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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女娲到女祸

2020-03-19王跃文

时代邮刊·上半月 2020年3期
关键词:女娲中世纪神圣

王跃文

中國最早的神应是女娲,《山海经》里说,女娲长得人面蛇身,日夜七十变。《说文》有云,女娲,古之神圣女,化育万物者也。可见,女娲最大的功绩是抟黄土造人,创建各种文化业绩,比如炼五彩石补天,置神媒,制笙簧,等等。女娲之功德可说是上达九天,下至地府。

女娲那神圣光芒所照耀的便是辉煌灿烂的母系时代。若干若干年后,子虚乌有的未庄有位绝对真实的阿Q先生,他的崇高理想是要什么有什么,喜欢谁就是谁。可是在女娲之神庇佑的母系时代,女人早就实现了阿Q式的男人从未遂愿的理想。那时的女人,拥有绝对的财产控制权、婚姻自主权、家庭分工权,“要什么有什么,喜欢谁就是谁”。

不知是哪天,女娲时代就变成了“女祸时代”。一切似乎来得太仓促,女人还没来得及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声音,就无影无踪了。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有限的古代几个女人,只有害得商朝亡国的妲己,害得周幽王丢失社稷的褒姒,害得陈国覆亡的张丽华,害得唐玄宗仓皇西逃的杨玉环。

孔子时代,大概女人已经很坏事了,老夫子摇头叹息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红颜祸水”这话不知是谁发明的,流布甚广,几成公理。认同这话的,不光男人,更包括绝大多数女人,尤其是儿子讨了媳妇的年长女人。几乎所有妈妈教育自己的儿子都会说:远离漂亮的女人。

神威无比的女娲到哪去了呢?北岛有诗说:“人民在古老的壁画上默默地死去,默默地永生。”用这话来描述女娲时代的消亡倒也很恰切。但即便是绘在壁画里永生的女人,也是被扭曲了的。西方曾有学者写过一本撼动历史界的书,叫《中世纪前没有儿童》,说在中世纪前,没人意识到儿童原来是个独立存在的特殊群体。我们同样可以说,中世纪以前的西方也没有女人,因为“she”这个词直到12世纪才发明。中国女人就更悲哀了,“她”字直到1920年才被刘半农先生在《教我如何不想她》这首歌里发明出来,比西方晚了七百年。

据说有些目光敏锐的人士已经看到,女祸时代悄然结束,女娲时代卷土重来。国际上亦有类似的说法,谓之“她时代”。上个世纪末,美国方言协会曾评出21世纪最重要的一个词,就是“she”。

又据说,有位台湾的男性研究专家宣称,上海已进入“准母系社会”,并为之击节称快。他们发现,现在的女人,主持家政的是她们,驰骋江湖的也是她们。倘若真是如此,我想今后书写历史的也必然是“她们”。我没法想象,在“她们”书写的历史里,男人又会是个什么面目呢?

我却是爱着“她们”的,愿意引用歌德的诗说: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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