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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早期民族国家的海洋发展与国家治理策略:以葡萄牙为例*

2020-03-12王大威

广东社会科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葡萄牙人葡萄牙帝国

王大威 陈 文

一、问题的提出与研究视角:为何崛起与衰落?

社会学家丹尼尔·勒纳在《传统社会的消逝》一书中将社会主要分为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两种类型,认为现代化就是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变迁过程。国家治理的现代化是国家和社会现代化的重要内涵,也是分析大国崛起与衰落的重要研究视阈,在一定意义上国家治理的现代化程度决定了国家崛起的可能性以及国家强盛的持续程度。一般而言,国家治理的现代化涉及到国家治理体制和制度的运行及其有效性,主要包括政治、经济、民族、宗教、社会、文化、军事和外交各个层面的制度体系及其运作机制和执行效果。本文试图从民族国家构建、海外利益发展、海权意识觉醒、航海技术发展等维度对葡萄牙的崛起与衰落因素做相关分析和总结。

客观上来说,现代葡萄牙无论在整个世界范围还是在欧洲都是一个小国。它领土狭小,只有92,212平方公里。16世纪葡萄牙帝国全盛时期全国人口只有200万左右。但恰恰就是这个小国开启欧洲的大航海时代,让欧罗巴文明将触角伸向世界各地。葡萄牙凭借着对东方财富的渴望、基督教传教的责任感和对未知世界的发现欲开启欧洲通往全世界的崭新航道。

葡萄牙是第一个航海环绕非洲的国家、第一个航海到达南美、南亚、东南亚与东亚的欧洲国家。在大航海与大发现的过程中,葡萄牙人建立了横跨四个大洲的海上商业网络。当葡萄牙掌握了印度洋的航线后,它在印度的果阿、东南亚的马六甲海峡、东帝汶陆续建立了堡垒和贸易站。这些地方无一不是战略要地和地缘关口。一时间葡萄牙人的足迹和影响力遍布亚非拉三大洲。葡萄牙从一个欧洲不起眼的边陲小国一跃成为了一个世界性帝国甚至在教皇面前协议与西班牙瓜分世界。

时至今日,葡萄牙早已没有当年的辉煌。葡萄牙属地不是被荷兰就是被英国掠夺。在二战后,葡萄牙的海外殖民势力受到了亚洲和非洲本土民族主义力量的驱逐。今天,当人们在谈论大国崛起时,很少人会想到葡萄牙。当然,葡萄牙帝国的遗产并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它的语言和文化遍布世界各地。它的大国崛起足迹也深深地刻录在世界各国的历史记忆之中。

接踵的问题是: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葡萄牙这样一个地理小国崛起为一个事实上影响人类进程的大国?究竟是何种原因又使得曾经风靡世界的海权强国难以逃脱衰落的结局?

二、从“地理小国”到“海权大国”的嬗变:缘何崛起?

(一)早熟的民族主义与民族国家构建

葡萄牙大国崛起的一个关键性前提条件就是其早熟的民族主义意识。葡萄牙是欧洲最早的民族国家。它率先建立起了高度集权并极其高效的中央政府。民族主义的高涨与葡萄牙王室的高效领导是葡萄牙能够爆发性扩张的根本性因素。葡萄牙的民族国家概念当时在欧洲乃至整个世界都是一种新事物。葡萄牙的早期崛起正是在于充分发挥了民族主义的国家动员能力,可以使全国上下空前团结统一。民族国家的建立也使得葡萄牙王室可以高度集权并高效领导国民开展大规模国家计划。

现代葡萄牙拥有非常单一化的民族构成,96%以上的国民是葡萄牙人。在古代,葡萄牙却是一片不断被占领并经历多次民族融合的土地。最早定居葡萄牙的是遍布欧洲的凯尔特人。众多凯尔特部族在葡萄牙成民族联邦状态,人数众多的卢济塔尼亚(Lusitania)部族长期处于主导地位。公元前219年,罗马军队进入了伊比利亚半岛,并试图吞并葡萄牙地区。①葡萄牙凯尔特人进入迅速罗马化的过程。公元400年后,罗马进入衰落期。葡萄牙遭到了多个日耳曼部族的入侵并进入新的民族融合时期。在众多蛮族之中,西哥特人由于人数众多和组织能力出众在公元六世纪后期完全统治了整个伊比利亚半岛。

