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东北果园的设立与变迁
2020-03-11关亚新
关亚新
(辽宁社会科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1)
为恢复和发展东北经济,清政府采取了多种土地利用形式,不但设置各种旗地和招民开垦来垦殖农田,而且设立牧场和划定柳条边外蒙古游牧区来牧养牲畜,还划定山场、围场和果园来发展林果和采集狩猎业等,多种土地利用形式直接、间接地完成人类与自然间的能量交换,实现人与自然间的互动。清代东北果园主要分布于盛京地区,因其隶属关系不同而各自担负的功能亦有不同。国内外学者在论述清代东北土地制度等问题时对东北果园虽略有提,①但对其进行详尽研究的成果很少。本文拟对清代东北果园的设立与管辖、贡品与用途、私垦与清丈等及其环境影响等问题加以研究,并力求拓展之。
一、清代东北果园的设立与管辖
清廷为保证各种果品的需用,在盛京地区设立了具有不同功效的果园,有隶属京师内务府(后改属盛京内务府)的辽东果园(又称盛京果园)和辽西果园(又称广宁果园),有隶属盛京礼部的果园,有隶属三陵衙门的果园,但各个果园因隶属机构的不同设立时间亦不同。
盛京果园和广宁果园的设立时间可从清代历史文献的些许记载中找到一定线索。据《钦定大清会典事例》载:“国初定,广宁果园壮丁无定额,每年每丁征银三两。顺治初年定,盛京旧园丁三百五十一名,广宁旧园丁一百十七名,每丁岁征银三两,共旧丁四百六十八名。”②这里在言盛京果园、广宁果园时提到的是“旧园丁”,足以表明盛京、广宁果园非顺治初年所设,而应是后金政权时期或皇太极时代的清朝就已存在。盛京果园分南、北两路,铁岭、开原界内果园为北路,辽阳、牛庄界内果园为南路。天命四年(1619)六月和七月,努尔哈赤率领后金军队分别攻下开原城和铁岭城,俘掠一空而去。经此一战,开原、铁岭城空人去、城毁地荒。三年后,这里既有迁来之人在城堡台站处居家耕田,又归为镶黄旗收管之地,毁城荒地重新有人居住耕种。据《铁岭县志》载:“太祖龙兴之初,兵入残毁,抵今六十年所矣。世祖诞膺大命,混一区寓,从龙甲士,率入京师,其留业于此者,各旗果户外,千百余家耳。”③虽然驻守铁岭的八旗兵士跟随顺治帝迁都北京,但各旗果户仍留守之,继续经理果园,可知铁岭地区果园应设立于顺治帝迁都北京之前。民国十年(1921),开原县知事文光在审理梅家寨(今辽宁省开原县内)控案中提及,“查此项山场名曰御果园,系前清皇室贡山,有壮丁二十四名,每壮丁各附带花丁八名纳贡当差,垂三百余年”。④以此时间推算,梅家寨果园约设立于1621年,那么,在努尔哈赤率兵攻占开原、铁岭之后则设立了盛京北路果园。
天命六年(1621)三月二十日,努尔哈赤攻下辽东城(今辽宁省辽阳市),对辽阳以南的汉人采取收养之策,以利于各种农作物的种植和各类果品的培养。努尔哈赤说:“攻辽东城时,我兵士亦多有死亡矣。如斯死战而得之辽东城人,竟待以不死,悉加豢养,使之安居如故。嗣海州、复州、金州人,遭遇非若辽东,尔等勿惧,杀则一日,食则一时矣!即加诛戮,而所得无几,顷刻即尽矣!若赦而养之,诸物咸出尔手,用之互市,更以佳物美果来献,则受益无穷也!”正因此策之实行,“汗”才有“佳物美果”的享用。五月十八日,“园户送瓜及樱桃前来。向阳寺李秀义献杏一盘、樱桃二盘、王瓜二盘。十九日,张游击献王瓜一盘、樱桃一盘、杏二盘。刘游击献王瓜二盘、樱桃二盘。京立屯王英献樱桃一盘。二十日,张秀才献樱桃二斗。二十四日,向阳寺屯民黄秀兰献杏二筐,赵三屯献杏一筐,张侍梅屯献杏一筐,吴塔屯献杏一筥,向阳寺屯富士扣献杏一筥,太乐屯郭秀才献杏四百枚”。⑤此中“园户”一词,可理解为专门经营果蔬园之户,出产的时令果蔬樱桃、杏子、瓜等纷纷供献给“汗”,据此推测,盛京南路果园即于此时设立。
