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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如此

2020-03-28张建春

安徽文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癞蛤蟆斑鸠蛙声

张建春

小兽行走

月光洇洇的有湿意,小兽开始行走。小兽多,散布在田野和村庄里。

很是服氣鲁迅先生,他写了猹,猹是小兽,闰土对付得了。

我见过许多小兽,狐、鼠、鼬、獾,蛇也算上一个,它们在夜里行动,偶尔大白天,“哧溜”一下从身边滑过,绝少能看清它们的面目。

最有说道的是狐和鼬,它们是狡猾的代名词,同时还有些玄幻。

说不清原因,我所在的村落,总是把狐和鼬混为一谈。实际上,它们的差异大着呢。

狐和鼬共同的爱好——偷鸡。春鸡大如牛,它们爱在这时下手。

早春,常听到左邻右舍骂骂咧咧:秃嘴、尖嘴不是东西,背走了我的芦花鸡,一天一个蛋哦。骂的人心阵阵地疼,声音带着颤音。

一地鸡毛,恨得人牙痒。就是这般,村里人还是不愿说出狐狸和鼬的名字。

秃嘴为鼬,尖嘴是狐。

狐和鼬在传说中都极易成精,成精的兽是要礼拜的。

见过成精的狐和鼬吗?没见过。没见过就不存在吗?常有打嘴仗的,没个输赢。

狐狸狡猾,但斗不过好猎手。鼬另有说法,它小名黄鼠狼,胆小如鼠,又凶残似狼,猎手难以找到,发现了一阵黄风,还会来道臭屁。在一些年里狐狸不见了,鼬仍自如。据说,鼬若成精就为狐了。我不相信,但认可一个说法,鼬长大了就成狐。

