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黄河铁桥考量及价值转型探讨

刘 起

(1.中国科学院 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北京 100010；2. 中国科学院大学 研究生院，北京 100010；3. 西北民族大学 美术学院，兰州 730030)

地理环境随着历史的发展处于不断的变化中，为了更好的了解现存事物的价值和意义，需要把过去时代的地理进行“复原”和分析，寻找其发展演变的观律，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历史地理研究方法，这一方法在建筑遗产的保护研究中逐渐得到认可。结合历史文献整理出气候条件、自然灾害、环境变迁和人地关系等重要因素，再比照现代观测资料，从而更科学地发现和认识建筑的历史价值，为当前的保护行动提供经验借鉴,为建筑遗产的未来做出贡献。

兰州黄河铁桥始建于清末1907年，经历了清代、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三个历史时期，迄今已有百年的历史。大桥由美国桥梁公司设计，德国泰来洋行承建，中国工匠施工，是甘肃与国外进行经济技术合作的第一例。兰州是西域与中原交流的必经之途，而黄河则是这一交通枢纽难中以逾越的障碍。铁桥的建成解决了黄河上游没有永久性桥梁所带来的通行困难，无论渡河安全性、快捷性都远胜以往的镇远浮桥，有效促进了甘肃以及西北地区的文化、政治及经济发展。解放后兰州工业化的进程，兰州市内的现代化桥梁架设已增至数十座，黄河铁桥所在的“西关十字——金城关”区域成为城市的中心地带，铁桥的过境交通职能也自然而然地日渐式微。但是，作为黄河上修建最早和唯一保存至今的近代钢架桥梁，其象征意义和历史价值日益突显，成为兰州市重要的历史文化遗产。

一、兰州黄河铁桥的历史沿革

兰州自古是交通重镇，历史上长期受地形地貌所限。在黄河铁桥建成之前，南北两岸交通只能依靠木筏、皮筏、渡船和浮桥等临时性交通工具。根据明代徐兰的《河桥记》记载，自明洪武五年(1372年)始，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均曾出于军事目的修建过浮桥，但都因各种原因很快拆除。直至明洪武十八年(1385年)，兰州卫指挥佥事杨廉在黄河铁桥现址上建造了镇远浮桥，并在此后500年间持续的维修和使用中保留下来，如图1所示。由于这类非永久性桥梁荷载小且通行流量少，很多有识之士提出“不可不寻经久之法”[1]。清末左宗棠在主政甘肃时，曾提出在黄河兰州段上架设一座永久性桥梁的设想，后因造价昂贵而搁置。1901年签订《辛丑条约》以后，清朝政府相继提出了“实行新政”和“预备立宪”等新举措。在此时代背景下，拥护新政的陕甘总督升允和甘肃布政使丰伸泰重提修桥事宜，并责成兰州道彭英甲全权办理。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五月，彭英甲与德国泰来洋行喀佑斯共同协商引进德国先进技术和设备，合作建造黄河铁桥[2]，如图2所示。

二、兰州黄河铁桥考量

20世纪初，世界各国的公路桥梁建造技术都还不十分成熟。而黄河上游地质特殊，在上面首次架设铁桥，更是一项极具挑战的巨大工程。因此，准确选址成为桥梁架设成功的重要保证之一。一方面，负责建造的泰来洋行主要以所在地域的地形地貌、水文、地质、气候等自然条件作为选址考量的标准；另一方面，清政府从区域发展为核心，将当地的社会、经济发展和军事需求等作为选址的主要依据。

1. 自然要素对黄河铁桥选址的影响

(1) 地形地貌

兰州地处我国黄土高原的最西端，属黄土沟壑地貌景观。兰州古城建于 “黄河上游中段串珠状盆地中”，地势平坦，是典型“两山夹一河”的地理环境[3]。这种兼有黄土丘陵、石质山地及河谷川台平地的组合条件为桥梁建造提供了良好的基础条件。古城紧邻黄河南岸，城区位于河流冲击而成的川地平坦地区，占地约4750公顷。因此桥梁南接地势平坦的山间盆地，北临湿润的石质山地—白塔山。此处地质坚实，适宜打桩；河岸稳定、地段开阔，两岸便于接线；桥位上下游没有山嘴、石梁、沙洲等干扰河水流动。这些均符合现代桥梁选址时对地形地貌的要求。

