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律师雄起:那对无辜被套的老两口晚景堪忧
2020-03-20罗丽丽
罗丽丽
在贾元春律师漫长的职业生涯中,经历过许多大案、要案。其中,一个险象环生的案子让她特别难忘,两个当事人的不离不弃也让她为之动容。
孤独老人,凭空多出一个“儿子”
贾元春,出生于河北省保定市,2006年从北京的一所985大学毕业,法学硕士。
她刚从事法律工作之初,对这份工作没有多少热情,每天只巴望着考雅思和相恋4年的男友一起出国定居,但此举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抗争了几次也没成功。
男友出国半年后和她提出分手,她大病了一场。从此,她发誓再也不相信爱情。
2007年,她在街道法律援助中心值班。那日,她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看风景,远远望去,一位推轮椅的老人,累得垂头捂脸地坐在法律援助中心门口的路边。突然,没停稳的轮椅倾斜下去,眼看就要重重地砸在老人身上。
目睹状况的几个律师惊呼出声,同时冲了出去,两位老人就这样跌入了法律援助中心。经她判断,两位老人确实属于援助对象,她请他们详细描述事实。
两位老人对看了一眼,紧紧抓住了彼此的手,哆哆嗦嗦地开口了。老爷子说,他叫华玉明,69岁,老伴叫张秀玉,62岁,但是病恹恹的样子看上去仿佛70岁有余。张秀玉哭着说:“银行要收我们的房子,我们就要无家可归了。”华玉明则一只手拍着老伴的背,一只手偷偷抹去眼泪。他们都是钢铁厂的职工,一个在保卫处工作,一个是库管。
退休得早,工资不高,张秀玉这几年又身患尿毒症,不仅出入需要轮椅,每个月还需要高额的医药费。问及儿女情况,老爷子低着头没出声,张秀玉掩面而泣。接着,他们讲述了一段不堪重负的经历。
2006年6月上旬,老华在早市买菜时被两个外地擦油烟机的妇女拉住,交了10元定金,等着她们上门服务。可是,一等一天都没看见人影。
这些年老华没少被人骗,办了水卡还没用,水站就没了;在路上哭着借路费的大学生,他帮了不下10个……天黑了,老华心就凉了,自己这是又被人骗了。心里一直犯堵,连晚饭都没吃。
大概晚上的时候,一个电话打过来,问他是不是留电话要擦抽油烟机的华大爷。刚想问什么时候来,对方就说:“刚才您遇到骗子了,我们派出所经人举报抓了两个以做卫生为幌子的女骗子。10元钱,您也不用来了,一会儿我们有志愿者给您送过去。”老华放下电话,心情又豁然开朗了。
志愿者很快上门了,老华热情地招呼他进门。那是个身高1.80米左右的中年男人,又高又魁梧,还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自信。
男人自我介绍说姓张,叫张胜利,他把钱还给老华之后,又和老华聊了很多街头骗术。老华听得直冒汗,这些小骗术自己几乎都踩过。看着眼前这个热情的志愿者,老两口心想,要是有个这样的儿子该多好哇。临走前,男人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有什么事情随时找他。日子就在这个小伙子时不时地问候中一下热闹起来了。
老华抱怨说自己的煤气灶总是打不着火,张胜利就会带着电池和工具过来。遇上老伴要去医院,家里修修补补之类的活,张胜利就全都承包了。老华和老伴商量,一定要请张胜利吃个饭。张胜利收到邀请后,提着一大袋子水果,落落大方地来了。
席间一谈,老华才知道,张胜利自幼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几杯酒下肚,张胜利说看着老两口就想起已故的双亲,老华的脑子就没管住嘴,接过话茬就说:“不嫌弃的话,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父母。”就这样,认了個干亲。
从此,张胜利在两位老人心里就变成了自家孩子,走动得更频繁了。接触得多了,老华也知道,张胜利还有一个身份,就是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板。
无辜被骗,义助老人将“儿子”告上法庭
半年后,张胜利突然断联,老华打电话追问之下,他才支支吾吾地告知最近公司遇到点问题,需要资金周转,可是钱都在其他项目里,只能向银行贷款,也不多就100万。可他有过几次逾期还款被银行认为征信不好,贷款没批下来,只好找了担保公司绕一下,担保公司要他提供个可以抵押房屋的担保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华问,那谁还款呢?张胜利说是自己,但万一将来出事了,还有担保公司兜着。老华犹豫了一下,决定为孩子做点什么。张胜利推辞了两次,在第三次时驾轻就熟地带着老华直接去了担保公司!
