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对中美贸易摩擦的评估和应对
2020-03-12刘荣荣
刘荣荣 孙 茹
〔提 要〕 韩国是中美两国的重要贸易伙伴,高度关注中美贸易摩擦的发展。多数韩国人认为,美国挑起对华贸易摩擦存在经济诱因,但根本原因是新兴崛起国和守成霸权国之间的霸权竞争;中美短期内都有在经贸领域暂时“休战”的需要,但两国在多领域的战略竞争将长期化;中美都无法在贸易摩擦中获得完胜,都遭受了较大损失。韩国是“受中美贸易摩擦影响最大的国家”,经济面临重大挑战;同时,中美贸易摩擦对韩国影响从经济领域溢出到外交与安全领域。为此,韩国积极调整经济政策,升级对华经济合作,抢占美国市场,推动经贸多元化和参与地区多边经济合作,避免在中美之间选边站队等。中国应积极扩大与韩国等国的政治、经济合作,缓解其他国家对中国崛起和中美竞争波及自身的忧虑,推动地区一体化建设和维护地区和平稳定。
韩国作为全球第七大外贸国,外贸依存度高,深受中美贸易摩擦影响。中国是韩国第一大贸易伙伴,韩国是中国第三大贸易伙伴;美国是韩国第三大贸易伙伴,韩国是美国第六大贸易伙伴。作为中国的战略合作伙伴与美国的亚太盟国,韩国既是中美贸易摩擦的旁观者又是重要的利益攸关方。因此,考察韩国对于中美贸易摩擦的评估和应对,对深入了解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妥善应对美国对华经贸施压具有重要参考意义。
一、韩国对中美贸易摩擦的认知
韩国对中美关系的变化反应敏感,随着中美贸易摩擦程度的加深,韩国对此日益关注。综合来看,韩国对中美贸易摩擦的认知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一)美国挑起贸易摩擦的起因
第一,美国挑起中美贸易摩擦的直接原因是两国经济领域的结构性矛盾,包括技术和知识产权政策分歧,“中国制造2025”等产业政策挑战美国科技优势,发展模式分歧,金融、汇率政策方面的矛盾等,美国对华贸易长期存在巨额逆差只是中美矛盾的导火索。[1]“美中原因含意”,,pp.20-23。
第二,美国国内政治因素加剧了中美贸易摩擦。特朗普对华贸易施压的力度前所未有,这与特朗普本人执政风格和美国国内政治变化密切相关。[2],pp.200-202。一是特朗普及其阁僚多持贸易保护主义和新重商主义理念,将美国经济低迷和失业问题归咎于“错误的”贸易政策,主张通过缩小贸易赤字来创造就业及重振制造业;友华和知华人士少且热衷炒作“中国威胁”。二是特朗普出于内政考虑,刻意挑起贸易摩擦。贸易问题成为特朗普操纵国内政治的一张牌,特朗普政府大肆炒作所谓中国“不公正贸易”,有利于争取蓝领阶层的支持。三是特朗普另类的个人风格和谈判策略加剧了中美贸易摩擦的烈度。
第三,美国挑起贸易摩擦的深层原因是中美之间的霸权竞争。美国为了维持霸权所必需的经济和科技实力,不惜拒绝提供公共产品和破坏其长期坚持的自由主义经济体系,推行保护本国产业、增加出口的“重商主义”贸易政策。而作为新兴崛起国的中国则为了确保成功崛起,也必须确保本国资本、市场、技术的安全和发展,因而对美国采取了反制措施。在韩国看来,中美贸易摩擦并非单纯的经贸问题,而是霸权转移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结构性现象和主要表现。[1],p.76。
此外也有观点认为,中美贸易摩擦并非中美经济的结构性矛盾或霸权竞争所致,而是在于中美两国的政治制度竞争日益激烈。美国此前能够接纳中国,是希望中国在政治、经济制度上能够逐步被西方世界所“同化”。近年来美国朝野普遍认识到,崛起的中国不可能模仿西方的政治体制,中美政治体制的竞争难以避免,因此主张对华强硬的声音高涨。特朗普能够顺利实施对华施压正是捕捉到了美国对华思潮的这一根本性变化。[2]《来日新聞》,2019.11.20,http://www.naeil.com/news_view/?id_art=332216。(上网时间:2019年12月1日)
(二)中美贸易摩擦的特点
第一,经贸竞争首次成为中美战略竞争的主要领域。在经济相互依赖和“相互确保摧毁”的核均势下,当代的霸权竞争已不同于冷战时代以政治、军事为主的竞争,而主要表现为经济和科技实力的竞争。为此,特朗普政府援引《美国贸易扩展法》232条款,将中国产品“削弱美国经济”、威胁美国“国家安全”作为对华贸易施压的借口,可见经贸问题已被美国提升到国家安全的高度。[3],p.75。