(2) 河段选择

兰州位于黄河上游，市内河段长度约为42公里，河面宽120米至500米不等。据目前地质考古资料显示，1万年前兰州地区所属盆地多为河道，仅南北两山山麓有部分滩地。秦汉时期，现今七里河区和城关区的金城关一带仍均为河道；隋唐时期，随着城市建设活动导致河道变窄，向北收缩至现在的木塔巷北侧一带。到宋代时期继续北移的河道大约在现今的南滨河稍南侧一带；直至明代，河道继续北移至南滨河稍北侧一带，自此逐渐固定下来[4]。为了减少黄河铁桥的建造成本，大桥位置选择在金城关东侧，其河道宽度仅为220米，是整个兰州段黄河河道上最窄的一段。狭窄的河道宽度降低了工程技术难度，利用当时欧美的技术能力在黄河上建造铁桥成为可能。此外，现黄河城关区至西固区这一段的河道弯折较少，因而河水流通顺畅；河床的高差较小，水流速度平缓；河水较浅，平均水深仅为2.6米。在此处建桥，不但保证了当时通航的要求，同时桥梁受到的水流冲刷影响较小，是建桥选址的首选。

(3) 地质构造

黄河选址处距水面6米以下为基岩，其中南面为青砂岩，北面为红砂岩。这种地质构造单一而坚固，对建造桥墩、增强桥梁稳定性极为有利。其次，黄河中上游地区在相对暖湿期和强降雨期常有滑坡情况出现，而可能出现险情的白塔山南麓自元代白塔建成后鲜有滑坡情况发生，未对黄河铁桥造成威胁。此外，兰州地区属地块构造带的交汇处，地震区划来说属于青藏地震区东北缘[5]。百年间兰州虽然经历了数次大强度的地震灾害，但是铁桥使用至今依然安全稳定，科学的选址和抗震设计功不可没，如图3所示。

(4) 气象环境

兰州市处于相对封闭的河谷里，在气候区划上，属北温带干旱大陆性气候。清末时期兰州没有科学的气候监测统计，只有在史料记载中可以略见一二。“兰州近边，冬月极寒”，黄河封冻“自立冬十余日始，至来春惊蛰、春分前后开，历年不差”[6]。自建成后的的60年中，每年冬天黄河兰州段河面都有冰凌，几乎年年黄河都要封冻。其次，兰州山体陡峭，植被稀疏，极易发生洪水灾害。至铁桥建成的百年间，黄河兰州段时有洪水发生，其中流量大、水位高、对黄河铁桥构成威胁的就有四次。这种不利的气象条件，使黄河铁桥选址的精准度要求更为苛刻。

由此可见，兰州特定环境下的自然灾害是当时铁桥建造的不利因素，除了根据地质、河段准确选择基址外，设计者还需配合桥梁设计和水文计算来解决这类问题。铁桥在经受各种自然灾害的严重冲击与破坏之后，虽然桥墩和桥体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裂缝，却依然屹立在黄河上，的确是当时科学的力学测算、精密的施工技术和合理的选址的综合结果。

2. 人文因素对黄河铁桥选址的影响

(1) 区位条件

从宏观区域视角来看，清代盛期，随着农业经济的恢复发展以及地区人口的日益增长，甘肃地区城市经济日趋繁荣。不仅传统城市的工商业经济得到较大发展，而且一些商业、手工业相当繁荣的城市也在此时兴起。在全国性商品大流通的刺激下，兰州作为交通要道和民族交汇之地，与青、藏、新、蒙地区的贸易往来频繁，成为中原与西域等地进行经济文化交流的必经之地和军事上的兵家必争之地。黄河兰州段作为南北两岸联系的渡口区段，在中国的西北区域发展历史中一直扮演重要的角色。因此，加强路桥建设是强化兰州的区位优势的重要手段之一。

