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科幻类型小说的两个维度
——以《脑控》《二我》《幻旅》为例
2020-03-14吴长青
吴 长 青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 230039)
随着后人类文化思潮在全球的滥觞,科幻文学成为全球的热宠,娱乐工业在新的消费热潮中扮演着双重身份:一方面它作为一种生产力,推动着消费向新的领域进军;另一方面它作为一种商品生产链,又吸引了众多的原创产品源源不断地供其作为原料消耗品。中国科幻原创文学尽管有《三体》《流浪地球》《北京折叠》等优秀作品陆续面世,但整体实力还嫌薄弱。同样,在发达的中国网络文学世界里,网络科幻类型小说同样稀缺,因此,提高创作质量与普及科幻文学创作方法相行不悖。本文以掌阅书城和爱读文学网三部连载的网络科幻类型小说为例,着重从科技世界观的设定和科幻叙事两个维度论述制约网络科幻类型小说创作的瓶颈问题及破解方法。
一、硬核科技——支撑科幻文学“世界观”的轴心
在人类步入新的文明时代,科技力量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在这过程中,人文科学也经受着各种挑战,各种文化思潮也应运而生。科幻文学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呼应着科技的发展,承载着科技与艺术的融合发展,同时还承担着大众对科技的各种想象,成为引领文化消费的动力源泉。因此,科幻文学的母题有:后人类文化中人类的生存处境;科技生态对人类的终极影响;人类在层出不穷的新兴科技面前的文化选择;等等。
纵观世界科幻文学,一方面与发达的科技现实紧密相关,深刻地反映各个阶段人类科技发展的深度和广度;另一方面也在观照着科技对社会及人类自身的影响,特别是人类对当下乃至未来的情感、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并不亚于历史小说和现实小说对人类造成的影响。英国科幻作家H.G.韦尔斯的《时间机器》是一部成熟的中长篇科幻小说,也是相当优秀的一部,开创了时间旅行题材的先河。小说里一个科学家向几个朋友描述他的想法:三度空间是不够的,还应该有第四维度,那就是时间。科幻作家阿瑟·C·克拉克的小说《2001:太空奥德赛》(2001:A Space Odyssey),成为有史以来最具影响力的科幻小说,也被改编为一部广受欢迎的电影。作品描述了一块外星超级文明留在月球上的黑色方碑,考察者用普通尺子量方碑的三道边,其长度比例是1 3 9,以后,不管用何种更精确的方式测量,方碑三边的比例仍是精确的1 3 9,没有任何误差。克拉克写到:“那个文明以这种方式,狂妄地显示了自己的力量。”同样,美国科幻小说家弗兰克·赫伯特《沙丘》系列描述了人类已经越出了地球,建立了恒星帝国,并由三种势力控制整个社会:一是垄断整个恒星间运输的宇宙协会,二是恒星帝国政府,三是掌握行星领土的土皇帝(大公)。这三种势力联合统治着整个恒星帝国。《沙丘》系列规模宏大,堪称为一套科幻小说的史诗……
无论是穿梭时间、外星人的文明还是地球之外的星球帝国的纷争,其内核与那个时代的科技命题发展给人类提供的想象大体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人类的科技想象力空间基本是围绕着某一个特定阶段科技所提供的内涵延伸的,人类的文学想象力并不见得都是大而无当、广而无边。
