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马祖贩”

林 庚

连江黄岐与马祖一衣带水，地缘相近，血缘相亲，习俗相近，素有“里山”与“外山”之称。倘若风平浪静之时，从黄岐摇橹4000下，舢板船就可抵达近在咫尺的北竿岛。自古以来，岛上所需柴米等日用品均依靠黄岐提供。1953年之后由于两岸对峙，民间小额贸易中断。20世纪70年代初，马祖渔民利用与大陆渔民海上接触的机会，开展以货换货的零星贸易活动。

1979年后，长达30年的两岸隔绝状态被打破。这时期，黄岐渔民利用在海上作业时机，以海产品、中药材等换取台产的布料、手表、雨衣、三用机等物品。黄岐人称之为“走东沙”（民间讹称“走大沙”）。“东沙”是东莒岛的旧名，位于马祖列岛的最南端。该岛是当年两岸渔民民间贸易活动聚集点。“走东沙”比“发大海”（渔获大丰收）获利更大，“嗜利忘禁”者与日俱增。

当时两岸贸易管理一度失控，境内一些不法分子在海上走私贸易，牟取暴利，干扰正常的民间贸易活动，“走东沙”便成了打击对象。渔民们趁着夜幕开着船只前往马祖列岛海域，然后满载布匹、三用机等货物，凌晨时分返航靠岸，卸货藏匿。公社干部闻风而动，动辄拦截扣留货物。那时候，笔者哥哥在黄岐公社做临时工，负责办公室文字工作。公社有一次拦截“走东沙”行动，人手不够，也将“心肠软”的哥哥喊去凑数，安排他在土岗上负责守护缴获的布匹堆。因为看到一个布匹被收缴后痛哭流涕的老妪，哥哥怜悯之心顿生，悄悄地将三捆布匹踢到土岗下面。老妪颤巍巍地抱起那三捆布匹，急匆匆地消失在茫茫夜幕中。事后，哥哥跟祖父说起这件事，祖父只是颔首微笑。当过“船老大”的祖父在“公社化”生产队解散后就赋闲在家了。哥哥也不想再参与这种行动了。

不幸者倾家荡产，幸运者盆满钵满。不少“走东沙”的渔民捞得第一桶金后，个体集股购买钢质渔轮，将目光投向远洋捕捞业。1985年之后，渔民购置钢质渔轮拖网成为热潮，远洋捕捞业得以迅速发展。

停靠港内的拖网船

随着对台政策的开放，海峡形势的缓和，通过海上渠道的对台小额贸易逐渐增多。1986年连江凤翔贸易公司成立，进行对台小额贸易，将大陆的农产品、海产品等生活用品驳运到马祖岛，黄岐“马祖贩”也应运而生，开始专营与马祖的海上贸易活动。全年除遇台风无法出海外，他们每天从省城、县城及各地采购粮食、蔬菜、猪羊肉等农副产品及日常生活用品，先运到黄岐，然后出港在海上交易。“马祖贩”鼎盛时期，年交易额在500万美元以上。

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福州读书，暑期带着一项社会实践的作业回黄岐。恰好三姐夫从事“马祖贩”。在他的帮忙下，我花了一个多月时间，走访几位知情人，撰写一篇散文《马祖贩，两岸贸易的“导航员”》，后来发表在《福建经济报》上。我用抒情的笔调写道：

“黄岐，东海畔的一座小镇，一个古老的渔乡，马祖岛是它遥遥相望的近邻。老一代的渔民还记得他们年轻时候跨海踏洋来往海峡间。众所周知的原因，那‘海路’消逝了。

“十年前，一个月明的晚上，几位勇敢的渔民乘着船儿，满载着羊肉、蔬菜、鱼虾……与马祖船靠在一起，大家轻轻握手了……

从畚箕山上眺望对岸的马祖

“从此，‘马祖贩’们载去了大米、蔬菜、鱼肉、番薯……载回的是雨鞋、衣服……现在，‘马祖贩’渔船已发展到22艘了。据悉，市场上日用品、食品、酒类等约43%便是出售给‘马祖贩’的。每当夜幕降临时，码头上便摆满了一筐筐的货物，这些货物经对岸的马祖岛涌入台湾。”

如今，“马祖贩”那种“秘密”的海上贸易逐渐公开化了。这一民间贸易改善了两岸的气氛，特别是海峡对岸的马祖岛驻军不再为难当地渔民了。过去，马祖渔船晚上出海接货时，渔民家属便躲到山上，待天亮船归才回家团聚。

“马祖贩”繁荣了黄岐半岛的市场，改善了对台贸易的环境，对台贸易得以迅速地发展，现在台商还可以直接在黄岐购货。“马祖贩”——那些两岸贸易“导航员”，掀起了推动巨龙腾飞的一波又一波投资浪潮。

后来，在“车阑尾”山巅的对台有线广播站旧址上出现了当地第一家台资企业，深得渔民们喜欢的台湾产雨衣雨靴便在这里出厂了。另一位台商申请在“畚箕谷”沙滩上建造别墅式宾馆——他认为黄岐镇真正引进台资，当务之急要下大力改善投资环境。

当地人都说：“‘马祖贩’引来了‘金凤凰’。”的确，一个小小的渔村，除了当地人建的冷冻厂外，再没有其他的工厂了。台商建厂如平地惊雷一声响，“马祖贩”们掀开了那帷幕的一角。

“马祖贩”也带动来此探亲的人们寻根谒祖，回馈桑梓。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捐资办学。

20世纪90年代中期是“马祖贩”发展高峰期，仅黄岐镇四海（海建社区、海兴社区、海新社区、海丰社区）就有40艘左右从事“马祖贩”的渔船。1992年，黄岐港先后被福建省人民政府批准为“台轮停泊点”“对台小额贸易点”和“对台渔工输出点”，黄岐由此成为连江县对台开放的前沿平台，其人员和货物往来在全省35个台轮停泊点中位居前列。

近年来，由于两岸经贸交流的不断升级以及大陆经济快速发展，从事“马祖贩”的渔民越来越少，“马祖贩”将作为一个时代的记忆逐渐退出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