在葡萄牙的民族国家形成阶段,宗教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是其民族身份的重要标识。现代葡萄牙是一个罗马天主教国家,这一点从其中古时期立国以来就基本没有变化过。葡萄牙作为国家的历史始于葡萄牙与西班牙共同推翻了北非穆斯林对伊比利亚半岛的长期统治,民族国家形态的巩固基于葡萄牙北部基督教骑士团成功对穆斯林统治地区的重新征服(Reconquista)。

葡萄牙民族国家的形成很大程度受益于其因被异族与异教压迫而诞生的民族主义精神。在公元711年,北非的摩尔人穆斯林军队用了几个月就扫平了伊比利亚半岛上最强的西哥特军队。穆斯林军队顺势占领了葡萄牙,并将它划为倭马亚哈里发的安达卢斯省(al-andalus)。葡萄牙与西班牙同属这个省。在这些历史波涛中,葡萄牙无可避免的受到了各种伊斯兰教帝国的影响。从公元711年到1249年各种名称的穆斯林帝国在伊比利亚半岛维持了近500年的统治。在接近法国的坎塔布连山脉后方,幸存着一些未被征服的西哥特部族。这些西哥特部族所组成的基督教联军在公元722年罕见地打败了北非穆斯林的军队。在胜利之后,这些基督教武装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基督教小王国阿斯图里亚斯(Asturias)。这个小王国的地域涵盖葡萄牙北部的部分地区,但里斯本与葡萄牙南部仍为穆斯林统治。历经200年,阿斯图里亚斯首先解放了葡萄牙北部绝大部分地区。由于当时阿斯图里亚斯对葡萄牙的认知是以北部为主,所以就将该地区以北部的巨大港口城市凯莱港(现译为波图卡莱Port of Cale,Portucale)命名,葡萄牙的国名就是从这里而来。凯莱是凯尔特人神话中的女神,也是一个迁徙至大西洋沿岸凯尔特部族的名字。以凯莱港为中心的葡萄牙北部地区成为了阿斯图里亚斯王国的一个县。阿斯图里亚斯王国在收复葡萄牙后的一个世纪就陷入贵族纷争,并进一步分裂成了阿斯图里亚斯王国、里昂和格雷西亚王国。出身法国勃艮第贵族的亨利伯爵参加了协助阿斯图里亚斯对穆斯林统治区域的复国战争,并立有赫赫战功。公元1093年,里昂国王阿方索六世把他的公主特蕾莎许配给了亨利,并让他统治葡萄牙县。亨利死后,他的儿子阿方索·亨利在公元1139年自立为王。葡萄牙县在其领导下正式成为了独立王国。亨利开始不断出兵攻打伊比利亚半岛南部的穆斯林政权。亨利使葡萄牙领土增倍,并成功攻占了葡萄牙南部被穆斯林统治的阿尔加维市(Algarve)。自此之后,现代版图上葡萄牙的全境都被收复。

(二)海权意识的觉醒

在15世纪中叶,葡萄牙的很多国家政策和战略都是颇具超前性的,比如海权意识、海上商路的垄断等。葡萄牙早就非常清楚,财富并不来源于拥有大量领土而是对海上贸易航路的垄断。葡萄牙人的航海计划有很强的目的性。他们的探索船队也是侦察船队,发现与情报收集是同时进行的。在公元1415年,若昂一世的儿子,葡萄牙伟大的航海家亨利王子(Henri the Navigator)将葡萄牙影响力扩张到了北非重要的穆斯林商贸中心休达(Ceuta)。与此同时,亨利开创性地将葡萄牙南部人口迁徙至马德拉(Madeira)和亚速尔(Azores),两个大西洋外海岛链。这两个岛链后来成为了著名的黑奴开垦热带植物试验田。葡萄牙人在这里发现来自西非的奴隶可以在亚热带和热带长时间劳作而且不受疟疾等热带疾病困扰。航海家亨利王子是一位极具智慧的领袖。当他发现葡萄牙的船队在航行非洲外海的过程中航速过慢时,他主动指导了对葡萄牙远洋舰船的改造。亨利将葡萄牙适合地中海缓慢航行的巨型货船改造为可以高度利用风能的轻型舰艇。在改造方面,亨利借鉴了阿拉伯三角帆船的轻型舰艇的结构。这种葡萄牙新式快艇(Caravel)大大地方便了葡萄牙对各种浅海和大陆内河的探索。从公元15世纪开始,葡萄牙的探险发现船队不断沿着西非海岸线向南航行。每到一地,葡萄牙船队就会向当地人搜集那里的情报尤其是航海路线,也会不断与当地进行商贸活动,将满载西非黄金和奴隶的船只运回母国。②可以说,葡萄牙是黑奴贸易的开启者,直至美国南部黑奴贸易的兴起,葡萄牙一直是大西洋黑奴贸易的主要国家,其向巴西输出的黑奴数量,使得巴西成为美洲黑人占总人口比例最多的国家。