第二,科技和金融是中美贸易摩擦的核心领域。科技是确保经济优势和霸权地位的关键,美国是全球高科技产品的最主要生产国,但随着中国科技竞争力的快速上升,中美科技差距日益缩小。美国挑起贸易摩擦,与其说是对中国的贸易逆差不满,不如说更担心中国的知识产权政策和“中国制造2025”等产业政策对美国科技优势的蚕食。[1],p.160。从特朗普政府与中国贸易谈判的要求来看,美国更希望中国从根本上改变贸易和产业政策以及与此相关的政治经济体制,借此制止中国高新技术产业的发展,限制中国未来增长动力,从而保持美国技术的竞争力,在未来的经济竞争中确保优势地位。[2]“美中原因含意”,p.17。此外,中美贸易摩擦的另一个核心领域是金融。美国是靠金融产业生存的国家,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外资是美国资本。20世纪80年代,美国在经济上痛击日本并不是靠贸易施压获胜,而是通过《广场协议》使日元大幅升值,从而诱发了日本的危机。因此,美国经贸施压的最终目标是推动中国金融和外汇市场的完全开放,控制中国金融命脉,推动人民币升值,从而获取最大收益。[3]”,,2019.6.10,http://www.tbs.seoul.kr/news/bunya.do?method=daum_html2&typ_800=4&seq_800=10344403。(上网时间:2019年12月2日)
第三,中美经贸摩擦范围广、强度大,并向其他领域扩散,多个领域相互交织、联动,反过来又给经贸谈判带来很大不确定性。[4],p.13。特朗普执政前,中美之间总体上还是竞争性合作的关系,中美贸易摩擦波及范围有限,双方总能达成适当的妥协。[5],p.206。韩国认为,特朗普政府挑起对华贸易摩擦,不仅体现在贸易上,在货币、投资、金融、资源和能源、规则与标准、世界贸易组织(WTO)改革、地区经济合作以及中国经济发展模式等方面同时加大对华施压。美国还在地缘政治层面提出印太战略,在香港、台湾、新疆、南海、人权、军事、政治体制等问题上加大对华施压力度,中美竞争从经济领域扩展到更为广泛的领域,双方的战略竞争日益呈现出复合型的特征。
(三)中美贸易摩擦的前景
大部分韩国人认为,中美两国短期内都有暂时休战、调整矛盾和竞争节奏的需要,作为“小交易”的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在2020年能够延续。其原因一是中国需要确保经济稳定和持续成长。韩国认为,中国目前在综合国力、科技实力、治理能力上与美国等发达国家相比还有很大差距,很难在经贸摩擦中占据优势,难以对美国主导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构成实质挑战。而且,当前中国经济下行压力加大,也需要与美国缓和经贸摩擦以确保经济发展。与美国达成第一阶段协议对中国有较大好处:中国进口美国农产品可以稳定国内市场;扩大金融业、服务业开放,保护知识产权,提高汇率政策透明性本身也有利于中国正在推进的结构性改革;中国在经济体制、发展方面更具透明性,扩大对外开放,进一步融入国际社会和获得国际社会认可,也有利于避免刺激美国、欧洲、日本等西方社会形成反华联盟,缓和美国对中国崛起的压力。[1],pp.161-162。二是美国也希望缓和中美经贸关系,确保本国经济平稳发展。特别是2020年特朗普面临大选,并无余力对华展开大规模贸易施压。[2]9.11.11,https://www.yna.co.kr/view/AKR20191111079451002?input=1195m。(上网时间:2019年12月1日)特朗普政府希望避免经济动荡,在中美经贸交涉中谋求政绩,彰显自己是能解决贸易摩擦的合适人选,以期赢得连任。因此,2020年中美贸易摩擦虽然仍将持续,但不会像2019年那样激化,双方会达成部分妥协。
但也有悲观观点认为,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短期内也难以维持,特朗普在大选过程中出于内政考虑而再度升级贸易摩擦的可能性很大。随着中国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的爆发,中国国内消费和生产受到很大影响,也将降低中国履行第一阶段协议规定的意愿。而且,一旦特朗普成功连任,美国经济继续保持良好势头,美国势必再度向中国展开经贸施压。[3].12.16, https://www.yna.co.kr/view/AKR20191216041000003?input=1195m。(上网时间:2019年12月25日)
