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岸边守护神”：一生惊涛骇浪一腔修身至诚 关耳4

关耳

  

牛振西，河南省红十字会义务救援队队长。14年来，他带领这支救援队伍，出征400多次，打捞各类溺水者遗体400多具，挽救100多名落水者生命，开展水上安全知识普及教育讲座500多场，受益的中小学生、大学生超3万人，间接受益群众达十几万人。自从建队那天起，牛振西坚持绝不要溺水者家属一分钱，义务救人。他和队员们被称为“黄河岸边的守护神”。

近年来，牛振西先后被评为河南省优秀红十字志愿者、郑州市首届“五星志愿者”、郑州慈善风云榜人物（慈善志愿奉献奖）、2016温暖郑州十大民生人物、郑州市第四届道德模范（见义勇为类）、2019年第七届全国道德模范候选人，被授予郑州市“五一劳动奖章”。众多荣誉背后，牛振西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中国首位女航天员刘洋的舅舅。这么多年，他一直伴随着刘洋的成长。对于这些，牛振西鲜有提及，外人更是知之甚少。

2019年12月，本刊记者采访了牛振西，听他讲述了这么多年的经历及和外甥女之间鲜为人知的亲情故事……

义守黄河，硬汉子有颗热血仁心

河南省郑州市地处中原腹地，黄河绕市郊而过。1962年出生的牛振西就在黄河岸边长大。

十几岁时，牛振西就开始学习游泳，郑州附近的水域如西流湖、金水河等地方，经常留下他的身影。

在16岁那年的夏天，有件事深深刺痛了牛振西：这天他去黄河游泳，看到河边聚集了很多人。他没有多加考虑，也快速地向人群奔去。刚到堤坝上，他就看见离河岸不远的地方，一个穿浅色衣服的女子在湍急的河水中浮浮沉沉，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在岸边，溺水者的家属在哭着呼救：“快来人啊，谁去救救她，求求你们了！”可是水流湍急，再加上前段时间突降暴雨，水位很深，很多熟悉水性的人都不敢轻易尝试。看到这种情况，牛振西就要往水里跳，却被身边的大人死死拉住，说：“孩子，你太小了，这样下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过了一会儿，附近过来几个渔民，他们乘船驶往河里，最终把溺水者捞上岸。但是因为时间太长，那个女子已经没有了呼吸。看到家属哭天喊地的样子，牛振西感到十分内疚，心想如果自己的水性再好一些，说不定就能救出这位女子，同时下定决心，一定要苦练游泳，将来好好救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苦练，牛振西的游泳技术也突飞猛进，屡次在游泳比赛中获奖。1979年，牛振西被分配到郑州市糖业烟酒公司上班。1986年，他和青梅竹马的女友李金玲结婚。两年后，他们的孩子出生。

婚后，牛振西还是经常去黄河，遇到有人溺水，总是第一个下水救人。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有人溺水就找牛振西。有时候睡到半夜，有人在楼下喊一声“振西啊”，他就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去河边救人。每当这个时候，李金玲都提心吊胆。

这年夏天的一场暴雨过后，黄河的水位急速上涨，牛振西和几个游泳爱好者，再次去黄河边，正好遇到一只船发生事故，牛振西等人忙碌了几个小时，终于把四个溺水者救上岸。

到了傍晚，牛振西和几个同伴回到市区，李金玲已在路口等候，其中有个同伴对李金玲说：“嫂子，牛哥真了不起，今天要不是他们，那四个人就没救了！”李金玲却冷着脸看着他们。牛振西知道妻子的心思，轻声对她说：“金玲，没事儿，咱们回家吧。”婚后从未发过脾气的李金玲，藏在心里的积怨一下子爆发了：“四个？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要是有点意外，我们娘俩还活不活？”

牛振西顿时有点尴尬，他对妻子说：“你看看你，这不是没事吗？放心吧，我也很小心的，不会出事的。”李金玲却不依不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又不是神，又不是菩萨，怎么能保证不出事？咱们说好了要白头偕老，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

看到妻子咄咄逼人的样子，牛振西还是乐呵呵的：“好吧，我听你的。你消消气，我请你去饭店吃烩面怎样？”说不动丈夫，李金玲担心的时候常常暗自垂泪。一次，正巧被在他们家过暑假的刘洋看到了，那时她还是管城区实验小学的一名小学生。

