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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谁寄锦书来

2020-03-25三井川

知识窗 2020年1期
关键词:象牙塔云中信纸

三井川

那年,李清照倚靠在竹席上,望着一池残荷,怅惘地提笔写下:“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秋月悄然攀附西楼,她望着长空的绵绵云彩,渴望一封天际来信,缓解自己内心对丈夫的思念。

当年的女诗人一定不会想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写信了。快餐式的网络通信正在一步一步淘汰掉陈旧的信件。那些绵延的深情、浅淡的愠怒、脉脉的思念……都变成了电子世界可笑的字符,简单、快捷、没有感情。无论何时何地,人们只需发一条微信消息,手机屏幕就爆炸式地充满了对方的消息。于是,写信便担上了“矫情”的嫌疑,你也许会问:“明明简单的事情,何必多此一举?”

然而,正是写信这个漫长而迟钝的过程,为交流赋予了非凡的意义。人们轻易地在面对面时掩饰自己,只有在写信时,才会情不自禁地把精神世界暴露在信纸上。悄悄缓存心思,一笔一画认真书写,投入邮筒,掰手指计算邮寄时间,然后,在琐碎的日子里心心念念地期盼回信。每一次写信,都是一次愚蠢的纯情,所有褶皱的感情都被一盏温柔的台灯所引诱,缓缓流淌。

尤记得高中时,我第一次给仰慕的学长写信,用假装平静的口吻关心他的生活。出乎意料的是,学长竟从加拿大寄来了回信。信纸是一张从线圈草稿本上撕下来的纸,信里用苦闷的口吻诉说着枯燥的程序员生活。读着信,我萌动的少女心充斥着难以言说的幸福和满足。如今,尽管当年的爱慕早已淡化成简单的友谊,可收到回信的悸动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后来,我在不知不觉中就染上了写信的“瘾”。有时寥寥几笔,一张明信片足以表达情谊,有时文思泉涌,挥霍筆墨记录了厚厚一沓思绪;频繁时,两周便是一次信件来回,寥落时,半年才提笔……毕竟写信是自由的,轻松的。你情我愿,一起在时间的河流里谱写无规律的小曲。

写信的过程不断提醒着我,生活的阴翳背后藏着点滴的美好。无论伤感或快乐的经历,变成回忆时总是甜美的,而写信就好比把回忆写在纸上。当我握着笔坐在书桌前,回忆里的人、事和情绪全都浮现在眼前。随着文字流淌出来的,那些我以为并不重要的瞬间,忽然闪烁着光芒。清风拂过初春的嫩芽,天鹅戏水时红色的脚蹼翻动着绿波,我的日子被鲜活的生命细节填充得满满当当。

也许你会觉得写信和写日记很类似,但写信和写日记其实有本质上的区别。日记是单人的镜子,信是两人的桥梁。那个叫作“我”的角色,写着写着,就学会了把自己移出世界中心,把表达的空间与人分享。写到我的生活经历,也记得过问对面那位的生活,总会记得问一问:“你呢,最近过得如何?”然后,在很久以后得到远方的回复。

每次被通知有一封信到了,我心里的期待就会像泉水般欢腾地涌出。看到署名的时候便会猜测他在信里写了些什么。有时把信先留着,晚点再打开,而这段等待的时间就被赋予了一块斑斓色彩。

轻轻撕开信封的时候,我心跳开始加速。展开信纸,从第一行开始,远方的故事便徐徐展开。指尖触碰着纸张细腻的粗粝,恍惚间我面对着他们悲伤或快乐的眼睛,看见信纸在他们手中反复折叠展开。读着远方的故事,我仿佛在另一个时空参与了对方的生活。这些故事在那个时空发生一次,在写下时的时空发生一次,又在我读信的时空发生一次。时间折叠、旋转,一次又一次鲜活和黯淡着。

几个月前,我因工作前往匈牙利。在布达佩斯的最后一个早晨,我去酒店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张明信片,写了简单的一句:“我在六小时后的布达佩斯把阳光、空气、雨水都赠与你。”走之前,我把明信片塞进了酒店门口的红漆邮筒。

两个月以后,国内的朋友收到了明信片。他用手机拍下收到的明信片,并用微信发给我看,附加一个“谢谢”的表情包。在回复他“哈哈哈哈”表情时,我忽然意识到了写信的另一层意义:通过写信,人与人的沟通就不再是网络上单调重复的表情包。虚无的意识化为实体文字划过时空,纸张轻盈,感情深沉。

高中、大学、毕业、工作……出了校园这座象牙塔,我们都裸露着身子闯进棱角锋利的社会。而写信这个习惯,却是我永不坍塌的精神象牙塔,它与我并肩抵抗着社会这个大池塘的淤泥,保护着我不染的稚气和纯情。

若有一天,云中你寄锦书来,雁字已归,月满心头。有纸有笔,远方有你,我随即逃却浮世的飞沙走石,用我灵魂深处的那些温柔碎片,与你交换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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