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武侠小说海外传播中的戏仿现象研究
2020-03-23阮氏秋银
摘 要:金庸武侠小说的同人戏仿在越南的戏剧文本主要以滑稽地模仿一部分作品或总结原作为手段,以便迅速收到理想效果。越南的金庸戏仿文本基本颠覆了整个主线人物的特点,体现了越南青年作家、编剧、甚至广大读者、观众的一种现代价值冲突,尤其在形象设定、爱情伦理以及语言表述层面上,全然抛弃了浪漫主义的审美理想,以其彻底反叛与颠覆之姿,实现了一种后现代主义的美学追求。相较于与中国本土,其戏仿风格更具青年亚文化色彩。
关键词:金庸武侠小说;《神雕侠侣》;越南;传播;戏仿
作者简介:阮氏秋银(NGUYEN THI THU NGAN)(1995-),女,越南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小说。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5--03
一、形象设定的颠覆性
越南本土的戏仿文本里的人物设定完全颠倒,为了达到反讽效果,它被改动的幅度非常大,与原著产生极大的反差。此外,越南戏仿近乎抛弃了神雕本身的英雄特征,通过拟人化手法塑造出近年来非常火热“萌宠”的形象,神雕甚至拥有人形,在文本里扮演着推动故事情节的重要角色。金庸笔下的人物设定正反派明显,他的武侠世界往往追求真善美,《神雕侠侣》的男女主人公伸张正义,除恶扬善,是侠客形象的代表。反之,李莫愁为痴情而杀了陆展元夫妇,做了种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为反派人物。
而在越南戏仿文本里杨过的形象通常为好色、花心、浪荡、忘情负义等。如2015年,歌手Akira潘以微电影的形式出《龙雕过愁》,编剧把杨过描写成一个年少浪荡、胆小心怯的人,因为一时冲动自把自己的手砍断,他先后遇见并追求李莫愁和小龙女,惨遭李莫愁拒绝,才跟小龙女在一起。又如同年,201秀播出微电影《神雕侠侣》,讲述杨过和小龙女十六年之后再团聚的故事,视频里杨过非常虚伪,一直说谎话,而小龙女的外貌也被丑化,他看到之后想尽办法拒绝小龙女,最后小龙女死缠烂打硬要跟着杨过,被杨过一刀刺死。
小龙女的形象设定彻底被颠覆,从外表到性格。原著里,小龙女为人处世单纯、不谙世事、与杨过之间的感情比较含蓄内敛,然而经过戏仿,小龙女变成大胆、奔放。小龙女在金庸武侠小说集里是出名的美女,而在戏仿文本里小龙女形象多为肥胖、丑陋,这体现了人们对女性的美貌的重视以及审美标准,大家不愿意接受容颜不老这个玄幻的情节。另一个原因是2014年,随着于正工作室改编的《神雕侠侣》在湖南卫视钻石独播剧场首播,由陈妍希饰演的小龙女被网友誉为“鸡腿姑姑”也流传到越南,其表情包在Facebook上非常火,从此小龙女肥胖的形象被戏仿得很频繁。如THVL的《越南笑声》节目上演《神雕》与2016年上演《神雕大骗子》的小龙女形象。
李莫愁的形象在越南戏仿文本里是一个很有趣的个案。原著里,她是凶神恶煞的亮相,令人敬而远之的“赤练仙子”。在越南戏仿文本,她的存在在可以说是代替了小龙女的角色,她外表优雅、端庄。之所以有这个现象是因为受2014年于正版《神雕侠侣》的影响,由张馨予饰演的李莫愁深受越南人的喜爱,播出之后李莫愁的地位被抬高了。如2015年,Akira潘的《龙雕过愁》里面的李莫愁是个十分美丽高傲有才华的人物。又如2016年的《神雕大骗子》里面,李莫愁的外貌也一直被为他人物夸赞。同样,在中国本土的戏仿文本,甚至电视剧改编,也给予李莫愁极度的宽容。如有梓兔的《李莫愁歪传》、猪悠悠的《欧阳克李莫愁歪传》等文本,只是颠覆的幅度没越南的文本大。读者与观众认为“事实从不简单的面对我们。我们总是透过包含了我们赋予处境的利益、偏见、旧框框的价值观的眼镜看到他们”[1]。
萌宠元素在越南金庸戏仿作品逐渐增多,“萌”字在日本用作ACG(英文animation,comic,game的缩写,是动漫、漫画、游戏的总称)界的网络用语,起先是形容影视和漫画作品中的美少女,后来随着日本社会中御宅群体的壮大和对“萌”生动形象的表达,“萌”一词迅速流行开来[2]。 新世纪以来,日本动漫大量进入越南,社交媒体的广泛运用助推了“萌现象”的传播和扩散。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中,神雕在越南戏仿作品以其可爱、纯粹的特点迎合了当下年轻人追求。原著里的神雕描写具有生动性与传奇性,越南版则完全抛弃这一层面。近年来,紧跟着“萌宠”的潮流,神雕拥有了人形,还会唱歌、跳舞、卖萌,唯独失去了英雄本色。如2015年,Akira潘的《龙雕过愁》里,神雕经常作怪、砸场子,使杨过食物中毒、甚至走火入魔。神雕干过很多蠢事,也站了文本里的笑点。又如2016年的《神雕大骗子》里,神雕也有萌宠的面貌,它是小龙女的干儿子,整天唱歌跳舞。萌文化是当下青年亚文化的一种形态,青年人原本没有自己的话语权,然而萌宠经济给了他们展现自己的土地,从另外一方面,它更是折射青年亚文化群体的全球性。在萌宠经济的推动下,相信未来萌文化会形成一股潮流。