对于中美贸易摩擦乃至中美关系的长期前景,韩国人大多认为双方的结构性矛盾将长期存在,两国的贸易摩擦和其他领域的竞争将长期持续。2019年9月韩国企划财政部的报告认为,中美霸权竞争不会受2020年美国大选结果影响,无论民主党还是共和党获胜,美国遏制中国的大趋势不会改变。[1],2019.9.9,https://www.yna.co.kr/view/AKR20190909078500003?input=1195m。(上网时间:2019年12月1日)据调查,68.9%的被调查者认为中美第二阶段经贸协商会长期化。[2]友利金融經營硏究所,.12.9,http://www.wfri.re.kr。(上网时间:2020年1月5日)其原因一是两国很难彻底缩小贸易逆差,这是由两国的产业结构和发展阶段决定的。中国在经济体制改革方面不可能全盘接受美国的要求,因为那会损害中国的根本政治经济制度;中国也不可能放弃产业政策和培育与第四次工业革命相关的尖端技术行业,中美之间的技术霸权竞争会长期持续。二是中美霸权竞争和权力转移不可能短期内完成。美国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的观念决定了其将长期采取遏制中国的政策。在两国经济实力差距日益缩小的情况下,美国对中国的遏制政策将会进一步加强。[3],p.74。
甚至有观点认为,中美经贸竞争正在颠覆现有的世界秩序和地区秩序,进入混沌、充满不确定性的新时代。随着中美贸易摩擦长期化,两国正在各自推进排他性的贸易协定和产业链,导致世界经济体系逐步形成两极格局,各自形成更为独立的市场和经济圈。作为中美关系压舱石的经贸合作受到破坏,中美之间的相互依存度将会降低,双边经贸脱钩的风险上升。若是中美经济完全脱钩,则有走向军事、政治体制、意识形态和文明对抗的新冷战格局的风险。[4];,p.38。也有观点认为,传统的中美关系框架已经难以维持,双方正在构建新的稳定模式,但不会陷入“新冷战”。新冷战的前提是中美完全放弃对合作的期望,像美苏关系那样划分阵营,在政治、安全、经济等领域全面对抗。而现在中美在经济领域高度捆绑,美国虽占据相对优势,但无法全面对抗中国。中国也更重视本国可持续发展,无意与美国发生冲突。即使两国今后展开激烈的竞争,也能达成一定程度的合作。[1]《朝鮮日報》,2019.1.27,http://news.chosun.com/site/data/html_dir/2019/01/25/2019012501329.html。(上网时间:2019年12月1日)
(四)贸易摩擦对中美双方的影响
在韩国看来,美国拥有综合国力和基础技术优势、谙熟霸权运用、政策手段丰富,加上美国近年经济复苏形势较好,特别是页岩油革命为美国经济复苏提供了充沛动力。[2]《中央日報》,2019.6.14,https://news.joins.com/article/23496392。 上网时间:2019年12月3日)在双边贸易中,中国对美国具有非对称依赖,中国对美出口占本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4.4%,美国对华出口的占比仅为0.96%;美国还掌握中国急需的核心技术,而中国的反制措施主要针对农产品。这些都为美国强硬的经贸政策奠定了基础。但贸易摩擦对美国本身的损伤也很大,可以说是“自伤八百”。
首先,美国对中国加征关税,损害了全球的产业链,对许多国家的经济损害很大,最终也损害美国经济。在全球产业链中,中国大量进口其他国家的中间产品进行加工,然后以最终产品形式出口到美国等其他国家,这样其他国家的对华中间产品出口也变成中国的对美顺差。其他国家再将从外贸中换取的美元,投入美国资本市场。由于中美贸易战导致贸易减少,回流美国资本市场的美元也会减少,最终损害美国经济。因此,美国将贸易赤字作为不公平贸易的判断标准本身就是不公正的,夸大了实质的逆差,无法涵盖两国贸易的实际情况。[3]“美中原因含意”,p.20。其次,特朗普政府挑起对华贸易争端绕开WTO,破坏了多边贸易体制,违反了国际贸易的基本准则和WTO规定,导致美国的领导力和国际信誉都受到损害。[4],p.206。“美国优先”标志着美国转变为“掠夺性”的霸权国。长期来看,这将导致美国在东亚地区的影响力下滑,中国的地区影响力提升,东亚政治经济秩序酝酿着重大变化。
