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万花谷》与宋代风物文化的关系

许欣悦

南京艺术学院，南京210000

《锦绣万花谷》是南宋孝宗时期（公元1162 年至1189 年）一部记载民间日用通俗事物的百科类书，作者编纂之时不著姓名。通过自序可以了解到，该书是作者把曾经看过的书、通晓的知识，按照内容的不同，分门别类，汇编而成的，刊刻发行于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年），供民间百姓翻阅。现存四十册，共一百二十卷，分为前集、后集、续集，重光于苏州藏书楼“过云楼”。《锦绣万花谷》中反映出的南宋时期的民间风物极为丰富，是现代对南宋及古代设计史叙事记载文献整理与探究过程中的一部难得的生活百科类书。

一、《锦绣万花谷》的记述缘由

《锦绣万花谷》成书于南宋淳熙年前后①该书成书具体年不详，仅有书前自序落款题淳熙十五年，知作者为南宋孝宗时人。，以列目的方式收录了包括天文、地理、宗教、官职、内廷、器物、礼法、风俗、历史、诗文等知识词条，展现了由汉至宋的社会世俗生活的状貌。由于类书的用途是为时人准确、快速地提供历史性或常识性知识，因此该书中所列的条目均供南宋人所读所用，也是风物发展到南宋的反映。书中所列风物多追述到起始文献之源头，以他人或前朝古籍为解，以此证实作者所列词条的真实性，同时便于百姓查阅词条、了解当下风物的出处与其所处的现实状貌，体现了民间对世俗风物、文化的需求。对于宋人来说，具有百科全书意义的类书，在一定程度上普及了宋人对生活物用的文化常识；对于宋朝来说，类书也反映了这个社会的风俗及生产、生活器具的面貌。

关于《锦绣万花谷》的作者，在现保留的读本，即随后朝代刊行、誊抄的版本中都没有找到其署名，序中以编纂者自述的形式说明了此书的编写过程、书名的由来、编写的意图，文末落笔时间是“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 年），然也并未留下撰写者姓名。序中可查，“夫穷达无异趣、文章无异体，将以经纶乎国家，规恢乎功名，雕绘万物而吟咏性情，若取之怀袖中，彼得焉失焉有命，此则不可一日缺也。先是乌江萧恭父，河南胡恪闻其大槩，为余命名曰《锦绣万花谷》，今从其名。嗟夫！余之困于时也，我知之矣，而不敢怼，虽怼而甘于此，人虽我非而我自信而不辍，故夫是书独可以自娱，而不可传人。葢天下之书不可尽，而余之心亦不可足，以不可足之心而读不可尽之书，其抄无既，其事无穷，望睪如愤如而后止，故于其类之间白其行者有差，所以容其方来也。他日子孙或能有书亦足，以见吾之艰难如此。淳熈十五年十月一日叙[1]。”

