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轮·爱与往事
2020-03-18沈郁子揪
沈郁 子揪
大西洋里,关于爱的“三无”标签
Oliver Cruz已经在船上担任宠物管家长达八年时间了。
每年四月开始,冠达邮轮“玛丽皇后2号”(Queen Mary 2)都会往返于美国纽约与英国南安普顿之间,历经八天,横跨大西洋的航海线。而作为全球仅有的接受宠物随行的邮轮,无论对于连续八年,每年在海上航行十个月的宠物管家Oliver Cruz,还是在这连续八天,出于各种原因与宠物同行的乘客,这艘邮轮乘载了关于爱的无限循环——循环没尽头,可标志醒目。关于爱,在大西洋里沿路找到了一组“三无”标签。
无需学习
Oliver Cruz是菲律宾人,陪伴他长大的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咖啡、菠萝和香蕉种植园,以及一个野生家庭动物园:拥有15只水牛的爷爷、拥有五只狗的爸爸和拥有八只猫的妈妈。对动物天生的喜爱,如果不是遗传,也是从还未出生就写在Oliver生命里不可或缺的DNA。幸运的是,Oliver没浪费这种热爱,家里的动物园生生不息延续到现在,他也一直还是那个能和动物对话的小男孩。
来到“玛丽皇后2号”邮轮之前,Oliver曾经做过不计其数的工作:销售、导游、动画片配音演员,最近结束的一份长期工作是菲律宾动物园的最佳讲解员。也正是这份工作经历,使得在邮轮甲板上工作的第二个月,Oliver就接到上司打来的电话,请他帮忙在邮轮的电视节目录制中看管狗狗,并询问他是否可以出任宠物管理员的工作。
Oliver欣然应许,在顶层甲板的宠物房里—待就是八年。
在这期间,跟随Oliver的助手来了又走,不知道换了多少拨,每个人面对升职加薪的提拔时,都会头也不回地跟条件最艰苦的宠物房说再见。但Oliver不同。每年,在邮轮上工作的十个月,宠物房里的每一只寄托于他的狗和猫,以及一起度过的许多个八天,才是他留在这儿的全部意义。
回想起2011年的宠物房,面积只有现在的一半,没空调,没窗户,没监控,连狗狗们睡觉的笼子都是和食物准备台挤在一个小屋子里的。很难想象,12只狗,八天的吃喝拉撒都在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密闭小屋里进行,不理想的工作环境,加上不间断的来自主人的投诉,Oliver是怎么留下来的。
宠物房的环境在他一点一滴的建议和改造中完善起来,发展到现在最多可以容纳24只猫狗,厨房能够单独为每只宠物安排饮食,甲板上专门给狗狗玩耍的区域里考虑到狗狗的国别,分别立着美国街边的消防栓和英国街边的路灯杆,以及为狗狗助眠而设置的专属音乐单……
Margaret一家人,这是她第二次搭乘“玛丽皇后2号”,狗狗Alfalfa今年八岁,是五年前从领养中心收养回来的。
Oliver从没读过动物管理专业,也没考过什么证书。每一条专业的判断和服务都是这么多年一点点通过真正的观察和陪伴摸索出来的。书谁都能念,证谁都可以考,但从狗狗的一个哈欠里闻出它是否健康,从两只狗狗的眼神儿里就能知道它们是在谈恋爱还是要打起来,Olive能做到,却没有哪个专业标准考核敢这么要求。
我问Oliver如何跟每一只狗建立感情,他说,想让它们靠近的时候,弯下腰,把手握成拳头,拳面冲着狗狗(而不是张开手掌,免得让它们以为自己要被抓走),然后耐心等待它们朝你走过来。如果一只狗狗把爪子踩在了你脚上,说明你们之间的信任迈进了一大步。但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假装你喜欢它们,它们都知道。
