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温州农村婚礼个案的田野调查反思
2020-03-10杨敬雷
杨敬雷
摘 要:婚礼的形式及内涵在现代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始终呈现出传承与变迁的趋势,一方面它留用浓厚的传统婚礼习俗,一方面又收到西方外来文化及现代文明的影响及冲击,而发展出带有地方特色的婚礼文化。本研究主要基于对一位在外经商的温州青年在反乡举行婚礼过程而进行的田野调查。由此发现信仰、地方文化、以及现代思维方式等多个方面都冲击及影响着温州青年的婚礼仪式、特质及文化。
关键词:温州农村;婚礼;田野调查
背景: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社会中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每个个体都有一种其所厌恶或喜爱的倾向。冲突既可以是建设性的,也可以是破坏性的,因为它在不断的解决分歧并导致最终的一致和统一。冲突同时也是一种促进社会变迁的手段,一种可以刺激社会变迁的创造性的力量。[1]本研究主要围绕笔者对温州农村的一位青年的婚礼进行的田野调查,该青年从小生活于具有传统基督文化北京的核心家庭,而其拟结婚的对象来自于有佛教信仰的家庭。二人的宗教信仰及家庭文化的冲击,引起双方家人的反对及阻拦,历尽一定的家庭文化碰撞、理解、融合之后,二人最终进入了婚姻的殿堂。本文主要从三个方面进行描述阐释:婚礼前——订婚、起媒;婚礼中——婚礼仪式;婚礼后——对现实与婚姻的思考。
一、订婚、起媒
传统温州的婚嫁需经过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徽、请期、亲迎,才算是圆满。而如今经历种种社会变迁,温州地区的六礼大多淡化,逐渐演变为订婚、起媒、迎亲、婚礼等符合现代人习惯的礼节。
双方家长会在订婚前商议决定新人订婚结婚的细节。据了解,新娘一家信仰民俗化的佛教,需依黄道吉日推演行事。而新郎一家信仰基督教需按圣经教导行事,双方为此起了争执。新郎及家属希望婚礼在教堂由牧师证婚,获得祝福。新娘及家属则认为婚礼需要推算吉日、合算八字、拜天地,以求亨通顺利,获得神明保佑。最后在双方坚持下,双方妥协:仪式的时间依新娘要求;仪式的形式依新郎要求。在当地,不同信仰的新人结合,往往因习俗礼节的差异造成矛盾。订婚当日,新郎家属会用扁担挑两竹筐送至新娘家中。竹筐中需要放置相应物品,寓意考究:一个筐里装有红枣、花生、桂花、莲子(早生贵子)、窗花、红鸡蛋等物品;另一个装有双方礼服、彩礼(5-20万不等)、金首饰(一般为项链、耳环、手镯、戒指),皮质包具等物品。在新娘家中,新郎要吃红糖汤圆,寓意甜甜蜜蜜,幸福美满。相应的,当晚新郎家属会预备酒菜宴请新娘家属,以视对新娘的回应和尊重。
起媒是指在结婚前夜,新郎宴请新娘家属及媒人(当地称利市人)坐席,以预热婚礼的风俗。早年交通不便,双方家人提早一天来到新郎家里,为婚礼做准备。新郎则准备晚宴招待众人。宴席摆设分为头桌和客桌,朝东布置。头桌由媒人坐主席,其余席位为双方祖辈,通常为男性。在新郎老家如此布置了十桌酒席。由其父亲的叔伯兄弟掌勺,做的以海鲜和鸡鸭鱼肉为主的当地家宴,分为6冷菜,8热菜(6、8寓意“顺”、“发”)。因请媒人出席酒宴,故起媒又称起媒酒。在龙港当地,媒人在婚姻中起到舉足轻重的作用。起媒酒有召集亲属预热婚礼,去掉众人晦气的作用(通过酒宴充满喜气,俗称哈酒闹热)。而媒人早年称媒婆,是新人婚姻的介绍人与经办人。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江南其他地区大同小异。随着自由恋爱的兴起,现今媒人只是象征性的出席仪式。而媒人演变为新郎舅舅或阿姨担任,由他们坐头桌头位,象征宗族团结、家族团聚,寓意新人新婚圆满。
二、婚礼仪式
次日一早,我和其他成员共十人作为伴郎团,于老屋前集合。伴郎又叫盟兄弟,有山盟海誓、亲如兄弟的意思。伴郎依照旧习俗要帮新郎接亲以及安排仪式。新郎(又称小吴)是基督徒,有在教堂举行婚礼的传统。因对宗教仪式感兴趣,我便和其他3名伴郎,前往当地教堂。如今接亲不再用花轿,早已十分现代,由其余6人随新郎坐着6辆奔驰轿车去接亲。期间,我问小吴“那么多婚车干啥。”小吴回我:“6辆车是标配,一天一万。没有不行,不然谁把女儿嫁给你。算上各种开销,已经花掉10万。”小吴接着回答。“今天在龙港最好的“君悦豪庭”,酒席加上布置、司仪、摄像差不多20万,这算低配。” 对于小吴这样的农村小伙来说,结婚不算件易事,除了感情基础,还需要一定财力支持。
