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长联考注

□潘民华

青城山长联，是我国已镌刻悬挂的十大名胜长联之一。清末宣统二年（一九一〇），四川才子李善济（字筱康，四川通江县平溪区板桥口甘树坝人）游览青城山后，撰写了如下三百九十四字的长联：

溯禹迹奠岷阜以还：南接衡湘，北连秦陇，西通藏卫，东峙夔巫。葱葱郁郁，纵横八百里舆图。试蹑屐登上清绝顶，看雪岭光腾，红吞沧海；锦江春涨，绿到瀛洲。历井扪参，须臾踏蜗牛两角。争奈路隔蚕丛，何处寻神仙帑库？丈人峰直墙堵耳！回思峨眉秋月，玉垒浮云，剑门细雨，尚依稀绕襟袖间。况乃夜朝群岳，圣灯先列宿柴天①；泉喷六时，灵液疑真君唾地。读书台犹存芳躅，飞赴寺安敢跳梁？且逍遥陟薝蔔冈②，渡芙蓉岛，都露出庐山面目，难遽追攀，楼观互玲珑，今幸青崖径达。问当初华渚姚墟，铜铸明皇应宛在。

自轩坛拜宁封而后：汉标李意，晋著范贤，唐隐薛昌，宋征张愈，烈烈轰轰，上下四千年文物。漫借瓻考前代遗徽，记官临内品，墨敕亲颁；曲和甘州，霓裳同咏。鸾章翠辇③，不过留鸿爪一痕。可怜林深杜宇，几番唤望帝归魂。高士传岂欺予哉！莫道赵昱斩蛟，佐卿化鹤，平仲驰骡，悉缥缈若遐荒事。兼之花蕊宫词，巾帼共谯岩竞秀；貂蝉画像，侍中与太古齐名。携孤琴御史曾游，吹长笛放翁再往④。休提说王柯丹鼎，谭峭趿鞋，那堪他沫水洪波，无端淘尽，英雄多寄寓，我亦碧落暂栖。待异日⑤龙吟虎啸，铁船贾郁定重来。

该联原题于青城山天师洞，后移至建福宫斗姆殿内，正楷恭书，字大如拳。全联谋篇布局十分讲究，气势宏大，情景交融。联语对仗工整，声韵铿锵，寓意深远。上联描绘青城山『纵横八百里舆图』之地灵，在绘景中抒情：由蜀人引以自豪的大禹治水切入，概述天府之国的地理位置；由远及近，由大及小，带领读者登临青城峰顶，欣赏『西蜀第一山』的大自然美景；着重介绍青城山有别于众山的特点，突出道家文化的色彩和唐朝故事，启迪人们寻幽访胜，也为下联转折，作了厚实的铺垫。下联讴歌『上下四千年文物』之人杰，于咏史中寄意：由人文始祖轩辕黄帝说起，赞美与青城山有关的二十余位历史人物。有道人的执着、巾帼的柔情，有驰骋疆场的雄浑豪迈，也有啸傲林泉的潇洒自如。堪称绝妙长联，可供慢品细赏。

但是，该联现有版本太多，要么断句不对，要么字词有误，还有注释争议，以讹传讹。笔者去年游览了青城山，对照青城山木刻长联实照进行了一番考正，现归纳如下。

一、断句有错

网上流传的『中国八大长联』『中国十大长联』『中国十大长联欣赏（珍藏版）』等有关青城山长联的断句主要存在以下错误：上联『争奈路隔，蚕从何处寻？神仙帑库丈人峰，直墙堵耳！』下联：『可怜林深，杜宇几番唤，望帝归魂高士传，岂欺予哉！』尤其是在『路隔』与『蚕从』间加逗号，将『丛』误写为『从』，联意陡变。蚕丛：蜀国首位称王之人，又称蚕丛氏，古代神话传说中的蚕神。该联此处借指蜀地。扬雄《蜀王本纪》：蜀王之先名蚕丛。现在误改为『蚕从何处寻？』将首位蜀王变成了小小的蚕。

再从联律知识看，『蚕从何处寻』与『杜宇几番唤』显然不对仗，只有『蚕丛』才对得起下联的『杜宇』。杜宇，传说中的古蜀国国王，号曰望帝，后归隐，让位于治水有功的鳖灵（号曰开明），时值二月，子鹃啼叫，蜀人闻之曰『我望帝魂也』，因此呼鹃鸟为杜鹃。又说其死后，魂化为杜鹃鸟，归隐青城山。另外，『望帝归魂高士传』显然对不上『神仙帑库丈人峰』，如此断句的『归魂』与『几番唤望帝归魂』中的『归魂』是不同的，对不起下联中的『帑库』，且联意变得索然无味。

二、字词有误

裴国昌主编《中国楹联大辞典》（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一九九一年版）及谷向阳主编《中国楹联大典》（吉林教育出版社，一九九四年版）：①『柴天』误为『紫天』；木刻联中该字看不清，只能从联意判断。柴天：指燔柴祭天。②『陟薝蔔冈』误为『陟詹卜岗』，『薝』字少了草字头，『蔔』为『卜』的异体字，『冈』多了山字头，木刻长联实照很清晰。薝（zhān）蔔bǔ冈，青城山峰名。薝蔔，梵语音译，义译为郁金花。『冈（gāng）』与『岗（gǎng）』，现代汉语读音虽不同，但古代通用，都读第一声。

常江编《中国名胜对联大典》（国际文化出版公司，一九九三年版）：②『陟薝蔔冈』误为『陟薝葡冈』，错『蔔』字；④『放翁再往』误为『放翁再住』。该字在木刻长联实照中看不清，根据与『吹长笛放翁再往』自对的『携孤琴御史曾游』的意思，应该是『再往』对『曾游』。