在公元15世纪末年,西班牙凭借着意大利航海家哥伦布的勇敢尝试,率先发现了美洲大陆的加勒比海岛。这个事件对葡萄牙产生了很大刺激。同时西班牙对葡萄牙开始施加外交压力。两国在教皇亚历山大6世的协调和见证下签署了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Treaty of Tordesillas)。该条约在公元1494年签署,明确划分从非洲佛得角(Cape Verde)360里格(league,每里格相当于3公里)以西的所有新发现岛屿归西班牙而以东归葡萄牙,这个条约是偏向西班牙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本身是出身瓦伦西亚(Valencia)的西班牙人,而且西班牙人已经知道加勒比群岛以及美洲大陆绝大部分在佛得角360里格以西。③葡萄牙当然对这个协约非常不满,最终两国都没有遵守该条约。这个不太平等的条约加速了葡萄牙向非洲以东的探索。

葡萄牙的大航海冒险最终达到了它的初衷梦想,那就是找到一条通往印度的航道。葡萄牙航海家瓦斯科·达伽马(Vasco Da Gama)在1498年到达印度,这是欧洲探险家第一次从水路到达印度。1500年,葡萄牙探险者发现加拿大的纽芬兰地区。同年,葡萄牙航海家彼得罗·卡布拉尔(Pedro Cabral)发现巴西。此类探索是领先于西班牙和其他欧洲国家的。

(三)重商主义的推崇

从一开始葡萄牙人就知道威尼斯人的财富来源于对东方贸易的间接垄断。威尼斯人是最变通的欧洲人,他们不会因为宗教身份而拒绝与穆斯林商贸往来。与威尼斯人不同,具有强烈基督教民族主义情绪的葡萄牙人,是不会与穆斯林帝国做生意的。所以葡萄牙人寻找的是印度、中国和非伊斯兰的东方,渴望从那里得到香料、宝石和其他奢侈品。葡萄牙人非常巧妙地使用武力改变了印度洋的商贸体系。他们一方面拉拢印度教徒、非穆斯林的东南亚人,一边把穆斯林商人驱逐出它在印度洋的势力范围。随着葡萄牙海军势力在印度洋的膨胀,葡萄牙开始影响从印度到中东的贸易,既切断了穆斯林敌对势力的商路也打击了欧洲传统商贸强国威尼斯。自马六甲被葡萄牙人攻克以来,葡萄牙帝国控制了整个亚洲香料交易网络10%的贸易份额。从此,香料的定价权从威尼斯转向了里斯本。④葡萄牙人控制了航路,控制了贸易,也控制了香料及其他东方奢侈品的定价权。在16世纪初年,葡萄牙已经开始把里斯本打造为欧洲的一个金融中心。在1503年,来自德国富格尔家族在里斯本开设了商业银行。部分意大利城邦的银行家族也来到里斯本设立分行争先为里斯本的远航计划提供贷款。

葡萄牙的王室和政府没有把掠夺或者交易来的东方珠宝锁在宝库里,而是把它们拿到里斯本的市场上拍卖。一时间,葡萄牙成为了欧洲奢侈品的集散点。来自欧洲各地的名产在里斯本与东方的奢侈品进行交换。大量的商人涌入里斯本。同时,葡萄牙也开始了另外一个获利丰厚但极不人道的买卖——奴隶贸易。里斯本的奴隶市场额居规模,要比三百年后美国内战前夕南方的黑奴市场大得多。各种非洲人,中东人、印度人还有东南亚人在里斯本的市场上被买卖,成为欧洲贵族或者商人家庭的“奇货”。

