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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老百姓变成野生动物守护神”

2020-03-04张霓君郑挺颖

环境与生活 2020年12期
关键词:朱鹮藏羚羊研究员

张霓君 郑挺颖

青藏铁路专门为野生动物设“生命通道”

1978年,经陕西省人民政府批准,陕西省动物研究所在原中国科学院生物地学院、陕西秦岭生物与农业资源考察队的基础上正式成立。1983年,经当时的国家林业部批准,陕西省动物研究所挂牌成立西北濒危动物研究所,该所是国内三大(西北、东北、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之一。

我国西北地区的野生动物保护工作情况究竟如何?有没有好转?取得了哪些进展?围绕这一系列问题,深耕西北濒危野生动物研究领域多年的吴晓民研究员,通过视频连线和《环境与生活》记者畅谈,分享他在科研第一线的观察和判断。

“应该说,我国西北地区的野生动物保护工作取得了重大进展。青藏高原的藏羚羊、普氏原羚,秦巴山区的朱鹮、大熊猫等,不论从数量的增加还是分布范围的扩大,都是我国在野生动物保护工作上的成果。”吴晓民研究员欣慰地说道。

目前,无论是在法律法规的完善,还是在西部经济建设的过程中,我国始终将野生动物保护的理念贯彻其中,从国家层面上做好了保护地和栖息地的管理。吴研究员介绍:“在大力开展经济建设的同时,我国对野生动物的保护也付出了巨大努力。从工程前期的设计到后续的建设,以及最后的运营,每一个环节都将野生动物保护纳入考虑范围。例如,我国在修建青藏铁路时,就专门为藏羚羊等野生动物设置了迁徙(迁移)通道;在修建穿越秦岭的西(安)成(都)高铁时,对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朱鹮专门设置了长达32公里的防护网,在保证朱鹮活动安全的同时,也保护了沿线的其他物种。”

在青藏高原上还分布着许多独有的野生物种,比如藏野驴、野牦牛等。在青藏高原实施的一些工程項目,都采取了针对各个物种的特殊保护。在青藏铁路沿线,设计了野生动物通道33处,通道总长达58.47公里。“绿色铁路”的贯通搭建了“生命的桥梁”,自青藏铁路全线通车运营以来,野生动物的迁徙(迁移)基本没有受到影响,这对野生动物的保护起到重要作用。

朱鹮从7只增至5000多只

吴晓民研究员介绍,这几年,我国针对这些濒危物种进行保护的重大工程措施一再落实。围绕秦岭的野生动物保护,不管是科研单位还是保护部门,数量相当多。秦岭的环境条件不像青藏高原那样极端,各保护区对这些物种保护的宣传工作也落实到位。大熊猫、朱鹮、金丝猴、羚牛这些物种的保护工作,从保护区的建立、保护队伍的建设以及后续工作的开展,成效显著。吴研究员自豪地说:“朱鹮从最初的7只增长到5000多只,每一只朱鹮在哪里休息,在哪里觅食,都可以通过监测手段掌握。在朱鹮的繁殖季节,有关部门会在每个朱鹮的繁殖巢穴周边放置监测设备。可以说,完整的保护措施已经建立,保护手段和技术也十分完善。国家在秦岭大熊猫走廊带的建设,包括栖息地的保护工作,成效显著。小到针对某个物种的保护,大到不同局域种群之间的走廊带的建设,都是我们国家在野生动物保护方面非常成功的案例。近年来,我国逐步加大对保护区的资金投入,这提高了我国保护野生动物的能力。另外,公众的野生动物保护意识逐步提升,可以说,从政府到民众,野生动物保护工作都呈现了喜人的发展态势。”

不过,吴研究员也提醒道:“我国在野生动物保护的后续评估工作上仍有不足。如果某个种群的数量超载,我们就需要进行一次系统的调查,从数量多少、分布范围、环境承载力等方面综合考虑,我国这种评价机制目前仍不够完善,后续评估工作做得很少。”有鉴于此,吴晓民建议,“一个物种或国家级保护区应当每隔5年或10年进行一次系统性的评估。保护目标是否完成?种群数量是否超载?我们都需要据此制定相应措施。”

