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华夏传播学体系的建构(下)*
——“三大体系”之学科(教材)体系建设的探索之路
2020-03-15谢清果
谢清果
(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福建 厦门,361005)
如果说14年前我加盟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还只是为了谋求一份工作,那么现在,对我而言,从事华夏传播方向的教学与科研,就已然是一份光荣的事业与沉甸甸的责任。正是这份使命与担当推动着我努力去建构“华夏传播学”这一具有强大生命力与光明前途的研究领域与学科方向。本文作为“我与华夏传播学体系的建构”系列文章的下篇,将着重介绍我是如何朝着“华夏传播学”这一学术方向建构其内在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简称“三大体系”)的。当然,建构“三大体系”绝非我一个人所能想到和做到的,我能想和能做的只不过是十分坚定地融入建构这“三大体系”的伟大洪流之中,并愿意在其中发挥作为普通一兵的应有作用。正所谓“功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因篇幅所限,此处先着重介绍学科(教材)体系的建构思路。
“华夏传播研究”作为传播学中国化进程中一个具有鲜明特色的研究领域,肇始于香港中文大学。当时作为施拉姆弟子的余也鲁为了开设传播学方向的研究生课程,邀请施拉姆赴港指导。1978年3月,余也鲁举办了跨学科交流的“中国传学研讨会”,从此“中国传学”(后来定名为“华夏传播研究”)
便开始了其光辉历程。随后在徐佳士、陈世敏等人推动下,传播学本土化研究在中国台湾地区也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尤其在中华文化的传播学研究方面,成就突出,一批研究《论语》《荀子》等中华传统文化经典传播思想的硕博士论文陆续面世。后来,以关绍箕的《中国传播理论》《中国传播思想史》为代表的一批著作相继推出,掀起了华夏传播研究第一波高潮。1993年,在时任厦门大学常务副校长郑学檬教授的支持与关心下,厦门大学成立了专门从事华夏传播研究的传播研究所。传播研究所举办了研讨会,出版了论文集,组织了全国性的研究项目招标,出版了《华夏传播研究丛书》,等等,一系列动作使厦门大学一时间成为20世纪90年代中国传播学研究的重镇,书写了中国传播学发展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具体过程可参阅我编著的《华夏传播学引论》《华夏文明与传播学本土化研究》《光荣与梦想:传播学中国化研究四十年(1978-2018)》等著作)。
1 “三大体系”的建构:华夏传播学的使命与担当
习近平同志在2016年5月17日所做的《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下称“‘5·17’讲话”)中强调,“要按照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的思路,着力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1]这一思路从根本上也为我建构“华夏传播学”三大体系指明了方向。
1.1 “立足中国”——华夏传播学的应有之义,即“中华文化立场”
建构华夏传播学的终极目标是形成如黄星民等前辈学者所提出的“形成与传播学欧洲学派、北美学派相媲美的传播学‘中华学派’”,其地基就是“立足中国”“立足中国”就是根植于中华五千年的历史与文化,审视中国社会的当下问题,展望中国未来的发展方向,体现了华夏传播学研究的价值指向。“立足中国”也意味着华夏传播学的学科主体性,体现了学者的研究立场。传播学无国界,传播学者有祖国。作为新时代的传播学者,必须与祖国同呼吸,共命运。必须做到学问精深,回答新时代的问题。必须能够向世界说明中国价值、中国主张、中国方案,也能向中国展示天下胸怀与世界担当。
1.2 “借鉴国外”——建构华夏传播学的基本方法