(四)海外发展与本土化治理模式

达伽马远航印度的成功让葡萄牙举国振奋。英明且富有战略眼光的君主曼努埃尔一世在公元1500年派出了欧洲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庞大舰队,共81艘各种类型船只,由舰队总司令卡布拉尔指挥再次前往印度。卡布拉尔的航程其实比达伽马更具意义,因为他在外海利用大西洋季风航行时不经意地发现了巴西,这其实比后期葡萄牙所有的发现都更具价值。葡萄牙对巴西沿岸进行广泛的侦察并提前派遣一艘船回里斯本汇报,其他船只则按照原计划继续前往好望角绕行非洲大陆,卡布拉尔的舰队三个月后到达印度。卡布拉尔直接以武力威胁卡利卡特的扎莫林王朝(Zamorin)与葡萄牙通商,并给予优惠商业税的待遇。

公元1505年,葡萄牙国王册封了弗朗西斯科·阿尔梅达(Francisco de Almeida)为印度总督,命令其在印度建立四个堡垒。公元1509年,葡萄牙任命阿方索·阿尔布克尔克(Afonso de Albuquerque)为新的印度总督。在1510年,阿尔布克尔克受印度南部印度教毗奢耶那伽罗帝国教唆夺取了信仰伊斯兰教比贾布尔苏丹国的边境港口城市果阿。果阿是自葡萄牙人登陆印度以来所占领的最大城市。果阿地理位置非常独特,它境内河流密布并连接海洋,处于两个印度本土帝国的边境。葡萄牙人的出现带来了某种改变印度本土力量天枰的机遇。⑤

在果阿,葡萄牙舰队司令、军事统帅、印度总督阿尔布克尔克的领导非常有成效。阿尔布克尔克在当地实行了宗教宽容政策。城内的穆斯林和印度教徒只要不违法,不通敌就不会受到骚扰。在果阿,他建立了一家铸币厂,开始发行货币并使其在葡属印度流通。在后续的400年里,直至印度独立后的1962年,果阿以及周边地区一直是葡萄牙人牢固的堡垒。葡萄牙人在果阿目睹荷兰、法国、英国等欧洲帝国在印度的兴衰。葡萄牙人的帝国比他们的都更稳定、更长久。果阿一直是葡萄牙在好望角以东最重要的据点。印度、马六甲和东非在葡萄牙一连串战略堡垒的布局下,形成了一个成熟的三角贸易区域,而葡萄牙人可以从这些地区的海上商贸往来中直接牟利。

葡萄牙人在他们的属地开启了非常强有力的本地化管理模式。在果阿,葡萄牙帝国把大量管理工作分配给本地人,而且基本上不存在宗教歧视。很多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继续担任了属地政府成立前本土王国的职位。果阿的税务和司法机关基本上由本地人来任职。⑥而葡萄牙在当地的政府只负责葡萄牙军人和水手的纪律问题。也就是说在葡萄牙的海外属地里,本地法律和葡萄牙军法是同时存在的。

在马六甲,葡萄牙的治理也非常高效。葡萄牙人延续了在果阿的本地化管理模式。大量印度商人被葡萄牙雇佣于属地政府的各种部门。葡萄牙在马六甲的治理展示出了高度的灵活性和对本地事务的放权。只要不对葡萄牙帝国的核心政治和商业利益造成威胁,葡萄牙不会直接介入本地事务的管理,基本上采取了某种以夷制夷的态度。在阿尔布克尔克统治的马六甲,最高司法职位和最高税务官均有印度教教徒担任,而非本地人口多数的马来穆斯林。当然在某种层面上,这也可以被视为葡萄牙对当地不同宗教人口的分化和互相制约。有时,葡萄牙帝国在属地总督之下设置参谋大臣一职,由本地人专享。而这一仅次于总督的职位只会给予那些愿意改信基督教的本地人。也就是说,尽管葡萄牙帝国没有严禁非基督徒进入政府,但是改信基督教则是不成文的晋升方法。无论怎么看,葡萄牙对马六甲的治理都是非常高效的。在鼎盛时期,常驻马六甲的葡萄牙人最多600人,平均只有200人长期驻守。

