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暂停键:这一世,除却生死无大事
2020-03-08罗丽
罗丽
往常的春节期间,街上一定是熙熙攘攘的人群;2020年春节,却只剩下轮渡在渡口独自摇摆。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这个春节注定是不平凡的;而对于原本打算离婚的民警刘利民和护士杨雯琪夫妻来说,也是一次特殊的经历。
突发疫情,夫妻离婚被搁浅
刘利民,河北省秦皇岛市一名普通的基层民警。2020年大年初一刚值完班,他就接到了取消假期、全警开展抗疫工作的通知。他在治安检查站拍下一张照片,揉着快冻僵的双手,用微信给父母、亲友报平安,当发到妻子杨雯琪的时候,他的手指停在发送键上犹豫了。
杨雯琪是市里一家医院的儿科护士。聚少离多的日子,夫妻关系日渐疏远,日子越过越没有期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陌生的,从强撑着不开口说话,到习惯了沉默。在外人面前,他们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和谐家庭。进了门,他们都在等对方先低头,这么一僵持就是好几年。
年前,他们就商量好了,年后要放过彼此。本想平静地过个春节,没想到疫情凶猛。刘利民在单位值班,妻子也在科室的一线请战书上签了名,离婚事宜就这样被搁浅。
作为民警,刘利民的新年是从在路上奔波开始的。1月28日,处理完警情回所的路上,他和徒弟小李又接到了110指挥中心的通知,辖区内发生了斗殴事件,两人火急火燎地赶往出事地点。
辖区内规模比较大的药店,营业员的行头换成了全身黄色的防护服,戴着防病毒的口罩,远远地看去像一个个小黄人。疫情期间,辖区群众都来这家药店买酒精、口罩等防护用品,排队的人一多,就有人着急上火产生纠纷了。
调解之下,买完整箱酒精的老人,让了两瓶酒精给另一位老人,事情圆满得到解决。“就是我们邻居家,从武汉回来,我可不要多买点酒精嘛,没事谁抢这玩意?”买整箱酒精的老太太临走时,愤愤不平地扔下一句话。
从老人的话里,刘利民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老人居住的小区有鄂A牌照的车辆出入。他觉得这是个重要的情况,不敢怠慢,迅速向上级领导汇报。随后,两人立马赶往老人所在的小区,调取了保安室的监控,发现确实有一辆鄂A牌照的车,在两天前进入小区,但很快就离开了,所以没有引起保安和物业的重视。
刘利民迅速赶回所里,调取道路监控,开始沿路排查。经查,这辆车所送回的老人在孩子的陪伴下,已經在网红公园打卡拍照,在海鲜蒸饺店用了餐。此刻,老人和孩子正在商业街闲逛。
所里立刻组织干警,做了最简短的案情分析。所长分析,虽然不能肯定这位老人一定就是新型冠状病毒携带者,但也绝不能马虎。
这种时刻的疏忽大意,可能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一定要排查掉一切的可能性。
不敢耽搁,刘利民等四位民警两辆车,直冲商业街,终于在一家店铺找到了这位老人。原来,她在年前去过武汉探亲,之后被亲友一路护送回家,然后亲戚就离开了。她出城的时候,武汉还没有封城,只听说有人得了肺炎,但从来没有想过会如此严重。
她通情达理地接受了去医院检查的建议,被送往刘利民妻子所在的医院。
离开医院的时候,刘利民往二楼的隔离病区看过去,红砖砌成的两层小楼,此刻灯火通明,二楼走廊上影影绰绰都是人,都穿着防护服,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突然有个冲动,想给妻子发条消息问问情况。在防疫执勤的这几天里,他看着一个个被送进医院的隔离人员,突然觉得,也许此时不与她说点什么,可能就真的不能说了。
晚上7点,站在隔离病房楼下,他编辑了无数次明显示好却又无法传达心意的微信,删了又删。他对着看不清的人影摇头,恨自己无能,沮丧到对疫情也生出一丝怨恨。
人就是这样,越是互不搭理,到了最后,就越难开口。想了半天,他干脆写了一句“多休息,别太累了”,可刚编辑好,徒弟小李就跑了过来,他像做了贼一样,赶紧将手机揣进兜里。
隔离人员,是艾滋病患者
“师傅,出事了。”小李还是不改以往一惊一乍的毛病,不由分说把他往医院外拉。原来,被隔离的一户中,有一个在外地打工回乡的女孩,向小李求救说自己的胰岛素没了,要求去医院。
开车过去的路上,两人琢磨着,觉得这事有点儿怪。这种时候,谁会往医院跑?给她送药过去不就够了吗?何况是被居家隔离的人。“给她打电话。”刘利民一边开车一边给小李说。可电话几次都被挂断了,对方却用微信发回了好几个大大的SOS的图片。
由此,他们怀疑,这人的情况绝对不会是胰岛素没了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个吸毒人员。隔离的人中如果真的有这么高危的人员,该怎么处理?
思考片刻,刘利民赶紧和居委会主任联系,居委会主任回复说,这个女孩回家的时候登记的是返乡人员,曾经去过武汉旅游,给她测量体温时,无发热无症状。根据相关规定,需要持续隔离至观察期满,更多的情况居委会也没法提供。
车开到被隔离的小区门口,刘利民让小李又发了一条微信给她:“我们快到你家了,让你父母别担心。”很快,对方回微信过来:“警察叔叔,先别上楼。”一直盯着屏幕的两人,对望了一眼,确定了一个事实——这个被居家隔离的孩子,没有说实话,她有些事必须瞒着父母。
“说实话,我们才能帮你。”小李又发了一条微信过去。其实,他们心里都没底,到底要怎么帮助这个孩子,是将她强行隔离在家里,还是把她带出来强制戒毒,而她是否携带病毒,会不会传染他人?