爱是无需学习的,用心至上。
上起顺时针“玛丽皇后2号”的餐厅。/位于顶层甲板的宠物房。/Oliver Cruz的工作牌。/Kato是一只精力充沛、活潑外向的柴犬。/邮轮一角。/救生艇。/第一次全家一起乘船的年轻夫妻Joseph、Alison和他们的小孩以及像哥哥一样的柴犬Kato。/甲板。
无须言语
自多年以前,主人们和自家宠物在下船前两天前往顶层甲板上拍大合影,已经成为“玛丽皇后2号”上风雨无阻的传统。Oliver把每年的合影照片都留着,翻起相册给我看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指着照片开始念叨:“你看这只是Ginger,它是一只很乖的吉娃娃;这俩是Harry和Jacky,老是打架;这是Tessa的妈妈,是个特别会讲笑话的奶奶……”五年前的照片了,说起来还像是昨天才跟它们分开。
Oliver从来不记客人的名字,称呼起来,都是谁谁家的爸爸妈妈。过去的八年里,有一些经常乘坐邮轮的客人成了Oliver的朋友,甚至家人。谁谁的爸爸是乐手,是BBC主持人,谁谁的妈妈在漫威工作、演百老汇,这种能一起开玩笑、一起在天气好的时候把在甲板上弹吉他和尤克里里唱歌的亲近,不是靠每天四小时短暂的宠物房探访时间建立起来的,而是在其余那不被人看到的20小时里Oliver的用心。
八天的航行里,难免会碰上狗狗心情波动或者身体不适,Oliver每天最不厌其烦的工作就是观察狗狗的排便。颜色、气味、形状,是哪只狗狗的,显示狗狗哪里不舒服,Oliver不用做笔记,瞟一眼就记得清清楚楚。等到了主人探访时间,每一只狗的健康状况或者下一步的饮食调整方案,他早就了然于心。
记得有一次,一只狗狗头天晚上拉了肚子,Oliver用自己特制的治疗腹泻的秘方帮它调理:将米饭、南瓜和土豆按比例调配好,连续吃几顿,无须吃药便能痊愈。实施之前,Oliver特意找到狗狗的主人并跟她讲,请她相信自己多年的经验,让狗狗坚持吃几顿特殊的餐食,千万不要在探视时给狗狗吃任何食物,哪怕一点儿零食都不可以。过了两天,狗狗还是没好,Oliver觉得不对,又去找了狗狗的主人。结果这位女士承认,自己因为心里过意不去,昨天探视时偷偷给狗狗喂了一条培根吃。Oliver跟主人严肃地再次申明,除了特食之外,不能给狗狗吃任何东西。一天后,狗狗痊愈,主人特意来道歉加道谢。
“玛丽皇后2号”往返于美国纽约与英国南安普顿之间。
Oliver和客人们之间的信任就是在一次次这样严苛且专业的坚持下建立起来的。狗狗不会说话,却能分辨出谁才是更好的爸爸妈妈。
八年里,一直让Oliver念念不忘的是一只叫Tanko的小狗。和Tanko一起登船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在航行八天,每天四小时的探视宠物时间里,这对父母只在第一天出现了两次,每次不到十分钟。他们告诉Oliver,因为工作原因,他们要举家搬到德国,以后应该也不会再乘邮轮了。
