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孙中山的东西文化观及其价值取向
2020-03-11胡波
胡 波
孙中山的文化观应该说是一个老问题,学界早就有不少人对孙中山的文化观、中西文化观等进行过广泛的讨论和较深入的研究,发表或出版了许多具有原创性和影响力的论著。①但是,孙中山的东西文化观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更缺乏理性的思考和专题性的研究。“中西”比较与“东西”比较,虽然仅是一字之差,但视野和立场、观点和方法、价值与意义却不完全相同,甚至直接影响孙中山的对外方略和治国理念。
一、中国与泰西:比较审视中的西方取向
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系统,当两种文化在各自生成的环境里存在的时候,其相互间的差异很难为人觉察,但是当两种文化进行接触和交流时,两者间的差异便首先为人们所感知。近代以来的中西文化比较便是在这种情形中进行的。无论是林则徐、魏源、王韬、冯桂芬,还是曾国藩、李鸿章、郭嵩焘、张之洞,他们都在中外交涉和御侮图强中自觉地进行中西文化比较和选择,都看到了西方在坚船利炮、科学技术、商品货物等器物上的先进性,也不约而同地发现了中国儒教的优越和民主自由的缺失,并作出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文化选择。
在孙中山之前或同时代,有不少明智之士出于救亡图存和实现富民强国的需要,也积极地参与到中西文化的比较和讨论的热潮之中。从马建忠、薛福成、郑观应到康有为、梁启超、严复,都在中西文化的比较中提出了各自关于保国、保种、保教的自上而下的变革方案。康有为从“势”“俗”的绝异,到“仁”“功”的分野,又到地理上“散”与“敛”的差别和“农”与“商”的不同等方面,比较系统地考察和比较了中西文化的区别,揭示出两者之间“毫发不同,冰炭相反”的文化悬隔性质。②严复在中西比较中不仅发现中西文化在本质上的差异,指出“西洋观化言治之家,莫不以民力、民智、民德三者断民种之高下……至于发政施令之间,要其所归,皆以其民之力、智、德三者为准的”,③而且也明确提出了所谓“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的著名变法改革纲领。梁启超同样具有中西文化比较的自觉意识,在他看来,“凡天下之事,有比较然后见其真,无比较则非惟不能知己之所短,亦不能知己之所长。前代无论矣,今世所称好学深思之士有两种:一则徒为本国学术思想所窘,而于他国中未尝一涉其樊也;一则徒为外国学术思想所眩,而于本国者不屑一厝其意也”。④梁启超指出的文化比较后的两种取舍态度,其实自鸦片战争以来就普遍存在。不过,在戊戌变法以前,关注中西文化问题的人们更多地留心于中西两类文化的差别,而戊戌维新时期的文化比较已突破了前人的局限,自觉地用西方文化的标尺来衡量中国文化,反思和批判中国传统文化,试图在批判和反省中探寻中国积弱的根源,为中国文化复兴和民族崛起指明方向。
孙中山也象其同时代的思想启蒙者和文化先驱者一样,一开始就把中西文化比较放在救亡图存和振兴中华的大背景之下,明确提出全面学习西方文化的主张。早在1890年,孙中山在《致郑藻如书》中就坦言自己“留心经济之学有十余年矣,远至欧洲时局之变迁,上至历朝制度之沿革,大则两间之天道人事,小则泰西之格致语言,多有旁及。”⑤在1894年《上李鸿章书》中,再次表示,“幼尝游学外洋,于泰西之语言文字,政治礼俗,与夫天算地舆之学,格物化学之理,皆略有所窥;而尤留心于其富国强兵之道,化民成俗之规”,并明确指出:“欧洲富强之本,不尽在于船坚炮利、垒固兵强,而在于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此四事者,富强之大任,治国之大本也。”甚至一再强调“我国家欲恢扩宏图,勤求远略,仿行西法以筹自强,而不急于此四者,徒惟坚船利炮是务,是舍本而图末也。”⑥
显然,孙中山提出“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的治国强国之策,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举措,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正如他自己所说:“早岁志窥远大,性慕新奇,故所学多博杂不纯。于中学则独好三代两汉之文,于西学则雅癖达文之道;而格致政事,亦常浏览。至于教则崇耶稣,于人则仰中华之汤武暨美国华盛顿焉。”⑦1897年,在与《伦敦被难记》俄译者等的谈话中,孙中山就从中西比较中得出自己的结论:“希望有一个负责任的、有代表性的政体。此外,还必须使我们的国家对欧洲文明采取开放态度。我不是说,我们要全盘照搬过来。我们有自己的文明,但是,因为无法进行比较选择而得不到发展,它也就停滞不前了。时至今日,这种文明已经和人民群众完全格格不入了。”⑧由此我们不难发现,孙中山革命之初就十分重视西方文化,并试图在中西文化比较中寻找拯救民族危亡和富民强国的方式方法,而不是漫无目标而又毫无原则地进行中西文化比较。