乡村狡黠,对消失的狐,用另种方式寄托。知是虚言,依然认可。

缺少小兽行走,自然少了七荤八素。

我历来瞌睡少,小时半夜醒来,好竖着耳朵听动静。室外有声色,猫头鹰捕鼠,鼬逮青蛙,狐捉睡鸟,獾偷西瓜,獾又被家养的猫狗撵得“哇哇”乱叫。

早晨有心情,去野外打探,还真能发现战场,有时就在村口。

一年村里风传,有匹成精的狐狸,一到夜晚就在村里转悠,风里来风里去,神气得很。

有证据,村里家家户户的鸡,都隔三差五被扛去一两只。

村里人加强防备,也仅是垒实鸡笼,把狗拴在鸡笼旁。仍是防不胜防,丢鸡失鸭,屡屡发生。

成精的狐神了,村里人反而敬佩有加。

唯有四保不信,他夜里埋伏在村口,半夜时分果然见一披皮毛之物,忽忽地潜进村庄,扔了食物给狗,封住了狗嘴。拿人手短,吃人口软,对狗也有效。

四保汗毛管炸开,还是大喊一声,手起棍落。

狐精现了原形,原来是邻村的三槐,有半鬼之称的“鸡扒子”。

人作兽行,还真的成了精。

三槐被打个半死,狐精在村子里就此消失。

还有些小兽是揣在心中,左冲右突。村里人发现了,不在乎情面,又骂又叫,非得把小兽轰走了。这是题外话。

无小兽行走的村落、原野,不叫村庄。如今,我归于村庄,半夜醒来,尖了耳朵听,村野寂寞静悄,偶尔听到半句蛙鸣,也是残破的。

不好玩了,真的不好玩。

有夜,我回小区,月也湿洇洇,忽听做工精巧的垃圾箱旁有动静,细看,是鼬和刺猬在寻觅吃食。

心中小兽冲撞,一阵子高兴。拾起儿时话题,鼬长大了为狐,即便成精,也是千万的好。

蜘蛛在户

《诗经》说:“伊威在室,蟏蛸在户。”蟏蛸是一种细小的蜘蛛,喜欢当户织网。

这细小的蜘蛛还有吉祥的名字,喜蛛、喜子,和喳喳叫的喜鹊一样受欢迎。

小时,我常和蜘蛛撞个满怀,蛛网挡道,蜘蛛守在当中,不小心碰上了,网破蛛逃,我也粘了满头满脸的黏丝。

乡村厌虫,蜘蛛除外,它织下的网,逮蚊蝇飞蛾,算是“好虫”。

于是给它安上了个名字,喜子、喜蛛。这一安,蜘蛛安稳了,至少它可以把网结在明处,没有人执意去撕毁蜘蛛的张罗。

如《诗经》所说,蜘蛛也在家中结网,有时挡窗,有时挡门,有时就结在眼面前,安安静静地等着虫子入网。

一律的容忍,它们是喜子呀,喜蛛吐丝,丝是喜丝,盼着系上呢。

一只蜘蛛从梁上缘丝降下,掉落肩头,高兴劲来了,喜从天降多好的彩头呀。

乡间人有智慧,对“好虫”赋予内容,就实实在在将它保护了起来,约定俗成,谁也不会去侵害它们。至少在我虐虫的记录里,蜘蛛在名单外。

还有种蜘蛛,吐丝不结网,大肚子、长腿、亮眼睛,善跳,称之为跳蛛。跳蛛捕虫,在于它的隐藏和神速般地突然袭击。

我数次看过跳蛛捕食,苍蝇、蛾子、马蜂,甚至是螳螂,它们的善跳和暴发都在一瞬间,准确凶猛,转眼被捕食者麻醉,蛛口有毒,苍蝇们难逃一劫。

奇妙的是跳蛛爱藏在花朵中,单等恋花的蜂和蝶,蜂蝶入迷,跳蛛一逮一个准。

我养过跳蛛,放在玻璃瓶中,捉来苍蝇、蚂蚱,跳蛛左奔右扑,不一会就将它们消灭干净,撑圆肚子。

家人发现了,难免受责备。怎么能困厄喜子?实际上是怕我被跳蛛蜇伤了。

前几天,我还在阳台上发现了只跳蛛,它卧在竹节上,目标明确,盛开的月季就在竹边,花朵上正有蜂子采蜜。

一阵兴奋,老朋友了,好久不见,何况这还是个彩头。我不能脱俗,喜子,极好的。

捕食是残酷的,我转身离开,让自然界的争斗悄悄发生吧。

蜘蛛的负面。蜘蛛是个阴谋家,蛛网透明,让柔弱的飞翔自投罗网。跳蛛把自己埋在美丽里,兀自转身,让蜂蝶的生命转身消殒。

山上也得小心,一种叫黑寡妇的蜘蛛,足以致命,它可不是喜子。

蜘蛛躲在黑暗里,六只眼睛发放幽幽的毒光。

喜蛛、喜子,只能在户。

蜘蛛精是另一说。没见过蜘蛛成精的,却都说凤子是蜘蛛精。村里女人说,凤子是蜘蛛精,缠上男人吸血。

凤子是外来媳妇,深山人,修炼成精,却是绝色的漂亮,男人们喜欢和她搭讪。凤子爱笑,笑得美,一笑天下无颜色。

可怕的是凤子的丈夫也说她是蜘蛛精,往死里打,要把成精的蜘蛛打烂了。

凤子死了,跳進了当家塘。没人再说她是蜘蛛精了,凤子、凤子的喊,风一阵阵的痛。

凤子的坟上结满了蛛网,也有跳蛛们在坟地上跳,害虫太多,“好虫”蜘蛛忙不过来。

蜘蛛精的风波平息,喜蛛临空、喜子跳跃,村子归于平静。

某天喜鹊叫喳喳,喜蛛附肩头,寡汉条大秃大呼小叫:我有地了,我有地了。不是梦,地又进家入户,日子好过了。

好过的日子升高了房子,结网的蜘蛛存不住身了。喜蛛凭空走失,回归为蜘蛛。

“ 伊威在室,蟏蛸在户”,也就是屋内潮湿生地虱,蜘蛛结网当门挂。蟏蛸何喜呀?

一匹虫子。晚上又和我撞满怀,它在林中结网,一只夜蜂投怀送抱,我的冲击毁了天网,蜂挣身飞走。

藏身的蜘蛛缘丝而来,我脱口而出:喜子。

晚风习习,几颗殷红的李子款款坠落。

地上虫子会说话

一些年热衷于写虫子,用虫子入诗,如是《本草纲目》中的药引子。

虫子好啊,地上的虫子会说话。

鸣虫多,蝈蝈、蟋蟀、知了、豆蛉,它们的话语好听,说的和唱的一样。一到夏秋,晚上一定是虫子们的大合唱,闹人,却不是噪音。

蚯蚓也是会唱歌的,它们守在洞口,“瞿瞿”的发出哨声。蚯蚓不是昆虫,但还是被列入虫子的行列,谁让它们以虫为偏旁呢?