从第二天起,Oliver就多了一个小保镖。Tanko几乎跟Oliver形影不离,他走到哪,它就跟到哪,也不怎么跟其他的狗玩耍,跟Oliver变成了非常好的朋友。即便没有主人的陪伴,它也不吵不闹。几天时间很快过去,下船时Oliver例行送每位宠物与主人们到甲板,Tanko却一下从爸爸的怀里挣脱,朝着Oliver跑去,发出低低的哀嚎。Oliver听懂了,它是在说:“别让我回去,让我留在你身边吧。”Oliver抱起Tanko交回主人手上,不敢再多看它一眼,也没跟他们告别,只说了句:“你们赶紧走吧。”转身擦去止不住的眼泪。
故事讲到这儿,Olivei‘顿了一下,眼角的泪又涌上来。
说不出口的告别也许是遗憾,但Oliver对于Tanko和其他千万只狗狗的爱已无须言语表达。
无关时间
“玛丽皇后2号”的跨大西洋航线一周都在海上,对宠物来说并不是很轻松度过的一段日子。这也就意味着,搭乘“玛丽皇后2号”的乘客如果不是为了休闲,就是真的需要带着宠物重新安家在另一个国度,或者规律地往返于两个国家之间。大多数时候,对于这些乘客和Oliver来说,一生仅有一次相遇是常态,少数的几年多次重逢都是人生奇妙的际遇。
Margaret是第二次搭乘“玛丽皇后2号”的乘客了,Alfalfa今年八岁,是五年前Margaret从领养中心收养的。Alfalfa的第一次登船就在被收养后的一年——Margaret因为公务被派往英国,又不想把它扔给朋友,于是带着Alfalfa一起出发。这是他们和Oliver的第一次遇见。
三岁的Alfalfa在被收养之前是流浪狗,据Margaret回忆,当时在领养中心做体检时,它身上有18处抓伤和咬痕。被领养的Alfalfa依旧没有安全感,胆小,容易紧张,不敢跟人亲近。刚把它带上“玛丽皇后2号”的时候,Margaret非常担心它无法适应在宠物房跟其他狗狗生活在一起,跟Oliver事无巨细地叮嘱着关于Alfalfa的所有小细节。
直到三天后,Margaret在探访时间去宠物房看它,发现Alfalfa正趴在Oliver腿上,抬头舔他的脸。毫不夸张地,她当时哇一声就哭出来了:“这怎么可能呢?都快一年了,它从来没在谁的腿上待住过,总是抱一下就跑开了。我以为它可能一直就要这样下去了。”而此刻,Oliver不过是一个只认识了三天的陌生人,这幅如此亲近的画面让Margaret感到震撼,同时,也难免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
但Oliver的一席话解开了Margaret的心结。他说宠物往往是主人的真实反射,你小心翼翼,它就更惊慌失措,你不要去扮演一个所谓的好家长。你对宠物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不是陪伴足够长的时间,而是尽量保持你自己的真实。有时候(自以为)最好的家长往往才是(对宠物而言)最糟糕的。
上起順时针 在纽约码头看“玛丽皇后2号”驶过的人。/“玛丽皇后2号”是全球唯一一家拥有宠物管家的邮轮。/历经8天的海上生活。/船上客人。/“玛丽皇后2号”提供一系列娱乐设施和活动。
而第一次乘船的年轻夫妻Joseph和Alison在保持真实这方面就做得很好。
两人其实在两年以前就预定了这次和狗狗Kato的旅行,想带这只精力充沛、活泼外向的柴犬去大西洋另一边的世界看看。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妻子Alison怀孕了。当时四岁的Kato其实就已经是夫妻俩的孩子一样,但他们难免又担心照顾要出生的宝宝的同时还能否照顾好Kato,或者一直作为家里“独生子”的Kato能不能和即将到来的家庭新成员和睦相处呢?如果不能,要不要暂时把Kato寄养在朋友家呢?
