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爱情故事没有拉面
2020-03-17猴瑞鸭
猴瑞鸭
刚到东京的时候,连日语的“谢谢”都讲不顺畅,念了三个月语言学校,子秦向父亲提出说想要打工。
父亲说:“只有拉面店不要求日语能力证书。”
东京拉面馆的前台、服务员、点菜员,全都是一个人……不,是一台机器,闪烁着前蒸汽朋克时代之光的机器。投入硬币,按动按键,从售票口飘出几张硬纸,是拉面券。这张小纸,可以让煮面师傅看见你点了什么面,要不要加辣和鸡蛋。有的店,座位前还贴了一张纸,教你如何正确保持沉默:“如果要吃煮得硬的面,请将拉面券的两条长边对折,如果要吃软的,请将纸的短边对折摆在台上。”
很像家庭冷战,到了非要说话不可的时候,在餐桌上留一张便条。
“欢迎光临。”
“这是您的拉面,请享用。”
子秦在一蘭拉面打工半年,最后学会的就是这几句,虽然每天要上班四个小时,但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
客人要加菜,他递上一张单子,中日英三国语言写得清清楚楚,客人只需要在上面打钩,他欠欠身,再拿给后厨就可以了,久而久之,像丧失了语言能力。他还知道了一件事情,就是约会千万不要去拉面馆。
在东京唯一的女性朋友告诉他:“拉面店里看不出一个男人是不是绅士,因为拉面馆的椅子几乎都是固定在桌前的高脚凳。”
日剧《爱情重跑》里的古川雄辉,就是被约会对象嫌弃的例子。他约女主出门吃饭,平日里打扮一直很土的女主突然收到邀请,认真换了好几身衣服,选了一条带花的半身裙,踩着一双高跟鞋就兴奋地跟着古川小哥出了门,结果被带去了一家拉面馆。
日本人标志性的“唉”(失望的拖长音)立刻就印在了女主脸上。最不幸的是,白色上衣还被洒了面汤,直接导致女主好长时间都以为这段爱情已经走到了终点。
其实,连朋友之间的聚会都很少发生在拉面馆。不孤独的人在这里是异类。一蘭已经是其中对游客最友好的拉面店了,偶尔会有中国客人请子秦帮忙拍照发朋友圈,其他的日本人只是赶紧吃完拉面,提起公文包走人。
社交恐惧症人在这里能找到天堂,在这些店里,吃面被简化为一种纯净的“我”与拉面之间的咀嚼运动,不需要旁人存在。
在这里,不孤独的人就是可耻的。
男人往往更容易被这样的简练和沉默所吸引,不止一次,有去东京旅行的女生朋友告诉我:“怎么办?不小心误入了一家拉面馆,里面全是不说话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孤独,在这里被制度化和固态化,仿佛是可以触摸的实体,让我怀疑“美食可以让人与人更好地沟通”这件事,是否只是人类用来欺骗自己的假象。
一切的餐厅,都朝着让人更幸福,讓人愉悦交流的方向营造,生性孤僻的人则避无可避。而东京的拉面馆,则似乎是用来守卫灵魂里孤独的那个部分:失意的人、低谷的人、社交恐惧的人、没有朋友的人、像子秦一样语言不通的人,都可以在其间求得饱腹和庇佑。这是他们与世界冷战的方式。
所谓的《深夜食堂》在日本好看,到中国来被拍得稀烂的原因,也就是这个吧。他们不想要什么“食物让人生更美好”,在那些一个个像游魂一样的角色背后,是“食物让不被社会认同的人也能生存下去”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