正是出于救亡图存和救世济民的需要,孙中山从中西文化比较中看到了西方文化的优势,明确提出要学习西方文化中的科学技术、思想文化、政治制度等思想主张。他说:“中国的文明已有数千年,西人不过数百年,……不过,我们中国现在的人物皆无用,将来取法西人的文明而用之,亦不难转弱为强,易旧为新。”⑨在孙中山看来,西方文化或西方文明在当时是优于中国文化和中华文明的,因此,他说:“我们为志士的,总是择地球上最文明的政治法律来救我们中国,最优等的人格来待我们四万万同胞,”⑩并相信“若我们今日改革的思想不取法乎上,则不过徒救一时,是万不能永久太平的”。
孙中山在中西文化比较时,既不一叶障目,也不以偏概全;既不妄自菲薄,也不抱残守缺。他不仅敏锐地发现了西方文化的弊端,洞察到西方文明潜在的矛盾和危机,而且以非常明确的时代观念作为观察文化进化的尺度,指出中国文化与欧美文化差异的本质是“过代文明”与“现世文明”的差异。这也是他所以理直气壮地主张中国“取法西洋文明而用之”的内在根据。在游历和考察西方社会的过程中,孙中山清楚地意识到,片面地致力于物质文明的发展,势必招致新的两极分化和更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在孙中山的心目中,西方诸国“都以优胜劣败、弱肉强食为立国主脑,至谓有强权无公理。此种学说…………殆是一种野蛮之学问。”认为这“是社会之蠹,非共和国之所宜用”。因此,他反对将生存竞争的原则用于人类社会,认为人类社会进化与物种进化的原则不同,“物种以竞争为原则,人类则以互助为原则。社会国家者,互助之体也;道德仁义者,互助之用也。人类顺此原则则昌,不顺此原则则亡。”他反对从所谓“好”与“坏”的角度来评判中西文化的优劣,主张一切以对自己是否有用有利为准则:“大凡一种思想,不能说是好与不好,只看他是合我们用还是不合我们用。如果合我们用便是好,不合我们用便是不好;合乎全世界的用途便是好,不合全世界的用途便是不好。”西方文化虽然顺应了世界潮流,但有些东西对我们就并非有用,所以不必学全套;而对于中国传统,有些属于好的东西,对于国人革命有用的东西,仍应当保留,即“以古人之思想,资今日学问。”他也反对生搬硬套的拿来主义,主张对西方文化必须有所选择有所舍弃。他说“中国几千年来,社会上的民情风土习惯和欧美的大流不同。”所以“管理社会的政治,自然也是和欧美的不同。如果不管自己的风土人情是怎么样,便像学外国的机器一样,把外国管理社会的政治,硬搬过来,那便是大错。”他在建构自己的三民主义思想体系和文化观念体系时,就是“有因袭吾国固有之思想者,有规抚欧洲之学说事迹者,有吾独见而创获者。”可见,除却独创的成份,应该还是中西两种文化构成了孙中山学说的思想基础。他一直尝试着将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糅合在一起,对于中国固有的文化,原则上是采取反省和批判的态度;对于西方文化,则主张要使其适应中国的历史民情,反对“奉欧美为至上”。总之,他明确反对满足于“过代文明”,而专心致力于促使其变为“现世文明”。
显而易见的是,孙中山是在中西文化比较过程中,逐步深化对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认识与理解的,其中西文化观的产生和形成,既受当时中西文化碰撞时的社会环境的影响,又受其学习的经历和生活的阅历,以及自身的感悟等的制约。在面对中西两种不同的文化时,他很自然地以所学的西学知识和西方见识去审视中国文化和中国社会,其东西文化观因此不可避免地带有鲜明的西方文化倾向。
首先,孙中山在中西文化比较时所说的“西方”,主要是指行君主立宪制的英国,主张“自由、平等、博爱”民主主义精神的法国和奉行“民有、民治、民享”的美国为主体的西方,而非我们今天所说的“西方”所涵盖的范围。同时,孙中山所说的“中国”,也主要是指以汉族集中居住的地区,而非后来所说的五族共和时的大中国的范围。从地理空间上看,孙中山心目中的“中国”和“西方”,是不完全的,也非整体性的,但却是最核心的文化区域。
其次,孙中山所说的西方文化,主要是欧美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和现代科学精神。他认为宜“取法乎上”,举“西人之文明而尽有之”,不求“不完不备之立宪,”而求“直截了当之共和”,就肯定了西方文化中的民主和科学精神对于中国的价值与意义。1906年,在《中国同盟会革命方略(军政府宣言)》中,孙中山把这种取法西方民主主义的思想,以明确的文字表述正式载入革命党人的纲领性文件:“我等今日与前代殊,于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外,国体民生尚当与民变革,虽纬经万端,要其一贯之精神则为自由、平等、博爱。故前代为英雄革命,今日为国民革命。所谓国民革命者,一国之人皆有自由、平等、博爱之精神,即皆负革命之责任,军政府特为其枢机而已。”显然,在孙中山的心目中,西方民主主义,尤其是法国大革命所展示的“自由、平等、博爱”的民主主义精神,就是中国文化和中国政治思想中所没有的,而且也是中国革命需要解决的问题。十分难得的是,孙中山对西方资本主义状况的观察和对西方文化的分析,又是相当冷静和客观的,既没有为了在中国实行民主革命,而对资本主义存在的严重社会危机文过饰非,又没有因为看到了资本主义文化的弊端,而放弃民主革命的信念,倒退到复古守旧的立场上去。对于西方科学技术,孙中山也是持认同和学习的态度,在他看来,“欧洲之所以驾乎我们中国之上的,不是政治哲学,完全是物质文明。……我们现在要学欧洲,是要学中国所没有的东西。中国没有的东西是科学,不是政治哲学。至于讲到政治哲学之真谛,欧洲人还要求之于中国。”