8点半,在接亲车队出发后,其余几人便动身前往教堂。在到达教堂礼堂后,我们在现场放置两排背靠长条椅,中间过道铺上红地毯,显得简单整洁。新人会由此走向花束装饰的证婚台。在证婚台后面是诗班献诗的舞台,有错落有致的阶梯,后墙上立着巨大鲜红的十字架。阳光透过上方镂空的墙体,倾泻在鲜红十字架上,令人感觉庄严肃穆。11点,迎亲车队朝教堂缓缓开来,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现场有种中西合璧的喜感。新娘身着白色长裙婚纱,新郎身着笔挺西装。下车后,他们和花童在众人的簇拥下,踩着红地毯慢慢走上二楼。不一会,婚礼进行曲响起,新郎先到红地毯的中间,然后从新郎父亲手中接过新娘,两人缓缓走向证婚台。台上的弟兄姊妹身着白色诗袍唱起诗歌,悦耳而庄重。随后牧师证婚,新人按着圣经宣誓,然后交换戒指,相互亲吻,礼毕。
12点,大伙启程前往“君越豪庭”酒店。路上我问小吴,“走个红地毯这么累,后面没活动了吧?”小吴疲惫的回答,“本来教堂举行婚礼,后面只需回酒店敬酒就好了。可是我老婆不是基督徒,并不喜欢这样的仪式。他们家要求在酒店再举行一次婚礼。”我疑惑的问:“那戒指呢,你们已经交换佩戴了啊?”小吴无奈的回答:“只能脱下来,再戴一次了。”那既然是双方互相妥协的结果,只能如此。12点50分,众人抵达抵达酒宴现场。在玫瑰厅,小吴姑父姑母坐在红色长条桌前收取红包(红包从一千到两千不等,长辈则更多)。我环顾四周,在酒席间摆着模特走秀的T台,不同的是T台的尽头,是簇拥的花束和五彩斑斓的灯光。T台两侧摆着约30张酒席。在台前的不是牧师,而是西装革履的司仪。因为大伙刚参加完教堂仪式,再度参加仪式让人产生恍惚的感觉。
就位后,在司仪铿锵有力的普通话中,后门被打开。新郎新娘在前,花童伴郎伴娘在后,整个队伍在众人的掌声中,来到T台前端。接下来的过程跟教堂仪式相似,只是少些肃穆感,多些喜庆气氛。这次增加双方父母亮相环节,双方父母均穿着中式服饰——旗袍与中山装。新郎新娘的父母激动的说着话,给新人红包。这里应新郎要求省去了拜天地、跪长辈的环节,只保留新人交换戒指和敬茶环节。接下来,司仪主持传统的“闹新娘”节目,只是从从前农村的家宴场地换成了如今的酒店T台。新郎新娘表演吊绳吃苹果,同吃糖等节目,现场充满喜庆气氛。随后司仪宣布举杯共饮,宣布开席。此时已是13点,众人久等,纷纷动起筷子、开启饮料、酒水。新郎新娘的亲戚,纷纷开始敬酒。比如新郎舅舅红光满面,舅妈跟着丈夫一饮而尽。14点30分,上主菜猪肝。“端猪肝,放花炮”,这是当地保留的习俗,意味着新人及其父母开始进酒。新郎新娘、双方父母,按照长幼次序、血缘亲疏,依次给宾客进酒,共35桌。散席时,新人在门口给来宾分发小礼物以示感谢。
三、婚礼后的现实思考
众人纷纷散去,我作为新人感情的见证人,受邀同去往新房。送走宾客后,这对新人显得一脸疲惫。新郎姐姐倒是一脸喜色。对于姐姐来说,家里唯一的男丁成家立业,或许是她最开心的事。因两场婚礼仪式比较累,晚上的闹洞房也取消了,但现在的闹洞房也只是一种象征性活动。在新房里,我看着张贴的喜字,四处充满喜庆气氛。新郎喝了不少酒,便和新娘早早入洞房休息去了。房子里還留下在收拾的新郎姐姐和一个妹妹,还有他母亲。
“办婚礼很累吧?”我问新郎母亲。“累,但是小吴终于结婚了,我还是很高兴。”新郎母亲温柔而坚定。在交流中了解到,新郎父亲在他小时候便离开了家庭。阿姨一人带大4个孩子,如今姐姐已经结婚。作为家里的独苗,传宗接代的期盼落到他的身上。为了体面的结婚,一家人赚钱筹款买房买车,尽量满足新娘家人的要求。因为长期在外经商,小吴受到自由恋爱的熏陶。他放弃了信仰内通婚的习俗,跟非基督信仰的女友恋爱结婚。这也给小吴带来了不少烦恼。虽然有信仰冲突,但小吴勤奋踏实,较受新娘家长青睐。这是新人顺利结合的主因。但有信仰冲突却能修成正果的例子,在当地并不常见。新娘上过大学,出身温州市区,家境殷实。而小吴出身农村,读过职校后去城市打拼,家境普通。小吴打算婚后,再跟媳妇儿一起去大城市奋斗。