女孩没有回复,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在车里等得都有些紧张。在小李有点沉不住气时,女孩回复了:“叔叔,你们能保密吗?”
“能、一定能!”他们在微信里和屏幕外,异口同声地回复。“叔叔,请别看不起我,其实,我不是糖尿病患者,是艾滋病毒携带者。”从她断断续续的回复里,看得出她的挣扎,“我父母不知情,求求你们一定要保密。”他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个求助的女孩叫小梅,研究生毕业后去了上海工作,已经在上海落户。但今年春节前为了散心,她请假游历了大半个中国,其中的一站就是武汉,这也是她被隔离的原因。她不敢告诉父母实情,她说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父母的骄傲。
本来她打算在家里待上5-6天就回上海,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多备了三天的药,万万没想到,回家就被隔离了。现在,她面临着断药的风险。
“师傅,疾病控制中心电话没人接啊!”小李坐在副驾驶又开始着急,“坏了,这都去加班测体温了吧?这要是入户排查去了,咱上哪儿找人去?”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武汉封城也好、隔离也好、排查也好、接到求助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让刘利民这个老民警都有点蒙。
叮咚,一个“?”出现在他的微信屏幕上,就在他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妻子杨雯琪的微信进来了,是个大大的问号。他拿着电话,上下文一对照,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居然把编辑好的微信发给了妻子。
“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在疾病防控中心当主任?”他突然想起妻子工作的医院。这回,杨雯琪发了两个大大的问号,他赶紧将情况告诉了她,很快,屏幕上出现了一串救命的电话号码。
全城接力,给爱一次机会
电話很快被接通,对方知道情况后,回答得很热情,就是答案让人高兴不起来。
原来,艾滋病的药物,不是随便哪个医院都可以取的。按照属地管理原则,只能在关系所在地的医院取药,也就是说上海户籍,按规定只能够在上海取药,毕竟免费的艾滋病治疗涉及地方财政支出。
联系上海疾控中心?可小梅手里的药只剩下两天,就是找到医生,对方核实身份需要时间,邮寄药物需要时间,还来得及吗?刘利民果断放弃了这条救助方案。
无奈之下,刘利民又给妻子发了一条微信。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依赖她,而她也从来没有回复得如此之快。其实,他好像并不只是期待她有找药的渠道,还突然很想和她说说话。
没想到的是,她提示他,在他负责的片区内的吸毒人员中有艾滋病患者,暗示他是不是可以找他们想办法。
这个提示让他豁然开朗。他迅速联络自己片区内的“料子鬼”胡姐,得知本地的艾滋病患者有个群,是个民间自助群。她可以拉小梅进群,让她自己报出自己的用药,但是否有人愿意出借,就要看小梅的造化了。
当刘利民把这个消息告诉小梅的时候,小梅明显有点犹豫,她似乎不敢相信,但大概过了半天光景,小梅就激动地给他们回了信息:“叔,有人愿意捐助药物。”1月30日,他们送药上楼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小梅年迈的父母,是一对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人。他们将药物递给小梅时,谎称是给她的抗病毒药物,两位老人对着他们千恩万谢。
第二天,妻子破天荒地给刘利民打来电话,询问结果。刘利民向她汇报的时候,有点语无伦次,毕竟他们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没想到,这场疫情给了他一个台阶,他高兴得就坡下驴,找着各种借口对妻子嘘寒问暖。妻子突然在电话里哭了,说这几天值班的同事倒下好几个,她自己也有点不舒服,有点像感冒但症状又比感冒轻,就是非常疲惫。她说:“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看着你发过来的微信,哭了。”
刘利民突然觉得从前那个铁娘子一样的妻子,似乎变得柔软了,甚至还有点楚楚可怜。等看到她给他发过来的照片时,他更沉默了。
照片里,十来个医护人员,躺在换药室的地板上休息,为了节省空间,每个人都尽力蜷缩着身体,她们防护服也不脱,有的人甚至连口罩都不摘就睡着了,不论睡姿如何,每个人的筋疲力尽都是显而易见的。
刘利民问妻子上厕所怎么办?她叹了口气说,只能少喝或者干脆不喝水,大家也都穿上了成人尿不湿。她给他拍了一张自己的照片,嘴唇干裂,眼睛通红,脸上被口罩勒出一道道红印。她说,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馋水。
她的话让刘利民心疼。医护工作本就辛苦,嫁给警察的医护人员就更辛苦。他们很忙,有时候无暇关心家庭,就连妻子生孩子的时候,都没能守在她身边……
刘利民对着屏幕愣了半天,又开始不知道回什么信息好,就发了干巴巴的三个字:“辛苦了。”当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他买了一支薄荷味的润唇膏给杨雯琪送去,隔离病房不让进,他只好交到她同事手里。刘利民站在发热门诊楼下看了半天,没看到她的影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失落。
回派出所的路上,下雪了,是北方难得的晴天雪。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干净得让人感动。路上来来回回都是喷洒药物的车辆。他把警车停在路边,突然又给杨雯琪发了微信:“老婆,要不……我们就再在一起一段时间吧!你也看看我的表现?”
杨雯琪回答:“多久?”
他说:“一辈子!”
很久,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好”字。
编辑/徐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