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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冬清欢记

2020-03-24徐超洁

新青年 2020年11期
关键词:石臼

徐超洁

庚子年的冬天结束了。

我依然一如既往的庸常,在冬陽暖和的午后去院子里晒涤洗过的衣被。青色的瓦楞上,还有残冬的落叶,不经意处,已有绒花开得雪白,惊觉春天毫无悬念地来了。

想起除夕当晚的一夜大雪,醒来时天地共白首,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鹅毛一般,下了整整一夜。像是某种预示,一些无妄之灾往往藏在某些不易觉察的细节里。雀跃不已的我,到雪地里和孩子一起玩耍,踩起咔嚓咔嚓的雪,在天地苍茫里,玩雪,打雪仗,堆雪人,像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现出不该有的天真。完了还不过瘾,穿上淡紫色的衣服,一路拨开厚厚的积雪,向高高的山峦爬上去,在雪地里打滚,拍照,摇下满树的雪。回望山脚火柴盒一样,已是积雪覆盖的屋顶,散落在山洼,山脊处的村庄,一埫一畦遁山而去,农耕好的梯田,一个辽阔又苍茫的世界。我有一刻庆幸,我们在寒冬里有一个屋顶,可避来时的雨,去时的风。

我和许多人一样,享受着上天给我们的馈赠。比如这样的一场大雪,它来得那么自然,我们仅仅是欣欣然享受着它带来的欢喜。朋友圈又被一场大雪刷爆了,到处是欢天喜地的人们。

那时,我们没有太留意,那座看起来很遥远的城。

初二,回老家。很多远离的人,在纷扰的尘世里,无法忘却的故土。所以,三百六十五里路,从他乡回到故乡,以慰漂泊,带着一脸的仆仆风尘。妹妹携侄子先我们回来,妹夫去了湖北老家。一早,哥哥和嫂夫人,母亲,妹妹,还没有等我们到家就忙开了。年里的菜系,扣花瓣一样的百合,黄色的南瓜,金黄色的蛋卷,酸香辣的凉拌粉丝,大快朵颐的肉……我们欣然围坐,边吃边聊,丰溢的幸福。很多年没有这样愉快了,时光和经历让我们摒弃很多旧的芥蒂,但也许同时,又产生新的隔膜。幸好,此刻,一切很完美。

此后的每一天,我们就这样打发着光阴。慵懒地起床,吃妈妈变着法做的早餐,面条,米线,糖水鸡蛋,从集市买回的酸粑。很多年前,母亲就曾用醇香的包谷面,经过时间的发酵,再用洗得干干净净的包谷壳,一层层把面铺上去,大火蒸至绵软。出锅时,扑鼻而来的酸甜的植物香,细白蓬松的酸粑就成了。

在母亲的老屋,我们把突然而来的大把的时间用来倦怠,发呆,出门去院子里走走,阳光慷慨地照着人间。

其间,已有很多铺天盖地的消息传来了。口罩已脱销,很多人带上勇敢的心,去支援一座城,我致敬那些拥有伟大奉献精神的人们。

意料之外的灾难,让我开始重新体味依然平淡无奇的生活,同时,开始对这样如白开水一般的平淡心存侥幸,觉得活着真好。很多个奇冷的夜晚,家里劈好的柴火,它们来自高大挺拔的自然之树,或是山野的灌木树丛。一些煤,这些几亿年来,深埋于地层之下的沉积植物,给了我们围炉而坐的暖意和温情。母亲用她新习得的一点点养生常识,一个精致的土陶罐,是她泡在黄酒里的藏灵芝,夜晚来临时,将黄酒盛于白瓷碗,文火缓缓细温,强迫她的两个女儿饮下,她以为,这样会让她的两个女儿无病无灾。

白日里,孩子们在房檐下做做作业,或是打闹着跑来跑去。栅栏外,是小叔家的院落,母鸡一边觅食,一边咯噔咯噔,散漫地叫着,日光倾泻,林间婆娑的光影。每次回来,都要把记忆里的味道一一吃上一遍,这样晴好的日子,适合我们细细品味生活的滋味,它浓烈的苦味里掺杂着的一丝丝甜。所以,我们搬出老屋的小石臼,是父亲多年以前挑选出的上好的青石,它具有马牙石一样的质地,凿开,成窝状,就成了现在的小石臼,它伴着我们几十年了。母亲的味道里,常常离不开它。