中国本土的戏仿文本里固然也有一定的人物设定的颠覆性,然而这种颠覆性的幅度往往赶不上越南版,在越南版这种反叛来得更凶猛,主要体现在小龍女变反面人物、李莫愁从反面人物却变成正面人物。这种保留人物性格与选择性的改动,具有颠覆性、反常性的价值形式,其中潜在的意识形态与主流文化存在着一种既抵抗又妥协的关系。小龙女本是不现实的存在,这些改动让小龙女更加真实,青年们也对反派人物越来越宽容,甚至同感于人物的身份与遭遇,而给予这些人物的偏爱与包容。
二、解构爱情的荒诞性
女作家三毛认为“情”字可以将金庸小说的基本精神一网打尽。同样的,严家炎认为,“义”、“武”、“情”构成了金庸小说内容的三大支柱。《神雕侠侣》中杨过和小龙女是反对封建礼法、追求爱情自由的。越南戏仿文本通过过度渲染男女主人公的爱情,逆转故事发展方向,过分利用不重要的细节,近乎荒谬的手段进行戏仿。
原著里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被神圣化,杨过痴情等待小龙女这个情节在越南读者心目中是十分荒诞的,故而戏仿者往往把戏仿的焦点放在小龙女与杨过16年之后的相逢,而这场久别重逢的结果往往非常糟糕。在越南戏仿文本里,经过戏仿的手段,李莫愁与杨过也有感情线,杨过暗恋李莫愁,背弃小龙女,为了诈骗玉女心经才假装接近小龙女。2015年歌手Akira潘以微电影的形式出《龙雕过愁》,开头以一场舞林大会的比赛,杨过因为一时冲动自己断臂,在这个武林大会上先后遇见并追求李莫愁和小龙女,惨遭李莫愁拒绝,才跟小龙女在一起。这里杨过内心其实并不想何小龙在一起,可他没有其他选择才勉为其难跟小龙女结成侠侣。同年,201秀播出微电影《神雕侠侣》,讲述杨过和小龙女十六年之后再团聚的故事,杨过说自己以一人之力打万兵才导致断臂,而看小龙女如今那么不堪,他想尽办法拒绝小龙女,最后小龙女因为明白自己现在的模样无人要他,死缠烂打硬要跟着杨过,被杨过一刀刺死。在戏仿者的笔下,杨过与小龙女的结局往往以戏谑的形式上演,更突显其中的荒诞性。这种荒诞的、无意义的改动展现出这个时代的越南青年的爱情观,全然抛弃了浪漫主义的审美理想,实现了一种后现代主义的美学追求。
越南与中国的《神雕侠侣》的戏仿文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基本保留原著的主要情节,逆转故事发展方向。在中-越戏仿文本里,作者常常强加给杨过另一个配偶,比如郭芙、李莫愁等,比如:《偷得芙生(神雕侠侣过芙同人)》、《神雕过芙同人之芙如心至》等。杨过和小龙女往往不能在一起或者根本没有联系。越南戏仿文本如《龙雕过愁》、《神雕侠侣》、《神雕》等也是同样的结局。中国版《神雕侠侣》的同人文涉及同性恋类型,越南版则没有,如《神雕同人之君知我心》、《续神雕同人文之不再错过》等。越南则没有这种题材。显然中国的戏仿文本不管在数量还是题材都比越南版更为丰富多彩,变动的也很少,爱情依然是美好的,结局基本也是完美得多,而越南的戏仿文本带有一点悲剧性,杨过小龙女其中死一方或者另找他人,固然有些单薄、粗糙,然而它体现了文化精神的走向,青年亚文化色彩之浓郁以及金庸武侠小说传播到越南的现状。
三、语言风格的游戏性
“游戏性”来源于英文“Gameplay”,该词最早见于1999年Geoff Howland发表的《游戏性的焦点》(The Focus Of Gameplay)一文。由于时间久远,当时作者所指的游戏性实际上泛指“游戏的玩法”或者“游戏”,与现在的普遍概念略有出入[3]。关于游戏性的定义现在还有很多争议,有人提出游戏性一般指“可玩性”,“耐玩性”,他再补充一个“趣味性”[4],而笔者认为戏仿文本里在语言层面上的游戏性还包含着一点反讽性、幽默性与调侃性。越南戏仿文本结合网络语言和梗来呈现出一种带有青年亚文化的特征,戏仿作者往往带有一种游戏(玩)的心态去创作,发泄自己的情绪,当青年们不满于社会的旧价值观,戏仿是他们解决问题的一种“行动”,不遵从于原有的模式,将这些无厘头的语言风格趣味地诠释青年亚文化的游戏精神。心理学家让 ·夏多曾表明,“所经历的一切就如同我们面对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这两个世界一个与另一个不可能协调 一个严肃的世界,即我们每天工作、生活的世界,另一个非严肃的世界,即一个与第一个相矛盾、分成许多小块的世界。”[5]若纯粹只是恶搞,只是玩,对原文信息或主题明显无意义、荒诞的改动,文本只有笑声,而没有意义,那么这是最低俗的戏仿。