就这样,老华把房产证交了,还在好几页纸上按了手印。事后,张胜利给老华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2000块钱,老华觉得这孩子挺仗义。
后来,银行打来电话催缴,说张胜利的贷款停缴了几次,如果老华不及时缴款,就要变卖他的房屋还款。老华急了,火急火燎跑到银行,打出流水一看,傻眼了。
老华疯了一样给张胜利打电话,可是,那个救命稻草一样的号码无人接听了,连张胜利略带沙哑的关怀也消失了。
他这才想起,张胜利说过自己的公司,在金域大厦18楼。可来到那里一看,他才发现,那是一家大型室内游乐场,孩子们的欢笑声一浪一浪就把老华拍晕了。老华的脚下如踩着棉花下了楼,他直奔担保公司,对方把他给推出去了,理由很简单,担保公司和他没签任何协议,没任何关系,冤有头债有主,请老华找正主儿去。
老华被推到担保公司门外,就直接去了派出所。可是,他提供的信息太少了,就是一个电话号码,在这种情况下,派出所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建议老华最好去找个律师,或者想法联络到张胜利。站在派出所门口,老华此刻才意识到,从一开始的菜市场门口擦抽油烟机开始,他就陷入了别人精心设计的骗局。
这边老华在找张胜利,那边银行不停催促老华还款,否则就要收房。老华被逼得没办法,他只好代替张胜利去还贷款,本来就不富裕,几个月下来,存款就见了底。他东借西凑地把亲戚得罪了个遍。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伴的病情又加重了,医院通知他老伴的换肾手术迫在眉睫。
2007年9月,贾律师受法律援助中心委托接手了这个案子。没等她把材料整理清楚,银行就将老华起诉了,要求老华卖了房子还贷款。这个案子事实清楚,证据明确,还有老华白纸黑字的签名,房子恐怕还真是保不住了。
没办法,她只好代理老华将真正的借款人张胜利告上了法庭,要求他还款。法院在被告人缺席的情况下进行了判决,张胜利还款。恰在此时,传言了一年的拆迁消息,尘埃落定成了事实。3个月之内,老华就要签拆迁协议,拆迁费加上团签奖励将近190万,这样一来,不仅能给老伴换肾,两位老人的晚年也有保证了。
当时,贾律师接手的案子不多,像这么顺利的几乎是没有。就在她刚刚沾沾自喜的时候,出事了。国庆刚过,法院通知他们,被告人张胜利确定死亡,所以这场官司就算赢了,钱也是要不回来的。
没有钱还贷款,银行不解押,没有房产证,老华无法签拆迁协议,也就意味着将与近44万的团签奖励擦肩而过。而这对于他们这个家庭来说,是堪比救命的钱。张胜利欠的钱补不上,如果老华卖房还了银行贷款100万,将只剩下40多万,就连买套小房子都不够,就更别提给老伴换肾了,而且这一切的假设还是基于还银行的贷款、银行解押的基础上,可钱从哪里来呢?两天后,银行诉老华的案子判下来了,官司输了。这就意味着老华要替张胜利还银行的贷款。
可张秀玉老人的病情加重,必须紧急入院,不能再拖了,换肾的钱只能从拆迁款里出。这就意味着,贾律师必须要让银行解押,可是她到底要怎么办呢?而且,到截止签约日还有不到2个月时间。她也被逼得急红了眼,无奈之下,开始连夜重新阅卷,一直翻到灵光乍现!本来刚接手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案子怪怪的,但是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重新阅卷时发现了疑点。
叫板银行,那对老两口晚景堪忧
原来,张胜利请的这家担保公司非常有实力,也就是说,他们本身具有偿还能力。虽说,银行作为债权人有权选择到底让哪个债务人还款,但就正常人的心理而言,总要找有钱的那个还债,而不是跟没经济实力的较劲,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于是,贾律师向法庭申请了调查令,开始调查银行和担保公司之间的那种似有似无的关系。可是,她却跑几次银行碰几次钉子。当时,她的师傅是个经年的老律师,他一直劝她,干担保、贷款的公司,一般都是有些背景的,水深得很,你别陷太深。
每次她去银行,去担保公司时,他都嘱咐她“小心点,小心点”,说得像她是去见鬼一样。可是她着急啊!