我们把小石臼洗净,在阳光下晒干。炉火微燃,在清水里漂洗过的苏子,放于精致的铁锅里,慢慢翻炒,缓缓飘起清凉的草籽一样的香味。我们再把它放于小石臼里,臼成细细的苏子面,掺合上晶莹的白糖,会是苏子粑粑里甜香的夹心。

我又不得不感谢这样的日子,让离散的我们重聚在一起。重温了久违的亲情,看看阔别已久的故乡。有时,我们从老屋步行去集镇的哥哥家,十多分钟的路,一路走去,零零散散的村庄,错落的人家,鸡鸣狗吠。一望无际的稻田,早已闲荒多年了,长成了草甸。几头牛摇着尾巴,漫不经心啃着光秃的草,来回咀嚼着烈日下的时光。三五个被困于家,青春无处安放的少年,戴着口罩,重拾起儿时沉迷的弹珠,在草滩上爬着,跪着,玩得不亦乐乎。流经几个村庄的小河依然在浅浅流淌,丝毫不奔涌,只是日夜自顾自欢畅地汇入江河。顺流而去的农田、菜畦,一片片青葱,能拧出水来的翠绿。因为病毒,日子好像突然慢下来了。

这样缓慢的生活,让我,以及很多的人,得以再细细端详,体味,因忙碌而忽略了的家园,反省一些得失。

小镇也变了,沿河而建了热闹的集市,一排排的商户人家。世上所有的河流,都奔涌着人类的欢欣,或是苦难。小镇汇入北盘江的这条河,曾经带走过几条鲜活的生命,在雨季来临时,黄浑的水奔突而来,气势如虹。

平静的小镇,本可以一直安居乐业,因为突如其来的病毒,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利用这些闲暇下来的时间,我们也去了很多曾常年劳作过的山坡,路过一条小河,小时候,常常赤着脚,在里面洗衣服,河水清冽,有很多顺流而下的小蝌蚪样的小鱼,可能,有一天,会和溪流一起,汇入大海。

大量的农村人口涌向了城市,所以,大片大片的土地还给了自然,种上了成片的杉树,如今,已是绿荫如盖,潮湿凉爽的树荫下,厚厚如毯的青苔。我睡在上面,透过树叶的罅隙,看看被剪裁了的天空,小片,小片的蓝,偶尔会吹来林里的风,一个静谧的世界。远远看去,到处都是繁茂的青山。偶有一些荒置的土地,长出人深一样的野草,很多曾经走过的路,现在草木铺长开来,幽深了。安静里,偶尔的鸡鸣狗吠之声传来。路畔的一些人家,搬出小木凳,坐在阳光洒满的院子里,三三两两,闲聊着,或是一起吃着来自山野土地的土豆,瓜子……人与自然,灵性的万物,就这样,和谐共生在一起。

一户水库人家,以山水,田园为邻,长年在那里栽种蔬菜,简易的房子,铺满已泛白,用来插下土壤,供豆科植物攀爬的竹竿。房前屋后,已平整好的土地,门前的一树桃花已经开了。

就这样,我们在老家蛰居了1月之久,终于,还是要回归以往的生活。

我们一起离开时,母亲栽种的月季和牡丹已长出新叶了,二叔院落的梨花也开了,一树洁白。穿过满树的繁花,我看到小米渣样的两个侄子,在花树下无邪地斗趣打闹,孩童的笑脸,还有那满山遍野,春风拂过,恣意绽放的花朵们,驱散了这个冬天的阴霾。

我就这样庸碌无为地过了一个冬天,将每一天零零散散继续着。同那些被病毒的黑暗笼罩的人们相比,常常从心里生出愧疚感。只是,我这样庸碌无为的日常,何尝不是他们想要回归的。面对灾难时,很多人应该想起过无数如这般平凡的日子。每个清晨,随着晨曦里射进窗户的第一缕阳光,与相拥的亲爱的人,醒来于惺忪的甜梦里。然后,洗漱,一个面包片,一杯热牛奶,一起在餐桌前共进早餐,这时,微风浮动窗边薄如蝉翼的纱幔,刚好,朝阳里的霞光折射进来,影印在一面墙壁,室内的光影一片柔和。然后,一起出家门,匆忙地去赶拥挤的公交车,或是自驾在拥堵的路上,在那座烈日滚烫的城里,打拼着一家人的生计,青春或是理想。

在俗世的清欢里,吾愿山河故园都能安然无恙,苍生虽碌俱饱暖。心归处,不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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