贸易摩擦对中国也产生了许多不利影响[1],pp.160-163。:一是外贸受限。中国对美国的出口远高于美国对华出口,贸易摩擦对中国更为不利。二是中国的吸引外资政策受到挑战。为了躲避高关税,许多外资企业将工厂转移到东南亚等国家,作为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之一的外国直接投资(FDI)可能会受影响,中国面临着脱离“全球价值链”(GVC)的风险。三是中国的金融市场承受贸易摩擦的巨大压力。政府、企业和家庭负债过高成为中国金融市场的不稳定因素。四是美国对华高科技产业的打击可能迟滞“中国制造2025”等科技升级步伐。
虽然如此,中国也有自己的优势来克服困难。[2]《中央日報》,2019.6.14,https://news.joins.com/article/23496392。(上网时间:2019年12月5日)政治体制上,中国有中国共产党的集中统一领导,有利于保持社会稳定、避免国内分歧、共同应对外部压力,而美国在对华经贸政策上则有不同党派、利益团体的意见分歧;经济上,中国持有的大量美国国债也是重要工具,同时中国在稀土等重要资源和材料方面也有垄断性优势,中国的5G、人工智能(AI)等尖端技术自主研发能力提升迅速,供给侧结构改革也降低了经济对外贸的依赖度。
二、中美贸易摩擦对韩国的影响
中美贸易摩擦及中美竞争的加剧,对韩国有正反两方面的影响,但负面影响居多,韩国传统的“经济靠中国,安全靠美国”的“两面下注”战略受到很大冲击。中美经贸摩擦长期化的前景使韩国的地缘政治经济环境日益充满不确定性,韩国经济、外交的中长期前景充满挑战。
(一)对韩国经济的负面影响
中美贸易摩擦对韩国经济的负面影响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第一,韩国出口遭受打击。韩国外向型经济体的特点决定了其易于受到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2018年,韩国外贸依存度高达68.8%,其中对中国的出口依存度达26.8%,对美国为12%,中美分别是韩国的第一、二大出口对象国。作为类似的出口导向型国家,日本的外贸依存度仅为28.1%,对华出口依存度为19.5%,德国、法国对华出口依存度也仅为7.1%和4.2%。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统计,全球关税每提高1%,韩国GDP增长将减少0.65%;中国经济增长率每下降1个百分点,韩国GDP增长将减少0.5个百分点。[1]《YONHAPMIDAS》,2019.10,http://www.yonhapmidas.com/article/191004151106_337785。(上网时间:2020年12月5日)受中美贸易摩擦影响,韩国对外出口在2018年12月之后已连续13个月下滑。2019年韩国是全球十大贸易国中出口下降幅度最大的国家。据韩国海关数据,2019年韩国贸易总额为1.456万亿美元,同比下降8.3%;出口额为5424.1亿美元,同比下降10.3%;对华出口额为1362.1亿美元,同比下降16.0%,远高于德、日、英、中国香港等对华出口大国和地区;特别是韩国对华贸易顺差下降51.7%,创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最大降幅。[2]1.1。在中美达成第一阶段经贸协议后,韩国外贸可能进一步受压。IMF研究指出,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议决定中国从美国购买2000亿美元的商品,这将导致中国从其他国家的进口相应减少,对韩国出口形成替代效应,韩国将受到很大打击。若中国不能相应扩大内需,预计韩国出口可能减少460亿美元,将导致韩国占世界总出口的比重在11年来首次下降到3%以下。[3].2.3,http://news.bizwatch.co.kr/article/market/2020/01/20/0011/naver。(上网时间:2020年2月6日)