这时候距离老华签协议的截止日期,已经不到一个半月了。终于,经过多方调查,她得知担保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居然就是副行长的小舅子。有了这层关系,这牵扯不清的案情,就逐渐明朗清晰起来。
本来,担保公司和银行内部人员有联系,就是金融的灰色地带,比如银行行长的亲戚朋友,开个担保公司就比别人要方便很多。企业找银行直接贷款,银行不批,通过某家担保公司担保就行。银行资金,在担保公司绕一下,利息提高几个点皆大欢喜:银行贷款多一道担保,符合贷款政策,更加“安全”;企业能从银行拿到钱,多几个点也愿意。所以,张胜利得以很顺利地通过骗取老华的信任,将他的房子通过担保公司做抵押来贷款。
拿到了证据她又开始犯难,上诉还来得及吗?老华能等吗?张秀玉老人能等吗?事情到这里,也就剩下一个赔命的打法了,那就是拿着自己调查到的证据,直接逼银行起诉担保公司还款,再起诉银行解押,可这能实现吗?银行会乖乖就范吗?由此引起的后果,是她能预判和承担的吗?说实话,她犹豫了,不敢冒进。
前段时间还有律师被报复撞死的新闻,她不敢太过张扬。她骨头里就怂,天生怂。要是当初父母反对的时候,她拼上性命;要是男朋友提分手时,她追到国外,也许这一切都不同了………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老华推着他老伴又来了,进门就是千恩万谢,可是这个案子到这里,她什么都没做,良心上特别不安。看着两位老人坐在她面前流着泪,默默对视,良久无语的样子,她一咬牙,拿上调查资料直奔银行。
这次,她顺利见到了行长,把资料往他办公桌上一扔,开始说她方的诉求,并且一直强调时间的重要性。银行行长只是垂着眼皮子听着,不动声色,一声都没吭。
出了银行她就后怕了,真怕被担保公司的人打闷棍,或者伺机报复,吓得连车都不敢骑,也不敢一个人落单,每个来电都能让她心惊肉跳很久。但后来的事,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银行没和她联络,直接又迅速起诉了担保公司,法院当场决定受理,担保公司当庭同意调解,并以最快的速度,还清了张胜利欠下的贷款。尽管,起诉不过是银行撇清关系的一个姿态,但目的她是达到了。没等她再次起诉,银行就麻利地解押了。这时离签约时间还剩下3天。
贾律师不敢耽搁,立刻带着老华去办理了新的房产证。本来办理新证需要6个月,但是他们得到特事特办的许可。老华把新的房产证攥得紧紧的,满是皱纹的嘴抖得合不上,牙齿磕碰出声,一个谢字没出口,人就又流泪了。等她陪着他签了拆迁补偿协议出来,一看时间,到公布的签协议的截止时间只剩下一天,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2007年12月底,和张秀玉老人配型成功的肾源找到了。手术那天她去了,看见老华拉着躺在移动床上老伴的手一直送到手术室门口,在老伴耳边说:“乖,别怕,我等你回家。”然后,一直守在手术室门外。
张秀玉老人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保守估計可以活十年以上。后来,两位老人将拆迁款的大部分捐献给了孤儿院,自己则住进了本市最好的养老院,听说他们晚年还算惬意。
而银行行长不久后因职务犯罪站到了被告席上。现在,每当徒弟罗小菜问她,还相不相信爱情时,她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个案子,也会冷着脸回答“不相信”,但转过脸去会补一句:“有时候也期待!”
编辑/徐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