天命七年(1622)正月,努尔哈赤率兵攻打广宁。广宁之战后,努尔哈赤强行迁移“锦州二卫的人,住在广宁。白土厂(人)率你们属下的人,带着犁移到广宁来住。锦州的人等待你们来,以便分田。清河的人,查明、率领你们属下的人、义州留存的人,带犁移到闾阳驿来住。镇安堡的人,你们属下的地方的人照旧居住。把边境的事放在你身上了。在边境上的台按旧例派人严密地监视。懂得栽培果树的人、和尚们到广宁来住,栽培汗能吃的果树”。⑥随后,努尔哈赤又命“陈游击,率领你属下的人,分关厢的房屋住下。任用栽培的巧匠看守汗吃的果树,恐怕随便地毁坏或烧掉,很好地嘱咐……”⑦在努尔哈赤强迁的人户中就有为其栽培、看守果树的人,即园丁。依此推断,广宁果园设立时间应在天命七年,即后金政权时期,也就是满族人心目中的“国初”。
清朝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设立于天聪五年(1631),顺治元年(1644)清廷迁都北京,六部承征等官也从龙入关。顺治十五年(1658)再设盛京礼部,礼部官庄随之而建,因官庄所出产品和纳租物的不同而分为田庄、瓜菜园、果园、山场、楧林及鱼泡等六种,以供应东北三陵、寺庙祭祀所需的祭品。撰修于康熙二十年(1681)的《辽阳州志》记载:“辽阳虽未设禁苑,但佳果供上,惟园是出,而各庄泽之利,何莫非天子之洪休欤。州内梨园系盛京礼部司之。”⑧既然盛京礼部梨园已被记录之,那可推定盛京礼部果园创设应早于康熙二十年,可以说是康熙朝初年。
清代东北三陵早称为兴京陵、东京陵和盛京陵,后准称为永陵、福陵和昭陵。为保证陵寝的守卫、祭祀和修缮,清廷设置三陵总管、掌关防和四品官等来统率所属官兵匠役负责之。祭祀官专门负责陵寝的典礼和祭品,永陵设于天聪八年(1634),昭陵、福陵设于顺治五年(1648),初为五品官,康熙八年(1669)升为四品官。三陵祭祀需备办祭品,清廷特设三陵庄地,有果园、瓜园等。三陵祭祀的时日和祭品种类各有规定,必须按时备办,从而可知三陵衙门果园至迟应设立于顺治年间。
康熙朝时,辽河以东有果园90处,盛京内务府司之;辽河以西有果园75处,京师内务府司之。⑨两地共计165处。雍正十一年(1733),辽西果园改由盛京内务府掌仪司管辖。乾隆十年(1745),清廷下旨清厘盛京内务府掌仪司所属果园,当时为105处,辽阳界楧林子55处,辽阳岫岩牛庄等三界果子山场71处。⑩嘉庆朝时,盛京内务府掌仪司所属果园为241处。宣统三年(1911),掌仪司所属果园为93处,分布于盛京、辽阳、开原、铁岭、广宁、义州、牛庄等七界,但具体地点无从知晓。正如《广宁县志》所言“园无定处,有官掌之。”这可理解为辽西果园是一圈定区域,在这个区域内都是果园,每处果园的具体位置、生产情况和园丁人数等只有掌理果园的官员知道。通过研读义州镶白旗佐领下六品顶戴委官领催福生阿于民国元年(1912)九月的呈文,能略知辽西果园初设状况,“窃义州东极闾山,山势袤延。当开辟之初,地宽人少,有一种园丁先为占据,该园丁驻防广宁者多,驻防义州者少……”这说明在垦辟之初,义州地广人稀,园丁成为先占之人,并且园丁驻防广宁的多,驻防义州的少,这样可知辽西果园主体在广宁,少部分在义州。
盛京礼部果园初为七处,后扩为十处,多在辽阳界内。礼部所司果园有辽阳州梨园一,羊腊峪梨园一,三块石梨园一,邢镇抚屯梨园一,安平栗子园一,石桥子花红园一,樊胜堡花红园一。之后,辽阳州果园一分为二,即外园和内园,还增加了千山和火连寨两处果园。