刘洋是牛振西的外甥女，牛振西姐姐的女儿，已经参加工作的牛振西对刘洋格外照顾，刘洋也经常来舅舅家玩。

小小年紀的刘洋问舅舅：“你不顾危险去救人，别人也不给你钱，你为什么这样做？”牛振西回答刘洋说：“我觉得人来世上一遭，就要做一个社会需要的人，做对社会有意义的事。”牛振西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也希望外甥女能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舅舅，你有没有想过，你哪天会一去不复返了，不怕吗？”刘洋不解地问。

牛振西若有所思地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一起看过一篇文章，别人问孙悟空，说大圣意欲何为？孙悟空回答：踏南天，碎凌霄。然后又问：若一去不返？他回答：便一去不返。我想这就是每一个人对待理想的态度。”刘洋听完若有所思。

此后，刘洋开始关注舅舅的救人行动。因为舅舅，她比别的小女孩更早关注到人生追求和价值。1997年，刘洋高中毕业，迎来了她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成绩优异又是团支书的她本来可以顺理成章地考上一个好大学，但是身体素质过硬的她还有一个似乎更适合她的机会——去空军飞行学院，实现她从小就想探究太空奥秘的梦想。对于刘洋的选择，父母担心她的安全，并不赞同。这个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舅舅，于是她给牛振西打去了电话。电话那头的牛振西思考了片刻后说了一个字，“中”！

得到舅舅支持的刘洋，信心满满地选择了部队。最后，她以超过当年地方重点院校录取线31分的高分考入空军长春飞行学院，成为一名女飞行员，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空军在河南招收的首批女飞行员之一。进航校后，刘洋一有时间就跟舅舅联系，舅甥俩的交流更多了。

团队作战，修身至诚永怀一腔悲悯

牛振西想把自己这份“义务救援”的事业做好。但是，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如何发挥团队的力量？牛振西和朋友们经常探讨这个问题。

2005年9月，牛振西和几个热血汉子一商量，决定成立郑州市义务救援队。从成立那天起，大家就商量好，无论如何，绝不要溺水者家属一分钱，完全是义务救人。

每年的5月到11月，是救援队最忙碌的日子，有时一天会接到两三个溺水求助电话。牛振西平时无论走到哪里，身上必带三块手机电池。他的手机全年每天24小时从不关机。牛振西把自己的手机号码作為水上安全求助报警电话，已经在郑州市110、119指挥中心备案形成联动机制。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110或119指挥中心接到郑州市区有人溺水的报警电话，都会第一时间通知牛振西。

刘洋虽然在求学，但她经常跟舅舅打电话，一直关注舅舅的事业，她知道舅舅是个做事雷厉风行，要求很高的人。她不想让舅舅失望，自己也在不断进步——历经10年，从一个懵懂的少女成长为空军某飞行大队副大队长，安全飞行1680小时，被评为空军二级飞行员。

2010年5月，刘洋正式成为中国第二批航天员。

舅甥俩你追我赶，谁都不甘落后。不久后，牛振西的救援队被郑州市红十字会授予“郑州市红十字水上义务救援队”旗帜。

当时的民间尸体打捞，因为没有专业设备，大都是撑船用竹竿排查，往水下沉，用触感判断落水人的位置，然后用挂钩拉上来。更粗犷的是拉网式排查，就像打鱼，网上挂钩，整个水域来回拉，最后遗体被挂钩拉上来。

最初，因为没有设备，牛振西的队伍也采取过这种方式。很多遗体被拖拽上来时，面目全非。家属看到死者的一瞬间，很多是直接瘫倒了。

牛振西的义务救援队最后决定，用最有尊严的方式打捞，队员下水打捞。救援队每次把遗体拉出水面以前，在水上接应的队员让死者面孔朝下，用衣服包住头部。

这是队里现在严格的打捞流程，打捞死者尽量下水，用手打捞，以免伤及遗体，出水时面部朝下，用衣物盖面。“第一，咱们中国人讲死者不能对青天;第二，给死者最后的尊严;最重要的是，不给死者家属太大的刺激。”但刺激却留给了队员。为了排解队员的心理压力，牛振西经常给大家安排心理辅导。