如此还有蛙,这百虫之王,汇聚了所有虫子的喊叫,叫得惊天动地。

别名大虫的老虎,倒不是真正的虫,这虫会伤人性命的。

惊蛰一过,虫子开口。开口的还有种子,扒开土壤,虫子跳出来,种子种下去,动作都灵敏得很。

和虫子作战,和虫子和解,作为农人,必须有这样的诚府。打打谈谈,谈谈打打,就看能否掌握住火候了。

好的农人会从虫口夺粮,虫子虽小,是能毁掉一季收成的。有了农药,虫子吃尽了苦头。可不久,虫子有了对付农药的办法,抗药。农人实在是有智慧,用虫子对付虫子,比如瓢虫吃蚜虫,小金蜂攻克棉蛉虫,害虫守不住,阵地丢了,一败涂地。这叫和解吗?

百虫之王也是虫子的克星,但它有毛病,好歹不分,舌头一伸,凡虫子都卷进口腹,这之间就包括了蜻蜓。

虫子好欺负,小时玩虫,撒尿浇虫,虫子只能逃跑。有反抗的,蜜蜂、马蜂反抗,蜇了人,最终还是丢了性命。

所谓命如虫蚁,虫子的命太贱。

虫子也是会饱口福的。一年去云南,常有虫子可吃,蚂蚱、竹节虫、蜂蛹,等等,油一炸,香得让人放不下。

大环境下吃虫子,随心得很。北方有吃蝉蛹的爱好,油炸,斩碎包饺子,都是十成十的美味,吃了忘不掉。

估计所吃的虫子中,知了的叫声最亮。蜣螂个头大,有的地方也吃,可它的叫声还少有听过。想来它是躲在粪球中叫的,听不明白。

把虫当果腹的食物有过,困难年间,逮了吃进肚子,它们就是米、面、豆、山芋了。

据说,这样的年景虫子三缄其口,不敢叫,田野里一片死寂。

和父母一起下地干活,发现虫子会装死。

装死的虫子从泥土或草棵里被捣鼓出,先是逃跑,跑不了就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当个活死虫子。

瓢虫最会装了,死得死死的,如是一颗砂土粒子,任由摆布。直到四周安静下来,才张开翅膀呼呼飞去。

虫在鸟的目光下装死,那真叫老道。就看到过一只螳螂,枯叶样挂在树上,装死保命,一只鸟盯着半天,还是放弃了。装孬不丑,农话这般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故事这般说。都有理,都无理。

这样的虫子,在地上也是说话的,不过换了种形式。

一年冬天的夜晚,家中的稻扎中(囤稻子的容器)跳出了只蚂蚱,凶猛得狠,它直奔灯火,落地时,突然“吱吱”地叫,它把堆尖的稻谷,当成收获的场地了,为丰收唱起了歌。

虫子也是土地的精灵,和人一样乐意于丰收。

这是我看到的最傻的一匹虫子,傻得有些意味哦。

再有就是书虫,也傻,对着一粒粒字,拣进眼睛里,填进肚子里,却瘪着肚皮,饿得前心贴后心。“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当不得真,爽的是心,其余的谈不上。

不过这书虫,会说话,会把吃进眼睛、肚子里的字,一个个吐出,个个珠玑。

凡虫有毒,虫磨牙口出声,光听音最好。

蝶之外

不喜欢蝴蝶。原因是有的,主要是蛾蝶不分。

在农村长大,没什么见识,小时对我而言,蝶就是蛾,蛾就是蝶,蛾和蝶一律称之为鬼蛾。

鬼是个怕人的东西,沾上边总不好。

亲历过一件事,让我恨得牙痒痒。村子里的小翠,扑蝶,按现在所知的,这蝶为粉蝶,翅膀以粉色打底,卧着彩色的斑点。蝶飞,小翠追,蝶向水边去,小翠也去。小翠跌进了水中,再也没有上岸。

村里人惊呼,小翠被鬼蛾勾了去,鬼字念得重重的。

有些天,见了蝶或蛾就打,向死里打,似乎非如此不能解心头之恨。

小翠长得漂亮,有人形容,她如一只花蝴蝶,我睁大眼睛,吐了口唾沫,死也不认。

我所知的蝶或蛾都是虫子演变来的,这些虫没有一条不吃庄稼,和我们争口中的粮食。小翠的前身,怎么会是条白生生、青嘟嘟的虫子?

