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一只麻雀为你展开全世界
2020-03-24麦淇琳
麦淇琳
去年秋天,母亲摔伤,骨折。医生说摔得不轻,骨头自己愈合机会不大,不如换个髋关节。手术后,我在医院陪床20多天,累得脖颈又酸又僵,肋骨也似乎错位了,每天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在某个清晨洗漱的时候,我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皮浮肿、眼泡鼓胀,多愿此时能有人为我捎来琴声、花香、溪流与山色,以唤醒我的灵魂。
打开手机,看到好友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只雀儿立在枯枝上,满心愉悦、仰头高歌的样子。好友附上一句——“我们都曾有过黯淡时光,但总有一只麻雀会为你展开它全部的世界。”
想起我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表姐不肯接受家里的安排,一个人离乡到厦门学手艺。当时美术厂不肯收没有雕刻功底的人,可她没有打退堂鼓,自己跑去给工人们烧水、做饭、打下手。过了大半年,表姐悄悄学了些雕刻手法,厂长觉得她颇有些天分,破格让她从学徒干起。我离开家到外地读书那年,表姐已经是工艺美术雕刻师了,手底下还带着几个学徒。表姐总能把生活中的一些不如意过滤掉。
读到作家钟求是的《星期二咖啡馆》,小说开场波澜不惊,从老人早起出发乘高铁到咖啡馆展开,结尾以一个女孩快乐的笑声收尾。老人每月的第一个星期二都要到另一座城市的一間咖啡馆,与一位叫徐娟的服务生聊天,因为姑娘的眼睛里有他因车祸去世的儿子的眼角膜。
老人的儿子离世时留下一本名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书。我特别喜欢书中朴素的哲学道理:不管明天如何,也要以平和的态度把握日常生活的温情脉脉,感受生活中无处不在,却往往被眼睛和心灵忽略掉的那些点点滴滴的幸福。它让我倏然间想起刘亮程散文里的一句“暖和了,过来坐坐……”对老人而言,儿子离世,每个月不远千里到另外一座城市,就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一点念想,是寒冷中的一丝火苗,让他可以过去坐一坐,暖一暖。
黄永玉和沈从文的感情很好,沈从文去世后,黄永玉回忆沈从文,其中记录了一件往事:
50年代一个秋天的下午,屋里静悄悄地剩下他一人在写东西。我们坐下喝茶,他忽然轻叹了一声“好累啊”。
“是的,累啊!”
“北京的秋天真好!”他说。
“……天真蓝……那枣树……”我望了望窗子。
“日子不够用!”他说。
那段日子,沈从文清苦的饮食、沉重的工作、精神的磨难、心脏和血管的毛病让黄永玉时刻担心表叔会死去,祈祷“让他活得长些吧”。就像王尔德说的那样:“在这动荡和纷乱的时代,在这纷争和绝望的可怕时刻,只有美的无忧的殿堂,可以使人忘却,使人欢乐。”支撑沈从文“活得长些”的,不仅仅是窗前的蓝天白云和枣树,一定也有窗外的麻雀为他展开的那个美丽绚烂的世界,因此他才会感叹日子还不够用,秋天美着呢。
林语堂先生说:“不管我们走到生命的哪一个阶段,都应该喜欢那一段时光,完成那一阶段该完成的职责,不沉迷过去,不狂热地期待着未来,生命这样就好。”是的,无论行走在怎样黯淡的时光里,总会有一只麻雀为你展开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有被我们忽略掉的幸福,我们因此觉得这个世界是值得好好活下去的。但是,麻雀又是偏心的,它不会对所有人都展开它全部的世界,而是需要我们用心去倾听和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