回溯中国20 世纪文学,幻想类文学其实已经走过了百年的历程。光绪二十八年(1902 年),梁启超先生发表的《新中国未来记》就是一本政治幻想类小说,这也是中国发端最早的政治幻想小说。在这部未完结的作品中,作者预想了62 年后的中国的样子。接着就是陆士谔32岁时(1910年)写下的代表作《新中国》,这也是一部令人万分惊叹的小说。小说是一部用第一人称写作并以梦为载体的幻想之作。主人公陆云翔在1910 年做了一个梦,醒来后他惊异地发现上海已是一派全新的繁华景象。城市里地铁穿梭,洋房鳞次栉比,跑马厅附近修建了大剧院,陆家嘴成为金融中心……所涉及的领域涵盖了科技、交通、建筑、医学、工业等诸多方面,与我们今天的真实情况所差无几。但真正算得上科幻小说的,应是徐念慈写于1905 年的《新法螺先生谭》。小说描写了一个对现代科技不满的新法螺先生,其通过灵肉分离的方式,先后游历了月球、水星和金星,最后回到地球。因为他认为地球太过腐朽而研究“脑电”,并设立学校传授“脑电”术,结果“脑电”使得失业人口大增,新法螺先生成了过街老鼠。
在这之后,叶永烈、刘慈欣、王晋康、韩松、何夕、赫景芳、长铗、夏茄、宝树、潘大角、江波、陈揪帆等一批当代中国科幻作家伴随着国家科技力量的壮大,他们的作品也不同程度地透射出他们对当代中国和世界科技的理解,以及人类对科技发展的态度、反应、反思。他们尽管取得了不菲的成绩,但相比世界科幻文学而言,显然我们还有较长的路要走。
进入21 世纪以来,中国网络科幻类型小说作为传统科幻文学的补充,方兴未艾。一些有志于科幻小说创作的网络作家和科幻爱好者开始在网络上连载他们的作品。《脑控》①《脑控》,郭羽、溢青著,即将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掌阅书城:http://www.ireader.com/index.php?ca=bookdetail.index&bid=12115288.《二我》②《二我》,景广明著,天津出版传媒集团,百花文艺出版社2018年6月版。爱读文学网:http://www.aiduwenxue.com/modules/article/articleinfo.php?id=1360.《幻旅》③《幻旅》,陶然著,江苏人民出版社2018年11月版。爱读文学网:http://www.aiduwenxue.com/modules/article/articleinfo.php?id=1666.都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他们的出现与中国科技发展,特别是与互联网的普及、媒介技术环境的改善、消费文化的勃兴等现实情境一致。这也使得他们集体性地开始专注于日渐走向世界的网络类型小说。
《脑控》围绕国际诺菲神经科学大奖评审团荣誉主席、斯坦福大学医学院脑神经专家、全球脑神经科学领域的权威专家、世界上研究记忆最顶尖科学家之一——艾伯特的被杀和大脑被盗而展开,由此引发出谁是凶手以及背后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惊天阴谋。陈辰的父亲陈天白与尤利西斯、艾伯特曾是斯坦福脑神经科学“三剑客”。陈辰作为年轻一代脑科学家积极参与诺菲神经科学大奖的角逐,但是在他逐步深入了解之后,揭开了尤利西斯所实施的阴谋——试图打造“新世界”的理念,即科技发展速度超越了人类自身的进化,人工智能正在成为人类最危险的敌人。为了拯救人类,他们必须通过人工干预的方式提升人类的智商,实现人类智商的大跃进。
《二我》小说情境发生于未来80—100 年间,人类基于目前发现的量子、生物技术、基因工程、AI、医学、材料科学等前沿技术,通过“续我工程”,实现了人类的终极梦想:长生不死。由此对人类自识、哲学、法律、伦理、道德、社群关系等产生巨大冲击。因“续我工程”前期必须采取“复制法”,如此,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我”,而他们却因为人性、本能和“续我工程”的分岔效应,发生了难以言喻的情感、伦理、道德、利益纠缠与冲突……作者认为作品不完全是科幻,而是一切都建立在目前人类已知的科学基础之上,是对未来人类社会的生存、发展形态的大胆预测和形象演绎,是新新人类与传统人类碰撞的故事。