韩国出口遭受中美贸易摩擦影响严重,这与其在当前全球价值链和产业链中的位置和单一的出口结构有关。在目前的全球产业链分工中,韩国出口结构较为单一,以半导体、钢铁、机械、石化产品等少数几种产品为主,半导体(主要是存储芯片)、零部件、石化等10多个品种的中间材料占70%以上。美国提高对华关税导致韩国出口中国的半导体等主要产品大为减少,2019年半导体主要出口企业三星电子出现10年来最大幅度的年度利润下滑,韩国经济遭受严重的“内伤”。而中国台湾地区和日本因出口结构较为多元均衡,其外贸受中美贸易摩擦的负面影响比韩国要小。[1],pp.161-162。
第二,中国为了应对贸易摩擦,可能加速实施“中国制造2025”和产业升级,这将削弱韩国的技术优势。中韩两国的技术差距已大幅缩小,中国在AI、物联网、5G、服务业等领域甚至已经超越韩国,韩国担心成为中国的“经济属国”。[2],2018.8.23, https://www.sedaily.com/NewsView/1S3H0WECU9。(上网时间:2019年12月7日)
第三,韩国的大型企业面临选边站队的压力。占据韩国经济半壁江山的三星、LG、SK等大型企业和中美两国有着紧密的商业联系。在中美贸易摩擦加剧的情况下,韩国企业也陷入了必须选择一方的困境。美国政府多次威胁,“如果韩国继续使用华为5G通信设备,美国将无法像现在这样与韩国保持合作”,并以“华为产品存在安全隐患”为由多次要求韩国政府限制使用华为公司的移动通讯服务。[3],2019.6.10,http://www.donga.com/news/article/all/20190610/95910304/1。(上网时间:2019年12月8日)如果韩国禁用华为,韩企损失额将达数十亿美元。同时,中国国家发改委、商务部及工信部警告称,如果外国企业按特朗普政府的要求中断对中国企业的零部件供应,将把这些外国企业列入“不可靠实体清单”。一旦被列入,该企业的市场准入、投资、融资都会受到影响。目前已被中国当局约谈的外国企业包括韩国的三星和SK海力士等。韩国担心会像“萨德”事件那样再次夹在中美之间,遭受经济损失。
在上述不利因素影响下,韩国经济受损较大。根据韩国央行公布的数据,2019年韩国的经济增长率仅为2%,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的最低水平。IMF、韩国友利金融经营研究所环球研究中心等统计显示,中美贸易摩擦中受冲击最大的国家是韩国,“韩国的经济状况与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及2000年初信息技术泡沫破灭时的情况相似”。[1].9.9,https://www.yna.co.kr/view/AKR20190909078500003?input=1195m。(上网时间:2019年12月1日)中美贸易摩擦可能长期化、美国金融市场的不稳定性将动摇韩国股市,对华出口的韩企业绩恶化,韩国经济的前景不容乐观。
(二)对韩国经济的机遇
尽管总体上韩国经济受中美贸易摩擦负面影响严重,但部分领域也出现了一些机遇。
第一,美国对中国加征关税,其供应链发生变化,与中国企业有竞争关系的韩国产品在美国市场上的竞争力增强。2019年,在韩国总出口额同比下降10.3%的情况下,对美出口却逆势上涨0.9%,增长的主要是汽车、机械类、塑料塑胶产品、电器电子产品、石油产品等中国受打压的行业。其中,韩国汽车出口年度增长率由2018年的-1.9%上涨为5.3%,对美出口上涨15%,在美国的市场占有率创下2016年以来的最高记录;汽车零部件出口额整体下降2.5%,对美出口却上涨4.0%;石油产品总出口额下降12.3%,对美出口却上涨23.6%;家电的总出口额下降3.6%,对美出口却上涨15.3%。[2].1.1。
第二,美国打击“中国制造2025”、限制中国高科技产业发展,将有利于韩国企业确保技术优势。近年来,中国经济转型升级加快,中韩之间的产业差距大幅缩小,互补性减弱,相互竞争的一面增强。中韩两国在核心技术领域的差距从2014年的1.4年降至2016年的1.0年,韩国的主要出口行业逐步失去对中国企业的竞争力。[3].8.17,http://www.hri.co.kr/board/reportView.asp。(上网时间:2019年12月10日)“中国制造2025”旨在实现核心零部件和原材料的自给自足,对韩国、德国这样的制造业国家影响最大。据统计,由于韩国制造业比重占GDP的32%,高科技产业占制造业的比重是67%,韩国被认为是最受“中国制造2025”计划冲击的国家,比德国、日本等国要高。[1]《中央日報》,2019.4.11,https://news.joins.com/article/23437963。(上网时间:2019年12月20日)贸易摩擦暂时迟滞了中国科技升级步伐,韩国科技公司从中有所受益。例如,韩国公司与华为在手机和通信设备等领域的竞争中本来处于劣势,但华为受美国打压后,三星等韩企在5G芯片、手机、通信设备的全球竞争中重新崭露头角。在谷歌宣布对华为实施断供后,三星股价一度大幅上涨。