夫妻俩经过慎重的考虑,决定尊重Kato作为家庭成员的权利,留在家里,一起迎接宝宝的出生。Alison说,其实很神奇,也让她很感动的是,Kato在她肚子一天天鼓起来以后,也就真的跟明白了妈妈的肚子很宝贝一样,平时玩耍时,都不再往妈妈身上跳或者踩过去了。宝宝出生后,Kato像个哥哥一样,总是在婴儿床边趴着,好像是在保护这位新成员一样。夫妻俩都说,没有孩子的时候觉得Kato就是孩子,从来没有以主人的姿态对待Kato。而有了孩子以后,Kato也就自然接纳了这个新成员的加入,没觉得自己得到的爱变少了一半。
这次“玛丽皇后2号”的旅行也是这一家四口的第一次远途旅行。不管这次航行的计划是不是被生活的惊喜意外打乱,旅程中是不是还有更多手忙脚乱的时刻等待着他们,Joseph和Alison在多年以后回想起这次与Oliver的相遇,大概都是充满让人宽慰的温馨回忆的。
不管邮轮上的八天还是八年,在11层宠物房里发生的一切是千千万万个与宠物紧密相连的人生缩影。
这其中当然有不尽完美却不觉察的主人和不想回家的Tanko,也有慢慢摸索愿意改变的主人和敞开心扉的Alfalfa,但更多的是因为信任并且尊重Oliver而成为更真诚,也更毫无保留地去爱彼此的、更好的家人。
爱的时间旅行者
汤重熹教授与曹瑞忻老师在维京游轮的餐厅享用午餐。
汤教授的速写作品。
两人在维也纳街头。
有什么事物能够超越时间呢?——人的一生如此短暂。当人们历经曲折后,依然不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始终怀抱真心去寻找——永不停止对艺术和美的渴望……或许这漫长的过程会令我们发现:爱的永恒价值就蕴藏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这是汤重熹教授与曹瑞忻老师的故事,关于维京游轮上的两位爱人。
创作是表达爱的唯一途径
去年11月下旬,我在一艘停泊于维也纳市区、多瑙河畔港口的河轮上见到了汤重熹教授和他的夫人曹瑞忻老师。当时他们即将结束为期八天的“多瑙河艺术之旅”——沿多瑙河流域一路航行,路线跨越匈牙利、斯洛伐克、德国、奥地利四个国家,维也纳是最后一站。
这是他们第三次搭乘维京游轮旅行。
对汤教授和曹老师而言,出国旅行的首要目的是发掘更多艺术素材,这与他们的职业密切相关——退休前,二人均是广州大学设计学院的教师:汤教授是设计学院创办者之一,并担任首任院长;而曹老师在学院教授视觉传达类课程。谈到游轮旅行中的难忘经历,汤教授总是对各个国家的博物馆、美术馆和大学更感兴趣。当他提起在阿姆斯特丹荷兰国立博物馆里看到的陶瓷收藏品时,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一边说没想到有那么多珍品,一边对这些藏品精妙高超的艺术水准赞叹不已。曹老师觉得该玩的地方都玩过了,但还想在自己的知识层面上再“提高一下”。
除了对艺术的热爱和始终坚持的教师与学者生活的纪律,身为学者的爱情生活则以另一种严肃但不失浪漫的形式开展。
汤教授在维京游轮上的房间里,桌上摊开着速写本,画笔、颜料、画材有序摆放在一边;套房墙上画框内挂的是他在旅行途中创作的速写着色风景画。每天晚上,结束了一天的游览行程,他便回到房中埋头创作,经常画到午夜才休息。三趟游轮旅程下来,他已经积攒了百余幅作品,画幅大小不一,形式统一是速写着色。汤教授习惯用速写的方式来表现旅途见闻,油画太麻烦,需要带的画材太多,也需要较长的时间风干,而速写可以随时随地创作。
在题材的选择上,他多半随心所欲,大部分都是凭感觉下笔,并不追求完整还原看到的风景全貌,而是进行类似于印象派的创作,攫取一些感受深刻的美好碎片,再根据个人喜好决定画面布局与元素搭配。
他还喜欢在画面中予以适当留白,这样一来,既给观者留下想象空间,也像是藏起了一部分自己的回忆,秘不示人。
夜晚汤教授画画时,曹老师在一旁看书,他们总是在一起,但姿态并不十分亲密。外出游览时经常各走各的,不习惯彼此搀扶或更多的肢体接触,可是言谈和举手投足间的默契无不浸润着共同度过的漫长岁月的脉脉温情。哪怕是一些生活细微处,也充满着深切但无声的关怀——每当曹老师在卫生间待的时间稍微久一点儿,汤教授总是忙不迭地敲敲门,听到曹老师的回应后他才放心。聊到这些,汤教授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是怕她在里面睡着了或者摔倒了……”——含蓄而真挚。
大部分跨国旅行需要消耗大量体力和时间,加上语言、行程安排等种种现实而琐碎的问题,对老年人而言,不可谓不劳神。但只要在一个安全、舒适、值得信赖的环境中,旅行其实可以开拓更多的思维和想法,毕竟能够短暂地离开日常。就像汤教授,在旅行中也依然保持旺盛的创作热情,而他的旅行方式给人带来的肩发是生活的激情需要靠自己去尋找和保持。你看,无论在哪儿、无论用什么方式,他必须思考和表达,而创作是表达的唯一途径。正如他行走在维也纳的大街小巷时,他能够迅速而敏捷地发现周遭一切之中的艺术成分,美无处不在,也绵延在他们的视野和生活中。
爱是命运吗?
