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国立西南大学的筹建
2020-03-08钱广福
摘 要:民国肇建,百废待兴,培养人才成为共和要务。1919年,广东军政府根据陈炯明提议,决定在广东筹建西南大学,次年2月,广东军政府通过西南大学大纲等文件,后因种种客观因素,西南大学最终未能如期建立。但其作为民国时期筹建的国立大学,所设计的西南大学董事会、评议会、各科教员会等制度,为后来成立的高校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关键词:民国 西南大学 筹建 广东军政府
中图分类号 K261 文献标识码 A 收稿日期 2019-04-09
★作者简介:钱广福,中共三大会址纪念馆,助理研究员,历史学硕士,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研究。
Abstract When the Republic of China has just been founded, the cultivation of talents became the first priority of the republic. In 1919, the Guangdong military government decided to set up Southwest University in Guangdong according to Chen Jiongming's proposal. In February of the following year, the Guangdong military government adopted the outline and other documents of Southwest University, but the university was never founded because of various objective reasons. However, as a national university prepared to build du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e system of the board, the council and the conference of teachers designed by the university provides useful reference for the later universities.
Keyword the Republic of China; Southwest University; preparation for building; the Guangdong military government
20世纪20年代初,为世人所熟知的国立高校有北京大学、北洋大学、东南大学等,其实当时还有国立西南大学。因各种客观因素,国立西南大学不为后人所了解,但其作为民国时期筹建的国立大学,由章士钊等人所设计的学校董事会等系列制度,在教育史上仍有重要的借鉴价值。
1919年,为了培养人才,广东军政府根据陈炯明提议①,决定在广东筹建西南大学,委任章士钊等人为筹备员,并通过筹建西南大学各项文件。此事引起人们广泛关注,青年对西南大学的筹建充满期待,希望西南大学的建立在:“吾国教育界大放明光。”[1]广东欧美同学会表示:“欲以筹设专门学校之精神,转助西南大学。”[2]西南大学还一度被称为“北京大学的兄弟”[3]。后因广东军政府内部矛盾及经费问题,筹建计划夭折。在夭折后,当时中国公学杨端六教授有感于西南大学的重要,“不忍不留一完全之记录以为将来借鉴。爰取时事新报及中华所报新载各节汇集成帙”,将筹建西南大学经过汇编成《西南大學之经过—附各种关系文件》发表在《太平洋》杂志上。因西南大学当时处于筹建阶段,尚未招收学生和正式办学等,学界关注的较少,在章士钊、陈炯明、陈独秀等人的传记、年谱中偶有提及。目前,仅有一篇论文从政治派系斗争的角度论述了西南大学的酝酿与“胎死腹中”的过程,主要观点在于论证“地方武人因政治斗争不惜摧残教育”[4],但对筹建的历史背景、经过、夭折的原因学界尚无论著进行深入探讨。本文拟根据杨端六收集的文献资料、当时筹建西南大学的有关新闻报道及章士钊、陈炯明、陈独秀等人的年谱、传记资料,就筹建西南大学的动因、制度、夭折原因展开较详细论述。