在《龙雕过愁》里,通过杨过的语言,戏仿者利用当时在网络上的热门话题进行反讽网络上的争议。2013年,Karik、Only C出MV《不要回礼物》(Anh kh?ng ?òi quà)火遍全网,MV内容讲述有20多个翻拍版本,故事情节简单,在大街上男主说分手可以,礼物还给他,女主便一件一件地脱了还给他,最后上一个单车走了。在戏仿文本里,杨过先后跟李莫愁和小龙女承诺:“和我在一起吧,我谈恋爱送出的礼物绝不会要回来。(Yêu anh ?i em,chia tay anh kh?ng ?òi l?i quà)”,也是《不要回礼物》的歌词。2015年,Facebook上也在传一个故事,某女生初次跟对象约会,男方却只带了一百万越南盾(约30元),女方在网上痛骂他一顿,引起网友热议,网友纷纷讨论情侣之间约会应该由谁来付钱,该带多少钱之类的问题。迎合这场热议,杨过也和李莫愁说:“我出去约会决不会带少于一百万越南盾,不会让你AA的。”又如《神雕大骗子》里,杨过在绝情谷等待小龙女时,接了一个骚扰电话,是推销手机卡的打给他的,他就开口讽刺推销员说:“我不想买手机卡,我正要买一块地,一个宽一米长两米的那种,你知道用来干什么吗?埋你!”。这调调侃的语言在戏仿文本里比比皆是,而笔者认为这种讽刺性的语言风格只是作者的手段,并不是为着玩而戏仿,其中潜在着文化的内涵。“文学语言的越轨或反常化是作者的一种有意识、有目的的行为,这种行为不仅是为了突出和强化某种语言形式,更加重要的是为了突出、 强化這种语言形式所表达的意义和内容”[6]。当然戏仿文本难免还存在一些粗陋、夸张、荒诞无意义的元素,纯粹是“游戏”。举例为证,在《神雕大骗子》,杨过问小龙女:“最近还卖不卖鸭毛?”(小龙女的“龙”在越南语与“毛”字是谐音的),这种带着调侃的语调在其他文本也经常能见到、又比如在2015年罗成的《神雕》,杨过和小龙女说:“郭芙给我下毒,我离不开她半步,那毒药是扑热息痛。”2015年201绣的《神雕侠侣》,小龙女说:“十年了我很想你”,杨过便讽刺小龙女的外表:“十年的时间对你也够残忍的”。这些滑稽的语言完全是荒诞、无意义的。
结语:
戏仿作为一种修辞技巧,它是连接非主流意识形态与主流意识形态的桥梁,它既是文本的一种手段,又是文化、价值矛盾的集中体现。戏仿与大众文化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抵抗或顺从的关系,戏仿有时也会迎合大众文化的需求,然而它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定的批评与嘲讽的态度,戏仿与大众文化的关系是暧昧与多义的。越南故而存在一些粗糙、荒诞、无意义的内容,然而不能否认它体现了文化的走向、亚文化精神的面貌,戏仿的文学价值就体现在这个方面。并且,笔者相信戏仿文本发展起来,后面会出现经典。
注释:
[1]陶东风,胡疆锋:《亚文化读本》[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3月,(5).
[2]张瑜烨,朱青:《青年亚文化视角下电视动漫“萌文化”传播 探析》[J].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5(12).
[3]https://baike.baidu.com/item/游戏性/174611?fr=aladdin.
[4]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1464114?sort=created.
[5]法罗伯尔·埃斯卡尔皮特:《幽默》,一卜晓平、张志红译, 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96页.
[6]狄其骢、王汶成、凌晨光:《文艺学新论》,山东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