其三,孙中山的中西文化观有一个在比较中不断修正和不断完善的过程。早期,孙中山对中西文化的认识和了解,明显地存在实用主义的倾向。对西方文化,主要是英美资本主义文化,一般持肯定和认同的态度,认为其社会政治制度、物质文明、科学技术和思想文化等都优于中国,尤其是科学技术所带来的物质文明和社会进步,以及“自由、平等、博爱”的民主主义精神所激发出来的人的创造力和互助精神,是中国文化所缺乏的。他说:“中国几千年以来都是独立国家,从前政治的发达,向来没有假借外国材料的。中国在世界之中,文化上是先进的国家,外国的材料向来无可完全仿效,欧美近来的文化才比中国进步,我们羡慕他们的新文明,才主张革命。此刻实行革命,当然要中国驾乎欧美之上,改造成世界上最新、最进步的国家。”
总之,孙中山早期的文化观是在不断地进行中西比较和持续的革命实践活动中逐渐形成的,其文化价值取向表现为西方文化取向,尤其是英国三权分立的政治制度,法国大革命提倡的“自由、平等、博爱”和美国林肯提出的“民有、民治、民享”的制度与思想,以及西方现代科学技术和物质文化成果,直接成为孙中山反省中国传统文化,构建中国新文化体系的思想基础和价值追求。而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三位一体的结构,就是孙中山文化重建的基本模式。诚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那样:“顺应潮流确乎是为孙中山根本的立足点,他从西方文化中汲取近代意识,并以之作为文化重建的参照系,从而规定了基本的价值取向:即民族主义——争自由,民权主义——争平等,民生主义——求博爱。自由平等博爱成为孙中山提出三民主义的基本价值系统。”不过,从整体上看,孙中山的文化观又不纯粹是西方文化的中国翻版,而恰恰是从中国既定的现实需要出发,又以防西方之弊端为基础而确立的。不是“自由为体,民主为用”,更不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不是民权导致民生,而是人道为体,民主为用,是民生引发民权,追求民族独立、人民平等和生活公平,成为孙中山“民族-民权-民生”文化观的价值所在。严格说来,孙中山的中西文化观是一个动态的变化过程,随着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和现代思潮的变动,其价值取向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尤其是辛亥革命前后,孙中山对待西方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态度就有较大的改变,其中对日本文化的看法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直接影响了孙中山的东西文化观。
二、中国与日本:文化比较中的日本取向
如果说中日甲午战争前,先进的中国人大都喜欢谈论“泰西”“西方”和“欧美”与中国的区别,内心羡慕西方国富兵强,认为西方物质文明和科学技术优胜于中国,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或“主以中学,辅以西学”,但到了20世纪初,随着日本在亚洲的崛起,中国朝野上下似乎不约而同地将中西比较的目光转移到中日比较之上。孙中山对中国与世界的认识,也开始从中西比较进而尝试中日比较。所不同的是,对西方文化的认识,孙中山的理性多于情感,而对日本文化的了解,则感性多于理性,甚至对日本表现出一种既爱又怨,既疏又亲的情感纠结。
其实,中日比较,并非从孙中山开始。1876年至1878年间,清朝大臣郭嵩焘在与日本驻英国外交使节的多次接触中,对过去没怎么在意的日本开始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首先想弄明白的是,同样是非西方国家的日本和中国,为什么一个被西方国家看作近代化的优等生,一个被看成为近代化落后的衰老大国。在与日本人的交谈过程中,郭嵩焘真切地感觉到日本人好学深思、开放务实的品格。而王韬也是最早关注日本明治维新的中国文人。1879年4月22日,王韬从上海启程前往日本,在日本停留了128天。在这段时间里,王韬接触到许多日本官僚、名士、诗人、书法家和平民,并就世界形势和东西方文化等问题进行了广泛对话和思想交流。在《扶桑游记》中,王韬高度评价了明治维新以后日本的政治制度、文化习俗等,认为这中间有很多东西值得中国学习。