一、西南大学筹建动因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统治,建立了共和政体,为发展近代高等教育开辟了道路。1919年,教育部提到:当时北京大学、北洋大学、山西大学三所国立大学均位于北方,不能满足全国学生入学的需求,“亟宜增设”,计划“择相当地点增设新校,如在南京、武昌、广州等处添设分科完备之大学,再以次推广”[5]。五四运动以后,教育界呈现出一片活跃的新气象,国立西南大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筹建的。
1.教育救国思想的延续。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清王朝,名义上建立了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但“中国仍旧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压迫之下,反帝反封建的任务并没有完成”[6]。清末以来的救国救民问题仍然萦绕在仁人志士的脑海中,恰逢五四运动的爆发,以北京大学为主力的学生在运动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刷新了国人对学生的认识:“自‘五四运动之后,全国教育界才稍稍变易,略有些微的新气象。国人对于学生亦改变了态度,以为中国不致马上做亡国奴的,就是靠着那班爱国学生了。故此想将那沉寂枯朽的教育来着振兴。就应该秉现时这个良好的机会,故此西南有开办大学之议。”[7]总之,教育被当时的人们视为救国图强与改造社会的利器。
2.南方与北方的教育竞争。辛亥革命后,北方一直处于袁世凯及其北洋军阀的统治。1917年8月,孙中山南下广州建立了护法军政府,虽然内部存在多重矛盾,但是广州与北方城市相比政治上较自由,民主氛围较为浓厚。五四运动期间,北京大学处于全国学潮中心,蔡元培校长迫于北洋军阀压力,宣布辞职后,北京大学前途未卜,部分教授纷纷南下。值此有利时机,南方知识精英认为应趁机将北方新派知识分子转移到南方,成为新的大本营。当时黄炎培和蒋梦麟在致胡适的信中称:“将北京新派移南,将北京让与旧派,任他们去讲老话……总而言之,南方大学必须组织,以为后来之大本营,因将来北京还有风潮,人人知之”[8],从中也能看出南方知识精英建立新学术组织的迫切心理。
3.陈炯明的提议。陈炯明认为民国建立后,经歷了袁世凯、张勋复辟帝制、黎元洪与段祺瑞府院之争和军阀混战等一系列“变乱”,以孙中山为首的资产阶级革命派,发动了护国运动、护法运动,但“藉手军人政客招薪救火,困难愈甚。至今日和平无一线生机”。解决办法在于“根本革新,惟在教育”。当时只有北京大学一所国立高等学校,规模偏小,“组织规模不足容纳国内英俊”求学的需要。1919年10月,他先后两次致函广州军政府:“为百年树人之计,国家根本之谋,无逾于此”[9],建议设立护法大学。陈炯明的提议,契合了五四运动之后,国人教育救国的思想,该提议得到广泛的社会支持。
二、西南大学的筹建
1920年2月,广东军政府政务会议通过西南大学大纲,标示着筹建西南大学从陈炯明的提议到正式进入实施阶段。作为筹建西南大学最重要的文件,该大纲规定了西南大学从校名、办学地点、办学经费、内部组织及人员架构、学制等重要内容,包括西南大学筹备处大纲,西南大学常年经费预算,海外部常年经费预算、西南大学编译处规则,准备教材规则等文件。
1.严密的管理体制。西南大学的筹备员章士钊、陈独秀曾留学英国、日本,1917年后两人都曾在北京大学工作过,对蔡元培的教育思想及实践感同身受。西南大学筹备大纲“闻其中有三分之二,出自陈君手笔”[10]。西南大学的管理体制也参照当时北京大学的管理体制。
西南大学大纲、编译处规则规定,职员有校长、教务长、总务长及六部主任。大纲规定教务长由各科教员会主任互选,各教员会主任由各科教员互选。总务长及下属各主任由校长委任。根据西南大学大纲,制图如下。