后来我分清了蝶和蛾,蝶在停歇时翅膀竖在脊梁上,而蛾是平放着的。分清了又怎么样?蝶和蛾在我的心目中都是坏东西。

我承认蝶的美丽,不过,光有华丽的外衣就美丽吗?飞舞于花丛,混同为花,也仅是伪装。

飞蛾扑灯又怎样,它绝非奔向光明,而是要制造黑暗。蛾喜欢黑暗,把黑暗当作日子过。

蛾和蝶都有鬼性,统称为鬼蛾,不为过。

害虫不是蛾与蝶的前世,截然是它们的今生。

我为梁山伯、祝英台凄婉的爱情故事感动,却不理解他们的化蝶。可化的太多,鸟、蜻蜓,都比蝶美好。把愛情寄托在蝶的翩跹上,如此的花朵注定结不下种子。

一些年大街小巷传唱《两只蝴蝶》,似乎到处蝴蝶乱蹿,我的心激奋,小翠是花蝴蝶吗?她怎么就无花朵可栖!

“又出幺蛾子了”,这样的话还时常听到。幺蛾子是什么,是蝶是蛾。但这蛾已非是自然界的蛾,它或许是一闪念,或许是坐定了的坏主意。

幺蛾子怎么出的?有茧、有蛹,而茧蛹之前,它已贮存了一肚子坏水。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人上一百,什么样人不缺。偶尔出个幺蛾子,也正常。

可怕的是幺蛾子也翩翩飞舞,引人追逐,难免出现又一个小翠。

与蝴蝶有一比的是蜜蜂,小时就记下了:“不学蝴蝶绕花舞,要学蜜蜂采蜜忙。”大自然有许多密码,也有许多启示,解开、受用,都要实实在在的用心。

蝴蝶、蜜蜂皆恋花,而结果又是那么的不同。

有一年,我去山中,见蝴蝶聚集,成团的甚是壮观,待走近了,才发现它们在一动物的尸体上吸吮。

蝴蝶也嗜血?我发自内心的恶心,尽管知道它们是在摄取微量元素,但美丽驻扎在死亡上,还是让我嗟叹不已。

风起时蝴蝶不飞,人近时蝴蝶不动,蝴蝶彻底改变了恋花的本性。此时它们不是蝶,而是一匹匹凶残的动物。

动物凶猛,再美丽也有武装的牙齿。

我看到蝴蝶翩翩飞,我看到夜蛾撞灯光,我还看到幺蛾子花枝招展。

蛙声一片

蛙声肯定不是好听的声音,不过,在城市听上一句两句,还是令人兴奋的。

所谓拾取蛙声一片,一定是和田园关联着的。

田园将芜,有蛙护着。蛙是田园的守护神,有多少粒虫子,一定有多少只青蛙。青蛙叫,虫子发抖,青蛙伸出舌头,虫子命休也。

野地里青蛙的叫声是有层次的,一本书样,可掀开,可扇出清风。上晚蛙的叫声是书的扉页,到了半夜这书的情节就丰富了,黎明时蛙鸣稀落,一本书快结束了,而清晨蛙声熄灭,翻过去,一本书就剩下了封底。

蛙的叫声是和虫子的活动有关系的,虫子们活络,蛙鸣声自然密集。

曾问过,蛙的长舌席卷萤火虫吗?结论是肯定的。萤火虫提着灯盏,为青蛙照明,还是没逃过一劫。青蛙原是皂白不分之徒呢。大白天,青蛙暗伏,蜻蜓不也不放过吗?

似乎虫子们都是聋子,青蛙的战鼓敲得那么响亮,虫子就不曾听见?