从城市微观视角来看，早期的兰州设在黄河以南的河谷盆地中。随着城市地位逐渐加强，人口持续增长，从而造成严重人多地少的矛盾，城市向外扩展成为必然。但“两山夹一河”的带状地形对兰州老城外扩发展限制很大，黄河南岸的土地已远不能满足城市发展需求[7]。因此，连通黄河两岸扩大城市范围、开发利用两岸的土地资源是城市扩张的有力途径，跨河修建桥梁也就成了必然选择。基于上述背景，建桥选址要尽可能城郭毗邻，这样符合城市管理、军事布局的要求，也满足城内外交通的需要。从隋唐、宋、明、清末四个时期城与桥的布局关系可以看出，无论是浮桥还是铁桥，建造选址均位于兰州城城郭的西北隅，皆因此地距离北侧城门较便捷，方便管理。清末时期更是可分别通往内城和外城的捷径之所，如图4所示。

(2) 交通条件

从区域交通层面来看，清朝末年，兰州通往青海、新疆、宁夏、西安、四川的驿道有了进一步发展。其中贯通东西的交通大动脉由首尾相连的两条驿道组成。第一条是陕甘驿道，也称为兰州官马大道；第二条是甘新驿道，明朝称为甘凉大边道[8]。两条驿道在兰州汇合，以黄河铁桥为中枢节点，成为沟通新疆、甘肃、陕西三省区交通运输的主要驿道，如图5所示。所以，黄河铁桥作为兰州这一大动脉上唯一一座锁钥性的桥梁，其地理位置至关重要。

从城市交通层面来看，兰州黄河的北岸依靠金城关，清末民初时期陆续出现了许多酒楼，甚是繁华。随着铁桥的建成，兰州城区范围得以向北扩展。两岸人流往来频繁，商业贸易也相继出现，加快了黄河北岸交通、农业、水利、经济的发展，为兰州黄河南北两岸经济的交流与城市的发展发挥了关键作用。

三、黄河铁桥作为历史文化遗产的价值转型探讨

从前文来看，黄河铁桥自清末上世纪八十年代上百年的时间跨度中一直承担着交通枢纽的作用，科学的选址思想早已凝结在物质形态上并沉淀为遗产的一部分。但如果从今天历史文化遗产的视野来看，黄河铁桥的使用价值由物质和非物质两部分价值构成。物质是指建成环境所固有的交通价值，而非物质则是长期历史积淀所形成文化价值及其带来的经济价值。得益于黄河铁桥坚固的结构，其建筑景观寿命周期已远远超过它的交通功能寿命。或者说，当黄河铁桥的角色由公路桥转变为步行桥后，它所承担的历史文化价值和城市景观价值已远超过交通价值，成为了兰州滨河沿线最引人注目的建成环境。今天对黄河铁桥的价值认知和评判，就不能还停留在它的交通作用层面，更应该看到它作为历史文化遗产所带来的直接和间接的综合经济价值。因此，在充分认识历史价值、科学价值和艺术价值之前，有必要明晰黄河铁桥的价值转型机理。

1. 交通职能逐渐淡化

兰州自古是西北交通重镇，自西向东穿城而过的黄河既是兰州城市的天然屏障，也是阻隔南北交通的天堑。长久以来，易于拆建的简易浮桥一直承担着连接南北两岸的职责。但由于浮桥本身的安全性和承载能力的限制，在黄河上架设一座坚固的桥梁是当务之急。20世纪初，兰州黄河铁桥成功修建，黄河上拥有了第一座现代钢制桥梁，此后铁桥长期在兰州市政交通及西北公路交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而后城市经济转型使得兰州城市职能从历史上的边塞重镇变成今天的区域中心。上世纪末，铁桥就已经超过了原桥设计使用80年的期限，进入结构及功能上的快速衰退期，并且进行了多次大规模的整修。2004年10月，兰州市政府在对桥梁进行了全面加固维修后，要求铁桥禁止机动车通行，改为步行桥，从此黄河铁桥结束了近百年的通车历史。随着城市空间不短东扩西进，兰州成为一个东西长、南北窄的河谷带型城市。与此同时，黄河兰州段在建国后先后架设了银滩黄河大桥、七里河黄河大桥、小西湖黄河大桥等24座现代桥梁，总通行量完全满足向兰州北岸和青海、内蒙、新疆地区运输的交通需求。城市空间形态的嬗变及跨河桥梁的飞速建设，两个原因促使兰州城市交通结构发生了巨大改变。进而导致横跨黄河、连通南北天堑的黄河铁桥交通功能日益减弱。而作为百余年的城市历史记忆载体，黄河铁桥承载的文化意义和社会意义则与日俱增。