《幻旅》以2025 年为背景,年青小说家过谦作为当时文坛的代表,通过时光穿梭机穿越到五十年后的文学圣地“幻谷”体验生活。山海经中的神兽、经典小说、电影中的场景一一被高科技活灵活现地呈现。五十年后的社会,表面的祥和下是小说家们的勾心斗角,暗流汹涌。野心勃勃的谷主、力保风气纯洁的精神领袖以及各色人等,共同上演了一幕幕过山车般的大戏。其间,过谦两次被卷入悬疑案件之中,幸得高人援手才化险为夷。过谦经历了一段残缺的爱情和一段刻骨铭心、荡气回肠的知己之情,目睹了幻谷的兴衰成败和惊天动地的大变故,终于完成了个人成长,回到现代。感慨万千的他惊讶地发现,又有出人意料的使命在等待着他去完成……
《脑控》是根据脑科学技术的发展设定的情境,同时结合了基因、仿生、人工智能等技术,围绕着科学狂人试图提升人类的智商所展开的博弈;《二我》是基于已有的各种科学技术门类,以期实现“长生不老”这个古老的母题;而《幻旅》则是将现实中的人提取出来,放置在一个穿越到未来五十年后的一个封闭的幻谷中探讨关于人性险恶的荒诞大剧。显然,这些科幻作品都有着一个科技的躯体,但是装载的却是幻想或是奇思的主体。
很显然,这三部作品的“世界观”与欧美科幻相比,整体上没有突破现有的科技意识形态的囿拘,恰恰证明了中国网络科幻类型小说还有很大的突破空间。
二、科幻叙事——“智性”的节点
所谓叙事就是作者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把人生经验的本质和意义传示给他人[1]。科幻叙事的核心依然是叙述,只不过叙述的是关于科技的故事或是科技引发的故事。科幻作品作为叙事文体,要靠故事中的“时间流”所积淀的“传”去传达或描绘科技的本质。
科幻叙事的迷人之处在于科幻本身的超自然或超人的体验,并借助媒介构造出虚拟真实。这种亦真亦幻的超乎常态的拟态科学情境填补,增强了人对未知的好奇,形成了官能和精神上的双重刺激。特别是在后人类文化思潮中,这种因科技的超验与虚拟现实所形成的文化工业已经成为消费文化的主流。
文学虚构作为一种叙事手段或叙事方式,成功地突破了人类机械式地对现实世界的直接反映,即德国人类学家、文学批评家沃尔夫冈·伊瑟尔所认为的:“文学文本能使其读者超越自身现实生活环境的局限,它不是任何既定反映,而是现实的拓展和延伸。”[2]同时,虚构的文本还获得了类似“游戏”①“文字创造了对我们记忆不可能有效的游戏的多种可能性。这些游戏已经作为仪式化图式固定下来促使游戏自由地重现。”见Wolfgang lser.The Fictive and the lmaginary:Charting Literar y Anthr opolog y.Johns Hopkins Univ ersity Press,1993.一样极具体验感的魅力。正是在此意义上,科技叙事与文学虚构均指向了人类的“虚境”空间。小说作为既不能证实又不能证伪的虚构文学在叙事形态上补齐了科技实证脆弱的部分,并与科幻叙事叠加在一起,重构了后人类世界的拟态真实性。
科幻叙事的核心旨在于虚化乃至弱化人在科技面前的无力,并通过科技情境的强化着重再现一种虚拟的真实。在《脑控》中有大量的科技情境,其中既有实验室、人物活动的各种场景,还有人物与人物之间在智力、理念、情感、欲望等方面矛盾冲突,所有这些均与脑科技本身以及人性有着一定的关联。《二我》中同样有大量的描述,意在证明实现“续我工程”具有无可争辩的可能性。《幻旅》中的科技情境作为营造“幻谷”的非人性——机器仿真世界中所谓“人性”的二度博弈,以示“重构”“比照”现实世界中人类具有“单纯”的一面。同时,通过情境的再造,复活现实世界的“假、丑、恶”,以达到鞭挞、批判的目的,也就是通过科技叙事达成艺术形式上的多样性。
