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
2020-03-23何舒晴
千之开了门,啪嗒一下把灯打开。客厅里是沉寂了一天的空气,闷闷的,被这封闭的空间包裹得密不透风。她摇摇晃晃地脱下一只高跟鞋,另一只脚还踩着,一不留神,脚差点崴了。她揉揉眼睛,苦笑了一下,心想,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忙碌了很久的PPT却因为一点失误被领导否决了,交往了两年的男朋友突然提出分手,理由是觉得两人都太忙,感情慢慢变淡了。其实是谁在主动维持这段关系,谁又在一直退缩的,彼此心里都懂,只是千之最终没有说破而已。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种人,不值得留恋。
客厅里零零散散地堆放着瓶瓶罐罐。因为工作忙,家里几乎没有时间来收拾。有时候,家,仅仅是一个永久的旅馆而已。在这陌生的城市,一个人独居。无论她多晚回来,一切都是她走之前的样子。等到下班回来,依旧是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沉闷的空气。拖着疲惫的身躯,千之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没什么菜了,那就下去买吧。
她拿了钥匙,乘着电梯。不远处有一個超市,无论是什么蔬菜都应有尽有。因为已经很晚了,下了班都差不多六点了。千之看了看表,六点半,待会还等腾出时间来修改文件。没时间了,随便找家餐馆吃了算了。
超市右手边就有一条小巷。左拐,进去就是一条美食街。其实千之一点也不饿,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她是个有规律的人,没法忍受一日三餐不正常的状态。她随意找了一家面馆,点了一碗招牌乌冬面,加辣酱。她吃得呼噜呼噜的,感到畅快淋漓,不知是被辣的,还是难过,总之她吃得满眼泪光,在一片氤氲的雾霭中蒸腾出美丽的面庞。
吃完面,千之付了账,裹着大衣往外走。街上的人很多,大家都是三两成群,唯独只有她是一个人。她突然感到,很孤独。没来由的孤独。
她太需要缓解这种孤独了。走过一家药店,她居然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起初她是无意识地、漫无目的地假装在选拣商品。当售货员笑眯眯地问她需要什么帮助时,她仿佛才如梦初醒,说出了她也没想到的一句话:“能给我一盒安眠药吗?我最近失眠很严重。”连千之自己都很讶异为何谎话居然说得如此利索,并且这些语言似乎早已组织好,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仿佛浑然天成一般。
她手里拿着药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中。她没吃过安眠药,尽管她的确严重失眠,这点不假。可能有工作的原因,她时常忙到深夜,也就渐渐养成了睡不着的习惯。她仔细看了说明,但具体吃多少,她也不知道。万一……没死成呢?那岂不是弄了个半身不遂,闹了个笑话?
她决定再度下楼,买一把小刀,五金店的小哥哥很是热情。曾经千之路过这家店,只是隐隐约约看见他忙碌的背影。她以为他是一个沉默的人,在死气沉沉地守着一家无人光顾的店。她以为他活得悲惨,却不曾想,原来只是她以为自己过得充实光鲜,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哼着小调看店的年轻人滋润愉快。他为她极力推荐的时候,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是在助力一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吧。千之感到无奈又好笑,不过还是很感激他的热情相助。
刀买好了,药也有了。那么……还差一封遗书吧?不,应该是好几封遗书。因为不是只写给一个人呐。千之想了想,拉开了抽屉,拉出一张雪白色的纸。好久没有手写过东西了,自从毕业工作之后,基本上都在用电脑了。她透过这层薄薄的信纸,似乎看见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高中时为了高考埋头苦学的自己,大学时爱笑积极参加社团活动的自己……
可惜啊!一去不复返了吧。现在的她,几乎每天都穿着正装,忙于职场上的奔波。至于自己心爱的漂亮衣服,只能在休假的时候穿一穿。而她是几乎不见人的,除了男朋友以外。她的朋友很少,现在连爱情也失去了,若真有往后,那大概是穿着睡衣宅在家的日子了吧。衣柜里的那些镂空白色蕾丝连衣裙、复古的亚麻色长裙,连摸都没摸过了吧。
那么,该写给谁呢?千之不假思索地在白纸的左上角,写下了父母的称谓。实话实说,她不是一点内疚感都没有的。父母没什么文化,却对教育看得极为重要,也从来不重男轻女,对她和哥哥一视同仁,因为老来得女,甚至比哥哥还要宠爱她。她还记得上大学前的那个暑假,父母握着她的手,激动得老泪纵横。她家里很穷,虽然说不是农村,但在城郊也和农村无异了。哥哥早早就出去打工了,几乎只在过年回一次家,而且和千之也不在同一个城市。她明白,对父母而言,这是无法挽回的罪过。她在信里流泪忏悔,说对不起他们,要他们好好保重身体。写着写着,她几度落泪。泪水一颗一颗地坠下,她的心也要坠落了。水滴拍打着纸张,干了以后隆起一个小山包,好像是微微烫出的痕迹。想到这里,千之有些于心不忍。可是她心意已决,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她破碎,失去了信心。纵然有千百种理由,她还是决意要和这个世界好好道别。
写完了父母,那就写一写……负心的男友吧。不,是前男友了。她恨他,他说过他们有美好的未来,但这一切终将是不可能实现了。可千之想起她刚来这座陌生的城市时,第一个认识的人是他。在写字楼楼下,他笑着问她要不要他帮忙引路,千之慌忙摆手,可是他却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的手,直到带到办公桌前。虽然两人后来产生了矛盾,有过无数次的争吵,但是回忆起这段感情,千之还是刻骨铭心。他帮助了千之很多,至少在这个公司,他多次秘密地帮助她,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快晋升到这个岗位上。后来他被调到另一个部门,时常需要出差,应酬也渐渐变多了,恰好又因为一些事情成了分手的导火索,以至于闹到今天不可开交的地步,只能无奈地放手。
还有很多至友……大学上铺的女孩,社团里总是热情相助的学姐,高中时候的闺蜜,可惜这些人都在那么多年都渐渐失去了联系。她这才发现,她想道别的人太多太多了,如果要写完所有的遗书,她恐怕得通宵熬夜,而她向来习惯早睡早起。想到这儿她有点想自嘲,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怕熬夜?可倦意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袭来了。她突然不想写了,把笔扔在桌上。
她看了看完成得参差不齐的遗书,翻出手机发现有妈妈催她回家的短信,以及前男友不知什么时候的未接来电。很多朋友在微信里给她点赞,夸她的乌冬面好吃。
作者简介:
何舒晴,华南师范大学,本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