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用生命演绎一场盛大的英雄梦想
2020-03-24姜庆丽
姜庆丽
2018年上映的跨国制作影片《超级英雄》(又名《绝症女孩》,里卡利昂·瓦伊纳伊那Likarion Wainaina,2018)。该片导演里卡利昂·瓦伊纳伊那,是一位年轻的肯尼亚电影人,《超级英雄》因其特殊的儿童题材和励志的主题倾向,吸引了德国著名电影创作者汤姆·提克威的参与,使得该片成为一部颇有影响力的跨国联合制作。作为一部代表肯尼亚参加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德、肯合拍片,《超级英雄》讲述了一个生活在单亲家庭且身患绝症的九岁小女孩Jo,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实现内心的英雄梦想而拼尽一切、向死而生的感人故事。提及德国电影及其发展历程,国内电影观众或许并不十分陌生。从20世纪20年代的表现主义电影《卡里加里博士》(罗伯特·维内,1920)到室内剧电影《最卑贱的人》(F·W·茂瑙,1924),从发表“奥伯豪森宣言”的德国青年电影代表赫尔措格、法斯宾德、施隆多夫、文德斯到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罗拉快跑》(汤姆·提克威,1998),《朗读者》(史蒂芬·戴德利,2008),《海蒂和爷爷》(阿兰·葛斯彭纳,2015),《契克》(法提赫·阿金,2016)等片,它们或多或少被国内电影人所注意和喜爱。可是,在谈到肯尼亚电影时,国内观众却知之甚少。曾执导过《寻梦内罗毕》(David' Tosh' Gitonga,2012)的肯尼亚著名导演托什·吉通加,在2018年北京国际电影节期间接受中国记者采访时说道:“电影不仅关乎一国民众,更是让世界了解一国文化的重要方式。”他表示非常希望能找到一个肯尼亚人和中国人都能感同身受的故事,并将这些故事结合在一起,通过电影来回答两国人民共同关心的问题;借此将肯尼亚电影介绍给中国观众。①作为融汇德国与肯尼亚电影创作风格的《超级英雄》,该片以鲜明的民族特征和地域特色,成为世界儿童电影序列中一个闪亮的标记。
一、直面死亡、向死而生的现实主义精神
作为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儿童电影,《超级英雄》从始至终都围绕一个患有绝症的小女孩Jo渴望成为具备超能力和高深功夫的英雄的故事而展开。尽管电影结尾小女孩Jo的死亡为影片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悲伤情绪,但是从精神层面讲,肉体死亡的小女孩Jo却通过一部戏中戏的短片拍摄,将其勇于追梦、向死而生的身影变成影像,永远地留在了小镇居民的心中。从这个角度而言,影片中展现出的源于死亡又超越死亡的悲剧意识,带有一种超级无畏和鼓舞人心的崇高力量。
从本片的创作精神上讲,《超级英雄》毫无疑问可以归为一部现实主义作品。现实主义文艺所体现的创作精神,是一种理性精神,它包括“以人为目的”的人文精神、追求社会进步的理想精神以及揭露社会黑暗的批判精神。这种精神要求艺术家勇敢直面现实问题,而不逃避、躲藏社会中的既有矛盾和灰色情绪。电影《超级英雄》的创作者立足于人文精神这一层面,在短短74分钟内将目光聚焦在一位罹患绝症的小女孩Jo身上,以乐观的形象和真诚的行为展现出儿童所特有的纯真、美好。影片中Jo的母亲为了让女儿能在最后的生命时光中感受到来自家人的温暖和爱,执意将其从医院带回家休养,期冀用陪伴来守护孩子最后的生命时光;姐姐Kathryn为了帮助妹妹Jo实现成为超级英雄的梦想,想方设法在家中配合妹妹,以展现Jo所“具备”的超能力演出。无论是出于血缘亲情的守候,还是姊妹情深的爱护,母亲和姐姐的所作所为,在创作者看来,其初衷都是站在“以人为本”的人道主义立场,关爱作为个体的Jo本人,这是现实主义精神最重要的体现之一。