虽然郭嵩焘和王韬是晚清较早关注日本的官员和文人,但他们对日本的认识难免带有想象的成分,甚至存有片面和不正确的地方。晚清时期,真正对日本的认识,应该是从黄遵宪和他的《日本国志》《日本杂事诗》开始的。也正是黄遵宪的介绍,中国人对日本的认识程度才迅速提高,而且更多的中国先进人士开始将中西文化比较的目光转向中日比较。梁启超就在为黄遵宪《日本国志》再刻本的序文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中国人寡知日本者也。黄子公度撰《日本国志》,梁启超读之,欣怿咏叹黄子,乃今知日本,乃今知日本之所以强,赖黄子也。又懑愤责黄子曰:‘乃今知中国,知中国之所以弱,在黄子成书十年久,谦让不流通,令中国寡知日本,不鉴、不备,不患、不悚,以至今日也。’”他自己也在吸收西方的日本评价和黄遵宪等人的日本介绍之基础上,形成了把明治维新作为晚清改革效仿对象的思路,从而揭开了中日文化全面比较的新序幕。
中日甲午战争和戊戌维新相继失败,促使大批年轻的爱国志士开始把目光转向东洋的日本。梁启超指出:“唤起吾国四千年之大梦,实自甲午一役也。”康有为不但编纂《日本书目志》,还专门撰写了为皇帝看的《日本变政考》,提出“我朝变法,但采鉴日本,一切已足”的改革变法宗旨。对当时中国朝野思想转变和学习日本的情况,学者钱国红有比较清晰的评述,他说:“面对邻邦日本的变化和甲午战争的结果,清末中国知识界人士对自己国家的反省和批判之念与日俱增,对既落后于西方世界、又追不上东洋日本的现实越来越感觉到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焦躁。随着有人提倡通过有着西学传统和实际成绩的日本去学习西方文化,在中国人的眼里,日本逐渐作为西洋化过程中的优等生,脱颖而出,演变为值得中国模仿学习的另一个西洋。”
孙中山最初对日本的了解是间接实现的,真正将日本与中国进行比较和审视则是在20世纪初。1905年8月20月,孙中山在日本东京组织成立中国同盟会后,决定以日本为中国革命的基地,联合海外和国内各路反清志士和各国友人,发动反清武装起义。尽管日本政府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并未给予孙中山领导的革命运动以实质性的支持,但日本友人还是给予了孙中山以极大的同情和支持,孙中山也认定日本明治维新后的自强建国精神,应该是中国革命学习的典范。他曾提出:“日本维新是中国革命的第一步,中国革命是日本维新的第二步”,“中国革命同日本维新实在是一个意义”,认为日本历经明治维新,废除了与西方国家间的不平等条约,成为现代的国家,是资为中国效法。这一看法,一直到1924年他在广州讲述民族主义时仍然未变,他说:“我们东方有个岛国,可以说是东方的英国,这个国家就是日本。日本国也是一个民族造成的,他们的民族叫做大和民族。自开国到现在,没有受过外力的吞并,虽然以元朝蒙古的强盛,还没有征服过它。……这种大和民族的精神,至今还没有丧失。……他们(日本人)有民族主义的精神,所以便能奋发为雄,当经过不及五十年,便由衰微的国家,变成强盛的国家,我们要中国强盛,日本便是一个好模范。”同时,孙中山还坚信中日同文同种,自古就有血缘和文化上的关系,中国革命获得日本人的支持,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孙中山的心目中,日本在文化和历史上与中国相近相似,在地缘和种族上也与西方没有直接的联系,是与西方世界不一样的国家。尤其是对被迫流亡海外,备受艰辛,四处碰壁的孙中山来说,东洋日本曾给他以莫大的安慰和鼓励。在他早期革命活动最艰难的时候,日本的民间和上层社会,的确给予了道义上的支持和人力、物力方面的帮助,而这些恰恰是孙中山在欧美国家那里所不曾获得的。尽管日本朝野上下对孙中山的态度时冷时热,但在海外流亡的31年时间内,孙中山在日本旅居的时间就有近8年的时光。1895年在香港结识梅屋庄吉,1897年在伦敦与南方熊楠相识,1898年在日本又相继结识了宫崎寅藏兄弟等一大批日本朝野人士,他们除在道义和人力、物力等方面给予孙中山以支持外,还为孙中山对日本的观察和了解提供了不少方便。这在一定程度上使孙中山对日本的观察和对日本文化的评价难免带有主观倾向和情绪色彩。
1897年孙中山在伦敦见到南方熊楠,两人一见如故。在南方熊楠的介绍下,孙中山又结识了一些旅英的日本人,加深了他对日本的认识。这也促成了孙中山离英东返,前往日本之行。孙中山自己就坦率地表示:“时欧洲尚无留学生,又鲜华侨,虽欲为革命之鼓吹,其道无由。然吾生平所志,以革命为唯一之天职,故不欲久处欧洲,旷废革命之时日,遂往日本,以其地与中国相近,消息易通,便于筹划也。”孙中山东归日本,除了通过南方熊楠结识更多的日本朝野人士外,还有在文化心理上与日本似乎更为接近的因素。1897年。在日本与宫崎寅藏首次交谈时,孙中山就坦露了他的心迹:“我确信,为中国苍生,为了亚洲黄种,上天一定会佑助我党。你们来和我党缔交就是一例。征兆已经出现,我党一定发奋努力,不负诸位的厚望。也请诸位拿出力量援助我党,实现吾人的志业,拯救中国四亿苍生,雪除东亚黄种人的耻辱,恢复和维护世界的和平和人道,关键只在我国革命的成功。如果中国革命成功,其余问题都可迎刃而解。”在与日本友人的密切交往和多次晤谈后,孙中山对日本的看法开始改变,甚至萌生了中日合作以抵制西势东侵的想法。宫崎寅藏说:“中东合同,以为亚洲之盟主。兴灭国,继绝世,用其方新之力阻遏西势东渐之凶锋者,天理人心之所会也。”孙中山深以为然,并认为“惟不可先露其机,以招欧人之忌,则志无不成也。吾合彼亦合,势必然也。惟先合者必胜也。”说明孙中山也是基于黄白人种斗争的切身感受和对欧美各国势力的压迫和奴役的愤慨,才有从主张“步武泰西,取法乎上”,到中日合作反对西势东渐的思想转变。