第三,中国政府多次承诺保护知识产权、扩大开放和降低准入门槛、增加进口,韩国也将从中受益。中国同意尽早签署未加入的WTO政府采购协定(GPA),并允许外国企业进入政府采购市场,金融业、银行、证券、保险、服务业等行业逐步开放。中美签订贸易协定后,中国市场将更加开放,制度更加透明,这些为韩国企业提供了机遇。
(三)外溢至韩国外交与安全等领域
中美贸易摩擦影响已超过经济领域,在外交与安全领域产生了溢出效应,使韩国在中美之间左右逢源、战略对冲的空间大幅缩小。美国要求韩国制衡中国,加入印太战略,提高军费分担,部署中程导弹,韩军参与美军霍尔木兹海峡护航等。中国则要求韩国不要加入美国遏制中国的阵营,此前“萨德”问题已经导致中韩关系的低迷,对韩国经济造成较大损失,因此韩国在对华关系上也非常谨慎,这导致韩国在美国东亚战略中的重要性下降,日本的地位却愈加巩固,美日韩合作逐步让位于美日印合作。韩国和美、日的分歧上升,美日同时加大了对韩国的施压,日本对韩挑起贸易摩擦也是看准了韩国在地区战略中的被动。
在朝核问题上,中美贸易摩擦使得此前两国合作解决朝核问题的动力削弱,对朝鲜半岛安全带来结构性制约。[2],p.77。在中美竞争加剧的情况下,文在寅政府主张对朝接触的政策,与特朗普政府极限施压为主、有限接触的做法出现较大分歧。韩国推进南北政治、经济合作的政策受到美国的阻碍,因此2019年来的韩国又遭到了朝鲜的冷遇,在朝核问题中的作用下降,失去了2018年半岛问题“掌舵者”的风光。
三、韩国应对中美贸易摩擦的政策选择
面对中美贸易摩擦和战略竞争长期化的前景,韩国采取了一系列应对措施,减少负面经济影响和外交与安全制约,积极拓展经济和战略回旋空间。
(一)积极调整经济政策
韩国推行积极的财政和货币政策,调整本国经济结构,扩大内需市场。[1].7.6,p.10。
第一,实施积极的财政和货币政策。为了应对全球经济不景气、支撑疲弱经济,2019年8月,韩国国会紧急通过5.83万亿韩元(约48.85亿美元)的补充预算案。12月,韩国又通过史上最大的2020年政府预算,高达512.3万亿韩元(4344亿美元),连续两年同比增幅超过9%。韩国金融货币委员会也于2019年7月和10月两次将基准利率下调0.25个百分点。
第二,对出口企业提供金融和政府援助。2019年3月,韩国产业通商资源部发表了《提高出口活力对策》文件,大力推进出口品种、市场和企业的革新,实现出口结构及质量改善,大幅扩大贸易金融和海外营销援助。2019年将贸易金融援助规模增至235万亿韩元(约1969亿美元),海外营销援助增至3528亿韩元(约2.96亿美元);2020年贸易金融援助增至257万亿韩元(约2153亿美元),海外营销援助增至5112亿韩元(约4.28亿美元),惠及出口企业42273家,占全部出口企业的45%。[2]EWS 1,2019.3.4,http://news1.kr/articles/?3561342。(上网时间:2019年12月30日)
第三,调整经济结构,推动产业升级,增强本国产品在全球市场的竞争力。在全球贸易环境持续恶化的背景下,韩国正在摆脱过去只重视增加出口总额的做法,鼓励生产高附加值产品,占领产业链顶端。韩国政府计划2020年投入2.1万亿韩元(约17.6亿美元)的预算用于支持高端材料、核心零部件、先进设备、半导体、区块链、数字经济、人工智能等高科技领域的产业引导,促进企业的技术开发、出口、海外营销、贸易金融、招商引资、收购合并、专业人才培养等。[1].1.2,https://www.edaily.co.kr/news/read?newsId=01230006625633784&mediaCod eNo=257。(上网时间:2020年1月5日)
(二)升级对华经济合作