《超级英雄》电影中直面死亡、向死而生的現实主义精神,源于影片编导深刻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及其深刻的人文关怀。艺术家在反映现实生活、展示内心世界时,始终遵循写实性的客观描绘,创作者不仅追求细节的真实,还力求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超级英雄》中让观众印象深刻的绝症女孩Jo,在幼小的生命行将终结之际,依然不忘逐梦、乐观面对生活。这样一个倔强、勇敢的非洲女孩被观众喜爱、认可,她的形象极具典型性。美国文学批评家勒内·韦勒克曾说:真正的现实主义创作“排斥虚无缥缈的幻想、排斥神话故事、排斥寓意与象征、排斥高度的风格化、排除纯粹的抽象与雕饰。”[1]电影《超级英雄》将镜头对向肯尼亚地区一个不甚富裕的小镇,乡间小路、绿意盎然的树林、极具生活气息的商店小铺、充满少年荷尔蒙的足球场以及朴实无华的乡民,勾勒出一幅真实的现实主义生活画卷。影片中大量的群众演员及外景、实景拍摄,将观众带进淳朴的乡村生活中,全然没有了摄影棚刻意的雕饰和浮华的布景,因而让影片在视觉和情感上更容易被观众接受和认同。从这一层面上来说,《超级英雄》的创作者以一种高度客观性的写实手段,再现了小女孩Jo的生活环境,这为影片后段小镇居民全力协助Jo拍摄电影的情节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无论从创作精神还是创作方法上讲,《超级英雄》都流露出鲜明的现实主义倾向,电影编导在最大程度上展现了艺术与现实的密切关系。影片结局Jo的生命虽消逝,但是她直面死亡的精神,同时也转化为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延续到为拯救他人而出演的超级英雄短片中。从《超级英雄》一片中,我们可以很直观地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由死亡和毁灭产生的悲剧意识,这种悲伤、痛苦没有让人陷入消极情绪中,反而激发出一种积极、正面、崇高的精神力量。
《超级英雄》这类现实主义影片独特的悲剧审美倾向,让人们在心理上产生一种净化,从而引导受众在精神上获得一种崇高感。有学者认为“悲剧意识不是以理性的形式出现,而是沉醉在热烈的审美观照中。”[2]因此《超级英雄》带给观众的不仅有悲伤的泪水,还有泪水背后某种面对生命和死亡的超越感受和精神。
二、关于爱、成长与善良的人性主题
从故事情节而言,影片《超级英雄》几乎可以被称为一部没有矛盾冲突的现实主义儿童影片,电影中那些肉眼可见的小分歧、小冲突几乎都是围绕爱、成长和善良等人性主题展开的,矛盾的内核不是斗争,而是关怀和爱。小女孩Jo的短暂一生,虽不幸被疾病困扰、纠缠,却能时时感受到来自家庭和周围人们的善意帮助。在影片萦绕的淡淡悲伤情绪中,观众依然能够感受到温暖与和谐。
《超级英雄》又名《绝症女孩》《神奇女孩》,影片以小女孩Jo从医院回到家后的生活为讲述中心,创作者充分展现了死亡在爱面前的微不足道。《超级英雄》中母亲对女儿的爱、姐姐对妹妹的爱、邻里之间的爱等,构成了影片中编导对爱这一主题话语的特殊表达。对爱的讲述,以及对成长和人性主题的书写,是儿童电影中非常重要的创作诉求。在《超级英雄》中,从医院的病房到家中的卧室,都被小女孩Jo贴满了各种超级英雄的海报,她常常在睡梦中和危险时刻幻想自己拥有超能力,影片中多次出现的一个场景是:Jo在树林中、街道上身披英雄铠甲击退坏人、拯救弱者,帮助自己和他人度过危难时刻。成为一名像蝙蝠侠和李小龙一样的超级英雄,且借由自己的力量保护家人和朋友,这是年纪轻轻的Jo对爱的理解。可是在Jo实现梦想的过程中,妈妈和姐姐Kathryn因为对梦想及英雄的认识有不同的偏差,所以,二者在家庭中扮演着反对者和支持者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角色。因为和妹妹Jo年龄相仿,所以,姐姐Kathryn能深刻领会到妹妹对梦想的执着想法。她不惜与母亲对抗,尽自己一切努力去帮助妹妹,她想让Jo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中,坚信自己就是一个超级英雄。而妈妈则希望自己的女儿Jo能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保存体力,安然度过生命中的最后时光。虽然母亲和姐姐对Jo所追求的英雄梦想,在处理态度和方式上不尽相同,但她们无一不是出于对Jo的爱而做着各自的努力,相亲相爱,让一家人在绝望和死亡面前紧紧依靠在一起。