但是,孙中山对明治维新以来脱亚入欧,学习西方并迅速步入世界强国的日本和日本文化,仍然保持着清醒的认识,而且对日本国力增强和日本文化的看法,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不断地变化和调整。辛亥革命前后,孙中山在中日文化比较基础上,认为日本是东方的英国,虽然过去也遭遇外来势力的压制,但一直保持着强劲的民族精神,善于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新法,发奋为雄,变弱国为强国。并坚信中国要强盛,必须以日本为模范,发扬民族主义精神,跟上世界潮流,学西方各国之所长,必定会“后来者居上”。他说:“日本从前的文化是从中国学去的,比较中国低得多。但是日本近年专学欧美的文化,不过几十年便成为世界中列强之一。我看中国人的聪明才力不亚于日本,我们此后去学欧美,比较日本还要容易。所以这十年中,便是我们的生死关头。如果我们醒了,像日本人一样,大家提心吊胆去恢复民族的地位,在十年之内,就可以把外国的政治、经济和人口增加的种种压迫和种种祸害都一齐消灭。日本学欧美不过几十年,便成世界列强之一,但是中国的人口比日本多十倍,领土比日本大三十倍,富源更是比日本多,如果中国学到日本,就要变成十个列强,现在世界之中,英、美、法、日、意大利等不过五大强国,以后德、俄恢复起来,也不过六、七个强国,如果中国能够学到日本,只要用一国便变成十个强国,到了那个时候,中国便可以恢复到头一个地位。”对东邻日本和日本文化,孙中山可谓感同身受,并始终对日本朝野上下寄以热切希望,相信日本的成功将会给中国乃至亚洲带来转弱为强的机遇。
孙中山对日本和日本文化虽然不是全方位地审视和辨析,但仍然保持着独特的立场和视角。在他看来,日本文化有模仿性,却缺乏独创性,他们曾从中国学习文化,却没有学中国文化的核心。近年来学欧美文化,还是只学习物质文明方面的东西,没有从欧美学到民主的思想和民权的哲学。这就表明孙中山在中日文化比较和审视中,并没有被明治维新后的日本社会表象所迷惑。他在充分肯定日本明治维新以来向西方学习科学技术,推动物质文明的发展等方面所取得的丰硕成果和富国强兵的经验的同时,也从中日历史文化的比较中看到了日本文化的缺陷和中国文化的优势。在寄希望于日本对中国乃至亚洲的民族独立和文化复兴有所作为有所担当的同时,也始终对日本军国主义势力企图对外扩张的野心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尤其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日本不断地寻求对外扩张,对中国乃至亚洲等地区的安全构成了威胁,因此孙中山一方面希望日本与中国联合起来对抗欧美,另一方面也提醒人们注意:“最近可以亡中国的是日本,”认为日本的陆军和海军都可以与英国和美国争雄,假如日本派到白鹅潭来的两只驱逐舰,中国就没有更大战斗力的船可以抵抗,“日本如果用这种战舰来和我们打仗,随时便可以破我们的国防,制我们的死命”。很明显,孙中山虽然在感情上和文化心理上对日本抱有一定的好感和真切的希望,但并不妨碍他对日本政府的侵略性和称霸野心,以及文化上的强权霸道,缺乏仁爱精神等,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高度的警惕。可以说,孙中山的中日文化比较,始终围绕中国的政治革命和社会变革以及独立富强为中心来展开的。
总体上看,孙中山在对中日文化进行比较和审视时,既有对强国日本和日本文化的价值取向,又有对中国文化的省察和批评。文化选择的强国取向和文化审视中的日本情结,虽然一度使孙中山对日本抱有某种幻想,但并未从根本上影响孙中山的价值判断和文化选择。
三、东方与西方:文化比较中的中国取向
第二次革命失败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促使一批曾经热心追求西学的爱国者,先后在不同程度上提倡复归中国文化,认为只有东方文化、尤其是中国文化才能挽救西方物质文明的破产。梁启超欧洲归来,发表了《欧洲心影录》,将西方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痛苦心态,西方学者向东方文明探寻救助之方的情况向国人介绍,并且对一些西方学者鼓吹“科学破产”的论调予以同情之理解。当时才20余岁的青年学子的梁漱溟,出版了《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从所谓人类面临的普遍性问题分析入手,展开对中国文化、西方文化、印度文化三种文化类型的把握。