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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诗文不能兼善”遇上柳宗元

2020-03-07吴振华

博览群书 2020年1期
关键词:比兴立言功用

吴振华

唐代文学家柳宗元,诗文皆为大家,其文与韩愈并称。他的古文运动的倡导及不少文学观点,则是在他给人所写的序中表述出来的。譬如他的《杨评事文集后序》,是其文学观念的重要文献,在柳宗元文集中具有重要地位,章士钊《柳文指要·体要之部》(卷二十一)说:“(此文)在子厚集中,是一叙说文章流别极有关系之文字。读此文,于初、中两唐之文士沿革,及文人流派,可得一览无余。”

柳宗元于贞元九年(793)进士及第,贞元十二年(796)参加博学鸿词科落第,旋与杨凭女结婚,成为杨凭的女婿。柳宗元为其文集作序的杨评事(即杨凌)是其父亲柳镇的朋友、妻子的叔父。杨凌,因官至大理评事,字履恭,虢州弘农(今河南灵宝)人,与其长兄杨凭、二兄杨凝,都以文章著称于世,权德舆说“(杨凝)与伯氏嗣仁、叔氏履恭修天爵,振儒行,东吴贤士大夫号为‘三杨”(《唐故尚书兵部郎中杨君文集序》)。

此文约作于作于贞元十四年中博学鸿词之后,当是柳宗元三十岁之前的作品。后序全文如下:

赞日:文之用,辞令褒贬,导扬讽谕而已。虽其言鄙野,足以备于用。然而阙其文采,固不足以竦动时听,夸示后学。立言而朽,君子不由也。故作者抱其根源,而必由是假道焉。

作于圣,故日经;述于才,故日文。文有二道,辞令褒贬,本乎著述者也;导扬讽谕,本乎比兴者也。著述者流,盖出于《书》之谟、训,《易》之象、系,《春秋》之笔削,其要在于高壮广厚,词正而理备,谓宜藏于简册也。比兴者流,盖出于虞、夏之咏歌,殷、周之风雅,其要在于丽则清越,言畅而意美,谓宜流于谣诵也。兹二者,考其旨义,乖离不合。故秉笔之士,恒偏胜独得,而罕有兼者焉。厥有能而专美,命之日艺成。虽古文雅之盛世,不能并肩而生。

唐兴以来,称是选而不怍者,梓潼陈拾遗。其后燕文贞以著述之馀,攻比兴而莫能及;张曲江以比兴之隙,穷著述而不克备。其馀各探一隅,相与背驰于道者,其去弥远。文之难兼,斯亦甚矣。若杨君者,少以篇什著声于时,其炳耀尤异之词,讽诵于文人,盈满于江湖,达于京师。晚节遍悟文体,尤邃叙述。学富识远,才涌未已,其雄杰老成之风,与时增加。既获是,不数年而天。其季年所作尤善,其为《鄂州新城颂》《诸葛武侯传论》、饯送梓潼陈众甫、汝南周愿、河东裴泰、武都符义府、泰山羊士谔、陇西李鎳凡六《序》、《庐山禅居记》《辞李常侍启》《远游赋》、《七夕赋》皆人文之选已。用是陪陈君之后,其可谓具体者欤?

呜呼!公既悟文而疾,既即功而废,废不逾年,大病及之,卒不得穷其工、竟其才,遗文未克流于世,休声未克充于时。凡我从事于文者,所宜追惜而悼慕也!宗元以通家修好,幼获省谒,故得奉公元兄命,论次篇简。遂述其制作之所诣,以系于后。

这篇后序,仅六百余字,用笔微婉迂曲,内容丰富,也很精辟。

文章功用说

自古以来,对文章功用的讨论就很多,古人重立言,以为是不朽的事业。《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又说:“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强调为文流芳后世,这样英名就将与文章一起永垂不朽。后来司马迁也说: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司马迁之所以写《史记》,就是要“传畸人于春秋”,在未来的时空追寻知音,将自己残损的生命化为名山事业,同时发愤为文也是发泄忧郁的需要。到了三国时的曹丕则将文章的地位进一步提高,他的《典论·论文》说: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名声自传于后。

这可以说是将文章的功用提升到了空前的高度,当然上引诸人的所谓文或文章,都是一个比较含混的概念,其外延并不甚清晰,左传所说的“文”主要指含有道德力量、哲理内涵的言词,既可以是单独成篇的文章,当然也包括自成体系的论著;司马迁所谓的“文”就指除了经书、诸子及史书外,还包括诗词歌赋,是一个杂文学概念,而曹丕的“文章”显然是一个渐渐清晰的文学概念,诗赋在其中,并占很大的分量。柳宗元则认为:

文之用,辞令褒贬,导扬讽谕而已。虽其言鄙野,足以备于用。然而阙其文采,固不足以竦动时听,夸示后学。立言而朽,君子不由也。故作者抱其根源,而必由是假道焉。

他把文章的功用概括为“辞令褒贬”和“导扬讽喻”两个方面,这才是真正意义上首次针对文章作用给予精确的界定,前者与《易经》《尚书》《春秋》等经史密切相关,后者与《诗经》等诗赋相关。柳宗元继承了“言之无文,行之不远”的说法,要求文章必须有词采之美,因为文章缺乏文采,就不足以惊动时俗,并夸示后学,作者在心中养其根源的基础上,还是要通过美妙的文辞才能达到目的,即通过文采来实现“明道”。这显然与他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所说的“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彩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相吻合,可见柳宗元对文章的认识有一个追求辞彩到追求明道的过程。重视文章内容也不否定辞彩,这是中唐古文运动之所以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

“文有二道”之说

承接文章功用说,柳宗元又提出“文有二道”之说,这里的“二道”就是两个大类的意思。从最早的文学发生的起源来看,散文与诗歌都是古人对现实生活的真实记录,即是说“诗文同根同源”,只是散文偏向纪实性,而诗歌则偏重抒情性,后来才因为要发挥各自独特的功能,踵事增华,分道异趋。在异趋途中,形成各自怎样的特点呢?柳宗元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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