小吴姐姐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早早嫁给教会的基督徒。现在她有一个孩子,一家人了一家生意不错的面馆。两个妹妹一个上学,一个早早辍学打工,她们仍坚持信仰内结婚的传统。“那你以后打算住在哪边呢,我看小吴的新房挺大。”我问道。小吴母亲轻声但坚定的回答:“孩子们都大了,等到了小妹上大学,我就到儿子这帮忙带孩子。星期天再去教堂做礼拜,跟弟兄子妹说说话,日子也没有那么难,上帝总会眷顾的嘛。”我也希望如此。
四、思考:婚礼对于不同背景主体的现代反思
帕森斯把变迁分为两类:一是系统本身的变迁,二是系统内部各部分之间的 变迁。他用“紧张"概念解释社会系统内部的失调,认为紧张是指那些影响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互动单位的非正常状态,或者说,任何影响到社会整合的因素都是紧张。紧张的结果常常会产生偏差行为,这需要有效的社会控制加以校正。紧张、偏差行为、社会控制的结果自然而然构成系统的变迁。[ ]这次婚礼,反映了温州龙港地区传统婚礼习俗的社会变迁,人们更注重寓意和仪式感,对非相同信仰的结合变得宽容;结婚典礼中服装讲究中西结合,先穿西式婚纱西装,中途换上传统的中式喜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随着社会发展,逐渐淡化,更具象征意义。
传统的婚姻礼仪作为一种民间文化习俗,在传统的乡土社会中,因人们信奉礼仪背后的象征意义且传统礼仪具备一系列社会功能而得以延续多年。但在社会变迁的强烈冲击下,人们的生活观念与文化认同在随着社会变迁而发生变化。[3]当地传统婚礼中有许多繁文缛节,如“六礼”需要去遵守。但随着社会的不断变迁,新人跨越世俗和宗教等因素的结合频现。在摒弃繁文缛节的过程中,一些寓意吉祥的习俗得以保留。在本次观察中,笔者发现来自乡下的温州人的一些变化。他们要恪守家训,不甘平庸四处闯荡,以求功成名就。他们努力上进,在外拼搏满有思乡之情。他们在接受城市社会氛围渲染后受到影响,在回到本地本族后引起农村社会的一些改变。
在温州传统中,乡愁始终是份难舍的情怀,在外经商的人们,历经漂泊仍然希望在家乡完成各种仪式。他们在重回大城市的过程中,会少些为城市所排斥的边缘感。他们拥有恪守家族家训的义理和遵守长辈教训的孝道,这些传统使得他们在外创业守业思乡返乡,形成独特的温州风貌。思乡的情愫深深扎根,人们希望回到故乡,跟故土保持一定联系。每逢佳节、喜事丧事、祭拜祖先时,他们回到家乡。在重要的返乡场合,他们讲排面、讲“闹热”,以此显示本家本族财力实力。或许是商人重利益,讲场面。这导致一些人为充实场面,不惜通过包装显得“闹热”。当地有悠久的文化传统,在经历多次社会变迁之后才可能形成如今的一些社会现象。社会变迁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社会现象,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并有着自身的发展规律。婚姻观念作为一种社会精神文化,随着社会环境的发展而变化。这些遭遇,其实是社会文化变迁的结果,将来还会发生变化,也必然等着未来的变迁去适应和解决。
参考文献:
[1] 博厄斯 著 刘莎. 人类学与现代生活[M]. 华夏出版社, 1999.
[2] 费孝通. 生育制度[M]. 天津人民出版社, 1981.
[3] 杰里·D. 穆尔, 穆尔, 欧阳敏,等. 人类学家的文化见解[M]. 商务印书馆, 2009.
[4] 钟涨宝. 农村社会工作[M].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0.
注释
[1] [美]史蒂文.瓦戈.社会变迁,王晓黎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第49页.
[2] 乔纳森·H.特纳, 邱泽奇, 张茂元. 社会学理论的结构(第7版)[M]. 华夏出版社, 2006,第42页.
[3]荣娥, 吴俊映. 婚姻礼仪的功能弱化、仪式变迁与村庄文化——以鄂中荣村调查为例[J]. 理论界, 2009, 000(005):169-171.
(成都信息工程大学 四川 成都 61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