传播学是泊来品,国外学者的精深思考是我们可资借鉴的“他者”“华夏传播学”观念的确立也正是观照西方传播学的结果。我赞同孙旭培教授的观点,传播学作为人文社会科学中的一门,不能像物理、化学等自然科学那样没有东西之别。换言之,传播学不能不问东西(当然,也不能把差异夸大到不合适的程度)。传播学应当发出中国声音,表达中国精神,分享中国思考,这是具有五千年文明的中国已经和必将对世界的贡献。作为新时代学者的我们应该顺应这种时势,为所当为。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第一次传播学研讨会上提出的“系统了解、分析研究、批判吸收、自主创造”十六字方针什么时候都不过时。西方的学术在不断演进(学术史上不同时期的转向就说明了这一点),需要我们时刻保持关注。中国传播学经过四十年的发展,也进入了“自主创造”的时代。当年的十六字方针只是提出问题,当下的主要任务则是总结四十年的发展与成就,夯实华夏传播学大厦的地基,以“四十不惑”的蓬勃进取精神和昂扬自信向世界展示中国传播学的成果和魅力。
1.3 “挖掘历史”——建构华夏传播学的着力点
五千年中华文明是华夏传播学研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孔孟老庄等先贤的典籍中蕴藏着丰富的传播思想;中国这个泱泱大国在自我治理中,探索出了“中国之治”式的富有自身特色的政治传播制度、政策与观念;无论是古代的“四大发明”,还是当代的新四大发明,在媒介环境学派看来,都是影响社会的媒介,从当代媒介学角度对汉字、印刷术、造纸术、互联网等媒介开展的研究,都可以纳入华夏传播媒介研究的范畴——我们可以审思原生口语时代中国礼乐文明与西方宗教文明的差异;分析表意的汉字和表音的西方文字在形塑各自文明中的影响,探讨东西方文明不同的传播偏向;我们还可以探讨源于中国的印刷术、造纸术对东西文明产生的或延续或突变的影响;还可以深思新媒体时代东西方文明生存样态趋同或是趋异的问题,即看看在人类进入“地球村”的时代,人们是更加相爱了,还是愈加冲突了。要思考这一系列问题,必须回到历史。历史不能选择,但历史可以思考,帮助我们把握未来。
1.4 “把握当代”——建构华夏传播学的出发点
建构华夏传播学不是发思古之幽情,而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对传播学这一学科发展的内在要求。那就是,传播学要像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等学科所做的那样,从传播学角度为中国找到中华五千年文明何来何往的学理表明,理直气壮地向世界说明中国。五千年中华文明对人类做出了诸多贡献,尤其在人类如何更好地实现交往共生这一根本问题上,中国的思考不容忽视。在充满挑战与变数的当代,在进入信息文明时代的今天,我们尤其需要审慎地评估和省思每一种文明的价值,思考相互间的和谐共处之道。对于身处多极化、多元化世界环境中的中国,更加需要有“四个自信”的定力。“文化自信”是极其重要的自信,是当代中国屹立东方的基石。而“华夏传播学”无疑是体现这种自信的重要方向。华夏传播学聚焦中国五千年来在人类交往共生这一根本议题上的行动与思考,探寻中华文明绵延五千明的奥秘所在,为新时代中国行稳致远提供“压舱石”。
1.5 “关怀人类”——华夏传播学的学术特质
华夏文明从来就不是小家子气的文明,她关心的是国治与天下平。作为华夏文明始终不懈追求的崇高目标,“平天下”用通俗的话来解释,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中国好,世界好,世界好,中国更好。华夏文明的自我担当始终把“人类”放在心上,既用“和而不同”,又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已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文化精神来构建中国和谐交往理论,一方面安定本国人民,另一方面也和谐世界人民。正因如此,陈国明先生称中华文化是讲究“和谐传播”的文化。
1.6 “面向未来”——华夏传播学的活力所在
不忘本来,立足当下,面向未来,是学术研究的基本旨趣。一种学问如果不能面向未来,那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也失去了生命力。华夏传播研究秉持“中华文化立场,全球传播视野”这一原则,以我为主,综合创新,在“返本开新”中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提供思想资源和行动参考,把学术研究书写在中国的大地上,为提升中华文化软实力贡献力量。
