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城

【英】克里斯·巴特勒

我站在登曼和戴维路的交叉路口处四下张望。这时，不远处有一辆汽车转过一个弯之后便飞驰而去，喷吐而出的尾气迅速升腾起一团黑色的浓烟，在空气中盘旋弥漫，久久不散。又来了一个到访者。他们开着汽车来到这儿，只会把空气搞得更乌烟瘴气。我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探身体，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当你肚子里有一种饥饿感，没有什么东西比一台柴油机排放出来的废气有滋有味。这些细小的烟尘颗粒深深地被我吸到肺里，再由胃酸黏膜将它们逐一消化掉。

新闻媒体正在播报寻人启事，寻找一个12岁的名叫艾米丽的失踪女孩，所以我穿梭在大街小巷，寻找着她的身影。

她家住在郊外的呼啸山附近，一家人今天早上才进的城。女孩失踪的时间大约是在下午的1点半，现在已经下午3点钟了，她的父母都快要急死了。

这里果然是典型的温哥华，老天一言不合就开始下雨，街上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四处散开，各自跑进商店和餐馆里避雨。眼下，只有各式各样的机器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像我一样的金属人。人类则是偶尔才来到这里——一个月一次，对身心健康大体无碍——不过他们不会再在此地长久居住了。酸雨会剥蚀他们的皮肤，雾霾会腐害他们的肺腑。

我从雨衣里拿出雨伞，把它撑开，听着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在这片小小的抗酸庇护所外。就在我拉了拉雨衣，将自己裹紧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她——一个孤单、瘦小的身影正兀自行走在人行横道的另一端，几乎被一片茫茫的雨幕给遮挡得严严实实。是这个女孩吗？当交通信号灯变换颜色的时候，她埋着头朝这边跑来，双脚哗啦哗啦地溅着水花从水坑里踩过。

“等等！”我喊了一声，可她径直跑过我身边，头也不回地朝着海滩的方向跑去。我听见她在剧烈地咳嗽，心想，她这样虚弱的身体，应该卧床休息吧，咋还在倾盆大雨里奔跑呢？我立即跟在她身后，雨衣在风中飘拂着。我一边跑，一边在风雨中用力支撑着头上的雨伞。跑了一阵，我突然停住脚步，面前有一处地面陷进了沙子里。

“嘿！”我提高嗓门喊道，努力让我的声音不被风雨声淹没。我很不情愿地走过这块沙地，因为小小的沙粒会严重磨损我的金属关节。

女孩转过脸来看着我，她那小小的脸庞从风帽里探了出来。我迅速激活了人像识别模式，按照寻人启事公布的照片匹配着脸部器官的细节特征。确认无疑，她就是我要寻找的人。我立刻向总部发出一份心灵感应报告，表明我已经找到了失踪者。

女孩又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并伴随着一种嘶鸣的喘息声，然后她扭头面向大海。我小心地朝她迈了几步，又冲她喊道：“你知道吗，你的父母正在到处找你！”

“我走丢了，”她喃喃地说，“但我记得这个地方。”在风声雨声的交响中，她的声音显得无比低沉，不过我的听力可是出类拔萃的。她转过身，在她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看见她脸色苍白。“我只是想看一看大海，”她说，“而我的父母……”她突然绊了一下，摔倒在了沙滩上。

我连忙跑过去，蹲下，将伞撑在了她的头顶。现在，她的呼吸里已经没有了气喘。我仔细聆听着空气从她身体里吸进呼出，判断出她的肺部因感染造成了损伤。“你是哮喘患者吗？”我关切地问道。

她点点头。“我很多年都没住在城里了，在这里生活只会让我的身体更糟糕，”她告诉我，“我们住在山里，那儿的空气要干净一些，可是山区的污染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严重了。我很高兴爸爸妈妈能让我今天到这里来，我是多么想念这个地方啊。”

人们的确还会到城里来，仍然开着他们的私家车，在空气中肆意排放出一氧化碳、氮氧化物、易挥发的有机化合物以及微粒状物质。不过，他们来这儿的时候，总是宅在室内，或者逛逛商场，这些场所里空气是经过净化的。现如今，不会再有多少人心心念念地到海滩上来玩啦。我听说海边的风景依然很美，哪怕是现在，也会看到波浪拍岸的壮观景象。只是，我没有鉴赏艺术的眼光。

“救援就要到了。”我告诉女孩，然后我们一起在原地等待。随后，我听到一辆救护车和一辆警车赶来的声音。女孩的父母从车里跳下来，匆忙地跑向我们。

“我叫艾米丽，”女孩感激地对我说道，她明白自己来到海滩的旅行即将终结之前，仅有片刻时间，“谢谢您帮助了我，先生。”

“是啊，谢谢你。”她的爸爸也在一旁说着，可他并没有拿正眼看我。艾米丽的妈妈紧紧地拥抱了女儿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就登上了救护车。我听到这位女士对她的丈夫说：“我们得赶紧把家再往北边搬一点儿——事不宜迟！”她的丈夫赞同道：“我可以肯定，就凭咱家房子现在这个地段，仍然能卖个好价钱。”

空旷的沙滩上布满了许多扭曲缠绕、斑斑裂痕的枯木，我坐到一根木头上，它立刻嘎吱作响，一块树皮脱落下来，落到了沙子里。我极目远眺着海湾的那一头。这时，雨已经停了，在一片乌云之上的某个地方，我看到了一缕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间透了出来，那是眼下我们大家都能看见的亮光。我默默地想着艾米丽，盼望她能好起来。我喜欢她把我称作“先生”，就好像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似的，是一个真正的人。

我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回到人行道上，感觉沙子进到了我的膝蓋里。我的轮班就要结束了，我寻思着我得赶往修复工厂，让他们好好地给我进行一番全身检修。

雨水过后，空气有了一丝清新的味道。不过，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金属人来说，这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好在，马上就要到交通的晚高峰时段了，到时候人们又会钻进他们的车里，一路行驶着赶回到北方山区的家中。

我朝着繁忙的街道慢慢走去，希望能在路上寻找到一些新鲜的烟雾当晚餐，美美地吃上一顿！

（李金锋摘自《文学少年·小学版》2019年5期，西米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