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自己变成一座孤岛
2020-03-23韩浩月
韩浩月
这个春节过得有些不一样,因为疫情,全国所有城市的街道都空空荡荡,我老家的县城也不例外。地下车库封了,县城周边的村子开始断路,高速公路不再允许外地牌照的汽车下来……约翰·多恩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是当有些事情发生时,人真的可以变成一座孤岛。
仿佛是一种预兆,在临近春节的时候,靠近腰间那部分的肌肉疼感逐渐消失了,并不晓得此前这疼是怎么来的。
年末最后一天也称“岁除”,鞭炮声在窗外炸响,那是古人留下来的“精神遗产”,据说可以去晦气以及一切不好的事情。我的肌肉疼痛,或许就是随着这“岁除”一并被去掉了吧。还有一个可能,是因为去上了祖坟的缘故。在乡村,遇到身体上的不适,又觉得没到看医生的地步时,恰好又赶上逢年过节,最好的办法之一是上祖坟,带上几刀火纸,让祖先的坟前燃烧起一些火光,以求心安。
小时候觉得这很可笑,当然现在也不信。只是觉得,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踏实。中年人身体疼痛的时候,懒得和医生说,不想和家人说,和朋友也不便交流这些,只有默默忍着,忍不住了,去坟前和去世的人说说,反正知道他们听不到,说出来了,仿佛就不疼了。
六叔在除夕之前的某天,打来视频电话,说在坟地里找不到我奶奶的坟頭了,手机屏幕里晃荡着一个个坟头,让我来辨认,天快黑了,视频模糊,我哪儿分得清。我六叔喝醉了,不喝醉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上祖坟都是成群结伴地去,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去?
他是想他娘了,想到娘的坟前哭一场。小孩小的时候,疼了会找娘,中年了也是。六叔偶尔会跟我说,他的身体里这儿会疼那儿会疼,除了跟他说少喝点酒,我也没办法告诉他更多止疼的办法,总不能一边吃止疼药一边喝酒吧。
春节的计划全部取消。去长辈家拜年,和一伙年届三十、四十的兄弟像少年时那样结伴去台球厅打球,带孩子去看几场电影,不分中午、晚上一场接一场地喝酒……往年这些事情让人累并快乐着,可当它们一一从正常的节日生活里消失时,又是那么地令人怀念。人真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透过阳台望星空,想人世间的事情,想人的渺小,心,就真的静了下来。
病毒肉身不可见,可“力大无穷”,它们借助一个又一个宿主,传播到千万里之外。它们把人的肺部变成一片苍白,让一个健康的人几天的时间里失去生命。它们是一场下在人血液里的冰渣,让人恐惧、害怕,在孤独中独自枯萎。
2003年“非典”流行,大学校园里的情侣,被隔离开来之后,只能戴着口罩在铁栅栏的两端短暂地聊会天,他们的样子被拍摄成照片,登在报纸的头版上。一个傍晚,我从北京的西坝河坐公交车回通州,经过国贸桥的时候,看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大街上,除了一些公交车之外,只有稀疏的一些私家车在缓慢地奔走,寂寞而凄凉。好在路过大望路时,看见一个男生怀抱着一捧硕大的玫瑰花束站在公交站台,黄昏中他专注的样子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
疾风中的玫瑰,暴雪中的玫瑰,苍茫大雾中的玫瑰,人在无助的时候想象力很容易被一些美好的事物激发,“好了伤疤忘了疼”,疼痛得再严重,人们也会遗忘它,而只选择性地记得那些让人眼睛一亮、怦然心动的场景。人的大脑真像是一张揉皱了的纸,在那些折痕当中,沉淀着幸福与甜蜜,疼痛与痛苦全部被抚平了。
人不能变成一座孤岛,哪怕有了物理上的距离与界线,也需要情感上的链接。记得远去的亲人,拥抱身边的亲人,要知道,他们是我们与这个世界最亲密的联系,一切都不能阻隔。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西米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