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猪嗷叫聚亲朋
2020-03-23邵君礼
在记忆深处,一种声音响起时,年味便浓浓地散开——那是猪叫的声音。
每年的腊月下旬,各个瑶寨的猪叫声此起彼伏。
杀猪过年。庄重、喜庆。
每家每户杀一头猪过年,是瑶山人家过年的头等大事。再穷,也要养一头猪留着过年时杀。这种习俗延续至今。
小时候的印象极其深刻。腊月二十五六,天刚放亮,被窝里暖暖的,我赖着不起床,天南地北地想着什么,突然听到猪嗷嗷叫,急忙起床,跑到门口土坪上,便看见大人们都在忙着去猪毛,开膛破肚,清洗猪肠,不亦乐乎。旁边的一口大锅烧着沸腾的水,雾气袅袅,整个寨子都在为杀猪而忙活着。
小孩子们帮不上忙,但也都不闲着,围观也是一种活儿,更是一种乐趣。起先是主人家的孩子围观瞎闹,接着整个寨子的孩子陆陆续续围拢过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在空中飘荡。
瑶家人过年杀猪隆重,仪式感非常浓。
有四个角色是必须到位的。一个是师公,一个是刀手,一个是煮饭婆,还有一个是接“红”婆。师公一般是头天晚上到主人家,吃过晚饭后开始切割黄纸,打纸,卷筒,扎花,整个过程一丝不苟。次日早上,弄干净的猪整条抬上桌,把四肢摆正,猪首对着祖先牌位,师公念念有词,开始奉神敬祖活动。奉神敬祖活动持续近一个小时,完毕后,才能分割猪肉。瑶家人的敬祖情结可见一斑。
刀手,顾名思义就是操刀的人,操的不是菜刀,而是杀猪刀。刀手自备齐全的杀猪工具,下手稳准狠。一个寨子一般会有两三个刀手,年老的“退居二线”时,经过培养的年轻人接上。
煮饭婆和接“红”婆一般是请那些做事比较得体、长得比较福相的妇女来担任。煮饭婆从一早便忙活开来,淘洗好的米上锅后,得一直守在灶台前看火添柴,猛火过后,细火慢慢跟上,不能把饭煮成夹生。饭一夹生,就意味着主人家来年诸多不顺。因此,煮饭婆的压力是很大的,不能出丁点差错。接“红”婆就是接猪血的人,杀猪时,刀进心脏,准备抽刀时,接“红”婆便迅速果断地把盆子放到合适地方,猪血喷出,不偏不倚,正中盆子。接“红”婆放盆子是很讲究经验的,放偏一点,猪血洒到别处,意味着不聚财。盆子放得越准越聚财。
在瑶山,吃年猪隆重喜庆的氛围胜过过小年。本寨每户来一两个人,平时有点过节的,这个时候也都捐弃前嫌,到场同乐。邻寨邻村亲戚朋友也会应邀而来,就算不认识的人路过,也可一同用餐。少则三五桌,多则八九桌,酒肉上桌,吆喝一声,举杯同庆,欢乐满满。主家就算平时很小气,但到了这个时刻,也都会很大方,猪杂任煮,猪肉任煮,管吃够吃饱。一场年猪酒席,可以彰显出主家的宽广胸怀。自家养的猪吃的是红薯、木薯和山中的野菜,猪肉鲜香甜美。猪红更是餐桌一绝,一大锅猪红里面放进山上种的生姜和野生韭菜,轻滑爽口,色味俱佳,每个人都能吃上两三碗。
一个寨子一天只能杀三头猪,早上杀张三家的猪,吃过猪杂后,到了中午杀李四家的猪,又饱餐一顿后,傍晚一行人才开拔到王五家。在这一过程中,村民们齐心协力、热情好客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杀了年猪后,每家每户的灶头上都会挂上一排排猪肉,烟火熏过的土猪肉味更香,过年时用来招待客人体面又丰盛。一头猪少则一百多斤,多则两三百斤,到了夏天,灶头上还挂有猪肉,有些人家的年猪肉甚至到了秋天还吃不完。
时代在变,生产和生活方式也在变。去年,由于寨子里大多数年轻人都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老人小孩,缺劳动力,不少人家放弃了养猪。原以为不会再听到猪的嗷叫声,没想到,到了该杀年猪的那天,村人從邻村采购猪回来,杀年猪的味道依然没变。母亲也从邻村购回一头猪,提前打来电话通知我回去杀年猪。我准时回到老家,得知母亲买年猪花了2000多元,便埋怨起母亲来:“花那么多钱买一头猪,我们家人又不多,一时怎么吃得完。家里有冰箱,去市场买一二十斤放在冰箱里不就好了。”母亲却说:“不杀年猪,没有烟熏肉,哪里像过年?”
我看着母亲认真的表情,心里顿悟:原来,杀年猪,并不仅仅是为了吃猪肉,更多的是为了那种过年的感觉,那颗敬祖的心。那种长期以来形成的习俗,像文化的根,深扎在瑶家人的心田,令我魂牵梦绕。
作者简介:邵君礼,瑶族,广西贺州市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广西文学》《小说月刊》《短篇小说》《百花园》《青年文摘》《小说选刊》《都市小说》《山西文学》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