科幻叙事将科技的神奇力量造成的“幻觉空间”与叙事文学的“虚构”形成纵横交错的结构模态,突破了语言迷宫单一的叙述样式,在层次上扩容了人所能及的空间,形成外部空间的延展与内在心灵比翼齐飞的情境。在小说文本中可以合法地植入科技元素或者一切非人的元素,最终形成独立的科幻叙事系统。
《脑控》中既有现代城市医院、实验室和颁奖现场,也有沙漠中的“新世界”实验中心,还有异族的“世外桃源”;《二我》中有法庭审判现场,还有董事长詹木乔的私人飞机“万户号”穿越大气层,以及珠峰第三大本营的视频电话会议。《幻旅》中有迥异于现实空间的“幻谷”世界。小说里,所有的人物故事都在科技虚拟真实的“幻觉空间”中起承转合,情节的曲折离奇与内容的“非人”的玄想同样达成一致。
科技叙事还将虚构中的时间进行折叠与重置,形成虚构时空与科技虚拟时空并置的平行空间,形成“此在”与“未来”的并置。最典型的是《脑控》中的夏楠和威尔因头脑中都被植入了神经控制器,因此,他们的时间出现了多个状态:此时间、前时间、未来时间。因时间的颠倒导致整个故事出现了影视中剪辑的“蒙太奇”效果,但这恰恰不是精神学上“意识流”,而是源于科技的本位产生了语言艺术上的位移与重置。同样在《幻旅》中,经常会出现现实事件中的人、事跟“幻谷”中的人、事形成一种迁移式的“对照”与“转换”。类似于传统小说中“对立叙事”“多重叙事”之间的相互转换,传统小说的这种转换依赖的是道德善恶、人性舒抑等结构模式的转折作为叙事动力,而在《幻旅》中纯粹依靠科技元素来达成。同理,在《二我》中,“续我工程”作为延续着中国“长生不死”的古老命题作技术阐释,所依赖的核心依然是科技元素本身。
科技情境很多时候呈现出多面性,并不全部表现为科技的全部,尤其对于虚构文学而言,有时很难分辨出是真实的科技本身还是通过虚构虚拟出一个科技空间来。对于高明的科幻作家来说,往往也可以虚构出一套真假难辨的情境来。在双重交织的罗网中,作家找到“节点”至关重要。这个节点其实就是距离轴心最近的圆周上的若干点,每一个“节点”都有着人类具体活动亦或科技异化之下挣扎的身影。如果离开这些“节点”,所谓小说“世界观”的轴心也就无足轻重了。比如《脑控》中科技狂人尤利西斯“人类智商提升”计划有目的性的粉碎,以及陈辰对父亲陈天白作为脑部神经控制器植入实验的始作俑者之一的最后识破;《二我》中“续我工程”中华尔斯I 和雅嘉I 的同步离世,后世由华尔斯Ⅱ和雅嘉Ⅱ处理;《幻旅》中过谦在喜欢的女性甘愿消失之后,他才拿出包里的小型仪器,与2025 年联系,定位好走出幻谷,回到了现实。“节点”也可以作为一种科技叙事的结构来理解,即科技元素与人交汇时所发生的伦理冲突,人不一定全部服从科技,人性始终高于科技性作为这个层级永恒的定律。其中“智性”作为人类特有的本质,始终高扬在叙事伦理中。
《脑控》的情节设置将人物的“智性”与技术虚拟真实进行对弈,拓展了文学的想象空间,“解蔽”了科幻作品中的文学性。首先,小说的“哏”——“记忆提取器”是裁定技术伦理的一条基准线。整个小说涉及到的技术比较多,有诺菲医疗中心治疗超级流脑疫情“安他敏”的医学技术,有能迅猛提升人类智商的“神经尘埃5.0”技术,还有Mnemosyne记忆提取和记忆解码技术。如果没有“记忆提取器”这个“哏”,作品人物与科技的关系就难以区分善恶,因为科技是“中立”的,因为有了“哏”,故事出现了叙述线,其中有威尔与夏楠作为受害者的同情线,陈辰与母亲、父亲的家庭线,艾伯特、尤利西斯、陈天白的斯坦福脑神经科学三剑客科研线,以及21年前Heaven贫民窟事件的阴谋线和尤利西斯的人类智商优化线。多条线索交织成一张复杂的情节网络。所有的故事都与“记忆提取器”发生关联,这也是推动整个故事情节的动力。一旦恢复“记忆”,夏楠、威尔都将被激活追溯到原初,也就是说是原初的斯坦福脑神经科学“三剑客”是整个故事的内核。只不过,在陈天白与尤利西斯之间出现了二度分裂,故事由此出现了三个层面:一是艾伯特的技术理性主义,二是陈天白的古典主义,三是尤利西斯的超现实主义(功利主义)。陈辰和威尔分别在技术理性主义和超现实主义,而陈天白的古典主义显然是一种虚妄的存在,也是作者所极力淡化的。