综上所言,华夏传播学既回应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的时代关切,又为华夏文明与西方文明进行顺畅对话与交融提供理论支撑。我们的指导思想是将中华优秀文化、马克思主义思想和西方优秀文明成果融铸于一炉,打造出既作为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有机组成部分又能够因应时代发展需要的中国特色学科。
这样的“华夏传播学”,从广义而言,其范围几乎对应于“中国传播学”,只不过她关注的视野不只是作为地域的“中国”,而是作为文明的“中国”。总之,华夏传播学是能体现中华优秀文化精神、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传播学。从狭义来说,“华夏传播学”只是“中国传播学”中的一个研究方向和领域,即“华夏传播研究”。华夏传播研究先行者黄星民教授将其定义为:“华夏传播研究是对中国传统社会中的传播活动和传播观念的发掘、整理、研究和扬弃。”我基于古今贯通和融通中外的视野,将这个定义发展为:“华夏传播学是在对中华五千年文化传统中的传播活动与传播观念进行发掘、整理、研究的扬弃的基础上建构起来的能够阐释和推进中华文明可持续发展的传播机制、机理和思想方法的学说。她不仅站在中华文化立场上,着力归纳提炼中国人的传播智慧,而且力争统摄全球传播视野,综合创新,打造出体现民族性、时代性、先进性、全球性的传播理论。”①这段文字我将之作为宣传语,特意放置在《共生交往观:文明传播的“中国方案”》一书的封底。见谢清果等著,《共生交往观:文明传播的“中国方案”》,九州出版社,2019年版。
2 本硕博一体化:以教材为核心打造“华夏传播学”学科体系
习近平同志在“5·17”讲话中指出:“学科体系同教材体系密不可分。学科体系建设上不去,教材体系就上不去;反过来,教材体系上不去,学科体系就没有后劲。”[1]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我有意识地努力建构华夏传播学的教材体系,并将之视为打造学科体系的核心来用力。之所以在教学体系的建构上下大功夫,是因为我深知要实现前辈们提出的建构传播学“中华学派”的宏伟目标,就必须在教学方面久久为功,培养出一批既有中华传统文化修养,又有传播学专业素质的后备人才。前辈们在理论探索方面已经奠定了很好的基础,比如吴予敏提出了圈层传播模式、黄星民提出了风草论与礼乐传播论,邵培仁提出了接受主体性与辩证传播观等。我们这一代学者除了继续理论探讨外,还要从学科建设的高度来为“华夏传播学”的建构提速。于是,我在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这个华夏传播研究的诞生之地率先开展了学科建设的探索。
2.1 本科课程“华夏传播概论”的体系化建设之路
在黄星民教授的直接关心与指导下,我富有战略性地在传播学本科生中开设“华夏传播概论”必修课(初期名为“华夏传播入门”),这在全国都是一种创举。作为主讲教师,我不但要准备讲义,我还力争把这门课打造为品牌课程(用现在的说法,就是要打造成“金课”,而不能成为“水课”)。具体建设过程如下。
(1)继续创新,编写教材。编撰华夏传播研究领域教材的资源其实还是很丰富的。这方面既有孙旭培主编的《华夏传播论》(1997)这一概论性著作,也有潘祥辉《华夏传播新探》(2018)这一探索性理论著作,更有邵培仁、姚锦云师生联袂的《华夏传播理论》(2020)这一总结提升性著作。此外,孙顺华老师曾开设过“中华文化与传播”课程,编写有《中华文化与传播》教材。我为了全面系统地掌握华夏传播研究现状,曾经下了一番搜索整理的苦功,形成了汇编性资料《华夏传播研究核心论著编目》(后作为附录收录于《华夏文明与传播学本土化研究》一书中)。鉴于编目工作的极端重要性,我带领团队持续推进,努力每年更新一次,最新目录通过“传播学本土化公众号”发布在“华夏传播研究学术动态”上,这份最新“编目”也成为了学者开展研究的“学术地图”。