由序可见，《锦绣万花谷》一名乃萧恭父、胡恪二公所赐。萧恭，有资料（《金史·萧恭传》）可寻其乃烈奚王后代，其父萧翊，天辅年间（公元1117 年至1123 年）归附于金，后随金军攻兴中府，被任命为兴中尹，皇统年至天德年（公元1141年至1153年）萧恭父萧翊殁②［元］脱脱等，《金史》，中华书局，1975年。卷八十二，列传第二十，第1838页萧恭传，“萧恭，字敬之，乃烈奚王之后也。父翊，天辅间归朝，从攻兴中，遂以为兴中尹。”。金史按金朝年号记，当时宋王朝正经历着“靖康之耻”与“建炎南渡”。《锦绣万花谷》序中提及的萧恭父所在地为乌江，据北宋地理文献《天平寰宇记》记“乌江县”条目“历阳，乌江，含山，州境东西七十九里，南北一百八十五里，四至八到：南至宣州三百二十六里，南至庐州二百二十里，北至滁州一百六十二里，东南至横江西岸一千五百里，大江中心为界，与宣州涂县相接[2]。”金在灭辽后有意南下进攻北宋，并分东西两路，公元1126年初完颜宗望率东路军渡过黄河攻破开封，北宋灭亡，南渡后“皇朝因之，尝兼管内安抚今领县三治厯阳[3]”，表明乌江此时已然留有金人足迹。作者与萧恭父有交往，萧恭父萧翊投靠于金，金人破汴，迫使北宋覆亡，由此可推测，《锦绣万花谷》作者因与金有瓜葛，所以埋名，不愿留名。然而尚未有进一步证据考证《锦绣万花谷·序》中提及的乌江萧恭父是否与烈奚王后代萧恭是一谱系父子关系，查考一时难以稽。而胡恪则有迹可寻。“胡恪，进士，修三江五汇[4]”，此乃明代张内蕴、周大韶同撰言官论有关水利等奏疏、条约的《三吴水考》，在卷七中“宋朝县令”条目记载的“胡恪”。同朝张国维将时任巡抚都御史时所积累的治水经验汇编成《吴中水利全书》，在该书中，也提到了宋代官员胡恪“乾道间（公元1165 年至1173 年）命前进士胡恪开修三江五汇[4]”。后清代《安亭志》载“水利”一目，亦载宋代“进士胡恪”及其撰书《开修三江五汇疏》③［清］陈树德著，朱瑞熙标点，《安亭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其中第22页提到《开修三江五汇疏》。和书中部分内容。由此可见，几本后人文献的记载都能寻到南宋胡恪的踪迹，胡恪乃京官，且通水利。虽其详细行实与《锦绣万花谷·序》中提到的胡恪是否为同一人，一时无文献确证，但从已有文献记载的，胡恪为乾道年间县令，从其年道上与《锦绣万花谷·序》中提到胡恪赐名，且落款于成书淳熙十五年来看，可推测胡恪与编撰者的交往为实。《锦绣万花谷·序》中提到“河南胡恪”，即胡恪为河南府人，北宋时期河南府以西京为中心，南宋前期河南属伪齐，南宋时朝廷与金达成书面和议，以淮水——大散关为界，此时河南府辖区有所缩小，唐州（今河南唐河）、邓州（今河南邓州）归金国辖制。虽有后人文献记载南宋胡恪，却难以查证胡恪在当朝文献中的足迹，一时难以考证其与金的关系。由此可见，《锦绣万花谷》作者交往之人，与金或许有些许关联，这也更加明确了，为何作者在编辑书籍并作序的情况下难以留下姓名。

寻迹书名由来，序中所言“先是乌江萧恭父，河南胡恪闻其大槩，为余命名《锦绣万花谷》，今从其名[1]”。萧恭父与胡恪在听闻编者收录“以经纶乎国家，规恢乎功名，雕绘万物而吟咏性情[1]”之文献，天下好文、好物无所不揽，为书斟酌赐名“锦绣万花谷”，“锦绣”是好文好物，“万花谷”乃自然万象所在之地，可以看出此书涉及面广泛，且不乏精彩。

二、以《锦绣万花谷》作为设计文献的新挖掘

《锦绣万花谷》虽为不著名著的私人编纂类书，但自问世以来就数次得以刊板，当朝陈振孙在其私家藏书书目中就收录有《锦绣万花谷》，南宋诗人刘克庄编集的《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中也选用了《锦绣万花谷》中所存文献加以论考，南宋末期陈景沂编辑的《全芳备祖》明确引用《锦绣万花谷》中条目，可见《锦绣万花谷》在南宋公、私书录间已被认可，其中收录的文献为当下已认同的南宋风物面貌与百姓生活方式。