电影《可可西里》功不可没

青藏高原气候极端,环境恶劣。吴研究员介绍,气候变化对冰川、湿地、植被等生态环境都会产生影响,这也导致野生动物栖息地的环境不断变化。近年来(尤其是在秋季),青藏高原的降雨量比过去增加了许多。“青藏高原上主要的湖泊,例如青海湖、卓乃湖、色林措等,水位明显上升,有的甚至一度溃决。在青海的盐湖、扎陵湖、鄂陵湖等,湖泊面积大量增加。湖泊水位上涨,淹没了很多野生动物的觅食地。与此同时也形成了许多新的湿地、沼泽地,这对野生动物的生活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尽管这种极端的自然环境难以改变,但我国有关部门还是采取了一些人为措施,以加强栖息地保护,比如移民搬迁、网围栏拆除等,从而保证野生动物在活动上、迁徙上不受影响。

“要说到西北地区的野生动物保护工作,2003年拍摄的电影《可可西里》功不可没。这部电影让藏羚羊保护工作吸引了公众目光,从那时起,我国就加强了青藏高原的野生动物保护。经过政府和当地民众许多年的努力,青藏高原上野生动物的种群数量不断增加。”吴研究员回忆起来不无感慨。

不过,吴研究员坦诚地说,藏羚羊种群数量调查工作目前正在开展。因为它们分布在青藏高原的四大保护区——西藏羌塘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青海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青海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新疆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一个物种分布在这四大保护区,而每一个保护区的范围都很广阔。在这个广袤的区域内存在大面积的无人区,这使得藏羚羊种群数量调查工作进展较慢。

尽管西北地区条件恶劣,但比起其他地区也存在一些优势。吴研究员解释:“西北地区分布的野生动物十分特殊,属于我们国家的特有物种,相对来说可以更好地呈现保护效果。不论是哪个物种,只要进入青藏高原上的栖息地,这里视域广阔,便于观察野生动物的活动状况,了解它们的行踪。不像在东北地区的长白山做野生动物保护,许多动物都生活在森林中。有可能研究某一物种很长时间,却很少能在野外见到它,难以观测。”

如今,我国在保护西北野生动物的过程中,采取了高科技、现代化的研究方法。例如,目前相关部门在调查藏羚羊的迁徙情况时,首先根据它们的迁徙路线,再使用无人机沿途进行观察和记录,做出统计分析。

拆除网围栏 为野生动物让路

在西北地区,放牧是重要的生产方式,划区轮牧则是经济、有效利用草地的一种放牧方式,轮牧也是草地生态系统的重要保护方式。牧群在早晚、不同季节的活动,都有不同的草场。在过去,围栏放牧的现象十分常见,牧民一般为了限制牧群的活动范围,会在轮牧草场安装网围栏,而这些牧区往往与野生动物的保护区和栖息地属于交错地带。

吴研究员指出:“网围栏的存在,阻隔了野生动物的迁徙通道和活动路径,对野生动物的迁徙和迁移造成了不良影响。像藏羚羊、藏野驴这类野生动物就容易误入网围栏,有的甚至无法找到出口,因此想要硬闯围栏,但往往都会挂死在上面。这些野生动物进入了网围栏,一旦无法出来,它们的觅食、繁殖等生理活动都会受到影响。在这些地方,有许多聪明的狼和狐狸,它们会在网围栏下面刨一个洞。当它们看见捕食对象进入网围栏内,就会从刨好的地洞钻进去,或是在网围栏里捕食猎杀,或是追赶这些野生动物使之在网围栏上挂死。”吴晓民研究员接着说,“我就亲眼见过很多狼和狐狸进去以后,在这个区域范围内随便捕食猎物。”

吴晓民研究员解释道,建造网围栏对草地保护和放牧是有利的,但是对野生动物来说是不利的。“广阔的栖息地被一个个网围栏分割,造成了野生动物栖息地破碎化”。

近年来,西北部分地区实施退牧还草。例如在2018年,西藏羌塘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就启动网围栏拆除工作。网围栏的拆除,可以给藏羚羊、藏野驴等野生动物让渡更多的活动和迁徙空间,减少人为因素对野生动物生存的干扰。

风力发电也会干扰野生动物

在西北的一些地区,风力发电也会对野生动物的活动造成干扰。“风能是一种可再生能源,清洁环保。然而,风电场的建设在一定程度上会对自然保护、生态环境和野生动物生存及栖息地造成一定影响,其中对鸟类的负面影响尤为突出。风电场的建设面积大,风力发电机垂直距离长,风力发电机的叶片旋转不停。一旦鸟类飞入风电场,重重阻碍会让它们难以逃脱。鸟类有自己的飞行方向,如果鸟类在飞行中遇到涡轮机,而无法调整自己的飞行方向,往往会与之相撞而死。鸟类在风电场迷路、撞死的情况十分常见。山东长岛县、湖北黄冈市等地都曾大面积拆除风力发电机。”吴晓民研究员客观地说。