对于“编目”中的资料,我力争购买。有了大量资料储备之后,编写教材就比较方便了。接下来是确定教材章节结构,形成编写提纲。我的基本思路是,既然是针对本科生的教材,那最好能与传播学科学生既有的知识结构相对接,这样学生们接受起来就比较方便。经过考虑,我部分参考了郭庆光《传播学教程》的基本架构,形成了华夏内向传播、华夏人际传播、华夏大众传播、华夏组织传播、华夏跨文化传播五章核心内容;同时我又参考了公共传播、说服传播、舆论传播、媒介批评、文艺传播、宗教传播等当时传播学热门研究领域的内容,创新性地建构了华夏公共传播、华夏说服传播、华夏舆论传播、华夏媒介批评、华夏文艺传播、华夏宗教传播等章节。这样,一本具有独特气质的教材——《华夏传播学引论》的编写框架就出炉了。在内容撰写方面,我一方面自己探索,就每一章内容提出具体框架,然后在本科生、研究生课堂上,将对论题感兴趣的同学集中起来,组成研究团队。学生结合自己兴趣与能力选择论题,我给他们提供研究思路和研究材料。写作过程中,我强调将每一章都当成一篇独立的学术论文和独立课题来研究,具有类似的写作框架,即有一定的学术回顾(相当于文献综述),有该领域研究的历史发展(如华夏舆论传播研究,就得有中国历代舆论形态与思想的变迁),有对该领域的理论特色与历史影响的提炼,最后,还要有一定的中西比较视角。正由于我一直力求教学与科研的美妙统一,守正与创新的相互结合,因此在编撰《华夏传播学引论》(2017)近五年(2012-2017)的时间里,我们在《现代传播》及多家大学学报上发表了8篇学术论文。这本创新性教材也于2019年获福建省第十三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三等奖。
(2)编写读本。读本是切入学科的最好的入门性书籍。我借鉴时下流行的编写读本的做法,邀请博士生张丹一起编辑《华夏传播学读本》(2014),后来王婷博士生也参与进来,形成了《华夏传播学读本》(2018年修订版)。该书精选了华夏传播研究领域30余篇优秀学术论文,基本按照《华夏传播学引论》的章节顺序编辑而成,另外还增加了“华夏传播观念研究”“华夏政治传播研究”“华夏情感传播研究”“华夏传播效果研究”“华夏传播理论构建”“华夏传播研究反思”等部分,大大方便了学生的入门学习。
(3)线上线下齐发力。我注意到慕课、线上线下混合式教学、智慧课堂等新型教学模式开始兴起,我于是着手建设相关慕课。我以《华夏传播学引论》教材为基础,以“华夏传播学引论”为课程名称成功申请了厦门大学在线课程建设计划项目。2019年“华夏传播学引论”慕课开始建设。值得一提的是,这门慕课又有新拓展。我邀请田素美、史冬冬、叶虎三位老师和杜恺健、赵晟两位博士增补了“华夏家庭传播”“华夏修辞传播”“孔子学院与中国文化传播”“华夏符号传播”“华夏身体传播”五章内容。这门慕课我也把它当作我开设的博硕士各门课程的辅修内容,让学生课外自主学习。慕课的更新又催发读本的更新,今年(2020)我将按照慕课的章节顺序,编写出反映华夏传播最新研究成果的《华夏传播学新读本》。
(4)编写核心著作集成。考虑华夏传播研究领域的核心著作比较分散,为方便阅读,我又组织编写并出版了汇集104部华夏传播研究核心著作提要、近50万字的《华夏传播学的想象力——中华文化传播研究的著作评介集成》(2018)。每部著作的提要包含出版概况、内容提要、学术特色、观点撷英四部分。如此一本《集成》在手,可谓精华全有。
教材、慕课、读本和著作集成构成了华夏传播学本科阶段系统而独具特色的教材体系。但“四位一体”不是休止符,而是新起点。我现在正筹备编写《华夏传播学人志》(暂名)一书,将四十年来有代表性的老中青三代学者的学术成就和学术经验汇在一起,发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作用。(今后,我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学术构想,也欢迎读者朋友为我们进一步夯实教学体系提供宝贵意见与建议。)
在教材体系化的过程中,有两件事特别值得一提。一是我在本科教学中开展创新实验,实行研究型教学模式,努力提升教学新成效。我在自己开设的“华夏传播概论”课程上,既自己讲授,同时组织学生根据课程进度组成一个个专题研究小组,通过讨论、分享、指导学术研究等方式,开展研究型教学,对于对科研有兴趣的同学,尤其进行专门指导。有的学生论文经过反复打磨后,质量提升到了较高水平。以2018年为例,本科生米湘月《说服的艺术:华夏“察言观色”论的意蕴、技巧与伦理》一文经几轮修改后,发表在2019年第10期的《现代传播》上。潘鹤的课程论文《反者道之动:老子受众观的系统考察》经打磨发表在《周口师范学院学报》上,还有的论文发表在《东南传播》等刊物上。
另一件事是,我在持续多年开设全校性选修课“中国文化概论”的同时,另外又开设了一门全校性核心通识课程——“华夏文明传播”。开设的目的一方面是想将自己的精力集中到华夏传播教学上,另一方面也想延伸出新的研究方向——“华夏文明传播学”。由于这门新课是在有一定基础、但还不是非常成熟的阶段开设的,还没有形成教材。为了给这门课编教材,我就在研究生课程“史论精解”上开设了“华夏文明传播研究”方向,带领博硕士共同研讨这个领域,在我的整体指导下,逐步打造出了《华夏文明研究的传播学视角》(厦门大学出版社,2019)这本初阶教材(后续力争编写出《华夏文明传播论》这样的学术专著式高阶教材)。