田园蛙声一片,实在是聒噪,但好听,好听的原因是蛙声下葳蕤的秧苗。

千蛙万蛙在田园里叫,是在叫收成的。过去的乡土少有农药,一物克一物,大自然造化,青蛙是专为敌虫子的。

青蛙有别名,叫田鸡。这就有趣了,农家养鸡下蛋,田里养鸡长稻子。鸡下蛋“咯咯”叫,蛙吃虫“呱呱”叫,一样好听,一样美妙。

“一片蛙声山涧来”,齐白石画画玩深沉玩意境。

“打田鸡喂老鸭,好一个歹一个”,农家的语句说本质说道理。

蛙叫走心。农家人分得清叫声的好坏,蝼蛄叫田不能不种,青蛙叫田种得更欢。何况蝼蛄的叫声,早迟得被蛙声灭了。

好的农人分得蛙声,清越的是翠皮蛙,音沉的是灰皮蛙,哞哞如牛的是土墩子……它们一起大合唱,才是动听的蛙鸣呢。

“蠓虫从眼前飞过,都知公母”,好农人有这等本事,蛙声听久了,分辨出青蛙的种类何难。

青蛙没甚故事,不似田螺,还有个田螺姑娘,让人揣上梦想。等知道青蛙王子的故事时,蛙鸣已开始大段大段的稀落了。

稀落了才够味,有一天人们想听青蛙叫时,突然寻不见了。田园让耳朵根清静,真的不是件好事情。

这几年新鲜的事多,办荷花节、桃花节、萤火虫节,估计不要几年就要办蛙鸣节了,就为听几句蛙的不着调的聒噪。倒希望成为事实,如是蛙的地位就提升了。

蛙声灭,虫子们高兴,稻子千疮百孔了。看过一句话:哪个生命不是千疮百孔。有点悲观,也是事实,先是蛙的叫声千疮百孔而殒落,之后是稻子万千愁绪靠药保,生命不堪重负哦。

晚间听得几声“呱呱”叫,一惊,蛙鸣也。再听,我断定,不是的,是癞蛤蟆的叫声,这叫声不明快,带着沉重和悲观。

癞蛤蟆算不上青蛙。自小怕这玩意,“癞猴子不吃人,相难看”,癞猴子是癞蛤蟆的别称,实在是不敢恭维,实际上它也是有益的动物,和青蛙有异曲同工之妙。谁叫这世界以容貌取人呢,凡人脱不了俗。

还真听过癞蛤蟆奇妙的故事。说是俏书生娶了个癞蛤蟆当新娘,老大不情愿。癞蛤蟆却爱书生,千般示好,书生一脚就把它踢得老远。后来癞蛤蟆改嫁一勤劳的庄稼汉,到了夜晚,皮一蜕,竟成了绝色美人。日子和美,令人羡慕。

癞皮一张是破衣,衣帽取人要不得。

夜静下来,“呱呱”的叫声不连贯,叫声发自窗前一人为水景,这景成了癞蛤蟆的家,不用说,还会有众多的蝌蚪,癞蛤蟆的孩子。有此栖息处,癞蛤蟆算是有了自己的家园。

记起了两句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癞猴子头上只有那点浆”。前一句好明白,后一句费解些。癞蛤蟆又叫蟾蜍,头上有酥,一点点,却是良药,去毒解热。估计这样的两句话知之不多了,或许有一天就消失了。

癞蛤蟆也已鲜见,谋上一面难了。癞蛤蟆没有了,关于它的话,还能存在着?

“呱呱”地叫声不息,还是张着耳朵听上几句,当蛙声来听,入迷地听,听到梦中去。

蛙声一片不可得,听听癞蛤蟆的叫也过瘾。

斑鸠无事

我六岁时,奶奶在田埂上砍草,拣回一只受伤的大鸟,灰红色,脖子上挂了一圈“项链”,村里人说,是珍珠斑,斑鸠的一种。

斑鸠在村里还有一个名字叫“和鸠”,怪怪的,为什么叫这个名,至今没考证过。乡村的文化深,叫了一定有道理。

拣回的斑鸠奶奶交给了我,受伤飞不起,在家中和鸡鸭为伴。我发现这斑鸠的伤在膆子处,吃点稻米就露了出来。我想办法,挖了坨黄泥盘熟了,薄薄的糊在斑鸠破损的膆子上,还别说,真起作用,不多天,去了黄泥,斑鸠的膆子上长出了新肉。我的招子不新鲜,村里人创伤了手脚,抓把干净的土捂上,一准好得快。关键是土要干净,黄泥干净,斑鸠伤口收住了。

珍珠斑成了我的玩伴,随我到处走,飞或停在我的肩头,都大方自如。

受伤的斑鸠在我家疗好了伤,还是飞走了,中途回来过几次,混在鸡鸭中咕咕叫,见了我不惊不乍,亲热得很。

村里人都说斑鸠肉鲜,“宁吃天上四两,不吃地上半斤”,意思是让杀了斑鸠吃肉。我不答应,奶奶也不同意。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斑鸠飞上了天空,最终隐身在林地里。

这是我第一次和斑鸠近距离的接触,算不上喂养,珍珠斑仅是在我家中作短期避难、疗伤。

第二次和斑鸠打交道是我工作后。我作老师,一天一个姓刘的学生父亲晚上敲门,说,儿子出走了。吓得我一身汗。

找了一夜,学生找到了,问了他大半天,才把原因搞明白。刘姓学生的父亲好酒,竟杀了学生的斑鸠红烧了就酒。

看似不是个事,但深究却凄凉。斑鸠是刘姓学生在一大风天从地上拾来的,小斑鸠,毛还没长齐全。刘姓学生收养了它,一养就是好几年。学生说,斑鸠平时和他说话,有了斑鸠不孤单。

