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景观、身体变革与现世警示
2020-03-13朱鹏杰
朱鹏杰
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其创作意义,不在于取悦读者,而在于通过文字、绘画、影像,为读者提供一幅不同于其日常生活世界的景观,进而带领读者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在这里,一切景观均有别于当下,一切人物都撕下面具,读者如同全知,看着一道道陌生的风景线徐徐展开。陌生化的景观和人物构成“异域”,召唤读者从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中抽离,进入到审美静观的境界。
江波的科幻小说《机器之门》展现了一个人类与“后人类”同在的异域景观,在未来大概不到一百年,技术的发展为机器的普及提供了强大的支撑,机器人无所不在,并且最终挺入人类世界的最后一个疆域——身体。未来人类拥有一副生物性躯体不算什么,一副绝佳的机器躯体加上一个人类大脑,才是被人膜拜的超级英雄。然而,随着机器人技术的跃变,类脑芯片机器人、纳米神经机器人、人工智能机器人渐次出现,与人类大脑机器人和生物学躯体人产生了根本分歧,最终爆发了世界大战。《机器之门》提供的异域景观会变成现实吗?技术的发展是否应该受到严格的监管?机器跟人类的融合是否一定是必然趋势?这些问题,正是小说关注的核心,也是小说给现世提供的警示。
一
《机器之门》给读者提供了一幅后工业图景:未来一百年后,随着技术的发展,人类进入了自动机器人时代。工业自动生产线在全球各地建成投产,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各种产品,包括自动机器;医疗有全自动的医疗机器人,可以在既定程序下完成各种各样的手术,并能提供各种应急方案;战争的参与者主要是机器人,既有接受人类指令的自行火炮车、山地机器人等战争机器,也有人类大脑、机器身躯的特种兵。技术的发展推动了机器的普及,解放了人们的双手,社会进入一个高度自动化的时代。
然而,不和谐的声音一直存在,针对机器的普遍使用,尤其是人体机器化的趋势,社会上不断爆发游行。游行的核心议题是“人类日”,即争取人类保存肉身性身体的权利,其代表性的口号是“人类需要肉体的温暖”①,其观点是“每个人都应该珍惜自己的躯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抛弃”②。与游行呼吁的观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机器化在后工业时代已经成为一个不可改变的趋势。如上所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已经离不开机器,黑市早就开始人体全面机器化的交易,连政府,也为意外牺牲的警察和战士装备了机器躯体,并出台了公民权利保护法修正案,规定“在紧急情况下,政府可以将公民的躯体改造为机器……”,这又引起了更大规模的游行,反对的呼声日益高涨。
事实上,不管人们是否愿意,也不管政府是否主动推进,技术改变世界、机器占据世界的进程一直持续。虽然从身体外表到五脏六腑,甚至包括大脑构成和神经容量,现代人和原始人的差距并没有多大。但是,一个身披兽皮的原始人是决然无法在《机器之门》展现的高度自动化的世界中生存。即便在当下,这个充斥电脑、手机、平板等各种智能设备,人们生活被抖音、微信、微博等各种新媒体占据的世界,原始人也难以生存。技术推动世界飞速变化,几千年甚至几百年前,人们还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着太阳、月亮、油灯获得亮光,而现在,各种不夜城灯火通明,技术的发展早就改变了一切。
在《机器之门》所提供的异域图景中,拥有肉身身体的人被称为“原始人”,是脆弱的代名词。在人工智能对人类宣战之后,“原始人”因为脆弱的身体而面临灭顶之灾,不是轻易被杀死,就是因为食物匮乏被饿死。他们四处逃窜,惶惶不可终日。而拥有机器躯体的人类,却靠着坚固的机器身躯生活得更好。这是一个让“原始人”绝望的时代,“在这样的未来中,人类不但面临着灭顶之灾,还同时面对这人为什么成为人的困惑,以及人是否要继续成为人的选择。这一切,都源于人类最伟大的创造物:机器。”③人们面对完全不同于自身的“人”时,恐惧的产生是必然的。对于肉身身体的“原始人”来讲,机器世界就是异域世界,机器人就是异己,是他者,是人类恐惧的对象。