2.2 硕士研究生课程“史论精解—华夏传播史论”的体系化建设之路
厦门大学研究生教学建构了包含史、论和研究方法三个层面的必修课程体系,在课程设置上表现为研究方法课、“史论精解”课和经典导读三类课,每类课又有不同方向。比如我作为“史论精解”类课程的授课老师之一,我主要讲授“华夏传播研究史论”“中国传播理论研究”等课程。受教学工作量的限制,我没有专门开设研究方法和经典导读课程,不过,我也以我的方式,努力在这三个方向上形成自己的课程教学体系。
大约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访学期间,我开始构思硕士研究生课程教材的写作框架。我认为研究生教材应该比本科生教材要有明显的层次提升,所以我考虑提出中国传播理论的学术架构,我也知道,一下子不可能真正形成中国传播理论,但是至少我先提出来,先立下一个努力方向,然后再一步步实施,不愁没有成形的一天。基于这样的考虑,我撰写了以下提纲:“心传天下:华夏文明传播的理论特质”“风吹草偃:华夏文明传播的效果隐喻”“家国同构:华夏文明的传播主体观”“情深意切:华夏文明的传播情感论”“天下归一:华夏文明的传播责任观”“四海之内:华夏文明的传播时空观”“保合太和:华夏文明的传播秩序观”“秉笔直书:华夏文明的传播议程设置”“以文载道:华夏文明传播的道统传承”“传经明灯:华夏文明传播的独特模式”“科举取士:华夏文明传播的动力机制”“名实之辨:华夏传播符号的意义网络”“夷夏之辨:华夏文明传播的安全意识”,等等。这样的设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作者是有“野心”的,因为这样的框架在现有的中国传播学论著中,并不多见。按照方汉奇先生的打深井方法,其中的每一章都可以写成一部书。我深知这个任务一定要有团队才能完成。我打造团队的路径之一是将每年上课的研究生组成临时的学术研究团队,另一个路径是引导自己指导的博硕士去完成自己的构想。令我欣慰的是,厦大的博硕士确实有较好的学术素养,他们大多能很好地配合我完成一个又一个的研究课题。
访学归国后,我围绕上述框架一边讲授“史论精解”课程,一边运用上述两个办法,组织编写教材。经过努力,形成了教材的初稿。在以这个框架为基础,并以“华夏文明与传播学本土化研究”为名申请研究生教改项目获批立项之后(2016),我在初稿的基础,吸收以前的教学成果,进一步完善提升并出版。2017年,这本教材获得了福建省第十二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三等奖(教材类)。
在研究生教育上,我对学生倾力指导,力争把每一位同学的课程论文都打磨到能发表的水平。具体做法是:首先,我强调精选教学内容,课程名称不变,但内容每年都要更新。通过这样鞭策自己不断阅读新论著,将最新的学术成果及时地传递给学生,也促进自己多出成果。其次,我强调教师现身说法。我会以自己写过的专题论文来现身说法,指导学生如何选题,如何破题,如何找资料,如何建构提纲,如何遵循学术规范。最有特色的是我在授课的同时,也跟同学们一样,选择课程的某一论题来写作。在课程结束前几周,我也像同学们一样,把自己写作文章的过程向同学们做介绍,并接受同学们的提问。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想让学生感觉到老师也在跟他们一起学习,一起研讨,老师都这样做了,学生也就没有理由不努力去写好论文了。第三,对学生强调学研结合。每学期开课前,我先拟制出一组与主题相关的选题,然后在开课时让每位修课的同学自行挑选自己喜爱的题目,做好写作分工。在老师讲完课程基本内容之后,便进入每位学生逐一展示课题研究计划的讲演阶段(一般从第五周开始),学生阐述自己如何思考这个选题,打算分几个步骤或层次来开展研究,运用哪些材料,等等。之后是由修课同学、老师和讲解同学之间进行的提问、解释和点评的互动环节。研究提纲经我认可后,学生就可以去写论文初稿了。整体来看,课程的教学经历了学生选题、教师讲解、学生展示研究提纲、教师批改、学生反复修改等环节。这样一个流程下来,修课学生不仅能写出一篇较为像样的学术论文,也经历了一次难得的学术研究洗礼,我相信我这样对教学科研的坚守,能够起到一定的示范效果,对他们走上学术研究之路是有莫大帮助的。这正是我作为一位老师的初心!