刘姓学生的母亲去世了,父亲常出差。

我的心为之软软的,本想说上刘姓学生父亲几句,却见他泪流满面,硬是将我的话噎了回去。

实际上,刘姓学生养的斑鸠我没见过,但也算斑鸠的事吧。

父亲倒是养过斑鸠,农村亲戚送来的,挂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一早一晚“咕,咕,咕”地叫,反而让院子多了些野趣和生气。

喂水、喂食,一家人做得精心。笼子里的斑鸠常引来野外的斑鸠,对着呼唤,一应一答,似乎有说不出的话。

父亲心善,一个早晨打开了笼门。斑鸠对打开的门视而不见,反而是笼外鸟扑了进来,又是吃又是喝。

那些天正读《围城》,绝妙处看扑进笼里的斑鸠,暗地里感叹。

不久,一对斑鸠还是从笼里飞出,站在不远处树的枝头窃窃私语。

任谁也想不到,不过十天,原是笼里的斑鸠又飞了回来,缩在笼子里打也打不出。

回归的斑鸠变了个样,不吃不喝不吭声,呆了般如雕塑。我着急,盼望另一只斑鸠来召唤,但眼睛望穿,再也没有影子。

笼内的斑鸠死了,死在笼门口。斑鸠本是爱情鸟,这我知道。 另一只斑鸠一定有事,出了大事。

这是我亲密接触的第二只斑鸠,时间不长,倒是让我明白了一些道理。

有意思的是这些年里,身边的斑鸠多了起来,林子里、小区、路上,一对对,一群群,在我的面前招摇,不怕人,只差跳进掌心里了。环境好了,人对鸟的保护意识强了,斑鸠聪明,与人更是亲和。

写这文章时,一对斑鸠就栖息在我家向南阳台的花架上,今年已孵化了两窝小斑鸠。

斑鸠无事,真是好。

瘦腿先生

和孙子学了个词“瘦腿先生”,孙子说的是蜘蛛,他发现了一只长腿蜘蛛在窗下的花丛中织网,兴奋得拉着我看,还不够,将一家人挨着拉了去,估计孙子刚看过图画书,现学现卖。

说蜘蛛为瘦腿先生还真准确,纤长的腿顶着个大身子,另类得很。我和孙子说是蜘蛛,孙子不认,说书上就叫瘦腿先生。瘦腿就瘦腿吧,好在形象。对结下的网,我说是蜘蛛网,孙子认可,还自言自语地说:蜘蛛网是瘦腿先生的家。

关于这瘦腿先生,我有很多话要说。蜘蛛是种神奇的动物,昆虫多以植物为食,蜘蛛除外,食荤,并且捕捉的水平高超。跳蛛喜欢突然袭击,其他的蜘蛛结网,等待昆虫们自投罗网。

我小时淘气,掏鸟逮虫,五花八门的事干了一大堆,其中有一样,网蜘蛛丝做得最多。折根柳枝屈成一圆,碰到蜘蛛网就网上了,反反复复的网,一张厚厚的人造蜘蛛网成了。蛛网有黏性,捕蜻蜓、粘知了是好工具,十拿九稳,少有失手的。还有个用处,放在酱缸头上,进阳光、透雨露,苍蝇们绝对不敢沾边。

蜘蛛很是执着,窝被抄了,不要多久,又会在原地织网,并且织得更大更厚。不要小瞧了蜘蛛网,它的弹性、韧性、黏性都是一流的,我不止一次见过黄蜂、蜻蜓、绣眼鸟在它的网上挣扎。此时,躲在一边的蜘蛛会顺着蛛丝游来,在猎物的身上蜇一口,让猎物麻醉了,再左三道右三道的用蛛丝缠绕,严严实实地打包,之后慢慢地享用。

动物凶猛,蜘蛛才是真正的凶猛者,它是捕杀者,更是阴谋家,布下陷阱,但等猎物入罗网,那份沉着,应是早已设计好的。上兵伐谋,我以为孙子是从中学一招的。不过,一经演绎,就成智慧了。

阴谋和智慧有多大区别呢?惊天阴谋,某种程度上是大智慧。

实际上,自然界蛛网之外,人类社会也是布满着蛛网的。织网的人躲在幕后,中招的还不在少数。一亲戚陷入网络赌博,越是挣扎,被网缠得越死,虚拟的网丝把他缠得喘不過气来。面对这张无形的网,亲戚显得那么无奈。如何才能摆脱,冲破的力量显得微弱。记得,我曾在蛛网上解救过一只绣眼鸟,但最终这鸟没有飞起来,瘦腿阴谋家早将麻醉毒液注入了绣眼鸟的体内。我为亲戚鼓劲,让他全力冲脱,将网撞破了,才能自救。