2. 历史文化价值快速提升

兰州不仅承载着丝路文化、黄河文化、军事文化，还是多民族文化交融地。兰州的文化遗存除了古建筑和古长城外，还包括古村、古镇、古墓葬以及丰富多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根据文物局提供数字现实，2015年为止兰州市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4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6处，其它文物点、古遗址、古城、古建筑合计127处。其中，兰州市主城区内仅有黄河铁桥1处为全国文保单位，其历史价值弥足珍贵。

随着建国后的城市更新改造和道路拓宽，老城区内古城墙、古建筑都已不复存在。城市结构变化越大，人们就越渴望留住他们曾经熟悉的物件和场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历史文化载体的消失使得城市人文和地方特色也越来越少。兰州作为个历史悠久的古城，且近现代工业也较为发达。古建筑学家罗哲文先生曾指出要保护好兰州文物古迹，尤其工业遗产是兰州历史文化名城申报的亮点。随着“兰州织尼厂”、“甘肃制造局”等国内影响较大的工业遗产在城市建设中逐渐消失，兰州黄河铁桥作为实物存在就成了兰州工业初期的孤证而弥足珍贵。作为一件建筑作品，黄河铁桥聚集了中、美、德三国的劳动智慧。虽然历史资料缺失，建筑设计师和结构设计师均无法考证，但是其力与美的完美结合具有很强的艺术表现力、感染力和时代的先进性，充分体现了我国洋务运动时期近代建筑艺术的风格与特征。

3. 旅游价值日益凸显

鉴于黄河铁桥在兰州、甘肃乃至西北地区交通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以及它作为文物所特有的有形价值和无形价值，时至今日黄河铁桥已成为兰州名片式的重要旅游资源。一方面，兰州黄河铁桥是封建制度下出现的资本主义工业的产物，具有我国近代工业萌芽的历史内涵和建筑特质；另一方面，铁桥本身也承载着着一段特殊的能引起人们共鸣的历史，它的坚韧与沧桑也牢牢吸引着人们。因此，铁桥的存在是兰州城市经济、文化沉淀、历史沿革的外在体现，具有强烈的认识作用、教育作用和公证作用，成为人们对城市根源认知的重要符号之一。

黄河铁桥位于白塔山下，北临金城关，南接西关商业中心，区位条件优越。1954年铁桥进行加固，上架加建了弧形钢架拱梁，体量较之前变大，造型更为美观，气势也更加雄伟，成为兰州标志性建筑之一。2000年初黄河风情线作为兰州生态城市空间结构的主轴线，成为兰州城市建设的重点部分，其中以休闲娱乐为主旨的深安黄河大桥—黄河铁桥段作为兰州黄河风情旅游线的核心区段。此区段以黄河铁桥为核心景观节点，与黄河母亲雕塑、绿色希望、水车园、亲水平台等为完整景观空间体系。黄河铁桥景观节点由桥体、广场、雕塑、小品及绿植等景观元素构成，与毗邻的“亲水广场”、“黄河水车”等连成一个整体共同融入一河两岸的滨河公园。通过这些城市空间规划引导和桥梁保护性再利用，黄河铁桥不仅展现出其特殊价值和重要地位，同时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可以感受兰州城市本质特征的理想场所，成为一处独具特色的纪念性空间。这一场所成为兰州市民和国内外游客休闲娱乐的首选。

四 结语

黄河铁桥的选址是基于地形地貌、水文、地质、气候等自然条件以及城市的区位和交通等多种因素下综合考虑的科学抉择。经过历史的检验，合理慎重的选址使黄河铁桥既具备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和安全可靠的使用功能，又与周边环境很好相融合，没有对周围自然生态环境产生负面影响。作为城市的交通节点，选址合理的黄河铁桥为带动、活化本地区和被连接区域的经济发展曾经做出了重要贡献。然而社会的快速发展使得兰州城市结构发生明显变化，基础设施大量建设，黄河铁桥的交通枢纽作用已经退化。如今作为历史文化遗产，黄河铁桥所包含的历史和科技信息以及展现出的建筑艺术成就成为其主要的价值体现，这也是后续如何保护与利用的重点研究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