在技术理性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博弈的过程中,作者小心翼翼地选择了前者,选择采取一种温和的技术主义姿态。在这其中人物的“智性”成功超越了技术的真实,这种“智性”主要表现对编码的设置上。“关于MTX,昨天深夜威尔和陈辰研究过,尤利西斯他们即使从夏楠那儿得到了分子式,也无法合成出MTX。因为,有一样催化剂陈辰和夏楠在书写的时候,故意用了一个13作为指代,以防止有人盗窃,但实际上,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催化剂。幸好那天没有细问化学分子式里的每一个元素。所以,对于尤利西斯从夏楠口中拿到的那个方程式,陈辰并不担心。”因此,人的“智性”书写是技术本身所无法颠覆的前提。这也是科幻类型文学首先对“人”作为主体的尊重与强化。
其次,技术的虚拟真实增强了故事的吸引力。网络科幻类型小说同样遵循着通俗小说的基本伦理——满足读者的“快感”需求。人类对已知的事物早已经失去了兴趣和耐心,对于“时尚”和“新奇”的追求才是先天的人性需求。而新技术恰恰符合了人类对于精神刺激的伦理机制。小说中的各种新技术所造成的原有秩序的混乱,人伦关系的颠覆,以及由此造成的精神错乱,甚至暴力事件的发生都与此密切相关。
其中“技术化”的人,隐匿了个体的“智”,并引渡到适度的情色描写上,满足了读者对于隐秘快感的接受。作为受害者的威尔与夏楠两性关系的描写细致入骨,而夏楠面对身体与思维的两难抗拒更为真实,颠覆了人们对于传统文学思维的认知。同时,作者还将视角专注于符合消费社会人们将注意力集中在虚构的刺激物——音乐数字专辑《比埃罗的诅咒》上,诚如小说中写道:“‘音乐是人类绝望中的安慰剂!’安琪拉闭上双眼,聆听安迪·博加德重金属质感的声音:‘我们无乐不作,即使就在今夜死去。’”。而这些无疑拓展了受众的文学想象。
最后,作为“集体性的智”——科学研究的“实验”系统,是建构虚拟真实的“自我”的场域。艾伯特的实验室是一种神秘的场所;艾伯特淡出人们的视线好长一段时间,最终研制出自己的神经控制器;尤利西斯的“新世界”和诺菲实验室里不可告人的秘密;陈辰的实验室泄露成为对手打击的把柄;等等,所有精彩的情节都是发生在这样的装置里。因此,实验室所营造的一个虚拟真实的“自我”具有了常人所不具备的超人的能力,作为一个“虚构的自我”在这其中所获得的快乐是远远大于现实世界的。因此,作品将用于科学研究的“实验室”系统写得非常传神,一个个人物理所当然成为具备超凡能力的强手。而这些密闭系统之外的人对系统之内的人同样充满一种神圣的想象。
在这其中,人物身上所具备的“智性”则让位于虚拟技术所造就的“逼真”的自我空间。两者之间形成了某种张力,人的“智性”的退场,客体的虚拟技术反客为主,满足了人们对于新技术的渴望,进而成为一种阅读的内在推动力。
同样,在《二我》中,作者高调宣扬了人类的“智性”的化身——现代科技是实现“续我工程”的不二法则,也可称得上一部科学推理小说。《幻旅》则是通过展示智能的“幻境”中人性的博弈,主张全面恢复“道德治理”以及塑造“智慧人”“完美人”的现实策略。
总之,作品在人类“智性”与虚拟技术的博弈中,形成相互观照的两种维度,彼此消长。这其中的人性不免会受到物性以及其他异质的抑制,在人性分阶的过程中形成了独立的文学性。这是作为通俗文学的类型文学的先天优势。
三、碎片化——后人类文学想象的“通约性”
