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忆

张硕霖

崇尚马克思主义的我们，都认可唯物主义。我喜欢把我的感情定位到实物上。一件物品或是某个地方，尤其是回忆中的事物，体现得尤为明显。我对童年、对故乡的回忆就是这样。因为一些事，这几天都在老家，在这个满载我儿时回忆的地方。我是个喜欢怀旧的人，喜欢故地重游，喜欢睹旧物、思旧事。回忆让人感觉有太多的不舍，就算是毫无意义，心却不能自已，往事总是会一遍遍地在脑海回放。

昨天，正好赶上这里的大集。我很荣幸，也很怀念，这感情很强烈，不仅仅是因为距我上一次在這里赶集已是7年前的事了。我怀念的，不是集上的人，而是这里的味道和乐此不疲的叫卖声。这里的人都是朴实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当然，交易的时候他们也有狡狯，会为了几毛钱而争吵，最后的结果就是一方妥协或者是不欢而散。我想这也正是农村集市所特有的。集市的组成，不只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鲜美的物品，还要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或者说是争吵。集市就应该热火朝天，交易双方为了几毛钱面红耳赤。如果一个集市万籁俱寂，是没有灵魂的。

7年前的那次赶集我是跟姥姥去的，这次也是。那次赶集她到哪都握着我的手，这次也是。唯一不同的，我看出她的背明显有些弯，走起来，明显比以前蹒跚了许多。她的买东西风格还是没变，在太阳底下大汗淋漓地奔走，为的只是货比三家省下几毛钱。我一直陪着她，当她用满意的价格买到称心如意的东西时，脸上有的不仅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还有从内心洋溢出来的微笑，这在有些人的眼中可能是不值当，甚至是不可理喻的“愚”。但是，我却认为是勤俭持家的习惯让她如此。

庄稼人的良善像是与生俱来的，其实这是良善环境的潜移默化，不只是人与人之间的，还有对土地、对粮食、对院子里的家畜……庄稼人大多数信奉神佛，也就是我们所谓的迷信，这也包括我姥姥。老家里专门有一个房间里供奉着她口中的各路神仙的塑像，过年过节前还会没日没夜的用黄金色的纸叠元宝，到了节日那天，一把火烧掉，发喜钱，为的只是寻求心里的一种安慰。有时候庄稼地里丰收或者是自己的儿女事业有成，他们也会把部分功劳归在那些神仙身上。有人说，这是一种迷信，可我更愿意把这看成是来自庄稼人内心的一种独特的良善，所以骄傲、自大这样的字眼才会与他们方枘圆凿。

瓦房五间，两位老人。他们在一起60年，时有争吵，时有欢笑。如今已是儿孙满堂。有一只胖黄狗、两只抓老鼠的猫、几只乱跑鸭子、几只鸡、几只大鹅，院里种着蔬菜，地里种着粮食，自给自足。人到老时，不知要用几辈子修多少福气才能有这样的天伦生活，而这也正是当我古稀、耄耋之时所盼望的田园日子。

老家对于我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个地理位置，不仅仅是五间瓦房，对我意义更多的是这里的人，在这里与他们发生的事，与他们之间的情。老家是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我心里最安静的地方，也许有一天我会在生活中苟延残喘，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有最初的地方。最初的地方拥有最美的时光，这里有我纯真的梦，有我最真的心，这里埋着我生存发展的根，这里藏着我的魂。百年之后，我也会变成一抔黄土，我希望可以留在老家的这片土地上，看着这里一代又一代的庄稼人耕作、收获、出生、死去。

而现如今，家乡的一切代表着过往，我对故乡的情感只能在诗人的诗歌里或是乡土作家的文字里寻找慰藉，只能寄托在自己尚不成熟的文字中。那些遥远的记忆飘过了我的年华，飘过我最不懂乡愁的年华，飘进了书页里，飘进了我的人生履历里，但它又厚重得让我无法高言阔谈。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故乡的夏天。麦田里的草垛犹如礼花般绽放，金黄色叶片映衬着，飞舞着，美得让人窒息。小时候夜晚躺在草垛上，看着身旁的狗在看星星，我也在看。我认为狗看不懂星星，狗大概也这样认为我吧。夏天的麦田，是黄色的汪洋。我时常一个人站在这片汪洋的岸边去眺望无边无际的远方，我性格当中的孤独倾向也许就是在一片汪洋的岸边留下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对于一个永不休止的旁观者来说，外部的浓烈演变成内心的寂寥。风吹麦浪，麦子之间发出的声响像呢喃、像交头接耳，鬼鬼祟祟却又坦坦荡荡。

作为一个乡下人，我喜欢乡土作家莫言，他真是一个天才，有着极其灵敏的嗅觉。我喜欢莫言所有关于气味的描写，每次一看到他关于气味的描述，我就明白了，我的鼻子是空的。法国作家福楼拜在《包法利夫人》里曾说过：“大自然充满诗意的感染，往往是靠作家给我们的。”这句话说得很好，不管是大自然还是故乡，它的诗意和感染力依靠作家表述出来。所以无论是作为一个拜读者还是作为一个作者，我都要感谢福楼拜的谦卑和骄傲。岁月流逝，牧童牛笛好似一夜间成了绝响，没有了广阔的茵茵绿草的映衬，也少了骀荡和风的吹拂，牛铃依旧叮当，却总觉得少了往日的悦耳与悠扬。

故乡在那，还在那，一直在那，永远在那。这是让人泪流满面的事实。

（渤海大学航运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