在1512年,阿尔布克尔克派遣探险队前往了所谓的“香料群岛”。具体的香料群岛其实只是个传说。印尼的苏门答腊和爪哇基本上出产所有欧洲人所需的香料。葡萄牙人对香料群岛的探索使得他们来到印尼爪哇以东的多个岛屿。当地的东帝汶人不是穆斯林,他们很容易接受葡萄牙人带来的罗马天主教。葡萄牙人在当地的本土化治理相当成功。东帝汶成为了葡萄牙在远东最偏僻的属地,但它却是后来葡萄牙人最牢固的属地之一,直至2002年才独立。由于地处边陲,葡萄牙在东帝汶采取了主动混血政策。大量的葡萄牙男性水手与当地女性结合并产生了大量混血儿。与欧洲其他帝国不同,葡萄牙人的混血儿并没有因为混血身份而受歧视,反而他们成为了葡萄牙对当地统治的中坚力量。在印度尼西亚东部这些葡萄牙混血儿被称为托帕斯(Topasses)。托帕斯尽管有黑葡萄牙人的含义,但是在他们无疑是葡萄牙帝国在当地的代表,并同时掌握了政治和经济命脉。⑦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葡萄牙在东帝汶的统治是那么的牢固,可以在西班牙、荷兰和英国的几轮冲击后依然毫不动摇。

葡萄牙的海上帝国从公元15世纪开始,绝大部分时间是成线状发展态势,是循序渐进的,从西非到南非到东非再到波斯湾和印度。葡萄牙人在亚非大陆的一系列发展是按照计划实施的。但是在南美,葡萄人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巴西是葡萄牙人在前往印度旅程中的额外发现。葡萄牙人在巴西的治理实践在欧洲众多海外帝国中是最有创造性的。十六世纪中叶,葡萄牙人开始在巴西大量种植甘蔗等热带经济作物。为了解决劳动力短缺的问题,葡萄牙人把它们擅长的奴隶买卖运用在巴西。大量西非的黑奴被贩卖到巴西。在大西洋的三角贸易网络(母国-巴西-西非)中奴隶买卖成为了热门的贸易项目。可以说,奴隶和奴隶生产的甘蔗支撑起了巴西的早期发展。这种类似搭配的策略后期被西班牙人用于古巴,被英国人用于美国南方。而葡萄牙人的实践要比他们早几百年。在17世纪,葡萄牙的巴西投资收到了额外回报,即当地发现了大量的黄金矿藏。黄金发现加速了巴西的经济扩张。因为大量淘金客涌向巴西,导致该地的人口迅速增长。巴西因此成为了葡萄牙最有价值的海外属地。

三、从“海权大国”到“现代小国”的回归:缘何衰落?

葡萄牙的全盛期并没有维持多久,在公元16世纪末期已经出现了衰落的迹象。从国家治理的现代性来看,“发达的现代政体区别于发达的传统政体的关键乃在其政治制度的性质。”⑧因此,无论葡萄牙曾经多么强大,其终究还是一个封建王朝。

葡萄牙的帝国经营模式是一种特殊时代的产物,它基本上建立在葡萄牙相对亚非拉地区国家更具军事科技优势之上的。与其他欧洲后起之秀相比,葡萄牙在16世纪中叶就已经不是最先进的海洋国家。当荷兰建立股票期货市场时,葡萄牙还在贪婪地从奴隶市场中榨取利润。葡萄牙在多地的开发基本上只存在于原材料压榨和掠夺层次。葡萄牙本国的制造业从来没有因为庞大的海外属地市场中受益。葡萄牙只控制着非常原始的海上贸易网络,如香料等东方奢侈品。相比之下,后来居上的英帝国要比葡萄牙帝国先进得多。他们把他们的属地打造成了出口市场和原材料基地。所以说,荷兰与英国对葡萄牙与西班牙的挑战不是历史巧合或某种修昔底德陷阱,而是历史必然趋势,大国间的优胜劣汰,金融工业资本主义对传统海外殖民地原始掠夺模式的必然斗争和更替。经济模式方面的落后必然也影响到科技和综合国力层面。著名的美国军事学家,《海权论》一书的作者马汉曾经统计过荷兰与葡萄牙在17世纪的海上力量对比。马汉强调荷兰战船在数量占绝对优势。同时期葡萄牙的远洋常备大船数量上大致在300艘左右,而荷兰的最大规模常备远洋船只数量可以高达10,000艘。⑨全盛时期荷兰的顶级战舰要比英国和葡萄牙的总和还多。荷兰的战舰不仅数量庞大,而且质量也全面超越葡萄牙。从此,葡萄牙的海外属地不断被荷兰和英国蚕食。