在对中国古代设计史的研究中，通常笼统地将设计活动一词归为造物活动之中，顺理成章地将手工艺制作或对地下器物的研究全权涵盖于造物活动之中。实则，在抒写中国古代设计史的过程中，占主要记录群体地位的是文人，他们对于工匠手工艺制作工艺的记载，多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加入文人身上所带有的主观认识这一特质，即便是在少数手工艺者自己记述的文献中，工匠也要比赋文人的写作手法，以使得这一记述能在主流社会流通。这一主观认识与写作手法，就是对物欣赏的过程再现。因此，研究《锦绣万花谷》，不仅能呈现传统文化面貌现象，更能再现当朝赏物观念。

作为南宋时期文人私撰的用于普通民众日常查阅的《锦绣万花谷》，其风俗物质史料极其丰富。其中的词条记载是百姓生产生活经验的积累，也包含了宋代人生活中所要遵循的行为准则，它涉及到宋人的物质生产生活、岁时节日、人文礼仪、生活器用、游玩娱乐等方方面面。这些与风物史貌有关的列目词条不仅为宋代百姓提供了日常生活的常识，也成为现代人了解南宋社会生活方式的一扇窗口。

三、研究《锦绣万花谷》的现实意义

对于古代类书的功能，语言学家张涤华在其《类书流别》中讲到“类书初兴，本以资人君乙夜之览，故于古制旧事，最为详悉。及其流既广，文家渐用之以备遗忘，词臣渐作之以供遗用，于是采摭遂及于华藻。迨乎科举学盛，士子又据以为射策之资[5]”。类书的传统功能原本仅为供时人查阅，以便了解事物的缘起、发展与现状，但时至今日，新的编纂体例的出现，使这种具有传统功能的类书也逐渐被替代，其功能也逐渐消失。然而由于类书编纂方式的特殊性，即资料汇编辑录，它既对于现存古籍的校勘与文献的辑佚有着独特的功用，也可以丰富古代设计中实物与图证的风物文献史料。《锦绣万花谷》对于南宋时期百姓日常对风物的认识与原典知识了解有特殊意义，类书从此不再单独供帝王世家阅读，其中丰富的风物史料，也成为百姓案头日常用书，成为人们深入地了解这一时期民间生活、器用生活状态的来源。利用类书这一特殊文体的文字记载直接探究民间风物史貌，并同时借助其他有关设计记载的类书及笔记文献史料，为宋代设计史中的器物史寻找文化上的印证[6]。

探究以类书《锦绣万花谷》为着眼点的宋代风物典的最终目的在于四个方面：其一，让文献成为社会风物文化的引子，特别是追寻风物中的器物在文化上的根源，体现设计文献学在设计史学中的话语体系与整个时代的学术面貌和走向的契合度；其二，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中非遗文化自身建构的发展脉络；其三，是历史发展中，风物一定是受各方面影响而来的，风物的出典追述、梳理与还原可以体现不同朝代、不同民族统治下社会内在与外在的文化勾联与借鉴；其四，可以作为当下手工艺、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创新再造与寻找根源的立足点，以此探寻与传统社会共通的心理文化，以文献研究切入对风物典的研究，对于人们理解古代日常生活及其背后的文化含义都颇有意义。

四、结语

《锦绣万花谷》除了文献中体现的由“物”到“象”外，同时还折射出了宋人的文化，比如说从寺庙词条可以查询到佛文化的发展，交通外贸在其中也有体现出南宋与外域文化的融合，还能从中看到文人器具的儒士风格，以及对道和理文化的映射。《锦绣万花谷》中列举的生活日用词条是宋代社会的面貌的又一文字反映，既有文化层面的内涵又有世俗生活的呈现。它反映了这一时代的风俗民情、物质生活，是形而上的思想在形而下的有质实物的具体反映，呈现着这一阶段历史中的社会群体现象，以及具备某种特点的社会生活现象。它对社会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与人文情怀形成的相互作用上，也会影响社会文化及艺术品味的构成。笔者希望借用《锦绣万花谷》这部中国古代设计史思想层面的文字载体，并运用好设计史中的其他文献史料，直接以文献对接中宋代设计生活，进行对话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