就像姐姐Kathryn为了让Jo坚定地相信自己就是一个超级英雄,不惜一次次去说服周围的人们协助妹妹展现那“无中生有”的超能力。Kathryn欺骗妹妹的良苦用心,让家人以外的小镇居民也深为感动,乡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全心全意投入到这场关于爱的守护行动之中。Kathryn先是组织踢足球的小伙伴配合Jo的演出,影片中多次出现的慢镜头、定格镜头显示了Jo在足球场上的高超技能和光彩照人的魅力,看到满脸笑容的Jo,Kathryn觉得自己的付出十分值得。可是,Kathryn回到家后却遭到母亲的严厉训斥,母亲认为Kathryn欺骗Jo拥有超能力的行为毫无意义,这是在消耗Jo的体力,透支Jo为数不多的时光,这一“荒诞”行为会加速她的死亡。Kathryn却认为,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勇于追求梦想,这是对生命的尊重,是人活着的最大意义。其后不久,Kathryn又再次说服自己的朋友Mexi去商店扮演抢劫犯,并在适当的时候引领Jo赶到抢劫现场,Jo再次发挥自己的“超能力”及时阻止了抢劫事件的发生。
随着时间的推进,Jo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姐姐Kathryn为了让妹妹真正变成电影中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她大胆地作出决定,将Jo的年轻身影以影像的形式留下来。在朋友Mexi的建议下,他们找来小镇的人们参演以Jo为主角的超级英雄电影。为了Jo坚守的这份纯真梦想,善良的人们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加入这部充满乡村趣味和喜剧风格的超级英雄电影的拍摄中。短片摄制的全程都充满欢笑,观众暂时忘记了Jo即将结束年轻生命的悲剧情节,情绪被拉到Jo身穿坚实盔甲、扮演超级英雄的温馨故事中来。Jo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极为认真地进行影片拍摄,她用尽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力量去演绎心中的超级英雄。这部短片拍摄即将结束时,一个运动的俯拍镜头让观众从戏里走出来,那个弱小的、身患绝症的小女孩Jo并没有如超级英雄电影中的主角一样活到影片的结局。相反,在打败坏人之后,Jo的身体慢慢倒下,她微笑着告别了自己热爱的世界和小镇上善良的人们。
无论是《超级英雄》电影本身,还是电影中的戏中戏情节,花脸、功夫、李小龙、成龙等影像都充满了中国元素。影片中优美的乡村环境和质朴无华的人们,给这部儿童电影的拍摄留下了很多的想象和创作空间。孩子内心向往的英雄世界与爱、善良这些人性中的正面因素,构成了孩子成长世界里最美好的期待。姐姐Kathryn在妹妹Jo死后,回忆起她对Jo的许諾:将床底下皮箱中收藏的超级英雄的海报送给医院中的小伙伴,Jo希望小伙伴的身边、心中都有英雄守护。影片的结局,姐姐Kathryn换了发型,和妈妈及小镇上的人们在户外搭起了简单的放映机,他们共同观看了由Jo和大家一起拍摄的电影,他们一边欢笑,一边流泪,悲喜交加的情绪氛围让观众无不为之动容。
三、女性梦想与男性超级英雄的双向建构
从性别建构的角度来看,电影《超级英雄》的主角是生活在肯尼亚小镇上的一家三口:母亲、姐姐Kathryn和妹妹Jo。女性角色占据了电影讲述的主体部分,男性——父亲这一身份在电影中是缺失的。在影片的开始段落,有一个特写镜头是小女孩Jo骑在父亲肩头的照片,这是持有男性力量的父亲形象在电影为数不多的一次出场。男性在小女孩的家庭中一直处于缺席的地位,母亲、姐姐和小女孩构成了家庭这一实体的存在。母亲除了扮演家庭中的慈母身份外,还要承担缺席的父亲教育子女、保障家人基本生存的“严父”身份。电影中母亲的双重身份及其作为,是肯尼亚地区特定家庭关系的鲜明体现。
在传统的家庭观念上,肯尼亚与中国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他们注重家族的整体性,并与家庭成员之间保持强联系,这种强联系不只存在于直系亲属,旁系亲属之间的联系也十分紧密……小辈对长辈礼貌恭敬,对同辈互尊互重。”[3]大多时候,家庭成员都处在一种温暖和谐的氛围中,这也是《超级英雄》影片中母亲与姐姐尽管存在矛盾、分歧,却也始终相爱相亲、相互理解的内在原因。《超级英雄》作为一部以女性群体为主体的现实主义影片,如同镜子一般映射着肯尼亚社会现实中的万般景象。男性在家庭中的缺失,不得已将女性推向社会和家庭的前台,小女孩Jo和姐姐Kathryn的生活,都需要母亲一人照顾。无形的生存压力,给母亲带来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压迫,导致母亲在影片中多是以行动、动作展现身份存在,而鲜少像姐姐Kathryn一样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用言语游说他人、倾听Jo内心的声音。
