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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的吉光片羽

2020-03-19龙小珍

家庭百事通 2020年1期
关键词:指甲剪毯子浴室

龙小珍

1

我出生在赣西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山村,祖上比较殷实。小时候,我们家住的是家族老屋里最好的几间。老屋是曾祖父造的,典型的江西民居,一进三间,有厢房、大厅,共两层,青砖黛瓦,很是气派。檐壁上还描有古诗古画,我记得有一首诗是《宿建德江》,写着“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我稍稍长大后,父亲在第一间正房旁边造了一间厨房,然后在厨房后面与第二间正房相邻的空地围了一个院子,我那时候还小,觉得院子很大,其实不然,面积仅与一间正房的面积等同。

家门口有一条弯而长的青石板路,路的一旁是一条窄窄的水渠,春雨淅淅沥沥的时候,渠水也开始叮咚奔流。蒙着雨水的青石板看起来油油的,有一层幽幽的古意。风一轻拂,岸上的梨花李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奔流的水渠中,也落在油油的青石板上。这场景,即便多年后的今天,想起来依旧充满浓浓的诗情与画意。

村口有三间大水塘,鹅群与鸭群在水塘中觅食戏水,妇女们在岸边洗衣热聊。清清的水中,可见摇曳的水草,也可见游弋的鱼虾;水塘边还有一口井,井水一年四季汩汩地往外冒,冬温夏凉。井边有一丛矮灌木,到了炎热的夏天,小伙伴们把灌木的叶子摘下来,卷成杯状,一次次地去井里舀水喝,仿佛杯里的是醴泉佳酿,陶醉而惬意,乐此不疲。

2

父亲年轻时是个不错的裁缝,事业高峰期带了三个徒弟。父亲长得英俊挺拔,方圆十里有名,但不大与人交往,似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冷傲,但他对妻儿却专心而宠爱。记忆中,我成年以前所有精致的用品都是父亲给我买的。小学三年级时,父亲给我买了一块时尚小巧的红色电子表,那是1984年,很多城里的孩子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上初中时,父亲给我买钢笔,其中一支香槟色的钢笔还刻着精致的花纹,价格不菲;我读初三那年,父亲送哥哥去省城上大学,回来时给我买了一条百褶的黑色腰裙和一把凤凰琴,裙子的质量特别好,我穿了很多年,开始是及踝,两年之后短了,被我剪成及膝裙。

我更怀念许多个有暖阳的冬日,父亲会在院子里的阳光下给我掏耳朵、剪指甲。父亲坐在椅子上,我搬一只小板凳坐在他身旁,把头侧卧在他的膝盖上。父亲用的是一把精致的银耳勺,他将掏出来的东西放在一张白纸上。有时会掏出很多,父亲会取笑我脏。而我,至今怀念父亲给我掏耳朵时温暖的阳光,以及阳光下慵懒舒适的气象。

父亲给我剪指甲,用的是专业的指甲钳或小巧的指甲剪,这两样东西在当时的农村也是稀有的,我只需把两只手伸过去即可。早期“包办”的结果有两个,一是我这辈子没办法用指甲剪剪指甲,因为我的左手无法修理我的右手指甲,只能用指甲钳,以致大学时发现坐我身后的男生可以用指甲剪轻巧自如地修理自己的所有指甲便惊羡不已。二是我的指甲修剪得非常勤,是齐根剪去的那种。我喜欢洁净,有几回看到影像画面中跳舞的杨丽萍鬼魅而缠绕的指甲,感觉到深深的巫气,毛骨悚然。

小时候也盼望过年,不仅仅因为过年可以走亲串友穿新衣,还因为年前几天可以和父亲一起写春联。父亲对写春联的态度是庄重而审慎的,会大张旗鼓地写好几天。他先是把红纸裁好,将笔墨摊开,再小心翼翼地写,甚是郑重。我和哥哥没事就会在旁边围观,帮父亲摊张纸递个笔,偶尔也讲个笑话。有一次,哥哥跟我讲,说我们村有家人把写好的春联“猪牛肥壮”贴在自家卧室门上,简直把我给笑疯了。

有时候,看父亲写得专心致志意趣盎然,我和哥哥心里也痒痒,于是两个人展开了写毛笔字比赛。有一回,我跟哥哥各写了一个“雪”字,屁颠屁颠地拿给父亲作评判。父亲看着我写的“雪”,凝视点头微笑,我心中刚要窃喜,他随即蹦出一句:“嗯,写得挺好,挺像兔崽子!(小时候,家人戏谑地称呼我‘兔崽子)”身旁的哥哥立即得意地爆笑起来。