研究生的课程论文或自行投稿发表,或被我纳入到自己的出版计划中。比如《华夏文明与舆论学本土化研究》一书的出版,就得益于我在开设“华夏舆论传播研究”专题课程时,引导学生从时下热门的舆论学视角系统梳理中华五千年舆论智慧与成就的结果,这本书拓展了华夏传播研究的范围。
2.3 博士生课程“研究前沿”的体系化建设之路
我于2015年正式招收博士生,为博士生开设“研究前沿”课程。在此之前我已开设针对硕士生的必修课“史论精解”和选修课“中国传播理论研究”。如何体现博士生课程的更高要求,如何衔接本硕博的一体化教育体系呢?我主要从两方面着手,一是由史入手,拓宽学术宽度。博士的“博”一方面体现在“广博”,就是对研究对象的全面系统掌握;另一方面体现在“精深”,也就是能够由博返约,综合创新,从博之中看出问题,追寻方向。所以我特别重视引导博士生梳理华夏传播研究学术史,评述前人的成果,借鉴优点,汲取养分,提升能力。二是开展专题研究。这方面我借鉴邵培仁老师的先进做法,就是在博士生刚被录取,但还没报到之时,便开始预备培养。从成为准博士生到正式报到,中间大致有五个月的时间,相当于一个学期了。邵老师的做法是要求他们在这段时间写两篇论文,在正式到校报到时提交。我改良了一下,要求写一篇华夏传播研究方面的文章和一篇以西方传播学为研究对象的文章,并且我会预先给他们提供一个选题,这样既节省他们自己摸索的时间,又可以实现我整体的研究计划。还有就是,对于有心报考华夏传播研究的博士考生,我也会提议他们先撰写一篇华夏传播研究方向的论文。这样做两个好处,一是先对对方的学术基础有个了解,因为有的考生是跨专业报考的,原先的专业与华夏文明传播不太相关。二是了解对方的研究能力和研究兴趣,避免为考博而考博。有的考生考试很能考,但对华夏传播研究没有真正的兴趣。这样的学生招进来,彼此磨合就困难一些。而我又深知培养博士生是华夏传播学发展壮大的根基所在。因此,我在考生报考时会明确告知他们,将来要是考上了,博士论文的选题只能限定在中华文化传播研究这个大的范围内,不做与此不相关的研究。如此一来,考生们至少提前半年就进入学术研究状态,有的甚至提早一两年就开始准备了。这几年有越来越多的硕士生对传统文化传播感兴趣,早早就联系我,希望我能提供指导。我是来者不拒。因为研究最宝贵的是热情,有热情的学生我不能拒绝,拒绝了,可能就有遗珠之憾。经过几年坚持,有的博士生入学后半年或一年就发表了一两篇CSSCI论文,这样他们就提前完成了一大半博士生临近毕业时才能完成的发表文章的硬性要求,在之后的时间就可以比较从容地开展研究了。
回到专题研究这个议题上。我鼓励博士生将自己的学术兴趣点与老师课程的专题相结合来开展学术研究。比如,林凯博士生对情感传播感兴趣,我就引导他先做华夏情感传播研究的综述,先大体把握这一领域的经典作品和权威学者,为进一步研究打好基础,这是面上的要求。而点上的要求是,鼓励博士生无论是在修我开设的课程上,还是在我举办的读书会上(下文详述),都朝专题研究方向努力,如此坚持,久而久之,随着系列论文的发表,也就奠定了自己在这个领域上的位置,让学界知道你大体是研究哪个方向的学者。这一点对一个学者的成长是十分重要的。
在博士课程的教材建设方面,我们知道博士生课程一般是没有教材的,但并不是说博士生课程不需要教材。相反,我认为为了提升博士生培养的成效,不但有必要形成教材,而且教材还要与时俱进。如何与时俱进?说到底,还是从史、论与方法三个方面着力。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我按照华夏传播学术史、华夏传播理论体系和华夏传播研究方法论的顺序依次发力。