英国学者劳拉·穆尔维曾说:“在一个由性的不平衡所安排的世界中,看的快感分裂为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4]在世界电影的纷繁图景中,女性在电影中的存在始终处于男性的权威和控制之下,即便在很多儿童电影中,女孩的角色形象也常常被男孩取代。因为在世界范围内,电影创作领域基本是以男性为主导,“男性编导掌控着摄影机……男性影像世界里的女性从来就不是具有独立性和创造力的生命主体。”[5]男性电影导演常常以自身的话语消弭了女性特有的生命体验和情感诉求,但是电影《超级英雄》一反常规电影对女性形象的书写,将追逐超级英雄梦想的主题放置于一个身患绝症的小女孩身上,这充分体现了肯尼亚导演卡利昂·瓦伊纳伊那对儿童、女性及其成长话题的关注,女性的世界不仅仅有家庭、孩子,还有像小女孩Jo一样追求更崇高更伟大梦想——成为超级英雄的人。
或许正是家庭中男性力量的缺席,使得小女孩Jo渴望成为一位拥有超能力以保护家人的英雄人物。观众从小女孩Jo喜欢的各种超级英雄——蜘蛛侠、蝙蝠侠、李小龙、成龙等形象身上,可以看出这些英雄都是拥有超能力的男性角色。尽管,她自身是一个弱小的女性,却渴望变成这些跨越了性别意识的超级英雄,这与小女孩从小缺失父亲,缺乏男性力量保护的童年生活经历密切相关,她寄希望于超能力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身边善良的人们。另外,Jo因为生病的原因,导致头发被剪短,加之她偏向中性的服装穿着,让观众在某种程度上忽略了Jo的性别,常常把她认为男孩。從视觉层面来说,Jo在形象上的中性打扮,更容易让人们把一位长相酷似男孩的女孩形象与超级英雄联系起来。尤其是她多次在睡梦中幻想自己出现在一片繁茂的树林中,独自一人身披英雄铠甲在广阔的天地之间迎风奔跑,她跑着跑着就像蝙蝠侠一样飞起来了。这个充满幻想的镜头是Jo在现实生活面临困境时,亟待从困境中走出来的心境表达。另外,Jo在危险发生的最后时刻常常喊“停”的镜头,让她真的相信自己是活在英雄电影的世界中。女性梦想与男性超级英雄的双向建构,让《超级英雄》一片成为世界儿童电影创作园中的一朵奇葩。
结语
整体而言,《超级英雄》一片融合现实主义创作精神及写实的艺术手法,再现了人性主题与性别建构等多重电影议题,让观众在一部故事情节简单的跨国儿童电影中流连忘返、感触良多。德国著名电影人汤姆·提克威担纲制片与肯尼亚导演卡利昂·瓦伊纳伊那的执导,让影片《超级英雄》呈现出特有的地域特色和高标准的制作水平。电影中Jo和家人、朋友与世界、死亡、邪恶等对抗的行为举动,以及一整个小镇上的人们为了协助女孩Jo实现看似不真实的英雄梦想齐心协力的无私行为,让影片流露出鲜明的励志色彩,也产生了振奋人心的积极力量。尽管幼小的生命行将终结,但人们依然可以用爱、善良、勇敢去战胜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心理,拼尽一切,用生命中所剩无几的力量去演绎一场盛大的英雄梦想。
参考文献:
[1][美]勒内·韦勒克.批评的诸种概念[M].罗钢,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227.
[2]胡蔚.尼采的悲剧论[ J ].文艺生活·中旬刊,2016(7):95.
[3]沈御风,兰林枫.中国文化在“一带一路”非洲支点的传播状况研究——以肯尼亚为例[ J ].传媒,2017(7):74-77.
[4][英]劳拉·穆尔维.视觉快感和叙事性电影[M]//张红军.电影与新方法.周传基,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212.
[5]吴颖.“看”与“被看”的女性——论影视凝视的性别意识及女性主义表达的困境[ J ].浙江社会科学,2012(5):145-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