三陵衙门果园只有三处,分别为福陵果园二,昭陵果园一。在果园里,园丁既承担着植树、浇水、施肥、锄草、嫁接、修剪、采摘、养护和整修等差务,又担负着果园平常的警戒,而管理园丁和征纳租课的则是园头。盛京南路果园由八名园头分管,北路果园由四名园头分管。至康熙四十五年(1706),盛京果园增设笔帖式二人、催总一人、领催三人、副领催六人,广宁果园设催总一人、领催三人,负责承催钱粮果品。这就增强了对果园的督管。直到乾隆十三年(1748),盛京果园增新丁八十四名,广宁果园增新丁三名。乾隆二十二年(1757)、三十五年(1770)和五十一年(1786)盛京、广宁分别新增丁七十四名、三十七名和七十七名。盛京礼部果园有园丁一百六十八名,均属管千丁官管辖,其管千丁六品官、七品官各一人,由本部外郎、领催选充,稽查其岁输之数。福陵果园有园头二名,园丁十名。各个果园禁止外人进入,这是清王朝对果园管理的定制,果园无形之中成为禁地。在广宁西侧医巫闾山盛产香梨,为防止外人偷采,设园丁看守,香梨在“城西闾山中多有之,其气香而味美。初食犹觉酸涩,贮久愈佳。国制设壮丁看守,每秋实日遣部吏采进,禁民私采”。为防止外人入园割草打柴,在医巫闾山西侧黑背沟一带被清廷封禁并派园丁看守。光绪二十八年(1902),掌仪司义州镶黄旗庆生佐领下园丁蔡钧天呈文提到,“因身先祖于国初蒙派看守闾山西面黑背勾(沟)一带纳贡山场,原为按年贡献榛子红梨银差等课,由蒙派之后,恐被刍荛滋扰,屡蒙封禁,历有卷册可证”。“看守”一词表明园丁对果园负有监管之责。盛京礼部则责令果园园头“务须认真看管,不时巡查,培养树株,勿令损伤,有误祭贡。不准附近居民等任意作践,偷斫树株,私垦园地等情。并谕每年于交差来省之节,即将所管官园有无盗典被占私垦以及损伤树株等情,出具押结,以凭存查。四至内认真看管,不准军民壮丁人等私伐果树,垦田砍柴结舍等情,更不准窃食祭果,倘有不遵者,即行指名呈报,定必严拿究办。”园头担负起果园全方位的“看管”之责,不准有任何纰漏,必保果园无损。福陵、昭陵果园的管理亦如之。这有效地阻止果木被人损害、山林被人樵采,有利于果园经济的复苏和发展。
清代东北果园以盛京为中心,主要分布在其北部、西部和南部的丘陵地带,广布于山谷沟岔中,栽种的果木既利用了山地又绿化了山林,培养的野果既开发了山林又繁育了树木,不自觉地踏上了人工栽种果木和自然繁育林木相结合之路,达到了经济发展和生态环境并重之效。
二、清代东北果园的贡品与用途
果园中的园丁每年要向所属机构交纳自己担负的钱粮果品赋额。盛京内务府果园园丁的钱粮果品赋额由园头征收后交与掌仪司,掌仪司初名钟鼓司,顺治十三年(1656)改为礼仪监,十七年(1660)改为礼仪院,康熙十六年(1677)改为掌仪司,掌果园之赋。掌仪司对盛京、广宁果园定量入贡果品进行价银核算后,当年终汇总销算钱粮时,将其入贡果品折合的银两冲抵该处园丁的地丁钱粮。康熙二十二年(1683)奏准,“园头等岁交果品,各按其应交数目,核定价值,于地丁钱粮内抵除”。因定量入贡果品种类不同,称量单位亦不同,折合银两标准也不同。康熙四十九年(1710),“盛京送来之英俄瓣十六仓石二斗,每三斗六升以一两计,折银四十五两;晒干山梨三十二仓石四斗,每三斗六升以四钱计,折银三十六两;榛子五十四仓石,每三斗六升以五钱计,折银七十五两;做蜜饯用鲜郁李子十四仓石四斗、山楂二百零五仓石二斗,每三斗六升以一钱计,折银六十一两;做蜜饯用接梨一千四百四十、鲜接梨八千、香水梨三千、冻梨一万九千八百十二,每个以一分计,折银三百二十二两五钱二分;野鸡三千,每只以五分计,折银一百五十两。广宁送来红肖梨三万四千八百,每两个以一分计,折银一百七十四两;榛子十仓石八斗,每三斗六升以四钱计,折银十二两”。上述共折银八百七十五两五钱二分,将冲抵园丁应纳地丁钱粮,不足部分再向园丁征收。