葡萄牙无论多么强大,政治上始终是一个王朝。其不稳定性是显而易见。封建王朝需要健康并且聪慧的男性成员来继承王室进而管理国家。葡萄牙早期的崛起受益于一连串的优质王室领袖,但是王朝体制很难保障王室后续领袖的资质。在无子嗣的情况下葡萄牙的年轻国王塞巴斯蒂安在1578年御驾亲征摩洛哥并战死沙场。塞巴斯蒂安之死成为了葡萄牙帝国国运的转折点。自此,葡萄牙在之后三百年经历了被西班牙以王室血缘关系吞并,被法国入侵,被英国以最后通牒的形式羞辱。从此葡萄牙帝国一蹶不振,晚到的共和革命基本上为葡萄牙的大国地位划上了句号。

总的来讲,葡萄牙是欧洲政治制度改进和创新相对较少的国家之一。政治制度的僵硬导致葡萄牙在经济方面无法持续为其帝国建设进行配合。葡萄牙无法像荷兰那样建立相对现代式的金融领域。葡萄牙皇室对香料及其他奢侈品贸易的国家垄断,导致葡萄牙无法像荷兰那样拥有强大的市场化资本动员能力,其始终只能依靠封建贵族及其宗教化民族主义情绪进行国家动员。葡萄牙没有像荷兰那样建立荷属东印度公司,而是依靠老旧的总督系统。葡萄牙的商业精英和工业资本家始终没有从海外发展中得到成长,这很大程度是其僵化的体制所造成的,政治制度僵化导致经济制度落后,进而致使工业与科技水平落后。

结 语

从国家治理体制和治理能力的研究视角来分析,早熟的民族主义与民族国家构建,海权意识的觉醒与航海技术的发展,重商主义的推崇与海外殖民政策,依赖君主领袖与军事强势扩张,经济利益的包容分享制与精英阶层参与等促使了葡萄牙的崛起。但是,其崛起的因素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其衰落的肇因,拥有狂热的民族主义意识但欠缺现代法治国家的理性制约机制,重视海权控制但疏忽了产业与科技持续创新,推行商贸殖民但没有主动实现工业化革命,依赖王权政治领袖但缺乏完善的政治权力继承制,鼓励精英阶层参与但难以克服贵族利益膨胀的贪婪等。

葡萄牙帝国不可避免地衰落了,在根本意义上其衰败的原因是其国家治理体制的僵化和发展动力的不可持续性。葡萄牙无法与时俱进地保持在经济发展、军事研发方面的优势。葡萄牙在工业化和金融资本主义的发展中明显掉队荷兰和英国;其海外殖民地经济模式始终停留在最原始的原材料掠夺和商路垄断层级。当无子嗣的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安战死摩洛哥后,葡萄牙被西班牙以皇室血统名义吞并。1910年,葡萄牙爆发革命建立共和,但葡萄牙已经不是一个大国了,其属地不是独立就是被占。葡萄牙基本上回到了扩张前的原点。时至今日,当人们谈论欧洲曾经的大国、强权、帝国时,很少人还会想到葡萄牙。但是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提及这个世界上还有8个国家的官方语言为葡萄牙语,总人口超过2.5亿,横跨欧洲、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葡萄牙这个小国从1415年拥有第一块非洲殖民地开始一直到1999年澳门回归中国,在这个地球上已经有连续近600年的海外殖民史,这是远超所有其他欧洲国家的。

①[瑞士]戴维·伯明翰:《葡萄牙史》,周巩固、周文青等译,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7年,第3页。

②[美]查·爱·诺埃尔:《葡萄牙史》,南京师范学院教育学编译组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66页。

③Jerry Brotton: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Twelve Maps,New York:Penguin Books,2013.pp 186-187.

④波音:《航海、财富与帝国:从经济学角度看世界历史》,北京:群言出版社,2017年,第12页。

⑤A.R.Disney:AHistory of Portugaland the Portuguese Empire:From Beginnings to1807:Volume2:The Portuguese Empir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p.145.

⑥D.R.Sar Desai:“The Portuguese Administration in Malacca,1511-1641”,Journal of Southeast Asian History,Vol.10,No.3,International Trade and Politicsin Southeast Asia 1500-1800 1969,pp.501-512.

⑦Leonard Y.Andaya:“The'informal Portuguese empire'and the Topasses in the Solor archipelago and Timor inthe seventeenth and eighteenth centuries”,Journal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Vol.41,No.3 2010,p.394.

⑧[美]塞缪尔·P·亨廷顿:《变动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68页。

⑨Alfred Thayer Mahan: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1660-1783New York:Sagamore Press,1957,p.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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