在梁漱溟看来,中国文化、西方文化和印度文化的不同,是一种根本意义上的不同,是人类解决不同问题所采用方法和所持态度的不同,因此,这三种具有不同路向和价值系统的文化,是不能进行调和的。并认为“调和持中”“不向前不向后”“恬淡寡欲”的孔家精神,才可以拯救欧洲资本主义国家精神文明的凋敝,为未来世界所必需。作为东方文化派代表之一的张君劢,也鼓吹“人生观之问题的解决,绝非科学所能为,皆出于良心之自动,而决非有使之然者!”其目的在于说明中国的精神文明,非西方的“物质文明”所能比拟,所以“为孔圣所定”的“中华文化与其制度”万万不可破坏。东方文化派的另一代表人物章士钊更主张应该回到“传统社会主义”去。辜鸿铭也认为,就政治精神而论,中西政治表现为王道与霸道的区别。中国政治是一种王道政治,讲究德化,崇尚和平,推崇温良恭俭让的君子风度。相反,西方实行的是一种霸道政治。他们崇尚物质力,讲求竞争,对内行法治,对外搞侵略,一味恃强凌弱,蛮横无理。相较中西政治,辜鸿铭更倾向于中国的王道政治,而反对西方的霸道政治。
由于从康有为、梁启超到张君劢和章士钊都以西方科学为进攻的主要目标,否定科学的积极作用,推崇中国传统文化和道德伦理,在当时的中国思想文化界掀起了文化保守主义和封建复古主义思潮。面对文化保守主义和封建复古主义思潮,以陈独秀、胡适、丁文江、李大钊、鲁迅等为代表的新文化运动中的主将,在文化上结成统一战线,共同反对当时的这股文化保守主义和封建复古主义思潮。胡适反对用笼统的公式来概括中西文化的特点,强调对各民族的文化要做具体分析,并且要用历史的眼光来看待各民族的文化。
作为开辟中国历史新纪元,引领时代主潮的孙中山,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这个时期的中西文化论争,但中西文化、中日文化的比较审视和价值取舍,始终是孙中山关注和思考的问题。但是,孙中山毕竟首先是一位政治家、革命家,无论是他的改造国民性——心理建设的思想,还是他晚年的东西文化观,都既是从现实政治斗争的需要出发进行审视和选择的结果,又是在中西、中日等文化比较分析后所做的价值判断。尤其是近代中国人对西学和西方文化的认识和接受,首先来自严酷现实的逼迫,其文化比较和文化选择一开始就带有拯救国难的诉求,不是深层的文化价值系统的更新,而是救亡保种成为文化选择的内在要求;不是更新文化的内在趋势要求反省传统文化,而是由救亡保种的现实课题迫使人们重新看待传统。因此,中国近代文化的选择,从一开始就饱含实用主义的意味。民国初期,国内军阀混战和地方割据,以及东西方强国势力的渗入,民族国家的存亡问题压倒一切,反帝爱国成为当时的最强音,身处文化冲突和民族生死存亡关头的孙中山,在文化比较和审视中,越来越依恋中国传统文化,甚至相信只有中国传统文化才能避免出现西方文化所带来的那种社会危害和制度弊端。
难能可贵的是,孙中山没有像众多的中西文化论争者那样,仅仅局限于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差异的比较与反省,而是出于中国的复兴、亚洲的独立和世界和平诸方面的考虑,站在人道主义和世界主义的高度来重新审视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而且他所说的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在内涵上已与当时人们讨论的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存在着较大的差别。在他晚年的《三民主义演讲》和“大亚洲主义”讲话中,都有十分清晰的表现。
首先,他的东方文化不仅仅指中国文化和日本文化,还包括整个亚洲的各国文化。在《民权主义》第四讲中,他把亚洲分割为两部分,日本是中国的“东洋”,而安南、印度等国在中国的西南面。他说:“我们亚洲就是最古文化的发祥地,在几千年以前,我们亚洲人便已经得了很高的文化。……我们亚洲从前有哲学的文化、宗教的文化、伦理的文化和工业的文化。这些文化都是亘古以来,有世界上很有名的推到近代世界上最新的种种文化,都是由于我们这种老文化发生出来的。”只是“到近几年以来,我们亚洲各民族才渐渐萎靡,亚洲各国才渐渐衰弱,欧洲强盛起来。到了欧洲的各民族发扬和各国家强盛之后,他们的势力更渐渐侵入东洋,把我们亚洲的各民族和各国家,不是一个一个的消灭,便是一个一个的压制起来。”他认为“亚洲的衰弱,走到了这个极端,便另外发生一个转机,那个转机就是亚洲复兴的起点”这个亚洲复兴的转机就是十九世纪日本明治维新后国家的独立和日渐强盛,并在日俄战争中打败了欧洲列强中的俄国这一事实。在东西文化比较和审视后,孙中山认为“我们现在在亚洲出于此时的潮流,要把‘联邦’二字用得恰当,便应该说中国和日本要联合起来,或者中国和安南、缅甸、印度、波斯、阿富汗都联合起来。因为这些国家向来都不是统一的。此刻要亚洲富强,可以抵抗欧洲,要联成一个大邦,那才可以说得通”。这就表明,孙中山心目中的东方文化是以中国和日本两国文化为核心的亚洲各国文化,其中“中国四万万人是亚洲世界主义的基础”,即中国文化才是实现亚洲和平和发展最重要的力量和保证。