盛京礼部果园初期供纳梨、栗子和花红,之后增添了樱桃、杏子、李子和葡萄,并按年定量输纳,“岁输樱桃一斗二升,杏子、李子各三百六十个,香雪梨一百六十个,葡萄十六斤,花红一斗,栗子二十斤,蜜渍花红六石二斗”。
福陵、昭陵果园“岁输李、杏、樱桃、梨、山查(楂)”,根据各种果品的成熟季节来交纳,六、七月份交纳李子、杏子、樱桃;八、九月份交纳白梨、山楂,每种果品各交二石。
果园钱粮果品完纳的好坏追究的是管理人员,清廷通过实施奖惩措施来考核果园经营情况。对于定项定量果品多送的催总、领催、园头给予物资奖赏,少于定项定量果品交纳的催总、领催、园头则按其亏欠程度受到鞭责、罚俸、革退、降级等惩处。为此,清廷规定了盛京果园纳赋限额和奖惩定例,限定每年向盛京果园征收榛子十五石、郁李子三石三金斗半五升、山楂三十坛。若比限额少山楂一坛、郁李子一金斗、榛子三金斗,则将亏欠之园头每项鞭二十七,该管诸领催每人鞭三十,大领催鞭四十。若比限额少山楂一坛、郁李子一金斗、榛子三金斗以上,则将园头各鞭七十,诸园领催鞭八十,大领催鞭九十。若一项有余,两项亏欠,则照定例鞭责。若一项亏欠,两项有余,则免予鞭责。若三年均被鞭责,则将园头鞭一百并予革退,充为额丁;园之诸领催、大领催,各鞭一百并予革退。每年任何一旗若亏欠山楂一坛、郁李子一金斗、榛子三金斗中任何一项,则将该旗下佐领罚俸三月。若亏欠山楂一坛、郁李子一金斗、榛子三金斗以上,则将佐领罚俸六月、若一二项有余、一二项亏欠,则综合衡量,若送来者多,则无罪;如有亏欠,则照定例罚俸。罚俸达三年,则降一级、罚俸一年。任何一旗若连续三年多送山楂及郁李子各三坛、榛子三石,则赏给多送之园头毛青布五,赏给诸领催彭段各一,赏给大领催缎袍一。任何一旗如三项果品俱得赏赐,则赏给该管佐领面缎二、里缎二。如有一项亏欠,则不予赏赐。康熙三十五年(1696),盛京果园少送郁李子一石一斗五升、榛子十石三金斗。三十六年(1697)、三十七年(1698)分别少送郁李子六金斗半五升、一石三金斗半五升。按照奖惩定例,盛京果园诸园头各鞭七十,该管园领催各鞭八十,大领催鞭九十,佐领锡拉罚俸一年。雍正帝则对果园完纳钱粮好坏的奖惩措施实施量化,雍正九年(1731)奏准,“每年应征钱粮数目,编为十分,其欠一分至十分者,官员领催处分有差。三年至六年全完者,官员纪录加级亦有差。均与粮庄例同”。这样有利于监管果园管理人员并增强其责任心。
果园里所产果品较多,纳贡果品有新鲜的,有晒干的,有蜜饯的,还有冰冻的,用于内廷祭祀和赏赐之用等。康熙五十年(1711),盛京、广宁果园送来之果品内,一年里奉先殿供奉与坤宁宫、阿哥房祭祀以及各处寺庙供奉诸佛,用过盛京接梨二百、香水梨一百、英俄瓣一仓石五斗八升四合,广宁地方红肖梨一千四百,广宁梨四百;内廷主分例上用过盛京接梨一千一百、冻接梨一万二千九百四十九,广宁地方红肖梨一万三千三百六十二;治备案桌用过盛京冻接梨六千九百六十五、英俄瓣十四仓石二斗一升一合、晒干山梨三十二仓石四斗;往口外赶送果品,用过盛京接梨一千五百、香水梨一千一百,广宁地方红肖梨六千八百,广宁梨一千;乾清宫之清茶房用过广宁地方红肖梨四百;已交付各该处做蜜饯用盛京接梨一千四百四十、鲜郁李子十四仓石四斗、山楂一百九十八仓石、野鸡三千、榛子五十四仓石,广宁地方榛子十仓石八斗;以上共用过盛京接梨二千八百、冻接梨一万九千九百十四、香水梨一千二百、做蜜饯用接梨一千四百四十、英俄瓣十六仓石二斗、晒干山梨三十二石四斗、榛子五十四仓石、做蜜饯用鲜郁李子十四仓石四斗、山楂一百九十八仓石、野鸡三千只;广宁地方红肖梨二万一千九百六十二、榛子十仓石八斗、广宁梨一千四百。