曾保泉、常江、顾平旦主编《中国对联大辞典》（中国友谊出版公司，一九九一年版）：②『陟薝蔔冈』误作『陟檐葡岗』，四字错了三字。『薝、檐』读音不同，字义有别。③『鸾章翠辇』误为『鸾章凤辇』；鸾章翠辇，指皇帝巡游的御车。鸾章：鸾凤花纹。⑤『待异日』错成『待他日』。这两处，木刻长联实照清晰可辨。

网上及一些楹联小集子中的青城山长联，字词错得五花八门，除上述各楹联大（辞）典中的错字和前已述及的『蚕丛』误为『蚕从』外，还有『直墙』错为『真墙』，『官临』错作『宫临』，『花蕊』误成『花芯』，『轩坛』误作『轩皇』等等。

三、注解有异

裴国昌主编《中国楹联大辞典》，没有『御史』一词的注解。曾保泉、常江、顾平旦主编《中国对联大辞典》及常江编《中国名胜对联大典》中对『御史』的注解，均说是唐御史严武。

谷向阳主编《中国楹联大典》：御史，北宋人赵抃，景佑进士，为殿中侍御史，弹劾不避权贵，有直声，京师号称『铁御史』。历知成都及虔、杭、越等州。他的《谒青城山》诗中有：『背琴肩酒上青城，云为开收月为明』句。

笔者赞同谷向阳联家的注解。『背琴肩酒上青城』的诗句与长联中的『携孤琴御史曾游』相互印证。

附：注解汇编

历井扪参：形容地势之高，在上可摸着参宿、挨着井宿。井、参为两星宿名。古以井、参分别为秦、蜀的分星（或分野）。

蜗牛两角：喻极小境地。《庄子·则阳》载：『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

神仙帑库：指青城天仓山，传说神仙密藏珍宝于此山洞中。

丈人峰丈人峰：青城山三十六峰之一。圣灯圣灯：青城山老霄顶有神灯亭，可观四面山谷夜间闪烁的磷火。

六时六时：泉名，在青城混元顶下，终年不涸不溢。

真君真君：道家称修仙得道之人。此指传道于轩辕皇帝的宁封君，传轩辕曾设坛拜他为五岳丈人。

读书台读书台：指唐代杜光庭隐居青城山白云溪畔的读书处。

飞赴寺飞赴寺：在飞赴山下，为青城山之前的佛教寺院。唐开元年间，飞赴寺僧人占青城山道常观，因玄宗崇道，下令归还道家，青城山遂为道家道场。

华渚姚墟：两地名。传为少昊、虞舜两帝分别降生于华渚、姚墟。铜铸明皇：指唐明皇（即玄宗）李隆基的铜铸塑像，原在青城山储福观。

李意李意：即汉文帝时蜀人李意其，曾隐居青城山，能日行千里、预卜吉凶。传刘备伐吴，曾问其吉凶。

范贤范贤：西晋末涪陵人范长生，居青城山得长生久视之术，蜀人奉之为神。曾助十六国时汉王李雄起义，建立成国于成都，并受拜为大成国丞相，尊号『范贤』。

薛昌薛昌：唐玄宗时幽蓟人，青城隐士，在洞天观修炼，饮章陆酒得道。

张愈张愈：宋仁宗时郫县人，曾入朝为官，后隐居青城，六诏不应。文彦博镇蜀，与张愈厚交，购买清都观之侧土地赠愈，号白云居士。借瓻（chì）：意为凭借书籍资料。瓻：古代陶制酒具。古人向人借书，多以瓻盛酒为酬，此以瓻代书。

官临内品：唐玄宗时，内品官毛景怀持玄宗诏令赴青城，令飞赴寺僧人将所占的道观归还于道家。

墨敕墨敕：唐玄宗的手诏。

甘州甘州：古曲调名，传为前蜀后主王衍与太后、太妃游青城山时所作，且沿途自歌，宫人和之。

赵昱赵昱：隋嘉州太守，传曾入犍为潭中斩蛟，后隐于青城大面山。佐卿：徐佐卿，唐代道士，传曾化鹤孤飞到长安沙苑，身中御箭仍安然飞回青城。

平仲平仲：姚平仲，宋代名将，因兵败功未成而骑骡隐居青城大面山石穴。

花蕊花蕊：花蕊夫人，即五代后蜀孟昶夫人徐慧妃，青城人，擅诗文，尝仿王建体赋宫词百首。

巾帼巾帼：此指在青城山习道的唐睿宗女儿玉真公主。

谯岩谯岩：为了纪念宋代蜀人谯定，将其在青城山隐居地的一岩命名为谯岩。

貂蝉画像：宋代画家孙知微所绘戴蝉文貂尾华冠的范长生像。

侍中侍中：晋代官名，指范长生。

太古太古：孙知微字太古，宋初画家，善画宗教故事画。

王柯王柯：唐代蜀人，隐居青城翠微山，传服丹升天，丹鼎犹存。

谭峭谭峭：五代南唐泉州人，师嵩山道士，得辟谷养气炼丹之术，遍历天下名山。传抛靸鞋（草鞋）于东海，入青城成仙。

铁船贾郁：贾郁性峭直，不能容过。为仙游令，及受代，一吏酗酒，郁怒曰：『吾再典此邑，必惩此辈。』吏扬言曰：『造铁船渡海也。』郁后复典是邑，吏盗库钱数万，郁判曰：『窃铜镪以肥家，非因鼓铸；造铁船而渡海，不假炉锤。』因决杖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