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条河流交谈(组章)
2020-03-24陈于晓
陈于晓
老船泊在古渡边
确切地说,这已经是一条不能再历经风浪,抑或再也不用历经风浪的老船了。说是“泊”,也不确切,这条老船,搁浅在古渡边上。
水一次次地涨上来,不时地没过古渡,但从来不曾淹到老船。
不过,在我用文字描述老船的此刻,也许老船已经只剩下了一根木头,或者只剩下再一次启程漂泊的梦境了。老船是木船,所以我一直坚信,古渡边上的一棵树,是老船的从前或者未来。
因为老船具有着树的魂魄,燃烧着关于一棵树的不灭的信念。
在枝头鸣着的两个黄鹂,是春天神来的一笔。
带雨的春潮,在晚来的时候,依然急促了一些。不过,这已是古渡,岸边无人,水面也无人,横着竖着的,只是一些芦苇。古渡不是野渡,古渡只是斑驳而零乱的一堆时间。我喜欢在一切叫做时间的事物中穿行。
一切的事物,都从时间中来,都将消失于时间。但也许河流除外,河流是永恒的时间。
与一条河流交谈
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与一条河流相处。
一种是桥的方式,那叫守护。与河流一同历尽雨雪风霜,然后,成为河流的一部分。却又若即若离。
一种是鱼的方式,那叫相融。鱼群与河流,可谓是共呼吸同命运。不过,鱼群只占据了河流的一段。一生有限,很多的鱼,不往源头溯,也很少去向未知的下游。
另一种是人家的方式。他们或者枕水而居,或者让一条河流,绕村抑或穿村而过。但我们心里都清楚,人家的炊烟和风俗,都是一条河流养育的。
与一条河流相处的方式,还有很多种。例如,石的方式,岸的方式,船的方式,云朵的方式,行走的方式,以及吟咏的方式……
在梦中,有时我会游成一尾鱼,有时我会披着一匹浪花行走,有时我还会撒开一张网,打捞童年抑或浸润在梦中的梦境。
但与一条河流交谈,我固执地以为,只有一種方式,那就是:静静地坐在河边,面着流水,你沉默,河流无言。
水天之间,只剩下了你的呼吸,流水的呼吸。
淡出水面的一只鸟
向走在水边的人,打听一只鸟的去向,多半是没有答案的。如同一阵吹过水面的风,有谁会留意,一阵风的去向。
如同流水也从不记载,流水载过了多少船只。河流做的事情没有重点,它载船只,载落叶,也载天光云影,载一切可以承载的事物。
流水记的是流水账,不分主次,不重缓急,记着记着,又被流水带走了。流水把流水带走,流水把记忆也带走。无论多么挤挤挨挨的水面,最后,都将归于空旷。
岸上的许多人,走着走着,就走进了河流的深处,或者走出了河流的视野。除了生我养我的那座小村庄,至今还在河流的广袤中,生生不息。
没有人在意淡出水面的一只鸟,去了哪儿,直到它再一次落到水面之上。
只是那鸟儿,还是先前的那一只么?
涟漪是咕咚的回声
咕咚,是河流对于“空”的一种表达,但河流从不主动提供解释。
咕咚,说简单了,只是你的一种听觉,很多时候,也许与河流并无关系。
他说,是秋天的枝头,那枚熟透的果子,掉了下来,激起的一朵水花;她说,是岸边的泥巴,在流水天长日久的深吻中,塌掉了一块;孩子说,是童话里的一只小青蛙,突然从课本中蹦出,跳入了河中。
还记得我的祖母说过,如果河神回家太匆忙,或者遇上了高兴的事情,河神有时也会忘了“规矩”,一头砸入河中,留下一声咕咚。但更多时候,河神离开水面和回到河中,都是悄无声息的。我们看不见,河神也不让我们看见。我们看见的只是一曲涟漪,而河流所有的涟漪,都是同一模样的。
很多属于河流或者并不属于河流的事物,在进入河流的时候,都是无形的,顶多,它们在不经意间,掉落一种听觉。
咕咚是什么?咕咚只是咕咚。万物各有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