此外,在全年贮存备用鲜果内,腐烂广宁地方红肖梨一万五千二百三十八。送往内廷的果品有时错过祭祀时间,有时超过需用数量,这既耗损劳动力又浪费果品。在京城附近果园交纳的果品中发生了购买果品交纳之事,促使乾隆帝在乾隆二年(1737)对果园交纳果品实施改革,“……除盛京、广宁等处所出山查(楂)、花红、榛子及香水梨等项果品,并京城果园头所进奉先殿佛前供鲜各样果品等项,仍令交纳折算钱粮外,其余果品停其交纳,即令征收丁地钱粮交纳广储司。其所用果品交与果房值年官员,量其所用数目,预行动支广储司银两,按时采买以备应用。如此庶日用果品不致有误,而钱粮亦属节省,则园头等各得按时农务,以免浮费,不致拖欠,于公于私,大有裨益”。经此次改革后,盛京、广宁果园交纳果品数量亦在逐渐消减,导致其冲抵的地丁钱粮亦减少,交纳银两的额度则增加,清政府对园丁征收的地丁钱粮逐渐从实物租税转向货币租税。
在清代东北果园中,四溢飘香的果品不仅纳为清廷供奉祖先神灵的上品,而且唤醒了清宫帝王嫔妃的味蕾,还成为受赏王侯嘉宾的殊荣。果品既冲击人们的味觉又让人们满眼“留香”,一幅幅美景恰如常安《盛京瓜果赋》所写:“……诸物繁盛鲜美,有两京无以奓,南都不能逾者,实觇兴京为发祥之地,土膏丰厚所致……孕百产之精,以供食御;采芸生之类,以荐馨香,则有苹婆(果)、蒲(葡)萄、朱樱、银杏。山楂垂枝,海榴缀梗,郁李流芬,枸奈弄影;酸桵既美而却烦,干榛尤佳而味永,剥枣则丁香擅名,削瓜而银皮送冷。梨名香水,不数大谷之奇;槟号花红,洵压南天之境。至如菱芡争秀,普盘蔓生;松子巨实,候桃核成,果无花而间出,花多重而难名。莫不为虞衡之所掌,而入贡咸隶乎海城。是宜剥以竹杖,盛以筠筐,候味美于方熟,荐时食以先尝,或群侯之来享,或嘉宾之是将,堆玉盘以分赐,生金殿之辉光”。这首赋为我们展现了果园形象的动态美,棵棵果木点缀了处处山峦,异样的果枝、多彩的果色、芬芳的果味构成了异彩流光的画卷,让人体悟到了人工与自然浑然天成的生态美。
三、清代东北果园的私垦和清丈
为保护满洲根本重地,嘉庆、道光、咸丰三朝继续遵奉东北的封禁政策,采取各种措施阻止流民出关,但因清政府对内需平定农民起义、对外要反抗外国的入侵,此情形下,无暇顾及对东北的封禁,再加上柳条边墙渐颓和守边官员徇私舞弊,实际上是明禁暗弛,使流民得以纷纷出关。无论是从海路还是陆路而来的关内流民,首选的便是易于隐藏之处,果园山场无形之中成为他们的栖身之地,为求生存并对果园山场进行私占私垦。
盛京内务府所属的五十五处英额林子,在乾隆十四年(1749)时,“丈出私垦地亩,有碍地方,应即平毁。仍饬该管地方官,不时查察,毋许私垦,从之”。这能证明在此之前英额林子就已被私垦,既然已进行丈量,可见私垦之地数量不小,被私垦时长亦不会太短,进而暴露了林子管理的弊端,即使清廷饬令地方官严查,不许私垦,亦将是枉然。纵然平毁了已被私垦的地亩,还能恢复原有的林子吗?还能阻止其被私垦的命运吗?至咸丰八年(1858),英额林子已出现十二处废林,无树闲荒三千六百余亩,经盛京将军庆祺奏请:“盛京英额正林,树株繁盛,每年采取贡差,足敷周转,故将此废林试垦三年,从咸丰十一年起,按照等则一律征租,以充经费”。英额林子出现废林,那就意味着这里已是废置的林地,或是果木枯死未及时补植,或是私垦林地之人偷砍了果木,无论是林子的管理者还是私垦之人都难辞其咎。此时,英额林子剩下四十三处。至光绪三十四年(1908),英额林子仅为十九处,分别为小庄河、大庄河、沙沟、怀子窝、蒲河二处、双岔子二处、小平泡二处、菱角泡、白元泡、亮马坨二处、平泡、烟龙林子二处、大背河二处。