“以史出论”是学界的共识。如果不明了学术史,不掌握本领域的学术谱系,那么学术研究就显得小家子气了。当然,这个学术史不仅仅是本领域的学术史,还包括中外历史,中外传播学术史。近年我一直在做学术史的回顾,我的做法是采取史论互证的方式。一方面从学术史上寻找研究的薄弱与空白点,比如我就找到华夏内向传播研究是重大薄弱点,坚持研究了八年,形成了《华夏自我传播理论建构》这本专著。另一方面从理论研究中感悟历史的厚重,就是为了写好某个理论议题,积极寻找与梳理与这个议题相关的历史线索,从而写深写透理论取向的论文。这方面,黄星民老师是我的学术榜样,他为了撰写“风草论”方面的论著,扎扎实实地查阅十三经和二十四史等图书,收集历史上现有的研究文献。此外,为了研究“电子口语传播”,他利用出国的机会,收集国外研究文献,不断做这方面的思考。尤其是他对“中庸”观念的研究,思考了一辈子,写出了《释“中”》这篇几百字的精粹文章。此种精神令人敬佩!我虽不能至,但心想往之,也努力践行,多从历史的维度加以考察。比如我写儒家内向传播观念之一“慎独”的论文就是这样做的,结果在完成理论取向论文的同时,又发表了另一篇该专题历史取向的论文。
正是在如上的整体构思中,我首先朝着构建华夏传播学术史的方向努力。这个努力分几个层次进行:第一个层次,打基础,即上文提到的《华夏传播研究核心论著编目》,在此基础上,我主持编写了《华夏传播学的想象力——中华文化传播研究的著作评介集成》这本汇聚华夏传播研究领域核心著作提要的集成性作品。第二个层次,就是将华夏传播研究放在“传播学中国化”这一视野下,了解传播学本土化研究的各个阶段,把握这一进程中的问题,并进行反思。这正是对中国传播研究学术史高度重视的表现。做华夏传播研究也不能只盯这个领域,要将视野扩展到整个中国传播学术史、整个中国人文社科学术史、甚至世界人文社科研究大势上。要做到这一点,我的经验是坚持阅读“两报一刊”:两报是上海社会科学院编的《社会科学报》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编的《中国社会科学报》,一刊是《读书》杂志。这本杂志的好处于在于能够了解国内外最新的学术成果。这本杂志有专题研究取向,作者往往是所在领域的专家,能够系统梳理相关领域的研究成果,读一篇文章就能够大致掌握某一领域的研究现状,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光荣与梦想:传播学中国化研究四十年(1978-2018)》一书则是这一层次的成果体现。
第三个层次,就是在相对全面地掌握华夏传播领域中主要论著的基础上,由论著来找它们的作者,进而系统地关注这些作者的学术历程,挖掘他们从哪个路径跨进这一领域,研究特色是什么,有哪些经验可以借鉴,管窥学人研究的心路历程和可资借鉴的经验,助益华夏传播研究这一领域的窗户。秉持这样的思路,我正在带领研究团队做这件事情。以2019年的“研究前沿”课程为例,我先是利用暑假撰写了6万字的“华夏传播学术史”专题报告,然后在课堂上进行系统讲解,然后又引导学生一人集中研究一位学者,系统考察他们的学术变化过程,分析他们的成果,撷取他们研究的特色。在他们提交论文时又要求他们提出与学者进行进一步交流的提纲,请学者书面回答,如此一来即可形成《华夏传播学人志》这一成果的初稿。我力争在这两年内将之整理出版。
《华夏传播学的想象力》《光荣与梦想》和即将出版的《华夏传播学人志》构成了我探索华夏传播学术史的“三步曲”。在我用心建构学术史“三步曲”之时,我也在不断建构华夏传播理论研究的“N步曲”——《华夏文明与传播学本土化研究》(2016),《华夏文明与舆论学中国化研究》(2018),《共生交往观:文明传播的“中国方案”》(九州出版社,2019),《华夏文明研究的传播学视角》(厦门大学出版社,2019),《华夏自我传播的理论建构》(厦门大学出版社,即出)……除此之外,我还在老子传播学领域开创了另一个“N步曲”——《和老子学传播——老子的沟通智慧》《和老子学管理——老子的组织传播智慧》《和老子学养生——老子的健康传播智慧》《大道上的老子——〈道德经〉与大众传播学》《生活中的老子——〈道德经〉与人际传播》《道德经与媒介学》(暂名,拟出)《海外的老子——〈道德经〉与跨文化传播》(暂名,拟出)。我还希望带领团队陆续完成《华夏人际传播的理论建构》《华夏组织传播的理论建构》《华夏跨文化传播的理论建构》《华夏大众传播的理论建构》以及《华夏身体传播学》《华夏家庭传播学》《华夏情感传播学》《华夏隐喻传播学》《华夏圣贤传播学》等专题研究成果,可谓是宏大的理论构想催人奋进!