其二,孙中山从民族主义立场出发,运用文化比较方法,认为大亚洲主义的主要问题就是文化问题,就是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比较和冲突问题。他所说的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比较冲突,首先是东西方之间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比较和冲突;其次是东西方的意识形态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制度和组织的比较和冲突。作为东方文化总汇的亚洲和作为西方文化总汇的欧美,在20世纪二十年代,各自呈现出不同的特征。当西方文化伴随着西方的武力东来时,或以和平的方式渗入传播时,东方的传统文化与西方的外来文化便发生交流、碰撞和冲突。由于以欧美为中心的西方文化以其强大的武力作后盾,以不平等条约为护符,以物质财富作基础,推行其精神财富和社会意识形态,使国力衰弱、物质财富贫乏的东方国家和民族,处于受侵略、被压迫的痛苦地位,这是东西方国家之间、民族之间关系不正常、地位不平等的症结所在。要解决亚洲国家和民族被欧美强国侵略奴役的不平等问题,必须解决“文化问题”。在孙中山看来,文化上的矛盾和冲突,实质是政治上的矛盾冲突以及经济上的矛盾冲突,而经济上的矛盾冲突的背后,就必然是文化上的矛盾和冲突。因此,不能孤立地看待东方和西方之间的矛盾冲突。
其三,孙中山从人道主义与世界主义出发,对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本质特征作了深入分析和高度概括。在对欧美社会进化、尤其是经济进步的成就表示赞同的同时,孙中山也公开批评欧美政治的侵略性和逆天背道,他说:“欧美近年来经济进化可以分作四种:第一是社会与工业之改良;第二是运输与交通事业收归公有;第三是直接征税;第四是分配之社会化。”并认为“他们的物质文明,象制造机器那些东西的进步,是很快的。至于人为机器,象政府机关这些东西的进步,是很慢的。”因此,他进一步指出:“欧美的文明,只在物质的一面,不在其他的政治各方面。”并从根本上批评欧美政治,“我们以为欧美的国家近来很进步,但是说到他们的新文化,远不如我们政治哲学的完全。”“从表面的观瞻比较起来,欧洲自然好于亚洲,但从根本上解剖起来,欧洲近百年是什么文化呢?是科学的文化,是注重功利的文化。这种文化应用到人类社会,只见物质文明,只有飞机炸弹,只有洋枪大炮,只是一种武力的文化……这种专用武力压迫人的文化,用我们中国的古话说就是‘行霸道’,所以欧洲的文化是霸道的文化”。他认为,自从欧洲的物质文化发达,霸道大行之后,世界各国的道德,便天天退步。与之相反,“亚洲的文化,是王道的文化,”这种文化本质上是仁义道德,“用这种仁义道德的文化是感化人,不是压迫人。是要人怀德,不是要人畏威”。在他看来,东方的物质文化虽然不如西方,但是东方的道德比西方高得多。他还特别提醒日本有关人士:“日本民族既得到了欧美的霸道的文化,又有亚洲王道文化的本质,从今以后对于世界文化的前途,究竟是做西方霸道的鹰犬,或是做东方王道的干城,就是你们日本国民去详审慎择。”对日本军国主义的危害,孙中山也有所警觉,他说:“现今五洲大势,澳非两洲,均受白人之箝制。亚洲大局维持之责任,应在我辈黄人。日本与中国唇齿之邦,同种同文,对于亚东大局维持之计划,必能辅助进行。纵有些小龃龉,亦须顾全大局,不能成一问题。日本从前对于中国,行侵略政策,亦见中国国势大不可为。假使受制欧洲,则日本以三岛海国,决难巩固,故不得已而出此。今我中华民国既已成立,亚东大局,我中国可以负维持之责任,毋庸日本担心了。”由于迫切需要日本的帮助,也由于孙中山在外交和文化上的大国强国取向,致使孙中山对日本产生一种良好的幻觉。但是到了晚年,孙中山对日本的侵略野心和文化强权等,还是具有比较清醒的认识,对中国文化也有了更加深刻的反省。他曾反复强调,只有独立富强的中国,才能坚持东方文化的王道主旨,认为反对战争,“爱和平就是中国人的一个大道德,中国人才是世界中最爱和平的人”。并肯定地说:“中国人的本性就是一个勤劳的、和平的、守法的民族,而绝不是好侵略的种族。”所以,他希望“中国永远保守和平的美德”,“不但要保存,并且要发扬光大。”明确提出要建立的文化是“打不平的文化,是反叛霸道的文化,”相信在东方道德文化基础上学习西方文化,就可以避免一个民族在走上独立富强之路的同时,滑向强权霸道的邪路,因为“大凡一个国家所以能够强盛的缘故,起初的时候都是由于武力发展,继之以种种文化的发扬,便能成功。但是,要维持民族和国家的长久地位,还有道德问题。有了很好的道德,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在孙中山看来,中国一向重仁讲义,以德感人,以文化人,中国文化才是东方文化的核心。
可以说,在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的比较中,孙中山越来越倾向于以中国和中国传统文化为东方文化的核心或根本,其东西文化观的中国取向是十分明确的。