福陵所属木厂果园在盛京城东,日俄战争后,果园树株“多有损失,虽补栽后亦未结果,凡应用供献果品,由该园役随时购买”。经管果园之官请求将其归并到三陵衙门经管。
广宁果园园丁随意垦殖和占有园内土地,私典、盗卖果园的事情时有发生且无人问津。果园中存在的问题在义州镶白旗佐领下领催福生阿于民国元年呈文附带的说明书中得到印证。“人稀地广时,闾山一带旷土太多,不但园丁各有开辟,或垦地或栽树或养柴草,不一而足。其附近居民不论何项人等亦莫不开辟,一经成熟,该园丁倚恃老户又藉纳贡有名巧为吞并,则开地之人因无国课就不得不认与园丁纳租,年久弊深。现在该园丁除个人所占之山、个人所开之地概不计外,常年私收已讹外佃之租,为数不堪胜计,仍自己巧立名目,曰:抵纳丁差。想丁差乃园丁个人应纳之差,合群集资摊钱微末,即如先前民籍纳人丁、旗籍纳户口壮丁者一般。若再以公家之产任该园丁取租,而取租纳差以外仍有无数盈余,想公家何不征国课偏征之于丁差,何不征之于地户而偏征之于园丁,岂有以官地租为小民抵纳私丁差之理乎!是公也?是私也?是园丁霸地吞租不问而可知也。……近来闾山之旷土皆为园丁所有,然园丁与园丁仍未分均匀,或甲占之山多,乙占之山少,或甲有而乙无,彼此互争讼端无息……”从上述文字中可以得出以下看法:一是园丁的所作所为。园丁不仅在果园中私占官山、私垦土地,扩大土地拥有量,而且还强行吞并他人开垦的土地,坐收租利;二是园丁的税赋极轻。园丁一面出租公家的土地、私收租银,一面将自己承担的丁差摊派给别人,使自己承担税赋微乎其微,这是清廷赋税征收体制给园丁提供了可乘之机,也可以说是国家对果园监管失控所致;三是果园的内部纠纷。由于园丁私自占山、私垦土地,出现有的园丁占的多,有的园丁占的少之情况,彼此之间因占地不均而发生争执,极其不利于果园管理。身为园丁率先私垦私占,实属违禁,不但园丁之间为争地讼端不止,亦有外人滋扰园丁,位于医巫闾山西侧黑背沟一带山场由镶黄旗佐领下园丁蔡钧天经理在给盛京内务府的呈文中说道:“迨至光绪八年(1882),突有民人赵振东使令次子赵福龄在义州递呈,冒称身看守纳贡之山场系属余荒,后经身胞兄蔡均(钧)和投案呈诉,得蒙州查明封禁。由此赵振东挟谋霸未遂之恨,屡怀滋扰之心,不但纠率其子入山滋扰,所有附近人等均依赵振东为滋扰首领,已扰得身屡经控案,始蒙禁止不意。前岁赵振东病故,复有赵振东之子赵香龄,而赵香龄复唆令其子赵文惠,暗在督护两宪将此官场捏报为闲荒,得蒙督户两宪札饬义州查明详办。身于饬查之间得知赵文惠捏报之情,急赴义州具呈分诉。当经州尊斥身依恃贡差之势一味搅办,始致身隐忍不争有误贡献,在州争办被斥无益,是以迫身无奈只得叩乞案下,恩准赏饬义州旗民两署出示晓谕,妥为禁止则感大德矣”。随后,盛京内务府咨请转饬义州,将黑背沟至内果树榛秸严行封禁,交众丁照旧培养,以重贡献,“查黑背勾实系园丁等应管官山,不得被外人任意侵占,以致贡献有亏,众丁拖累,除径札义州城守尉、知州,遵即将黑背勾至内饬差严行封禁,交与众丁等照旧培养果树榛秸,禁止刍荛,并出示晓谕附近居民人等,勿准滋扰贡献之区”。果园内园丁与园丁间、园丁与外人间,为园内土地利用发生纠纷,并请官府处理,这说明果园已处于园丁和外人的私占私垦之中。广宁果园是这样,盛京果园亦难逃此运。