第三个层次是华夏传播方法论,这个层次可真是太难了。我的同行们在这方面做了许多有益的探索,例如台湾陈世敏的方志学研究方法,黄星民的“中庸”哲学方法论,潘祥辉的传播考古学,郝雨的媒介批评方法,黄旦的新报刊史方法,陈卫星的媒介学方法,张兵娟的文献与实践互证法,等等(这些方法是基于我的理解而所做的表述,未必是学者本人的自觉,不当之处,敬请见谅)。我在10余年的研究探索过程中,也在尝试运用和建构“诠释传播学”的方法,比如我对儒家“慎独”和道家“见独”观念的研究,运用的基本上是这种方法。只不过,坦率地讲,还缺乏系统地打造,可能还需要漫长的探索道路。华夏传播学在方法论的打造上还未成形,但目标是非常明晰的,那就是一定要形成华夏传播研究有代表性的研究方法,打造专属于自己的工具箱。这个工具箱中除了普遍的通用的方法,还需要有属于这个领域的有区别度的方法。比如可以考虑将诠释学、现象学等方法,引入到华夏传播研究之中。
在我看来,学术之道根在“经典”,只有研读经典,方可持续创新。所以我坚信,要做好华夏传播研究,必须要走“旧学商量,新知培养”式的“返本开新”之路,换言之,就是要坚守中华文化传统,读懂经典,读透经典,同时又能紧扣传播学学术研究前沿。所以,创办“经典与传播读书会”成为我培养博硕士的华夏传播研究功底的重要方法之一。我的“经典”观指涉以下三个层面的著作:一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凡是能够流传后世的典籍,如以孔孟老庄为代表的经史子集作品。西方文化中的重要典籍,如柏拉图的《理想国》、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强调传播学视角的解读)。二是传播学领域中公认的优秀作品,如彼得斯的《对空言说》、伊尼斯的《帝国与传播》等(侧重思想的梳理与阐发);其三便是中西经典的传播学对话或比较研究。
“经典与传播读书会”每学期选择一部国学经典和一部西方传播学经典进行研读,通常每周集中分享研读心得一次,有时一周分享国学经典,下一周分享西方传播学经典;有时是一周同时分享两部经典心得。最后在学期末形成一篇读书报告。2020年的读书会,将在精读《礼记》和伊尼斯的《传播的偏向》《帝国与传播》《变化中的时间观念》等中外经典的基础上,增加其他经典文献的旁通。就是要求同学们各自选择一些相关的优秀作品,在会上分享。
我举办读书会的用意其实是想将之发挥与“经典研读”课程相类似的功能。因此,我基本上按照上课的要求,要求同学们基于经典,从传播学角度加以研读,并坚持从自己感兴趣的传播学某一领域着手研究国学经典,例如,对身体传播感兴趣的同学,可以研究《论语》的身体传播观。这样一学期的读书会下来,大家也写出了一篇类似于课程论文的读书会成果。经过多年的努力,读书会正逐步走上正轨,助力我出版了《中庸的传播思想》《庄子的传播思想》等著作,将来还规划出版《论语的传播思想》《周易的传播思想》等书,这些书将汇成《经典与传播研究丛书》出版。虽然读书会才举办三年,经验还在探索中。但我相信这是一种很好的人才培养模式,具体运作方式可以灵活多样,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2019年我与中盐金坛公司联合招收了第一位博士后,开启了我的博士后培养历程。之所以与企业联合开展博士后培养,是因为我希望“华夏文明传播研究”不能局限于书斋,还应该成为社会实践,而企业是最好的实践基地。中盐金坛公司正在打造以贤文化为核心的中国管理模式,华夏文明传播研究正好可以与之合作打造“中华文明企业”,努力构建一套适合当代企业管理需要的“贤文化礼乐传播”的实践体系,运用在企业活动的方方面面,使企业成为实践中华文明的最佳载体,实现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双丰收。
“学科体系主要包括学科设置、师资队伍、人才培养、课程教育及评价机制等。”[2]借鉴季为民老师构建中国新闻学体系的构想,华夏传播学的学科体系应以传播学基本知识和理论为核心和基础,坚持中华文化立场,运用中国话语,打造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传播学术体系,同时涵盖新闻学知识和理论,以媒介作为核心切入点,同时观照边缘学科和交叉学科知识和理论来进行学科设置和课程设计,并相应编写系统的传播学学科教材,建立专业化的师资队伍,并以此为基础开展课程教育和学科评价。其基本框架应涵盖包括华夏传播理论、华夏传播学术史、应用华夏传播学以及交叉学科等在内的知识理论系统与教学机制。在华夏传播学学科体系的建构中,当前最重要的是以蚂蚁搬家的精神,筑牢华夏传播学的知识体系。中期目标是建构狭义的华夏传播学,远期目标是希望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0周年的时候建构形成广义的华夏传播学。这是我们的美丽期许,殷望华夏传播学领域的同仁们戮力同心,以时不我待的精神,大胆创新,勇挑重担,在“三大体系”建构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奉献自己的学术热情,使华夏传播学体系早日构建 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