与近代未完结的幻想小说一样,早期的网络科幻类型小说普遍呈现出“碎片化”写作的态势。这其中所反映的不仅有作者世界观的局限,在更大更普遍意义上,还是作者写作能力的欠缺。按照经验常识,作为“交互性”强的网络写作,出现这种境况多少有些令人意外,甚至有人会把板子打在读者身上。显然,这样的评判是有失公道的,也是不符合常理的。
前文提到,科学元素与虚构的重叠增强了科技叙事的多重文本性,特别是可以将更多的类型带入到文本中,比如惊悚、悬疑、侦探、言情等。“实际的科学技术背后都有一个整体的科学系统,这个科学系统是科幻作品用来建立自己世界背景的主要工具。它在具体运用中有不同的方式,有的作品中表现为夸张性运用,有的作品为将科学的结构性元素通过想象性发挥,把它们与生活可能产生的影响结合起来观察,假设未来发生这样的技术变革,人的行为、心灵状况和社会结构会发生怎样的变化。”[3]这个所谓的“整体的科学系统”是建立在完整的科学体系上的,包含科学知识的普及、科技素养的养成、科学理念的构建、科学教育的大众化等。如果仅靠一知半解的科学观念的外挂、外来科幻作品的接受或受媒介科技传播的辐射,这些都是不可能形成完整的科学系统的认知和判断,更无法进入科学内在的价值体系。
诚然,在全球科学体系的整体话语背景下,中国网络类型小说一方面经受着来自英美等英语国家发达的科学体系话语的挑战;另一方面在媒介信息流的助推下,可以优级进入世界文化体系。但令人隐忧的是由于缺乏系统性整体的科学体系的培育,在互联网信息媒介情境中的“媒介思维”极易将科学思维“通约化”,造成片面的科技化幻想——自带或通过硬性植入科技元素,强制生成所谓科幻文本。
业界需要对整体的科学体系进行层级研判,形成全球通行的科学法则的最大公约数。尽管欧美发达国家科幻霸权话语受到了来自许多非英语国家的抵制与反击,但是他们的科幻文学所表达的“世界观”或是叙事方式依然有可借鉴之处。“它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坏的”这句话用在这里同样可以成立。尤其网络科幻类型小说作为娱乐文化工业的重要载体,可能面临的不仅是来自内部“碎片化”的干扰,更为隐蔽的是还要受到诸多“亚文化”的阻扰,这两者的边界以及艺术形态逐渐模糊。美国人其实也有自己的担忧,“奇幻故事的不同传统不可避免地挑战着科幻小说习以为常的东西。随着非欧洲居民,尤其是这些人当中的第二代、侨民以及多语种作家的成长,我们可以预见各种奇幻元素碰撞的增加:梦境的、梦想的、幻想的、民俗的、神话的、超自然的、超现实的元素。这不单是为了娱乐效果或者艺术实验,它还是一种驯化了的理性。它致力于打破科技中心主义和神话中的合理的规范,同时它还反映了其他本体论的混合,预示了材料科学遭遇物质中愈发恐怖的现象后必然走向专业化”[4]。这也是美国人对科幻文学命运的一种研判,警示了科幻文学在后人类文化思潮中极有可能的走向。而我们在这其中还没有找到自己立足的位置就被解构了。因此,我们在建构反映本民族集体想象的科幻文学体系本体的同时,积极主动融入全球科幻文学体系。
除了需要警惕科学本身的“碎片化”体验外,我们还要防范来自对科幻叙事的“通约化”。其中包含着瑞安在《故事的变身》中所提及的“平衡数字媒介的互动性与叙事性之间的矛盾”①“无论是面向小众群体的实验性写作,还是试图吸纳文化多数的网文、游戏等文化产业,都同样陷入刻意破坏叙事、滥用叙事、简化叙事的境地。”见玛丽-劳尔·瑞安:《故事的变身》,张新军译,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24页。,要克服“通约化”对科幻叙事的破坏,要能够找到“在虚拟现实与我们肉身栖居的世界之间能达成平衡关系的人性堡垒”②“文学视为抵抗某种后人类境况下科技霸权的人性堡垒,都强调文学之于数据主义或虚拟现实的具身性,甚至肉身性和情感性的面向。”