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亲密的高危接触：我给重症科医生做服务员

2020年春节，我准备在金银潭一家宾馆内闭关写作，没想到，宾馆却意外住进了湖北省各地支援金银潭医院的医疗队。此时，宾馆服务人员绝大部分都已回家，没有准备的我误打误撞上了防疫最前线，客串起服务员。

此时，武汉刚刚封城，满城惶恐，我也十分害怕，但是，在与一线医护人员的亲密接触中，我那颗恐惧的心，反倒渐渐安定下来。

意外遭遇封城，想逃离已无退路

我叫伊兰微微，湖北省宜昌市人，居住在东西湖区武汉客厅小区，离金银潭医院只有一公里。

我原本在一家企业做管理工作，两年前开始尝试写作，有时候也做电商。

2020年春节前，不少文友都接了稿子，想在春节期间好好出点活。我也不例外，于是决定留在武汉过春节。那时候，新冠病毒已经开始有传言，街上也有人戴口罩，我没太当回事，觉得病毒很遥远。

我有个要好的闺蜜，是我家对面海风情假日酒店的店长。她听说我不回老家，就邀请我去她店里住，节日期间客少，我去住正好可以陪一下值班主管。这样的话，闺蜜就可以回河北老家过年。如果我不去，没有人替她，她请假就有些困难。

我想帮她，就答应了。1月20日傍晚，我住进了海风情假日酒店。

住进来，我才开始意识到形势的严峻。网上、电视上新闻铺天盖地，吓得我赶紧出去买口罩。街上，戴口罩的人渐渐增多，行人面色凝重。酒店的客人不少在退房，带着惊恐的神色逃难似的离开。

随即，电视台不断播出通告，武汉城内的人尽量不要出去，城外的人尽量不要回来。而我的闺蜜原计划22日启程回家，酒店主管计划21日晚上回武汉，两人交接。可是就在21日晚上，闺蜜跟家里打电话，父母说最好还是不要回来了，担心乡亲们忌讳，怕她一人回村，全村遭殃。闺蜜一听吓得当天晚上就退了火车票，同时通知主管不要回武汉了。

看来这个春节我和闺蜜要在酒店厮混几天了。我开玩笑说：“平时住不起高档房间，这次要把各种情调的房间住个遍。”

1月22日，酒店的员工可以回的都陆续回家过年了。我则在心里计划着，这下可以在酒店写个天昏地暗了。

1月23日，腊月二十九。早晨，我们还在睡觉，前台打来电话，说来了大批医护人员住宿，老总安排闺蜜，立即张罗人手，接待医护人员！

酒店这时只剩下4个人，闺蜜一脸着急，我也只好帮她张罗。我们赶紧将原有的几个客人全部劝退，腾出房间。

听负责人介绍说，他们是湖北省各地市的医生，接到命令，不少医生是在回老家过春节的路上立马折返，直奔武汉。金银潭医院周边，开业的只有我们一家，于是医疗队就找到了我们这里。

毕竟是近距离接触防疫一线的医生，闺蜜也有些打怵。她问我怕不怕，闺蜜没法逃，我也不忍心看她一个人招架，就说不怕。接着她又问酒店的其他人员，有没有想撤的，有两个女孩表示害怕，然后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上了一线。

匆忙收拾好房间，就给这些医生登记，本来以为应该都是80后70后，哪知大多数都是90后。

我带着他们去房间的时候，问他们大约住多久。他们笑着说，疫情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走，来之前他们都签了请愿书：“不计报酬，无论生死！”这话听得我心头一颤。其实，他们也都是一群孩子，只是，白衣天使的職责，把他们推到了一线！

这些年轻的孩子们，说起自己签生死状时一点都不害怕，让我原来恐慌的情绪慢慢有些缓解了，他们给了我定心丸。

整整一天，忙得没顾上看手机，晚上才知道，武汉市已经于上午10点封城！我跟很多朋友开了个玩笑：“我现在上了一线，要是哪天没消息了，就意味着永远消失了，想表白的赶紧说哈！”

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底已经没啥恐惧感。可是，发完，我一看朋友圈，才发现不少熟悉的人，都已经逃离了武汉。而我即使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抛弃了！特别是看到微信群里爆料，说金银潭医院的医生连口罩都供应不上，防护服不够，饭也吃不上，但是每天接触的都是重症病人时，我心里有些打鼓，来我们宾馆住宿的医护人员也是这样吗？

如果他们不慎被感染，那我们也必得无疑！晚上我失眠了。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该写点遗书留下来？

一不小心，成了一线医生的服务员

1月24日，除夕早晨，我们在睡梦中就被电话吵醒，又一批医护人员要入住，可是昨天入住的40多间房还没做清洁。

我和闺蜜立即爬了起来。

两个女孩在前台值班，我和闺蜜两个人去做清洁。以前住酒店时，看阿姨铺床单觉得很轻松，等我自己做才发现不那么简单。我勉强把被子塞进被套，可怎么抖被子都是皱皱的，我恨不得跟在家里一样，站到床上去抖一下。

套垃圾袋，半天撕不开，心里着急得恨不得沾点口水。可是一想到手刚才还清了垃圾，哪里还敢，心里渐渐冒火。

按照这样的效率，一天也搞不完。我们只好做了分工，我专门打下手，拆被套，清理垃圾桶，消毒，补备品。闺蜜只负责套被子套垃圾袋。

果然，分工之后，我们的效率大幅度提高。

中午12点，我们终于做完了40多间房的卫生，把一大车垃圾拖到垃圾场。回酒店的路上，我感觉身上到处弥漫着怪味，有消毒水的味道、快餐面混杂着卫生间的臭味，鼻子呼出的气都感觉不对，胃里一阵阵反胃，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胃口全无。