野保已用上无人机等高科技

在西北地区的野生动物保护中,首先是制定了多项法律法规,严厉打击偷猎盗猎的行为。民间枪支被有关部门收缴,一些保护部门加强了巡护。过去,西部地区有许多地方的通讯、交通等基础设施不完善,导致有许多地区的违法活动无法被监测到。随着我国的科技和社会发展,即便是在偏僻的无人区,都可以利用各种通讯设备处处设卡。“我国在野生动物保护中已经用上了高科技手段,例如无人机巡护和红外线侦察等,加强对野生动物栖息地和保护地的野外巡护和看守。当一个案件发生时,有关部门追本溯源。如今在严格的法律法规和高科技手段监管之下,违法成本高昂,且破案容易,盗猎等违法案件逐年下降。”吴研究员说。

有的农牧民如今成了野保员

据吴研究员回忆,他在20世纪80年代初参加工作时,整个社会的经济不够发达,很多贫困地区的温饱还没有解决。在这样的情况下,野生动物保护工作开展困难,当地民众的保护意识不强,往往以盗采来维持生计。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国家在这些区域从各方面采取了措施。

吴研究员还认为,“国家大力宣传环境保护及野生动植物保护工作,提升了民众的保护意识。现在许多保护措施的建立,都获得当地民众的理解和支持。”如今國家也在一步步改变西北地区民众单一的生产方式,尤其是牧区,过去的他们单纯依靠放牧来生存。如今,西藏、青海、新疆等地采取“野保员制”,给予当地牧民相应的补贴,聘请他们担任野生动物管护员。

吴晓民高度评价这项举措:“这不仅保证了当地民众的收入稳定,也使他们加入了野生动物保护的队伍,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相关保护部门精力有限,而管辖区域又十分辽阔,动员当地民众参与保护的确是因地制宜的重要举措。根据保护区域的大小,工作量的多少,设置相应的管理人数,并制定合理的管理制度。当地民众生活条件变好了,生产方式改善了,保护生态的意识也就提高了。当他们发现一些针对野生动物的不法行为时,也会自觉地劝阻、举报。有些人从过去农牧民的身份,转变为野生动物保护工作中的一员。这可不仅仅是身份的转变,也意味着他们可以拥有更多的专业技能,实现更多的自我价值。”

在西藏的羌塘,目前已经建立了73个保护站。780余名西藏羌塘农牧民成为羌塘野生动物的“守护神”。青海三江源地区有2000多名农牧民成为野保员。他们接受法律法规、工作技能等方面的一系列培训,统一着装,分配到不同的保护站上从事野生动物保护工作。

【环境百科】

陕西省动物研究所(西北濒危动物研究所)

陕西省动物研究所立足保护陕西野生动物资源,以秦巴山区、黄土高原为主要研究区域,承担珍稀濒危野生动物资源遗传与保护、经济动物资源开发利用、野生动物资源及生态环境监测、评估等科研任务;承担野生动物疾病传播与防治研究任务;对野生动物资源保护提供决策咨询服务。

建所以来,共承担省部级各类科学研究项目和国际合作目500余项。开展了羚牛、朱鹮、大熊猫、金丝猴、大鲵、藏羚羊、白唇鹿、林麝、盘羊、马鸡等珍稀濒危动物的调查、研究与保护工作;与美国、英国、日本等国家联合开展了雪豹、羚牛、金丝猴、白唇鹿、藏羚羊、大鲵等全球性公益类合作研究项目。

截至目前,研究所职工共发表各类学术论文1700余篇,出版专著30余部,获发明专利近10项,获得国家级、省部级科研成果奖70余项,为陕西省公益类事业管理部门提供野生动物保护、调查、监测等各类研究资料信息,为生物多样性保护提供了决策依据和科学支撑。

在可可西里,过去的藏羚羊盗猎几度猖獗,而近十年来这种大规模武装盗猎的行为没有再发生。

朱鹮已在多处“安家落户”

朱鹮保护区在陕西省汉中市洋县,许多朱鹮的巢穴就筑在人类活动的地方。人类只要不破坏它、打扰它、影响它、干扰它,它就会与人类保持亲近的关系。政府动用许多资金给当地百姓发补贴,让老百姓落实农田不施农药,实施建立有机农产品基地的政策,来保护朱鹮的栖息地,而这些栖息地又和老百姓生产活动的地带相重叠。