牛振西懂得每一个逝者亲属的悲伤。有一次，一个17岁的女孩在黄河落水。救援队伍刚到场时，女孩母亲没有出现，人们说她已经走不成路了，只有女孩父亲迎上来给队员们打招呼，介绍情况。队员们下水，别的亲戚退到岸边，只有他扶着孩子妈在岸边跟随潜水员来回走，还不停劝孩子妈：“你到岸边歇歇吧，孩子出来了，我叫你。”

牛振西一眼就看出，孩子的爸爸“一直绷着”。

行动快结束的时候，牛振西领着这位父亲上了车。车门一关，这位父亲就崩溃了。他哭得全身僵直，头直挺挺地抵在车后座上。

“你觉得我女儿真的死了吗？我咋觉着她还活着，她肯定是在哪个地方上岸了，迷路了。”

“不管花多少钱，我也要把她接回家，埋在自家的田里，我不去打工了，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种地，每天都能看到我女儿。”

牛振西在旁边一声不吭，听这位父亲哭诉了二十多分钟。他知道，这位父亲需要哭出来。落水事故多种多样，但家属的悲伤一模一样，都是悲痛欲绝。

牛振西做的事情，他知道李金玲无法安心。如果在家里没事，他会帮忙把地拖得干干净净，或者去做几个菜，让妻子好好休息一下。但一说到救人，就什么也顾不上了。牛振西也知道李金玲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此，他也不断告诫队员，要“见义智为”，一定要在保障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再下水救人。

但是很快又出现新问题：救援队的人员越来越多，出去救人，吃饭是个大问题。于是，牛振西把工资拿出一大部分，作为救援队的基本开支。他家当时的条件并不好，李金玲为此很不解，她想不通丈夫为什么出力又出钱。牛振西只好给妻子解释：“大家是信任我，才跟着我出去救人，总不能饿着肚子吧？放心，我以后会注意，尽量弥补你！”李金玲很无奈，谁让自己当初看上了这个“傻瓜”呢。

牛振西很倔，刘洋更倔。时光飞逝，刘洋在家人的期盼和舅舅的鼓励下，艰苦训练，严格要求，一次次冲破人生旅程中的各种艰险。2012年3月，刘洋入选神舟九号任务飞行乘组，2012年6月，刘洋被选为中国第一位飞天的女航天员……

2012年6月15日下午，中国载人航天工程指挥部宣布，男航天员景海鹏、刘旺和女航天员刘洋，将组成飞行乘组，执行神九与天宫一号载人交会对接任务。而在此时，牛振西正在姐姐家，看到外甥女穿着宇航服，将翱翔在太空上，忍不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执着坚守，443个生命书写大爱与坚韧

这些年，牛振西和他的队员们随着名气越来越大，出去救援的时间越来越多。在救援过程中，也经常遇到危险，被水草划伤、被玻璃扎伤都是常有的事儿，但他们并不在意，他们难以消化的是有些家属的态度。

一个初冬季节，有个孩子落水，牛振西和队员们赶到时，孩子已经落水十几分钟了，周围围观群众很多。牛振西和队员们没来得及做热身运动就下河救人，一个猛子扎下去，顿觉刺骨的寒冷。有个队员刚把头露出水面换气，就听到孩子的家人说：“快下去啊！为啥还不赶快去救他？是不是不给钱就不会好好救了？”队员们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事后，牛振西跟队员们聊起这事，他说无论家属的情绪如何过激，只要溺水者有一丝生还希望，大家都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每一次出征，对于溺水者家庭来说，几乎都意味着一场悲剧的来临！在救援现场，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溺水者挣扎求助的表情和眼神，都会触动队员内心最柔软的东西，让他们忘记疲劳和委屈。

此时的刘洋，正在部队进行紧张的训练。只要一有时间，刘洋就会和舅舅联系，如果是舅妈接电话，刘洋就知道，舅舅又出去救人了。尽管相隔遥远，但仿佛会看到舅舅“出征”归来的喜悦，更多的是疲惫、沮丧，以及舅舅在面对失去的生命失声痛哭的情景。