不能不说蜘蛛是个智慧的虫子,弱小而孱弱,没有坚硬的盔甲、锐利的牙齿,它生存了下来,靠的就是一张网,网是手段,也是思想,没有拉没有拽,全然是自己撞上的。

不入陷阱、不进罗网,最重要的是看清路,要有一颗平常心。

激动的心易有,平常心难得。面对网络(网络太像瘦腿先生织的网),这科技和智慧的产物,双刃剑般对着众生,有人风生水起,有人被打包缠牢,究其根本,就看是否有颗平常心了。诱惑来自心,而心往往会吐丝,一旦心丝和蛛网搭上界,就难逃一劫了。

有时自己也难释然,但好在低头走路时,还不时抬头,避免撞入有形无形的网中,保持住了一颗怦然的平常心。

若干年前读诗,题为《生活》,诗就一个字“网”。

令我心悸。弱弱地想,还真是如此。网中生活,再织上新网,网来网去,不网也不行。不过,这网不是瘦腿先生织的,充满烟尘味,令人欣喜。

独坐八卦阵,静候猎物来。瘦腿先生安然,在我家的花丛里会捕捉到什么呢?除了流逝时光,还有什么去撞网?

孙子仍是兴奋,隔会就去探访瘦腿先生,还奶声奶气地问我:爷爷怕吗?不怕哦,它织网,不咬人的。我怕吗?问自己,没答案。

过日子的麻雀不怕热

天热,热得不知如何形容,姑且称为死热。死热天没有诗意,只能慢慢消磨。

麻雀“吱吱喳喳”地吵,不怕热,死热也不怕。麻雀要过日子,它们的日子泡在毒毒的太阳里。

我在中午上班的途中,遇到了一群麻雀,六只或者七只(天太热,热得眼睛昏花),它们攀在一棵蜀葵上,啄食快要焦了的卷叶里的青虫。青虫窝在卷叶中,终没逃过一劫。这群麻雀应是一家子,领头的两只老成,剩下的几只黄嘴丫,偶尔还从老成的麻雀口中抢食。

树荫底下无芳草,蜀葵暴露在太阳下,花的杯盏里盛满阳光。热气在蜀葵的周边冒泡,麻雀就在这热泡里,一粒粒拣食青虫。

两只白头翁抢进了蜀葵枝,一场打斗难免,不过也就一两个回合,旋即平和,日子难过,携起手更重要。如患难与共易,共富贵难。

白头翁显见和黄嘴丫的麻雀亲热,与老成的麻雀疏远。黄嘴丫没见过世面,青虫打马虎眼,往往逃过,恰可让白头翁拣漏子。白头翁聪明,专和黄嘴丫套近乎。

我的好奇心,让我多看了会,似乎就这一会,我的汗透了干,干了透,头快被晒糊了,而酷热如条毯子,卷缠着我,甩不开撵不走,像一张铁红皮肤样,勒在周身。

麻雀不惧热,它们要过日子,只是把热顶在头上,歪着小脑袋左顾右盼。现在天地变了,鸟儿们不怕人,知道人爱惜它们,真正的把它们当成空中飞动的花朵了。何况麻雀,本就是家雀。我伸出手,麻雀们愣了下,也仅是愣了下,还是专心于卷叶中的虫子。

热风一边抖动裂帛之音,一边吹拂麻雀的羽毛,太阳一丛丛地钻进去,如是要扎下根来。麻雀们不当回事,还是专注于虫子,啄一下再啄一下,时而发出欢快的声音——又一条虫子被捕获了。

毒毒的太阳下,我兀自成为了一只麻雀,身体轻灵,双臂羽化。我附身蜀葵的枝叶上,看到一只只青虫蜷着身子昏昏欲睡,我伸出尖喙,狠狠地向青虫啄去,醒了的虫子挣扎,但仍逃不过我的利齿。热吗?热。热一句句地击打我,咒语般进入我的毛孔。

我是只合格的麻雀,白头翁抢不去我的领地,更甭指望在我的嘴下抢去吃食。

我的翅膀硬了,飞的渴望涌起,我飞呀飞,落进了若干年前故土的园地。

园地里热哦,死热死热,恨不得扒了自己的皮去冲凉。我和妈妈扛着锄头锄地,天越热,地越要去锄,锄断地气保水。锄断野草,太阳一晒去了根。一遍锄,一片收成,错不了。人怕热,可庄稼不怕。三伏不热,稻米不香。作为麻雀,我懂这些。