四、总结与思考:因应中的东西文化观
从鸦片战争到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国人对西方文化经历了从器物到制度,从文化到心理的不同认识和不断学习的过程,但无论是器物、制度还是文化和心理等不同层面的问题,归根结底仍然是一个文化问题。在认识西方和学习西方的过程中,中西文化一直是近代中国人观察和反省中国文化的参照,其中文化比较是他们进行文化选择的方式和方法。从近代中国人睁眼看世界以来,几代中国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做着各种比较,其中文化比较更加普遍。孙中山在认识世界和改造中国的过程中,同样离不开文化的比较和文化的选择。
与众不同的是,孙中山的东西文化观经历了中国与泰西、中国与日本和东方与西方的三个不同空间、不同时间、不同对象的文化比较,初步形成了以西方欧美为主的强权霸道文化与以东方中国为主的德行王道文化相对立的东西文化观。虽然有的学者认为孙中山的文化价值取向带有明显的现实主义和功利主义的倾向,也有学者认为孙中山是在历史与价值的权衡比较中选择了“民族-民权-民生”的文化模式,希望以此来解决历史与价值的冲突等问题,但是,考察孙中山的东西文化观的历史演变及其价值取向,就不难发现,孙中山的东西文化观虽然有不同的文化价值取向,在文化比较上有不同的侧重点,但他始终以中国和中国文化为中心。可以说,孙中山既不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也不是文化的保守主义者。孙中山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既没有完全离异,也不是全面回归,而是始终对中国传统文化保持着清醒的认识和价值观的认同。孙中山与西方文化的关系,是既不盲目崇拜,也不无条件的“拿来”,而是在比较审视中谨慎地作出适合中国社会发展需要的文化选择。
总之,孙中山的东西文化观,是西方以物质文化至上的强权霸道文化与东方以伦理道德至上的德行王道文化相互对立的文化观。在空间上,是指以欧美为中心的西方和以中国、日本为中心的东方。在时间上,早期以学习西方科学和民主为要旨,中期以学习日本经验为要务,晚期以弘扬中国王道文化为重任。在文化选择上,坚持以中国革命和中国发展为原则,洋为中用,古为今用。在价值取向上,认为以中国文化为主体的东方文化,才是民族走向独立,国家走向富强,世界走向和平的原动力。
①代表性著作有:曽锡仁:《中西文化比较导论》,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2年;许苏民:《比较文化研究》,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章开沅、罗福惠主编:《比较中的审视:中国早期现代化研究》,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龚书铎:《中国近代文化探索》,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张岱年、程宜山:《中国文化与文化论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7年;马克锋:《文化思潮与近代中国》,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4年;章开沅:《离异与回归:传统文化与近代化关系试析》,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代表性论文有:刘福增:《略论孙中山的中西文化观》,开封:《史学月刊》,1990年第1期;吴廷栋:《孙中山的中西文化观》,《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4期;李华兴:《论孙中山的文化取向》,上海:《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5期;桑兵:《孙中山与传统文化三题》,北京:《近代史研究》,1995年第3期;朱宗震:《孙中山与中西文化的磨合》,广州:《中山大学学报论丛》,总第5期,1995年;宝成关:《近20年来大陆“文化热”与孙中山文化思想研究》,南京:《江苏社会科学》,2001年第1期;江中孝:《从孙中山的“国粹”观看其晚年的文化取向》,广州:《广东社会科学》,2003年第1期;熊月之:《孙中山与近代中国文化自为》,广州:《广东社会科学》,2011年第5期;吴义雄:《“王道”的再发现:传统文化与孙中山的国际观念》,广州:《学术研究》,2012年第4期。
③卢云昆编选:《社会剧变与规范重建——严复文选》,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第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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