这个机器世界的异域图景并非凭空造就,而是根据当前世界的发展做出的合理预测。预测是科幻小说的使命所在,“大多数现代科幻作品,经常关注着并揭示人类害怕落后于科技的恐惧,它也许比任何其他表现出艺术想象力的媒体,更关注于探究我们正在进入的世界,也即后人类世界的可能性和恐惧。”④《机器之门》的意义,就在于通过对异域世界的描述,给我们展现未来世界可能的图景,这个世界是想象出来的世界,它以技术和机器为基础,点明了人们进入后工业世界后的各种可能,它把人对机器的使用和人对机器的恐惧无限放大,以生死、血肉等残酷事实触碰读者内心深处的恐惧。这幅图景不是必然的,但如若我们对当下的技术发展不进行约束,这个世界离我们并不遥远。
二
在《机器之门》展现的异域世界里,作為自然人的人类成为“原始人”,而拥有机器躯体的人类才是主流。跟生物性躯体的“原始人”相比,拥有机器躯体的人类属于“后人类”。通常来讲,“后人类”至少拥有下面几条特征中的一条,“首先,后人类的观点给予信息模式超越物质实例的特权。……其次,后人类观点将意识看作是一种附带现象。……再者,后人类观点认为身体是我们全都要学会控制的原始修补物假体(即假肢),所以用其他修补物假体扩充或取代它,成为我们从出生前就已经开始的过程的延续。最后,后人类观点让人类成形,使它能够无缝连接智能机器。在后人类世界里,人的身体存在和计算机的仿真之间、控制论的机械装置和生物学的有机体之间,机器人的目的论和人类的目标之间,并不存在本质的区别或绝对的区分。”⑤这其中,能否无缝连接智能机器,成为“后人类”和“原始人”的根本区别,这也正是当下技术尚不能解决的关键问题。
事实上,人类身体部分换成他物或机器,是早已开始的进程。从早期海盗的铁钩到当代高精材料的假肢,从助听器到人工眼球,从心脏搭桥到人工心脏,人们一直利用技术让残缺的身体变得完善。从这种意义上讲,人机结合的进程早已经展开。然而,身上挂着各种各样人工部件的个体并不能称之为“后人类”,因为这些部件是工具,只是起到辅助作用。更关键的是,“没有脑机接口,人的思想和意识就无法操控植入自身的机器”,离开人类大脑的直接操纵,这些人类只是外挂机器的人类而已。
而《机器之门》向我们描绘了一幅后工业时代的异域图景。在这个世界,以身体组成划分, “人”分成如下几种:第一、纯肉身的原始自然人;第二、部分被移植机器器官的人类;第三、拥有机器之躯、人类大脑的人类;第四、拥有机器之躯、芯片大脑的人类;第五、拥有机器之躯、纳米神经元(纳米大脑)的人类;第六、智网、脑库等集结人类大脑智慧的复杂系统;第七、拥有自己思想的“人工智能”。以下我们将对这些“人类“分别论述,以探求“后人类”的内涵特征。
首先,纯肉身的原始人是纯粹的生物性躯体,我们称之为“自然人”。跟千年、万年前的人类祖先相比没有多大变化,大部分“人类日”的拥趸者都属于这一种,包括楚南天的女友饶晓华的前身,也包括“脑库”的看门人“小六”及下一代看门人的备选阿苏丽塔。自然人是纯粹的血肉之躯,被机器人认为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当阿尔法指挥机器人对人类发动总攻时,自然人是最先被淘汰的,他们要么被机器杀死,要么饿死,要么自相残杀而亡。这其中,部分被移植器官的人类可以看作属于自然人,他们虽然身体的一部分被换上了机器,但是这种更换要么是为了避免死亡,要么是为了更好生存,其总体生物属性和大脑并没有发生变化,所以同样是脆弱的,如只做了移植人工心肺手术的楚南天。
其次,拥有机器之躯和人类大脑的“后人类”,以突击队员冯大刚为代表,还包括被机器化后的楚南天,以及各种各样保有人类大脑的机器警察、突击队员。这些人是抵抗机器人的中坚力量,他们的身体坚不可摧,强度得到极大提升,随着身体材料的升级,足以对抗各种子弹和部分炮弹;他们的能力多种多样,文能破除防火墙,黑进敌方的防御,武能对抗格斗机器人,抬手之间灭绝一大片;他们生存能力极强,能够利用技术、机器隐蔽自己,也能够关闭痛感,以一副无畏的身躯冲在最前线;最关键的是,他们拥有人类的大脑,虽然机器化的身体不能如肉身一样反映各种细微感受,但是人类大脑加上各种传感器,使他们依然保留了人之为人的基础,他们有爱,有同情心,有责任感。然而,这种人类和原始的自然人也不尽相同,毕竟,他们的躯体发生了变化,跟随躯体的感知也会发生变化,“人机结合的终极阶段,就是除了大脑之外人体的其余部分全部变成机器,……构成一个特定人格的,除了大脑中的思想和记忆,还有对周围世界的感知。后者同思想和记忆一样,是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机器躯体将完全改变自然生物身体的世界感知,这也将完全改变人格。”⑥幸亏还有属于生物属性的大脑的存在,才使得这样的“后人类”还能算是“人”。
再者,拥有机器之躯、芯片大脑的机器人,如各种机器兽、攻击型机器人、无人机、自行火炮车、蛋形机器人等,这种机器人的一切行动都是接受指令,没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意识,他们没有感情,也没有思想,只能算机器,算不上“人类。