那个下午,维也纳阳光和煦,我们在“艾斯特拉号”长船三楼的观景酒廊里闲坐。汤教授身着衬衫与舒适的薄毛衣,看起来兴致不错;曹老师神采奕奕,满头银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们悠闲地品茶、聊天、翻着画册,就像正在自家客厅接待客人一样。
维京游轮停靠在维也纳市区的码头。
年轻的汤重熹和曹瑞忻曾经度过的生活在我眼前徐徐展开——跨度长达37年的婚姻生活:历经四个时代,辗转于农村与城市。
汤重熹1948年生于福建厦门,自小便显露出艺术天赋,上初中时无师自通,开始临摹齐白石。与其说受到来自外部世界的影响,倒不如说他打从一开始就听见了内心传来的声音,他不假思索、毫不犹豫,跟随这声音的方向,一路顺畅地考上广州美院附中。假如事情就此顺理成章发展,他将毫无悬念地在附中毕业后进入美院油画系,为了将来成为一名艺术家,他已经做好继续学习的准备。
没人能想到时代的变迁将会在何时发生。20世纪60年代末,因某些特殊时代因素,汤重熹服从组织安排来到江西瑞金文化馆,成了一名群众美术干部,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教农民学美术。比他晚出生一年的上海姑娘曹瑞忻于同一时期有着类似遭遇:她来到了江西崇义县山区,从此开始在供销社工作。等到两人终于在县里办的美术培训班相遇时,他们已经在农村待了许多年。
年轻人刚出社会便领教了命运的诡谲,身份和生活环境的变化让他们的未来变得不确定,这种不确定使得他们不敢贸然确定恋爱关系,尽管已经彼此倾心。直到1977年恢复高考,两人双双考上景德镇陶瓷学院时,他们仍未能在一起。因為汤重熹的工作能力太强,地方文化馆不肯放他去上大学,他只得留下继续工作,次年再度考上景德镇陶瓷学院,比曹瑞忻晚了一届。本科毕业后,二人留校任教并结婚,等到儿子出生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20世纪80年代。
1986年,他先是被调到广州大学万宝工业设计研究院,又在广州大学着手建立设计学院。20世纪90年代初,曹瑞忻带着孩子搬到广州——随着时代变迁,他们拥抱了新的生活。
汤重熹和曹瑞忻对教育的投入渗透在他们生活的各个方面。但对家庭生活没有过多描述,在他们的只言片语中,那仿佛是极为普通的大学教师日常生活,除了教课就是进行学术研究,既呈现出单调的面貌,又显得极为专注。而说到夫妇二人第一次共同旅行的经历,还是2000年跟随学校组织的考察团首次出国学习……总之,一切都与教育和设计研究有关,面对一种宏观的、将个人置之度外的生活,清醒、理智而克己,为自己热爱的教育事业和设计行业服务,不习惯表达与个人情感有关的感性描述,具有鲜明的时代印记。
有个画面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那是游轮上的午间自助餐刚结束的时刻。汤教授和曹老师并肩坐在餐厅内的一处沙发上,好像正聊着什么。从后面看过去,他们的身体并没有挨在一起,两个人中间有着我们在过去时代的人身上经常能看到的那种微妙的距离,就像无时无刻要保持礼貌。可那种氛围又无疑是亲密无间的,给人留下的印象甚至要远胜大张旗鼓的肢体语言,就像两个人正在一个舒适的地方尽情享受着生活。
他们的身旁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从窗户望出去,一对美丽的白天鹅正在多瑙河上游来游去,它们既亲昵又自由,不时还游到船舷边跟船上的人要东西吃。这样真好,我想,它们感到安全和放心。
这样的故事,似乎并不稀奇——爱情因为种种原因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但也正是如此特殊的际遇,让两个一心向往艺术的年轻人走到了一起,成为彼此生活和事业上的终生伴侣。听起来无一不是偶然和随机,但其中或许又暗藏某些无法躲闪的轨迹,过去的人总会把这样不可猜度、预设,也无从躲避的经历称为“命运”。但现在人们不禁要问:爱是命运吗?