董事会制度。为了扩大西南大学社会声望,以及筹集更多的社会资金,西南大学设立董事会,能够成为董事会成员的是现任政务会议的七位总裁、两广云贵闽湘川陕八省的省长、省议会议长以及教育会会长、国内有学识经验的著名人物和捐款较大数额的,后两类由董事会推举。校董会的职责有四:募集大学经费,审核大学每年收支账簿和报告,对大学收支款项不实的提起公诉,推举校长等。从校董会的人员构成和职责来讲,校董会掌握着西南大学最核心的权力,如校长的任命、办学的经费等。
评议会制度。评议会,由校长、教务长、总务长和教员互相选举若干人组成,校长为评议会的会长,校长根据需要,随时可以召集评议会开会。评议会职权有:订立及修改各种规则、商酌一切兴废事宜、议定各学科之设立及废止、审查会计事务和董事会及校长咨询事项,从评议会的职权来看,学校的学术权利较多地由评议会掌握。西南大学实行“评议会”制度,其目的是为了发挥教师的积极性,保证学校工作在民主管理的机制下正常进行。这种制度洋溢着近代的民主精神,有助于集中全体教职员工的智慧,发挥他们的创造性,从而最大程度地使学校管理决策民主化和科学化。
学制。学制分预科和本科两种,本科按照学科类别分为四大组。探索差异化教学,根据学生的智力差异,分为普通班和特等班。学习年限也没有统一的规定,只要学生所修学科达到一定的学时且修业达到三年,就可以毕业。根据所修课程的类别,分别授予“文学士”“理学士”“哲学士”和“社会学士”等学位。本科学生毕业后,学生对某一问题感兴趣的,可以进入高等研究科继续深造。
1917年,蔡元培正式担任北大校长,他锐意革新北大管理体制。有学生将西南大学与当时北京大学进行对比,认为西南大学大纲规定的校长、教务长,总务长人选、任职条件及内部组织架构和北京大学相似,并得出“简直的和北京大学一样”[11]的结论。
2.西南大学的经费。西南大学的经费分为筹建经费和常年经费两项。1920年2月26日,广东军政府政务会议决定拨关税余款一百万充任西南大学的筹建经费。常年经费“拟请政务会议指拨关税余款沪银八十万充之,并将此项拨款列于议和条件,在和平会议通过,此项常年费自民国九年(1920)一月起,由该关列入报销,每年直接交付于大学”[12]。
邹鲁认为开办西南大学,所需的费用巨大,“西南大学经常费所缺尚多”,不能维持大学正常的运营。于是向广东政务会议提出议案,主张“将广东一省印花税项收入,专行拨作西南大学经常费”[13]。后来政务会议议决“准照所拟”,等统一政府成立后“拨作西南大学经费”[14]。
3.西南大学师资。大学以教授高深学术,养成硕学宏材,应国家需要为宗旨[15]。西南大学为政府筹建的国立大学,章士钊又希望西南大学能成为一个自身有着持续不断的辐射能量的“文化中心”,对师资的要求之高是自然的。根据大纲规定,教员分为三级,分别是教授、助教、讲师。教员由校长聘任及任免,在聘任时,须经所在科目教员会主任同意。全校预科教授约10人,预科助教约10人,本科教授约25人,本科讲师12人,本科助教约20人,因西南大学设立海外部,故还聘任本科外国教授约6人。待遇方面:教授按月发放薪金,每月待遇200至400元,平均300元。时任北大教授的李宗侗,在回忆录中写道:“由民国十二年起,到民国十六年夏天为止,我在北京大学担任教授共有四年时间。我在这四年中,薪金是每月两百二十银元。”[16]与北京大学的薪金相比,可以看出西南大学教授当时设定的薪酬还是相对较高的。为了提高教员水平,西南大学还“拟派定之教授及助教各十人分往欧美各国补习”,补习年限为二至三年,并规定补习期内,“须有一种以上之著述”。
西南大学设计的制度,如董事会制度、评议会等制度和当时同类高校相比是很先进的,要是能坚持下去,民国时期很可能会出现一个著名的“西南大学”。
三、筹建夭折原因
正当章士钊等人紧锣密鼓地进行筹建西南大学时,广东军政府因滇、桂军阀内部矛盾,发生“二李相争”事件,与岑春煊积怨很深的外交兼财政部长伍廷芳秘密离开广东,带走海关税款,筹建西南大学的计划落空。