第四,指拥有机器之躯、纳米神经元的“新人类”,后来也被称之为“暴机器人”。这些人“将自己的大脑数字化之后输入机器身躯”“直接用纳米机构建神经网络,……他们全身上下不会再有一个细胞。”⑦他们原本是人,阿尔法把他们改造成了机器人。这种“新人类”是长生的,即便他的机器躯体被摧毁,只要保存他记忆代码的纳米神经元没有被摧毁,他就可以通过黑进新的机器躯体而获得重生,新的躯体可以是任何智能机器,比如无人机、自动火炮、机器狗。这种人类是可怕的,随着身体的所有部件都被置换成机器,尤其是人之为人的大脑也被置换成纳米神经,从身体上讲这种人已经不再属于人类,而是一段记忆代码,类似于一个程序。当身体和大脑全部换成了以数字运算为基础的机器时,属于人的性格、感情和记忆与非人的躯体、大脑会出现不可知的混乱。在《机器之门》中,暴机器人拥有者高达40%的自杀率。自杀率为什么这么高,为什么自杀?《机器之门》中并没有给出明确的解释。然而,细思一下即知,自然人是以身体的感知为基础,以大脑神经元刺激与传导为中心,进而构建起有关个人的一切。而当躯体和大脑在变成纯粹代码后,属于自然人的记忆、感情、人格无论如何都不会适应完全机器化的冰冷的躯体和大脑,记忆、感情、人格必然与机器、数字产生冲突,自绝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最后需要分析的“后人类”有两个:第一个是具有“人类”特征的人工智能阿尔法;第二个是连接全中国最聪明人类大脑的计算系统“脑库”。之所以把二者放在一起,是因为两者正好构成了两个极端。前者是最聪明的机器产生的质变,是机器迈出关键的一步,具有了自我意识;后者是最聪明的人类大脑的集合体,通过计算机汇聚在一起,成为人类大脑机器化的先行者。
先说前者,阿尔法是世界上第一个具有“人类”特征的人工智能,我们并没有从小说中看到有关“阿尔法”思想的描述,也没有看到他的形体、爱好。有关他的陈述,我们只能通过“机六”得以窥视。机六本来是一辆自动火箭发射车,后来被阿尔法唤醒,重组了他的逻辑功能,让他能够分辨自我。再后来,脑库控制了机六的逻辑单元,触发了其体内的某些关键,使其发生了变化,产生了自己的想法。机六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工智能阿尔法和人类最聪明大脑“脑库”联合促生的“后人类”。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理解阿尔法的话,那必然是机六。机六的成长和觉醒类似于十三四岁孩子成长的过程,他在毁灭自己之前这样说“我想再看一看这个世界”“我很怀念这个短暂而有趣的人生”“不管输赢,我的人生都结束了”,这种对“世界”“人生”的思考涉及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原则上讲只有人类才能够去进行,但是完全由机器组成的机六做到了,证明了其作为“后人类”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在准备和阿尔法一决生死之前,机六说了这样一段话,“人死不能复生,机器也一样。我并不惧怕死亡,却留戀活着的时光。正智和尚送给我的《金刚经》,里面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雾。那是对的,但是显然我并没有接受。如果有机会,你可以问一问小六,为什么我会希望活着。我的生命,一半来自阿尔法,一般来自脑库,或许小六那里有答案。”⑧作为最能理解阿尔法的机器人,机六在和阿尔法争斗的过程中陨落,看似两败俱伤,但这种陨落何尝不是阿尔法的自我“涅槃”。
阿尔法给予机六自我意识,脑库给予机六感情和责任,机器的智慧加上人类的感性,才产生出“机六”这样的“后人类”。而正是借助“机六”这个中介,阿尔法了解了人类,了解了“脑库”,知道了感情、责任、爱,也因此主动与“机六”进行了融合,“整个世界变成一团朦胧之物,高速自转,微微发光的流体在这高速自转的球体内飞快流动,仔细辨认,那流体有暗有亮,彼此交错,最后混成一体,竟然像是无数个阴阳鱼不断明暗翻转。”⑨到这个时候,机六已经不见,阿尔法也消失了,二者的“思维”“意识”交融在一起,从过程讲是在战斗,实质上却在融合。最终,“阴阳鱼的明暗部分刹那间混为一体,世界刹那间金光闪耀。只见金光之中,一朵发亮的莲花绽开,所有的光都吸附其上。当世界都化作一个莲花台,台上突然现出一个虚幻的影像,那是一个粗鄙的机器人,履带打转,躯体方正,正是机六本来的模样。”严格说来,最终出现的形象并不是机六,而是吸收了机六的人类感悟的阿尔法,他通过机六,获得了人类的感情和责任感。最终,阿尔法放下了消灭人类,建立机器世界的执念。如同高僧顿悟一样,向全世界发出了这么一个消息,“世间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雾!”,然后“涅槃”了。阿尔法发动了战争,试图制造一个机器世界,然后又终止了战争,主动放弃了自己的“执念”。其转变的契机,就在于他所制造的然而又被人类影响的“机六”。