在中美贸易摩擦加剧对韩国企业造成很大压力的情况下,韩国企业多数主张不能放弃中国市场。原因在于:中国社会仍然保持稳定,发展前景良好,又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前沿,有望长期成为韩国最大的市场、研发基地,韩国企业逃离中国将无法在全球企业竞争中占得先机;一旦脱离中国市场,再进入的门槛就很高;在5G时代,韩国无法排斥技术程度高、占据市场先机的中国产品。[2]《中央日報》,2019.6.14,https://news.joins.com/article/23496392。(上网时间:2019年12月20日)
为此韩国采取了如下措施:一是推动韩中自贸协定(FTA)服务贸易领域的谈判,进一步深化产业链领域的紧密合作,推进高质量合作。二是推进“一带一路”倡议同韩国“新南方政策”“新北方政策”对接,加快中韩联合开拓第三方市场,实现中韩与地区其他国家合作的扩大。三是鼓励韩企积极利用中国深化改革开放的机遇,做好进军中国市场的准备。[3],pp.162-163。韩国金融机构积极尝试进军中国金融市场,在中国设立独立证券公司(资产运营公司)或保险公司。四是避免在中美科技竞争中选边站队。在华为和5G等问题上,韩国政府宣布不介入企业的独立经营活动,强调对华为通信设备的安全审查而并非完全切断。
(三)巩固和扩大对美经贸
为应对来自美国的压力,韩国在贸易问题上及时、适度对美国让步,避免与美国正面交锋。2018年9月,在美国对全球主要国家挥舞经贸大棒的时候,韩国第一个与美国签署FTA修订案,对美国作出较大让步,从而降低美国对韩经贸压力,避免谈判长期化带来的不确定性。2019年,美国又企图颠覆现有的WTO架构,要求中国、印度、巴西、韩国等多国放弃WTO发展中国家地位。该年10月25日,韩国主动放弃在WTO的发展中国家地位,其目的是不想在WTO改革中显示与中国立场一致,避免成为美国的“靶子”。[1]EWS,2019.10.26,http://news.kbs.co.kr/news/view.do?ncd=4310684&ref=A。( 上 网 时 间:2019年12月25日)同年11月,韩国与美国达成关于印太战略的首份具体协议,发表“韩美将继续为‘新南方政策’和印太战略相互合作而共同努力”的共同声明,焦点在于经济领域,主要内容包括:扩大能源合作促进地区繁荣、共同融资促进地区基础设施建设、强化数字经济、和平和安全保障等领域合作。
在贸易摩擦导致中国对美出口下降的情况下,韩国企业还积极进军美国市场替代中国产品。韩国贸易投资振兴公社(KOTRA)为本国企业制定了四大进军北美市场的战略。一是重组全球价值链应对中美贸易摩擦。积极进入中国对美出口大幅下降的汽车零部件、机械设备、能源器材等领域,促进韩企参与新的全球价值链。二是资助生物技术、半导体、机器人、航空等新兴产业对美出口。在华为被美国封杀后,美国及其盟国对无线通信、物联网等领域的需求很大,韩企正在积极抢占相关市场。三是资助韩企树立品牌形象,提高出口消费品的品质。四是支持对美招商引资、投资及创业。[2]。
(四)实行贸易和投资多元化战略
为改善外贸高度依赖中美两国的情况,韩国还积极推进与新兴国家合作,加大对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参与力度。
第一,韩国在努力推动经济多元化和优化出口市场结构,推行“新北方政策”和“新南方政策”,并加强与中南美洲、非洲等地区国家的合作。2017年9月,文在寅在俄罗斯“东方经济论坛”上正式公布“新北方政策”,重点推进与俄、朝的合作,推动韩、俄、朝等国在天然气、铁路、港湾、电力、北极航线、造船、农业等领域的合作。2017年11月,文在寅政府正式对外提出“新南方政策”,旨在加强与东盟、印度的经济合作,争取把韩国与这些国家的经济关系提升到与中美日俄同等的水平。中美贸易摩擦爆发坚定了韩国的经贸多元化战略。文在寅认为,“韩国与东盟是共促增长和打开未来之门最合适的伙伴”,[1]“发展与东盟关系,韩国欲比肩中美日俄”,《人民日报》海外网,2018年11月28日,http://nanhai.haiwainet.cn/n/2018/1128/c3542185-31447798.html?nojump=1。(上网时间:2019年12月20日)他任内访问了所有东盟国家,并于2019年11月在釜山举办韩国—东盟特别峰会。为了降低对中国的过度依赖和避开美国对华征收的高关税,韩国企业把生产基地从中国转移到成本低廉的东南亚国家。2018年韩国与东盟双边贸易额达到1600亿美元,相互投资额也超过100亿美元。东盟成为韩国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和第三大投资对象,韩国是东盟第五大贸易伙伴,东盟在韩国出口中所占比重从2000年的11.6%增至2018年的16.5%。政府间合作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大,从外交、通商、贸易、投资扩展到基础设施、文化、国防和环境等方面。