1.缺乏稳定的办学经费。在20世纪20年代初,郭秉文对当时的中国高等教育进行总结时,认为有三个问题困扰着高等教育的发展:教育经费的短缺、无统一的标准、人才的缺乏。其中经费缺乏是第一大难题,“近年来政局杌陧,致教育经费不但不能增加,即额定之原额,亦不能维持。”[17]郭秉文所言当时中国高等教育的普遍问题,对于新筹建的西南大学也是如此。众所周知,北洋政府时期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军阀混战时期,军费支出占财政支出的比重也是高居不下,《教育杂志》指出:“自民国三年至五年,政治之变短迭甚,财政上发生极大困难,教育根本因之动摇。……各省教育事业,上者得维持现状,下者且任意停辍,迄今尤未恢复。”[18]
1920年,南北议和期间列强公使团曾打算将13.7%的关余分配给广东军政府。从1919年7月至1920年3月,总税务司共向军政府拨付关余款六次。其中,有四次汇入汇丰银行广州沙面支行,共计港币301万余元;有两次汇入汇丰银行上海支行,共计上海规元112万余两。这些款项都是以私人存款的形式,存入时任军政府外交兼财政部长的伍廷芳的账户里。1920年3月,岑春煊向伍廷芳“索款八万”,以解决滇桂两军的冲突,后来更打算以筹建经费“拨充军用”。伍廷芳离粤后,所存关余款被列强设在上海租界的会审公廨扣存,公使团也停止向军政府拨付关余。
2.缺少坚强的筹建团体。自袁世凯出任临时大总统后,中国政治陷入强权与实力为后盾的军阀政治时期。西南大学虽建立由八省实力派和教育界贤达组成的董事会,但董事会成员都未实际参与筹建活动。广东军政府实权掌握在以岑春煊为代表的桂系与政学系手中。陈炯明提议军政府筹建护法大学时,仍然远在漳州,无暇顾及筹建西南大学的事情。筹备员(按照筹备处大纲规定,在筹建期间,校长未就职前,由籌备员代行校长职务)章士钊、陈独秀等人手中无职少权,后期又因为在校址问题上有分歧,削弱了筹建的整体力量。
3.广东政权不稳定。广东军政府的建立是孙中山与西南各派军阀妥协的产物,军政府建立后,内部有矛盾和冲突,同时滇、桂军阀也因为维护和扩张各自的权势,在1920年2至4月发生“二李相争”的事件[19]。刚开始伍廷芳曾对西南各派联合护法寄予厚望,桂系与政学系在总裁制军政府中专横跋扈,使他渐生反感,伍廷芳趁岑春煊赴韶关调解“二李相争”时,于3月29日携带军政府外交、财政两部文件、印信和关余余款,秘密离开广州,取道香港前往上海。广东军政府已有孙中山、伍廷芳两位总裁先后离开,无形中处于分裂状态,筹备员章士钊等人也被迫离开广州。
筹建西南大学从陈炯明的最初倡议到走向夭折,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因并未真正办学和培养学生,而不为后人所熟知。但作为民国时期筹建的一所国立大学,西南大学设计的董事会、评议会等制度②,为后来的大学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注释
①到底是谁最先提出筹办西南大学的建议,现存的资料有不同的说法,有说是岑春煊,如创办西南大学之应声中“岑总裁提议创立西南大学,业经政务会议议决照办”。《中华教育界》第9卷,第2期《西南大学进行观》中“自岑西林倡办西南大学后,已有政务会议通过”。更多的资料说是陈炯明,如西南大学促进会之成立中“故此西南有开办大学之议,发起人就是陈炯明”,创办西南大学之应声粤函云“陈竸存首倡西南大学之议,并概捐银五万元后”;段云章、倪俊明著《陈炯明》第四章165页,提到陈炯明致函章太炎、胡汉民等,建议“军府宜设大学一所”;叶曙明《粤海风 》2010 年第 1 期,提到“陈炯明有一个宏愿,就是广揽海内外人才,在南方创办一所现代大学,改变南方教育落后的现状。当时粤军驻屯闽南,受到广州军政府的排斥,又受到福建皖系军阀的压迫,经济十分困难,但在这种情况下,陈炯明仍表示粤军愿意节衣缩食,凑集五万元,作为筹办西南大学的经费,希望能带动西南其他各省 。”上述的资料也可与《申报》的记载相切合。因此,本人认为是陈炯明最先提出创办大学的。
②许小青在其博士论文《从东南大学到中央大学——以国家、政党与社会为视角的考察(1919-1937)》中认为“东南大学是中国近代大学史上第一所设立校董会的国立大学,校董成为东南大学的办学特色之一” 。如果从西南大学校董会的人员构成及拥有权利来讲,西南大学设计的校董会制度应该是最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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