这一上午，前台陆续接待了很多医护人员。大部分都是非常年轻的面孔，背着简单的行囊，有的人登记后，放下行囊就转身去了医院。

晚上8点，我穿过酒店走廊去给客人开门，听到很多房间里面传来“新年快乐”的祝福声，这才想起，今天是除夕，马上就是新年了！

一名20岁出头的美女，一头短发，她逐一敲开房间，开心地说：“新年快乐！”然后笑呵呵地退了出来。一个帅哥坐在书吧里埋头看书，聚精会神，一点也不像在前线的样子。

我怀疑我不是在一线，更怀疑自己见到的不是新冠肺炎重症监护室的医护人员。

但我确实是在一线，白天我们敲开很多房间做卫生的时候，很多女医生因为上了一晚上的夜班，起来开门时，走路都是扶着墙;更让我们惊讶的是，很多房间只是存放了行李，其他根本没有动，他们放下行李就去了医院，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

除夕夜零时，酒店全部住满。本来只能接待140人的酒店，已经住了170多人，全部都是医护人员！这也就意味着，第二天，我们两个人要负责100个房间的打扫，这个数字让我感到特别恐怖。

我倒不是担心生病，而是害怕长期这样做我们吃不消。闺蜜发朋友圈向全城高价招聘义工。

有不少人打电话进来询问，但一听说要和金银潭医院的医护人员住在一起，吓得立马放弃。

无奈之中，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减轻工作量。我们把所有易耗品放在楼梯口让大家自取，这样我们只负责清理垃圾和消毒。刚开始，有部分医护人员不理解，但听了我们的解释后，他们知道酒店物资和人手缺乏，都很理解。

我们打了很多电话没找到人，最终还是一个小姐妹伸出了援手。下午，小姐妹拖着旅行箱来到酒店。随后，好心人捐的物资也陆续送到，牛奶、饮料、矿泉水、方便面等等，在餐厅堆成了一座小山。

还有人给我们送来了协和医院病毒预防药。

医护人员值班归来，看见我们在大厅忙碌，便告诉我们要注意休息，增强免疫力;并且肯定地告诉我们，新冠肺炎并不可怕，只要及時医治，大部分都可以治愈。

高危下乐观战斗，春暖花开终有时

大年初一那天，酒店老板给我们送来了腊肉香肠，告诉我们武汉正在以超级速度建设两座医院，疫情很快就会得到控制。他告诉我们，物资方面不用愁，我们只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就好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不是很沉，走道里不断传来医护人员的笑声，一度让我感到了熟悉的新年气息。

初三，我们发现大多数医护人员把盒饭带到酒店吃，有时候也会在酒店吃泡面，这就导致房间里面的垃圾桶装不下，有些汤水洒到地毯上。

我们想了个办法，把大纸箱用透明胶带粘起来，套上黑色的大垃圾袋，做成了临时的大垃圾箱。我们把它放在各楼道口，医护人员就自觉地把垃圾带出来丢到垃圾箱里。就这样，工作量又减轻了一部分。我们5个人也开始排班，隔几天轮休一次。我在做了几天后，也慢慢适应了这种工作强度。

初四晚上，酒店老总给我们买来了一堆青菜和肉圆子，晚上我们煮了一个火锅，里面大多数是大白菜，我们吃得开心极了。因为封城之后，我已经几天没有吃到蔬菜了。老总说，以后每天都会有蔬菜吃，因为两家大超市每天会定时供应。

封城第六天，区政府给我们送来了口罩、消毒水和防护服。我们穿上防护服摆了几个pose，哈哈，从此有盔甲在身，有医护人员陪伴，什么病毒都不怕啦！

就在这一天，武汉摆脱了连续四五天的阴雨天气，出现了难得的大晴天，阳光终于露出笑脸。我们的心情也随之放晴。

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休息时间，他们到健身房的跑步机上跑步，到乒乓球室打球，到书吧看书写字。他们的脸上充满着朝气，仿佛是来到这个城市旅行，而不是在和死神，和一场瘟疫做斗争。我也曾问他们为什么这么乐观，难道你们就真的不怕感染？他们笑着说，我们来到武汉，就是与病毒做斗争，这是一场持久的战争，并且，我们一定能打赢。我们没必要焦虑和恐慌，只需要从容应对，做好防护就行了。

从这些医护人员的脸上，我能感觉到，疫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我们越来越有信心。

直到初四晚上，我母亲才知道我和金银潭医院医生们住在一起，她大惊失色，劝我赶紧离开。

我笑着说，最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正是这五天来与这些医生们的相处，才让我对武汉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充满了信心！

很快，附近的其他酒店，也接到政府指令恢复营业，接待陆续而来的医护人员和武警官兵。由于闺蜜在酒店业时间久，社区让闺蜜负责协调指导附近的酒店和入住的医护人员。

于是，她一方面安排床位，一方面指导酒店店长如何与医护人员沟通，如何在人手严重缺乏的情况下维护好酒店卫生。短短几天内，附近酒店全部住进了医护人员和武警官兵。后勤保障工作也开始正规化，我们开始有盒饭供应。

在封城10多天后，我们和这里的医护人员生活走上了正常化。

微信的朋友们问我：“你怕不怕？”我说：“如果我是一个局外人，我也会恐惧焦虑，会为很多事而愤愤不平，但是现在身在一线，从这些医生身上，能感受到一切是可控的。所以我就不怕了，随着更多的力量投入进来，疫情肯定会过去的。”

就像钟南山院士所说，拐点就要出现了，就让我们静待武汉的春天吧！

编辑/柴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