在这个故事里,爱是一趟时间旅行。
左上起顺时针 曹老师的首饰。/两人在维也纳街头参观。/维京游轮上的观景酒廊。/汤教授在客房的一角摆满了画具。/维也纳城市一角。/两人在船上的午餐时间。
海上乐园巡游记
周隽颢小朋友跟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星梦邮轮“世界梦号”上。
去年冬天,来自广州的“栗子”一家五口从蛇口邮轮中心出发,他们全家三代人登上星梦邮轮“世界梦号”——面对15万吨的“庞然大物”——它的第一观感就像矗立在码头边的一座城堡,很容易令人联想起一些著名电影中的场景——《泰坦尼克号》《海上钢琴师》……似乎人们关于邮轮的想象总是暗藏着奇遇。
这是全家人的第二次邮轮旅行。
爸爸周瑞翔和妈妈翁玉燕是资深旅行爱好者。
成长
邮轮开动了。甲板上吹来的风和触目所及、令人心旌荡漾的蓝色海浪无不向乘客宣告着:你的旅途已开始,请尽情享受航行。
当它驶入公海后,一个独立的乐园诞生了,不同年龄层、不同社会角色的人都能在其中自得其乐。
周隽颢今年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他活泼好动,说话时眼珠滴溜溜转,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栗子”是全家人对他的爱称。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跟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一起坐邮轮旅行了,他全程保持兴奋,非常自在地享受着船上的生活。
才一个上午,栗子已经痛痛快快玩了一场,还跟爸爸妈妈一起亲手做出了一份挺像样的寿司——自从上小学以来,他的时间被学习和功课占得满满当当,记不清多久,没有跟全家人一起这么心无挂碍地玩过了。
谈到全家人两年前第一次搭邮轮旅行的经历,奶奶说:“这得归功于栗子。”那会儿他刚三岁多。一次跟爸爸妈妈逛商场时,偶然看到邮轮公司举办的儿童乐高大赛,爸爸妈妈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情为栗子报了名,没想到,他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决赛,最后成功地用乐高拼出一个邮轮上的房间,获得三等奖。奖品是一张从广州到菲律宾的六天五晚的船票。为了分享得奖的喜悦,全家人买票跟他一起上了船,那也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和他的首次家族旅行。
旅途中,栗子随身携带儿童相机,无论在玩耍时或和家人共处时,都频频按下快门,记录他眼中的世界和亲人。当看到他看似无意拍下的照片时,完整的构图和对瞬间准确的捕捉让热爱摄影的爸爸为之动容,“这次旅行比较感动我的一件事就是看到他(栗子)会用相机了,他有自己的小相机,但这次拿我的相机拍了照片,我还没有教过他怎么使用”,言辞间充满了父亲看到孩子成长时无法掩饰的喜悦——旅行在增长见闻的同时,更会带来许多成长。
我问栗子:“你喜欢跟全家人一起坐邮轮旅行吗?”