有一年秋天，气温已经非常低，为救助一个落水少女，牛振西在黄河上漂流了两天两夜，身上带的面包都被河水泡成了浆糊，他身上的皮肤都泡肿了，他多次想放弃，但有种信念让他坚持。最后，奇迹在一个弯道处产生——少女落水后，刚好抓住了一块木板，木板后来卡在河水湍急的弯道处，无法上岸，只能等待援救……牛振西发现时，落水少女已经奄奄一息。

是不放弃，让他救回了一条生命。还有一年冬天，为打捞一具尸体，牛振西带领救援队，整整七天七夜没有回家，吃住在救援船上，脚都冻裂了，关节炎也发了，走路都得靠人扶，但当尸体打捞上岸时，看到死者的亲友哭成一片，牛振西癱倒在救援船上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救援队不但救人，一些重大事件，也有他们参与的身影。2018年5月5日晚上，空姐李明珠在执行完当日的航班任务后，在郑州航空港区通过滴滴叫了一辆顺风车赶往郑州火车站，结果惨遭司机杀害。嫌疑人疑似跳河自杀。消息传出后，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对滴滴和凶手刘振华的声讨一浪高过一浪。

2018年5月12日凌晨4时30分许，牛振西和队员们在距离嫌疑人跳河点下游约50公里处的郑州市西三环附近一河渠内打捞出一具尸体。经过公安部门认定，尸体的牙齿、文身等外部特征符合嫌疑人体貌特征。“空姐乘滴滴遇害案”正式告破。

牛振西和救援队英雄们的坚守，终于得到社会的认同，市民都称他“见义勇为”“舍己救人”，中央电视台也采访了牛振西，称他站在“最恐怖岗位”。

为降低风险，牛振西强化团队的技能培训，不断提升紧急救援能力，还自费装备了水下机器人、水下声呐成像装置等高科技装备，鼓励志愿者自费考取了国际潜水员教练资格证，免费开设了潜水救援人员培训班，成为全国水上救援领域领头羊。

如今，这支队伍已经有200多名成员，骨干成员90多人。牛振西有个账本，每次出去救援的人员、地点、事发经过，都记得清清楚楚。截至目前，这只救援队成功在落水现场救活100余人，打捞尸体443具。对于牛振西和队员们来说，这443条生命，每一个背后都有一个悲伤的故事。因此他在外经常宣传：一定不能以身试水，否则就可能给整个家庭带来灾难！

对于未来，牛振西也未雨绸缪，他注重培养救援队的后备力量。如今，秦德良、孙文学、刘政军、李二阳、阮建海等人都已成为救援队的中坚力量。队员们大都有自己的工作，有的是公务员，有的是做生意的老板，还有大学教授、警察等等。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一个目标：救人！

救援队取得如此巨大的成绩，李金玲也完全理解了丈夫。如今已经退休的她，经常给救援队提供后勤工作，大家都亲切地称她为“牛嫂”。

刘洋也特别为舅舅感到骄傲，她每次回郑州探亲，如果有时间，一定会参加救援队的活动，给队员们打气。看见国家航天员来了，队员们都特别开心，还打趣道：“牛队，你竟然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外甥女！”刘洋抢过话头说：“我舅舅才厉害，他是我的偶像。没有他一句‘中，我根本没机会成为航天员。”刘洋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牛振西满眼都是骄傲。

牛振西在黄河岸边的坚守，终于获得回报，他先后被评为河南省优秀红十字志愿者、郑州市首届“五星志愿者”、郑州慈善风云榜人物（慈善志愿奉献奖）、2016温暖郑州十大民生人物、郑州市第四届道德模范（见义勇为类）、2019年第七届全国道德模范候选人，被授予郑州市“五一劳动奖章”、第七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

为了更好地防患于未然，牛振西和队员们开始侧重事前预防。他们在水域周边学校启动水上安全知识普及教育讲座，倡导“见义智为”“救人不舍己”的科学救生理念。7年来，开设讲座500多场，受益中小学生、大学生超3万人，大大降低了溺水事故发生数量。

如今，牛振西和刘洋这舅甥俩，一位下五洋捞人，一位上九天揽月，还在继续书写自己的传奇人生。他们对事业的坚守，对社会的付出，对人间的大爱，展现了了不起的中国力量。

编辑/李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