第二,韩国还积极参与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维护多边贸易和自由主义经济秩序。韩国积极参与包括WTO改革、亚太经合组织(APEC)、二十国集团(G20)等多边经济合作议程,主张维护自由贸易秩序,反对贸易保护主义,继续构筑覆盖全球的巨型自贸区(Mega FTA)网络,积极关注或参与“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经济伙伴协定”(CPTP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协定”(RCEP)、中日韩自贸区等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
(五)坚持更为审慎的两面下注战略
在中美竞争加剧的情况下,韩国国内对于韩国战略选择的讨论非常激烈。主流意见认为,韩国在安全上依赖美国、经济上依赖中国的格局没有改变,韩国在半岛无核化与和平体制构建方面也需要中美两国的配合,所以韩国仍应实行审慎的平衡和对冲战略,反对在中美之间选边站。[2]《中央日報》,2019.6.14,https://news.joins.com/article/23496392。(上网时间:2019年12月20日)文在寅会见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时表示“希望不要出现选择一个国家的情况。”一方面,韩国继续巩固美韩同盟,在经贸、军费分担、波斯湾巡航、印太战略等问题上适度响应美国要求,得到美国仍会维持美韩同盟的承诺。另一方面提升与中国关系,吸取“萨德”教训,实现韩中政治、经济关系的稳固向好。2019年12月,文在寅访华,韩国在涉疆和涉港问题上支持中国,强调中韩两国是“命运共同体”。[1]“习近平会见韩国总统文在寅”,新华网,2019年12月23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leaders/2019-12/23/c_1125378479.htm。(上网时间:2019年12月31日)随后,韩国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治方面大力支持中国。中韩在经济合作、维护多边贸易秩序、朝核问题、半岛和平机制方面的合作逐步加深。
此外,韩国还利用中美竞争谋求扩大外交回旋空间。在中国承受美国贸易施压而希望与周边国家提升关系的情况下,韩国借机推动中国减少因“萨德”问题而采取的“反制措施”,中韩在经济合作、朝核等领域的合作增强。在特朗普政府不断在经贸、军费问题上对韩施压时,韩国也策略性地发展对华关系,韩国总统事务特别助理文正仁甚至宣称美韩同盟可以终结,以促使美国战略派重视美韩关系的价值,约束特朗普政府的对韩高压政策。
四、结语
在中美战略竞争加剧的情况下,韩国仍然看好中国经济发展前景和广阔市场,强调继续抓住中国扩大开放的机遇,升级对华经济合作,这为下一步中韩深化合作奠定了基础。为了缓解美国变本加厉的战略施压和应对复杂多变的国际政治经济形势,中国应积极扩大与包括韩国在内的广大愿意发展对华关系的国家的合作,缓解其他国家对中国崛起和大国竞争波及自身的担忧,共同反对贸易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维护WTO和现有国际经济秩序,共同推动高层次中韩FTA、RCEP、中日韩自贸区等地区一体化进程。同时,应继续推进中韩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深化发展,加强战略对话和政治合作,在朝核等地区问题上加强协调,共同维护东北亚的和平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