见王曦:《后人类境况下文学的可能未来——科幻母题、数字工业与新文化工业》,《探索与争鸣》2019年第7期第152页。。在这方面,显然《脑控》要比《二我》做得好,当然《二我》凭借科学推理提出以“未来主义”超越“后人类主义”的设想,这也是未来科技造福“后人类”的具体方案之一。而《幻旅》则是一个相差五十年的过谦穿越到五十年后的“幻谷”之中来,最后又回到了肉身世界五十年前去,其中的科幻叙事与日常叙事差别并不太大,作品试图通过时空的转换达到对现实的批判。显然通过虚构对物理时间的改变以及对虚拟世界的营造实现对现实的批判,这种视觉和心理的转换其实对科幻叙事不但不能起到增强的作用,相反破坏了上面所说的叙事的“平衡”——所有人都不存在了,只有过谦一人穿(越)回肉身世界,重新实现他的社会使命。这本身其实已经不再是科幻本身了,而是回到传统文学本身去了,这是要不得的。《脑控》中的科幻叙事结尾部分不是科学与人性的博弈,而是通过政治权势——总统马歇尔的行政手段干预并粉碎了一场预谋已久的“惊天计划”。这些都是作者的设定和叙事的粗糙导致的,缺乏科学深刻的推敲,将艺术形式与科幻本身的“炫”混淆了,似乎两者高度契合,彼此呼应,实则暴露出作者构思中的漏洞,所以依然有值得推敲与商榷的空间。
还有一种“通约性”也是极易被遮蔽的,即技术资本对人的挤压:一方面是新型技术劳工的生产关系的形成,另一方面是技术级差造成的人的等级分化。所谓“技术媒介制造的共享狂欢和自由幻觉有效掩饰了其天然具有的资本属性,经由技术民主化的包装,资本权力从大众的视野中逃遁了。处于消费者(客体)位置的大众既作为数据化商品又作为消费意识形态被纳入数据资本时代的生产逻辑,由此成为了技术主导的现代意识形态的合谋者与实践者。”[5]需要建立对技术政治的批判的维度,事实上,很多网络科幻类型小说不仅没有这样的自觉,还有将这种隐蔽的成规加以夸张、放大的嫌疑。在《脑控》中,尤利西斯的超级感冒疫苗工厂和“新世界”实验园都是资本在操纵,最后依赖总统的政治权力摧毁了阴谋,这样的世界观的设定,不免有其致命的局限。《二我》中的“续我工程”也是由RKC董事会和董事长詹木乔一手掌控,最终在华尔斯I死后,“续我工程”分拆IPO,当天收盘价站稳五千美元之上,世界第一。作品都是以一个既定的结局方式完成整个故事的叙述,其中异化的技术政治仅作为一种叙事动力元素,其他却被轻易掩饰了。
四、结论
网络科幻类型小说拓宽了科幻文学新的视野,并建构起新的书写系统,这是网络科幻类型小说的价值所在。但是需要在科技命题上深刻把握其核心内涵,同时作家需要对深层次的核心科技本身有所涉猎,如果仅靠一些外延的概念或者外来科幻文化的接受,这依然是肤浅的。科技文明的建立是科幻文学能植根一个民族深处并唤起整个民族自信的根本所在,也是科幻小说作家建立普遍性通约世界观的关键。这是作为“硬”的一面。
“软”的一面是指深刻把握人类在“智能时代”“智”的主体,这既是文学创作的策略,也是抵制技术中心主义对人的抑制与控制的有效手段。因此,科技叙事既不能以虚构刻意强化“幻”的无边,也不能陷入沉默于媒介技术、人机同一等技术政治对人的隐蔽剥削。
警惕后人类文学想象的“通约性”是克服网络科幻类型的“碎片化”的有效手段。其途径有对发达科幻文学的接受与研判,找到适合本民族的科幻核心元素,并结合相对纯粹的专业化训练。同时,防范科技叙事中刻意抹煞“人”作为核心主体的偏差,还要警惕技术政治在技术民主化的掩饰下对“人”的各种压榨,并保持一种积极的批判态度。
中国网络科幻类型小说发育比较慢,原因是多方面的,因此提升整个民族的科学素养,提高全民族的科学思维以及普及科学生活方式尤为重要。科幻文学和网络科幻类型小说都是这当中的要义,相辅相成,互为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