他高兴地答:“喜欢!因为有很多人。”
旅行总有千变模样
栗子的爸爸周瑞翔和媽妈翁玉燕是资深旅行爱好者,足迹遍布全球多个国家与地区。夫妇二人在栗子八个月大时就带他去台湾省自驾旅行了15天,后来还从广州自驾到云南,最远曾白驾到老挝,并穿越边境抵达泰国。栗子尚在襁褓中就开始跟随父母见识外面的世界,家人之间因而有了日常生活之外的更多回忆。
可带着小孩长途远行的确存在许多不便之处,旅途的安全也更需要注意。曾经在自驾路上发生的车祸让周瑞翔记忆犹新:“两年前的冬天,我们去长白山,本来很顺利,但回程的时候刚从度假村出来就撞车了,后来多住了一天。”
左上起顺时针 爷爷奶奶的在船上的下午茶时间。/栗子和爸爸在邮轮上的水上乐园。/甲板上的午后。/邮轮一角。/全家人的早餐时间。/爷爷奶奶退休后享受满世界旅行的状态。/邮轮上的水上乐园。
黄昏时分,爷爷奶奶在甲板上。
直到他们遇到邮轮这种旅行方式,一切轻装上阵,“除了衣服,其他几乎什么都不用带,也不担心安全问题”。对于他们而言,邮轮所经过的航线固然重要,但另一个不能忽略的部分就是享受船上的美食、活动和服务。在这个意义上,邮轮本身就是旅行目的地。
如何度过在船上的一天?周瑞翔说:“平时大家各忙各的,没有太多时间经常聚在一起,在邮轮这样一个密闭空间中,家人相聚的时间比较多,几乎时刻我们都会聚在一起。”
在邮轮这样一个密闭空间中,家人相聚的时间变多了,也更长了。
我们已经习惯生活就是一连串的到达与道别。但旅行其实是另一回事。日常生活中,只有周末和节假日才有空见面的碎片式家庭聚会在邮轮上拼凑成了完整的时光。
家
上午八点半,爷爷周文成和奶奶黎润眷来到了16层泳池甲板上,这里已经陆续聚集了一些老年人,他们都是
栗子跟爷爷。
来参加“海上太极学堂”的。离上课还有一会儿,爷爷和奶奶沿着甲板周围的步道慢慢散步、聊天,奶奶还不时停下来用手机拍摄海面日出后的美丽景象。
爷爷奶奶生活的20世纪50年代,青春岁月里没有手机;而此刻仿佛空间折叠,她们突然活在了另一个被记录下来满是欢笑的50年代。
头发花白的黎润眷十分开朗健谈,她曾是小学教师,退休后喜欢跟家人一起满世界旅行。聊起从前的旅行经历,去菲律宾、越南、美国,她最失落的是一路上吃不到好吃的中餐。“有一次去美国二十多天,我吃过最好的一顿早餐是盐水泡饭——外卖套餐剩下的米饭我们不舍得倒掉,隔天早上用开水泡一泡,加点儿盐,吃得舒服。”
让爷爷奶奶更开心的是可以整天跟孩子们在一起,黎润眷说:“大家平时不住在一起,栗子要上学,媳妇和儿子上班,我们两个退休后也是很忙的,去打球、比赛、旅游什么的,所以很难碰到一块儿,各自有各自的精彩吧。但是上邮轮不一样,我们可以聚在一起,一家人的距离感马上就缩短了。”这一番话说出了时下大部分中国家庭的现状——聚少离多,所以团聚时刻才分外珍惜。
黄昏时分,一家人扶老携幼登上甲板,他们吃着雪糕,聊着、笑着,观赏落日。夕阳金黄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每个人都神采奕奕,脸上看不出丝毫旅行的疲惫。在他们周围漫步的是其他来自四面八方的家庭,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大人们兴奋的交谈声—就像千千万万中国家庭内心愿景的一种呈现:跟家人在一起,欢度美好的时光。整个邮轮就像一扇窗——把一个个家庭从五湖四海带上来,一起看世界的窗口。
有了这些情感的寄托,邮轮才能够真正成为邮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