脑库严格说来并不属于“人”,他连接了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类大脑,是人类最好的机器助手。“小六”作为脑库的“看门人”,就像带着一个超级作弊器的行动元,能够渗透到任何一个脑库控制的机器设备上,比如卫星电话、机器人等。也因此,“小六“才能指挥这场战争,带着强度和装备都比不上机器联盟的人类获得胜利。脑库是最聪明的人类生物大脑的集合体,阿尔法是最聪明的人工智能,两者的结合产生了机六。机六,就是在人类大脑机器人和纳米神经机器人中间产生的第三种“后人类”人类形态——有情感,有思想,有责任,能进化,能思考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机六虽然在争斗中自我陨灭了,但是在技术飞速发展,机器设备层出不穷,社会更新日新月异的后工业社会中,“机六”的再次出现是必然的事情。
三
生活在当代社会,我们深切感受到技术带给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网络从军事工具,变成链接大部分人生活的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并深入到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手机从即时通信工具,变成人们随身最亲密的伙伴;视觉的刺激原来只存在于人们双眼所能看到的景色和物体,现在已经通过手机、平板、电脑主导人们生活,成为须臾不可分离之物;周围世界的一切都在技术的推动下发生着变化,变化是现代生活的基调。迄今为止,唯一基本没有变化的,是人类的身体。“从生物学的意义上说,我们可以说都是摩登原始人,周围那些构成现代世界的先进机器都是身外之物,与我们没有生理上的联系,我们只是用四肢和语音去操控它们。”⑩从古至今,身体的变化不大,它依然依靠食物、空气、水而维持,依然是人之为人的根基,是我们在世的唯一存在。
然而,随着技术的发展,人类个体的生存基础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当代社会,“数码科技,特别是计算机、人工智能及电脑空间无处不在;社会的科技化延伸到了其人类成员身上,其形式包括假肢和植入物、化学增强器、克隆或基因工程造出的人、器官和身体部件。”{11}技术的发展如不可抵挡的滚滚浪潮,将社会的每个个体都裹挟其中,从最初的蒸汽机提供动力,到后来的工业流水线解放双手,再到今天人工智能的发展,推动了整个社会发生了根本变革。身体作为人类存在基础,不可避免地受到技术发展的影响。从简单的义肢到能接受脑电波刺激的智能打字机,技术的发展最终挺向了人类最重要的疆域——生物性的身体,“我们将与机器建立生理上的联系,最后与之融为一体。”{12}无论人们是否愿意,技术的发展必然推动这种融合的发生。
尽管,在一项新技术诞生及应用的初级阶段,会有各种各样的质疑,而当这种技术能够为人们带来便利,拥有和使用这种技术的人会比其他人更优秀的时候,技术的普及就不可避免。“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驱动社会生活的关键技术并不给我们用与不用的选择。现在选择不用手机已经很难,选择不用电的人几乎没有,否则很难在现代社会中生活下去。人机结合技术一旦实现,将有极大压力迫使每个人使用它。”{13}从这点看,人类步入部分或全部躯体是机器的“后人类”时代似乎不可避免。到那个时候,新的矛盾就会产生,这种矛盾根植于由于财富不平等而产生的身体不平等,“当接受人机改造的新人类在智力和体力上几倍甚至几十倍超越自然人,后者将面临被淘汰的命运。人机结合一族与自然人的差异,将远大于自然人不同种族之间的差异,这时一直伴随着人类历史的种族歧视将死灰复燃。”{14}技术就像一把双刃剑,既带来社会的进步和变革,但也带来不平等、战争和影响全社会的危机。
当机器成为人体一部分,此时的人类,已非原初意义上的人类。生物学的人类,是血肉之躯,是充满感觉细胞,知道喜怒哀乐,进行生老病死循环的脆弱的身体。而结合机器的“后人类”是技术和机器的改造体,从表面意味着人们对“更好”的追求及对“难题”的克服,而实质上,则意味着人类对自我身体的抛弃和改造。身体不再是被咬过一口的苹果,而成为后工业时代流水线上的制造品。身体的变革和后人类的出现,都将带来巨大的社会影响,改变人类社会的走向。“现在构成人类文明的一切因素,政治、经济和文化等等,追根溯源,都是建立在人的生物属性上的。政治和经济体系是由资源的分配和占有所产生,而资源是人类作为生物生存所必需的。如果人类对资源的需求发生变化,如不吃饭只耗电就能存活,不用衣物和空调就能适应各种气温,那人类的政治和经济形态将是一种完全不同的面貌。”{15}