麻雀叽叽喳喳地叫,我也跟上了唱: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还唱: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前首歌有深意,后首歌有故事。喜欢故事,故事能把我带入清凉里,水泊梁山,个顶个的都是好汉。

今天喜欢那首深意的诗歌了,粒粒皆辛苦的深意。那些年我和妈妈不怕热,也是要生活。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过日子的麻雀不怕热。我佩服在花朵间找寻虫子的麻雀,它们是勇敢者,它们在死热里游泳,在艰苦中抖翅唱歌,把日子过顺溜了,飞飞落落一页页的有层次。

太阳的粒子利剑样滴落,我不再躲避,日子就在眼前,我得在行进中,闻一闻蔫了的花香。

前方有麻雀在裸阳下蹦跶,我要跟上。

蜈蚣蛤蟆蛇

蜈蚣和蛇咬人,咬上一口,疼痛,甚至送命。蛤蟆说的是癞蛤蟆,癞蛤蟆不吃人,相难看。

把它们搭配在了一起,多有不屑和令人厌恶的意思。还真是的,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蜈蚣蛤蟆蛇还真就喜欢凑在一起。

小时,喜欢乱玩,似乎无禁地,常在阴湿的地方发现这三物,蜈蚣阴沉,蛇盘踞,癞蛤蟆气鼓鼓的,随时做出冲击的准备。

我不怕蛇和蜈蚣。拎着尾巴就把蛇扯了起来,抖上几抖,蛇就像散了架,不见平时的威风。蜈蚣敢逮,捏着头,蜈蚣再无招架之功。却害怕癞蛤蟆,怕它一身的疙瘩,见了绕着走。

如若见了三物聚在一起,我一溜烟地跑,不为别的,为的是相难看的癞蛤蟆。

死在我手下的蛇不计其数,一些年蛇多,有毒和无毒的到处可见,见了就打,好像它是公敌。在我的心目中,蛇是毒的代名词,不打,就会让毒四处散布。

蜈蚣不常见,它多半夜里活动,但见了也不饶,上去一脚,踩个稀巴烂。据说,蜈蚣怕公鸡,如果被蜈蚣咬了,天亮公鸡一叫,痛就会消失,没试过,不知真假。

癞蛤蟆说不上,一到夏天,多得碰腿,时不时踩上了,冒出一股浆。癞蛤蟆有故事,说是一个书生自小订了娃娃亲,是指腹为婚的,谁知是只癞蛤蟆。书生长大了一万个不愿意,但婚约在,退不了,还是入了洞房。竟有反转,进了罗帐,癞蛤蟆皮一蜕,却是绝色美女。听了故事,不免多看了癞蛤蟆几眼,可仍是恶心。

我被蛇咬过,剧烈的痛,先是恐惧,之后是仇恨,拐着腿还是将蛇头砸扁了。对付蛇伤我有经验,毒蛇出没的地方必有蛇草半枝莲,采了嚼碎敷在伤口,有奇效。一物降一物,大自然神奇。

蜈蚣逮了可换钱。抓住的蜈蚣,用一根细竹篾穿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卖两角钱。我为之下过功夫,翻石头、推墻头,可收获为零。

癞蛤蟆实际上对我有恩,五六岁时长了一头疮,久治不好,有人传了偏方,炖剥了皮的癞蛤蟆汤。喝了几遭,还真有效,我的一头疮消失了,连一块疤也没留下。如果没有癞蛤蟆,估计我会是个秃子,长大了可能癞蛤蟆般的老婆都找不着。

倒是好玩了,有恩的让我怕,怕却让我不去伤害,也算是大自然链条中的一节了。

想想有些后悔,为蜈蚣蛤蟆蛇,为我对它们的伤害。用科学的观点,蜈蚣蛤蟆蛇都是有益的动物,它们和人类共同拥有一个地球,构成了生物多样的精彩的世界,少一种,这世界就多了一分子的寂寞和无奈。

宽容蜈蚣和蛇的毒、癞蛤蟆的丑,人不是也有蜈蚣蛤蟆蛇的一面?还不是朝夕相伴,时而把酒言欢。

晚上散步,我想遇见蜈蚣蛤蟆蛇,很好笑的念头了,仔细地寻觅,不见,心兀自沉落。

责任编辑   乔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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