清代末期,由于内地各省协拨奉天的俸饷和兵饷等屡屡拖欠,造成地方政府财政窘迫,为增加财政收入,以图“开浚利源”,清政府同意清丈东北果园来收取租银,以解地方饷银之急。根据各果园实际情况,制定相应章程,对其实施清查,将以往隐匿、侵占、私典和盗卖等弊端一律厘清,划清园内属性,按照果园、山场和闲荒分别收费、收租和增课。中华民国成立后,对皇室财产予以清查和厘定后,查明了盛京、广宁果园山场的具体地点,并被列为皇室财产,纳入“特殊保护”之中。但盛京礼部果园、福陵和昭陵果园因属官地,则被纳入丈放之列。1925年,民国政府要求奉天省各县迅速查明清室及各王公未经清丈之田房山场果园林地等项产业,一律收归省有,以重公产。经此次查核,盛京、广宁果园被收为省属官产,归入丈放之中。清代东北果园作为清廷的封禁之地,到清代末期只有封禁之名而无封禁之实,名为官有,实被私占。果园既有园丁疏于经理而导致果木的枯死或废置,又有园丁和民人的私占和私垦,使人工培植果树和天然繁育林木有机结合发展山林经济的模式被打破。果园中的耕地或荒地增多,随之失去植被呵护的山地承接雨水和风吹的能力会下降,山地的土壤亦会逐渐流失。失去了土壤的山地如同缺少肌肉裹护的人体,石骨嶙峋,呈现的则是光秃秃的山峦。
注 释:
①张云桥、张占斌:《东北土地制度的探讨》,《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2期;王革生:《清代东北官庄的由来和演变》,《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89年第3期,《清代东北土地制度史》,辽宁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乌廷玉:《清朝盛京内务府官庄的几个问题》,《北方文物》,1989年第3期;李树田:《清代东北土地制度研究》,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年版,李珂珂、曹幸穗:《东北地区种植结构历史变迁研究》,《农业考古》,2012年第6期等;都不同程度谈到清代的东北果园。
②昆冈编:《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1197,新文丰出版有限股份公司,1976年,第19034页。
③贾弘文修、董国祥纂:《铁岭县志》卷上,金毓黼主编:《辽海丛书》(第二册),辽沈书社,1984年,第765页。
④辽宁省档案馆馆藏资料,题名:奉天省长公署为总管内务府函皇室浮多地亩不得收归国有并请清理海岫山场果园事,全宗号JC010,目录号1,卷号6626。
⑤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译注:《满文老档》第二十册,天命六年四月初一日;第二十二册,天命六年五月十八、十九、二十、二十四日,中华书局,1990年,第187—188,203—205页。
⑥《重译满文老档》第33卷,天命七年二月初三日,辽宁大学历史系编:《清初史料丛刊第一种》,内部出版,1979年,第107页。
⑦《重译满文老档》第34卷,天命七年二月初七日,辽宁大学历史系编:《清初史料丛刊第一种》,第111—112页。
⑧施鸿修、杨镳纂:《辽阳州志》卷三,金毓黼主编:《辽海丛书》(第二册),第728页。
⑨王河等修:《盛京通志》卷九“苑囿志·牧政附”,乾隆元年刻本。
⑩阿桂等修:《盛京通志》卷三八“田赋二·旗田官庄税课附”,乾隆四十九年武英殿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