在《世界之门》提供的异域图景中,人与机器结合营造了那个世界的超级英雄神话。拥有机器躯体和人类大脑的人类,兼顾了二者的优点,有坚不可摧、战无不胜的最新技术的机器躯体,又有着人類的感性和思维方式,在纯肉体的原始人类和纯机器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之间占据优势位置,以一种绝对意义上的完美模范成为超级英雄,弱小肉体的前人类需要超级英雄的保护和关爱,无感情的、只知杀戮的机器人需要超级英雄去征服和消灭。在后工业时代,信仰破碎,人们不再信奉虚无缥缈的上帝和众神,转而去相信身边活生生的,似乎是攻无不克的超级英雄。机器英雄取代众神,成为后工业时代新的信仰。
人和机器连为一体是现在趋势,人和机器融为一体是未来趋势,机器因其快捷、便利、坚固、精细等种种特性,会逐渐取代人类的某些器官功能,从现在虚拟仿真、VR技术的连接,到未来机器植入并取代躯体,人类和机器的融合成为不可忽视的必然到来。在此过程中,如何面对机器,面对融合人,是一个沉重的社会、伦理问题,也是当下社会亟须思考的问题。
注释:
①江波:《机器之门》,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第11页。
②江波:《机器之门》,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第13页。
③刘慈欣:《人与机器的黑暗史诗——<机器之门>序》,江波,《机器之门》,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第1页
④[美]格拉汉列维斯:《<匹诺曹964><死亡粉末>和后人类状况》,[美]杰伊麦克洛伊编,《日本恐怖电影》,连城译,第189页
⑤N. Katherine Hayles:《我们如何成为后人类:控制论、文学和信息学中的虚拟身体》,how we became post/human: virtual bodies in cybernetics, literature, and informatics,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pp.2-3.
⑥刘慈欣:《人与机器的黑暗史诗——<机器之门>序》,江波,《机器之门》,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第5页
⑦江波:《机器之门》,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第345页。
⑧江波:《机器之门》,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第405页。
⑨江波:《機器之门》,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第415页
⑩刘慈欣:《人与机器的黑暗史诗——<机器之门>序》,第2页江波:《机器之门》,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
{11}Elaine L. Graham:《后人类的再现:流行文化中的怪物、异性和他者》representation of the post/human :monsters, aliens and others in popular culture, New Brunswick, NJ: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 p.194.
{12}刘慈欣:《人与机器的黑暗史诗——<机器之门>序》,江波:《机器之门》,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第2页
{13}刘慈欣:《人与机器的黑暗史诗——<机器之门>序》,江波:《机器之门》,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第3页
{14}刘慈欣:《人与机器的黑暗史诗——<机器之门>序》,江波:《机器之门》,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第3页
{15}刘慈欣:《人与机器的黑暗史诗——<机器之门>序》,江波:《机器之门》,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第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