吴晓民还透露,不仅在陕西城固县、佛坪县发现朱鹮,在秦岭北麓的渭河流域,也有民众发现了朱鹮的踪迹,这说明朱鹮已经跨出了自己在秦岭南坡的栖息地,来到秦岭北麓。朱鹮的生存,不仅需要清澈的河流、池塘、水田等湿地,也需要高大的树木丛林繁衍后代。对于朱鹮这一物种的保护,是政府与社会各方共同参与、努力的结果,就地、迁地保护相结合,以栖息地修复促进生态保护,以生态保护促进经济可持续发展,是陕西野生动物保护部门在拯救濒危物种过程中探索出的成功模式。

这几年,西北野生动物保护也十分注重宣传。“当地民众对于相关知识、动态有着较为全面的掌握。政府也采取各种手段动员当地民众加入野生动物保护的队伍中,取得了巨大的成效。”让老百姓成为野生动物的“守护神”,吴晓民欣慰地说,随着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开展,老百姓得到了资金补助,当地环境得到改善,最终还是当地民众受益。

野生动物异常病死要迅速上报

许多野生动物携带着未知的疾病,人类应该如何防范呢?

吴晓民研究员提到,不同的物种有各自特殊的疾病,国家也有针对不同物种疾病的防范措施。比如像禽流感发生以后,我国就加强了禽流感监测,在全国涉及鸟类迁徙的地方做同步的监测。“我国西部地区有很多独有的物种,这些物种都会有它特有的疾病,一般在环境条件好的时候不会爆发,但在环境条件差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些野生动物不明原因死亡的现象”

目前,国家有专门的部门在研究野生动物与人类之间的共患疾病。野生动物保护部门应与这些单位合作,采集样本,收集信息,并提供给相关单位。吴晓民研究员说,“如果发现野生动物出现不明原因的死亡,就要将情况及时按照程序上报,使管理部门随时掌握信息,以便做好科学、全面的应对措施”。

要给野生动物的生存留有空间

生物多样性保护是一项系统性工程,保护内容涉及方方面面。從物种本身再到区域环境,再到人类社会,涉及的内容十分广泛。吴晓民研究员耐心解释:“动物有觅食季还有繁殖季,不同的时候涉及的栖息地也会有所不同。要保护好野生动物,最关键的就是保护好这些物种的栖息地,栖息地的保护又涉及水源、水质、植被,以及这个区域里人类的生产生活。物种数量的增加,也代表着生物多样性的丰富,说明栖息地环境质量的提高。如果单一地仅保护动植物,那不是科学的做法。只有把这个区域所有的因素加起来,看成一个有机整体,才能更深入地看待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问题。过去,一些对人类有益的工程建设占用了一部分野生动物栖息地,如今我们要学会合理规划,给野生动物的生存留有更广阔的空间。”

西北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成效显著,主要体现在物种数量增加,动物活动范围扩大,人类的保护能力不断提升。“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野生动物栖息地的环境质量在提高,也就意味着生态环境在改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美好的生态环境才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一步步把野生动物栖息地保护好了,我们的美好环境就有了,绿水青山也就有了。”在采访的最后,吴晓民研究员乐观地展望西北野生动物保护事业的未来。

【环境人物】

吴晓民

吴晓民,二级研究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陕西省有突出贡献专家。曾任陕西省动物研究所(西北濒危动物研究所)所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协审专家,科技部重大科技专项(资源环境)评审专家。生态环境部环境工程评估中心生态环境评审专家等。

吴晓民长期从事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近年来在我国高速铁路(公路)建设中的野生动物保护领域做了大量的基础研究工作。他带领的团队首次利用北斗卫星定位跟踪技术、无人机航测技术等,对藏羚羊迁徙规律及种群数量进行系统研究,为我国藏羚羊等野生动物的保护提供了重要依据。中央电视台《我们与藏羚羊》栏目长期直播报道吴晓民团队的青藏高原藏羚羊科考工作。

近年来,吴晓民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科技部重点研发计划子课题、中国科学院、国家林业和草原局等课题多项,主编《青藏铁路建设之野生动物保护》《道路建设中野生动物通道设计与监测》等著作8部,获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1项(参加),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1项(第三名),省部级科技进步奖5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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