚详。碑文记：“太祖皇帝至开宝二年岁次己巳三月，大驾亲征晋地，领二十万之军，至于太原城下安营下寨，水浸攻城，前后六十余日，并未获圣捷。至闰五月内，大驾巡境按边至真定府歇驾。”与《宋史》所记太祖“开宝二年伐北汉   五月闰月壬戌驾还，戊辰驻跸镇州。六月丙子朔发镇州……”[2]相吻合。该碑又记，真定府城西唐代大悲寺原供一高大的铜铸大悲菩萨，但历经契丹犯界和周世宗毁佛铸钱两次厄运后，已由僧俗改塑成了泥菩萨。赵匡胤前往大悲寺拈香礼佛时得知此况和 “遇显即毁，遇宋即兴”谶语后，遂敕令于正定城内东隅龙兴寺重铸大悲菩萨金身并盖大悲宝阁。宣铸钱监内差李延福、王延光修铸大悲菩萨，差军器库使刘审琼、卫州刺史兵马钤辖慕容得业监修菩萨。开宝四年七月二十日三千兵役聚于龙兴寺，于龙兴寺大殿北面拆去九间讲堂，掘地创基，开始铸造大悲菩萨铜像。碑文后半部虽详细记述了大悲菩萨的铸造过程。但不知何故，而未记落成时间。

而田锡碑所叙龙兴寺大悲菩萨铸制缘起与惠演碑大体相同。该碑文中无铸像工程开工的具体时间，也无佛像的落成时间，但提供了佛像铸就后大悲宝阁落成的历史信息。“越太平兴国之七年，秋仲之月，粤有苾蒭，其名琼法，祗受宣旨，专主佛阁，焚修勤恪，住持教化。以为像之设也，大阁大之成也，宜周之以廊宇，严之以闬闳。”也就是说，包括佛像、建筑在内的大悲阁整体工程于太平兴国七年（982）全部告竣。

综合二碑文相关内容可知，宋太祖敕令铸造的真定府龙兴寺大悲菩萨及盖大悲宝阁工程始于北宋开宝四年（971），整体落成于太平兴国七年（982）。而具体大悲菩萨到底铸了多长时间？大悲阁盖了几年？碑文均无记载。

宋太祖以国家行为在正定隆兴寺铸像盖阁，是历史上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事件。它宣示着结束五代后周时期的法难，象征着政治和佛教重新建立了良性的关系。可谓中国佛教史上的一件大事。而镇州又是当时河北佛教的中心城市，镇州大悲观音菩萨铜像的兴废可视为河北佛教兴废的标志。因此，古碑未载的这一历史之谜一直为文史研究者所关注。

1988年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地方史编写组《河北古代历史编年》中记：“宋开宝八年乙亥十一月，宋于镇州新建隆兴寺成。凡五百六十二躯。寺内大悲阁高三十米，阁中有铜铸大菩萨，为我国铜铸艺术杰作”。[3]虽感此记笼统含糊，且未注释出处，前后文体亦不一致，但这毕竟是罕见的记述该事件的文字内容，文物部门遂采用了此观点，将大悲菩萨落成时间定为开宝八年（975）。三十年来各种宣传均沿用此说法。

还有，2014年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研究生李彦丽的毕业论文《宋代正定大佛寺研究》[4]中在论述隆兴寺大悲菩萨和大悲阁的落成时亦记;开宝八年“新隆兴寺成。凡五百六十二躯。丙申，车驾临视”。核心内容与《河北古代历史编年》所记相同，应同出一处。该文后面注释此记出自《续资治通鉴长编》。然査《续资治通鉴长编》，文中并未明确隆兴寺即镇州（今正定）隆兴寺。再者正定隆兴寺宋时称龙兴寺，而非隆兴寺。因此，产生疑问。《续资治通鉴长编》所云隆兴寺是否为正定隆兴寺？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地方史编写组《河北古代历史编年》中的记述是否正确？后来看到孙旭《北宋开封寺院发展的特点及原因》[5]一文中也引用开宝八年“新隆兴寺成。凡五百六十二軀。”之语，但他将隆兴寺则列到了北宋开封的佛教寺院中。此说当正确。故笔者认为，《续资治通鉴长编》中所涉隆兴寺非正定隆兴寺，将寺中大悲菩萨落成时间定为开宝八年（975）的观点不能成立。

那正定隆兴寺这尊崇伟之相甲天下的金铜大悲菩萨像自宋开宝四年开工后，到底于哪年落成？工期时长多少年？近年笔者在隆兴寺弥陀殿一韦陀像下面拼凑的底座中发现一刻有铭文的石香炉底座，其上铭文为隆兴寺北宋铜铸千手观音像落成时间的研究提供了文字依据，长期困惑人们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弥陀殿，系隆兴寺中轴线上的一座单檐歇山式明代建筑。位于寺院核心建筑大悲阁后面。殿内供泥塑弥陀佛像。现四周所置佛像大部由隆兴寺坍塌的殿宇或其它寺院迁至而来。殿内北门东侧立一高 1.24米的五彩韦陀，即是从寺内坍塌的韦陀殿移来的。该像座非原装，而是由六角形铁座、石覆莲座和石仰莲台拼凑摞置而成。（图二）五彩韦陀及底座其中间部分的石覆莲座即为刻有铭文的石香炉底座。