3

母亲手很巧,会做各式各样的鞋,布鞋做得舒适而精巧,也是远近闻名。我记得上小学时,母亲还给我做过两双皮鞋,一双平跟圆口系带鞋,属学生妹专用;一双半高跟圆口,颇为时尚。大概因为皮革的质量不是很好,两双鞋子穿起来都很夹脚,以至于我没穿几回就淘汰了。

母亲还给我织过一顶铁锈红风雪帽,现在这种帽式好像已经绝迹了。不过,我当时挺喜欢垂在胸前的两根飘带。母亲年轻时做过大队里文宣队的演员。那时候的冬夜,一家人围着火盆,母亲一边做鞋,一边教我们唱《浏阳河》《南泥湾》《红梅赞》。前些天,看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的文艺晚会,听到一首曲子,正是小时候母亲在火盆边教过的,顿时有种时空穿越之感。

与母亲歌声的温暖不同,哥哥给我的温暖多是沉默。哥哥长我四岁,从小便爱护我这个妹妹。家乡虽偏居一隅,但地下富含铁矿,而且在我出生那一年就开发了。有一段时间,我们还可以免费享用矿上的公共浴室。我小时候常跟着哥哥一起去洗澡,哥哥进男浴室,我进女浴室。我那时很小,伸长手都够不着浴室水龙头的开关,每次我都是找别人没关的水龙头钻进去洗。

但是有一天,偏偏就没有水开着而没人洗的位置,于是我“噔噔噔”跑到男浴室去找哥哥了。我要哥哥去女浴室帮我开水龙头,可无论我怎么央求怎么威胁,哥哥都一言不发,也不过去给我帮忙。我很伤心,也很费解:“为什么哥哥忽然这么不通人情了呢?”

现在想来,那时八九岁的哥哥已经知道男女有别了,但作为私闯男浴室的我却毫无这样的意识。倒是来杭州生活后,再去公共浴室,我会稍稍留意脱衣洗澡的女人,观感却不那么美妙。特别是在某个泳池的更衣室看到冲淋的年长的女人,小腹一直垂下来,覆盖住了大腿,忽然就悲从中来。衰老真是件可怕的事,无怪乎当年72岁的海明威吞枪自杀,或许是因为无法面对衰老的悲凉与凄怆?

4

我长我妹妹六岁,自然要尽很多做姐姐的责任,不过妹妹也给了我很多乐趣。妹妹天生机灵又调皮,母亲藏起来的零食,哪怕藏在隐蔽的墙角缝里,她都能循着气味找出来。一个夏日的午后,她鬼鬼祟祟地向我走过来,把她那小花短裤展开,从中摸出两块小圆饼干,一块给我,一块留给她自己享用,并再三嘱咐我不要告诉母亲。然而,我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还是告了密,妹妹自然少不了挨一顿骂。

我小时候有个特殊的愛好:喜欢给人理发,并且立志小学毕业考不上中学就去学理发。但是,我的这一癖好很难找到实践对象,于是只好拿妹妹做实验品。一开始,妹妹碍于我做姐姐的权威,还是非常配合的,也不管我把她的头理成马桶盖还是阴阳头。可时间一长,她也不愿配合我了。我手痒难耐时,就只好求着妹妹做我的“顾客”,只是钱是倒付的。每理一次,我就会按当时的市价给妹妹两到三角钱。现在想来,仍觉得好笑。

姐妹的感情总是好的。我上大学时身体很差,有一个暑假回家后和妹妹睡一张床,一觉醒来发现毯子全被妹妹卷走了,而我因此着凉咳嗽。我虽然对妹妹颇有怨言,到了晚上却依旧想同她睡一张床。谁知,第二天早晨醒来,我发现毯子竟全在我身上,而妹妹睡在我的右侧,极力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她依旧在深睡中,大概为了不让自己卷走毯子,在睡梦中竟一直保持这样警醒的姿势。我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暖流,悄悄帮她盖上了毯子。如今,虽然二十几年过去了,但那个夏日清晨的画面一直都在我脑海中。

时光荏苒,关于老屋的岁月,关于儿时的往事,都如吉光片羽般沉淀在我的记忆里,安静而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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