此座为青石质，下为八角形台座，上雕覆莲一周。通高19.5 厘米。覆莲莲瓣为每片两瓣式，每瓣尖端向内侧上翘。与隆兴寺大悲阁内宋初石须弥座覆莲雕制风格相同。覆莲顶部留一周长196厘米的圆凹槽，周圈平出饰轮廓线的单莲瓣。八角形台座高14厘米、边长34.5厘米。其中六面浮雕折枝花纹，两面镌刻铭文。铭文为：“今逢」聖運獲偶昌期」大悲之像新成」菩蕯之容剋偹」特造石香爐一」坐永充供飬」當寺講律臨」壇沙門惠深」同勾當沙门」纰？乣？首维那李扆」邑人杜審琮」許興  趙口口 」 劉金 王恕」傅珪 成祚」王興 單口」 劉斌 張遇」陳旻 宋德方」時大宋太平興」國三年嵗次戊」寅七月甲申朔七日庚寅丙時立」  造香爐并鎸」字 張贇邑人张口 沙門  遐益」書”。（图三）太平兴国三年石香炉铭文拓片，铭文中“偶”字为异体字，假借为“遇”。“ 今逢圣运，获遇昌期”，应是对当时大好政治形势的描述。在此兴隆昌盛时期，“大悲之像新成，菩蕯之容剋偹”。

铭文中有“首维那李扆”题名。而佛学大词典释，维那是古代寺院三纲之一，为寺中统理僧众杂事之僧。然此“李扆”则为一俗人姓名。分析其可能为以在家佛教徒为中心、以营造佛像寺塔等为机缘而结成的信仰团体——义邑中之总领其事者。也就是说大悲菩萨像刚刚落成即永充供养的石香炉为隆兴寺僧与民间佛教团体共同组织、出资雕造而成。

因石香炉为可移动之物，而底座铭文中仅记为“当寺”，并未明确寺院名称，那此石香炉座是否就是隆兴寺遗物呢？

1953年正定成立文物保管机构，之后曾陆续搜集境内文物集中存放隆兴寺，其中不乏石质文物，如：唐代李宝臣残碑，容膝、絜矩刻石，石经幢，石柱础，石戗兽等。此石座并未在自寺外搜集而来的文物之列，故可排除为其它寺院之物的可能性。另外，铭文“今逢圣運，獲偶昌期，大悲之像新成，菩蕯之容剋偹。”可与宋太祖赵匡胤一反后周灭佛政策敕命于龙兴寺重铸大悲菩萨金身这一国家行为的背景相关联，时间节点也吻合。据此分析，铭文中的“当寺”，即应指隆兴寺， “大悲之像”即为隆兴寺大悲阁内的金铜大悲千手观音菩萨像。从“大悲之像新成”和石香炉雕造时间“大宋太平兴国三年岁次戊寅七月甲申朔七日庚寅丙時”综合分析知，隆兴寺大悲阁内的金铜大悲菩萨像的落成时间应为公元978年。也就是说，正定隆兴寺金铜大悲菩萨从宋开宝四年（971）七月正式开工，到太平兴国三年（978）七月落成，整整铸了七年。

宋太平兴国三年（978）大悲菩萨像刚落成，佛阁尚未兴建，人们便速速雕造香炉供养，（下转63页）（上接61页）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此大悲菩萨像的巨大影响和人们在结束五代战乱和法难后祈求平安的强烈愿望。

隆兴寺金铜大悲菩萨像落成时间对于铜像铸造和大悲阁兴建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这一时间节点明确后，再结合田锡碑碑文“越太平兴国之七年，秋仲之月，粤有苾蒭，其名琼法，祗受宣旨，专主佛阁，焚修勤恪，住持教化。以为像之设也，大阁大之成也，宜周之以廊宇，严之以闬闳。”分析得知，覆护铜像的大悲阁建造工期为四年，即太平兴国三年（978）至太平兴国七年（982）。

近年于隆兴寺弥陀殿新发现的宋太平兴国三年石香炉底座铭文为多年悬而未决的隆兴寺金铜大悲菩萨落成时间问题提供了新的有力证据。现在可以确切地说，我国现存最高大的古代铜佛像——正定隆兴寺金铜大悲菩萨像自宋开宝四年（971）七月兴工铸造，历时七年，历经宋太祖、宋太宗两任皇帝，至太平兴国三年（978）落成。而后又历时四年，覆护佛像的大悲宝阁矗立于古城。

参考文献：

[1]沈德符.万历野获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4月.

[2]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地方史编写组.河北古代历史编年[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88.

[4]李彦丽.《宋代正定大佛寺研究》[ D]  2012.11.30

[5]孫旭.《北宋开封寺院发展的特点及原因》[J]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12.4

作者单位：河北省正定县文物保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