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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非遗文化的工匠精神
——淮河流域柳编工艺历史与活态传承研究

2020-03-04韦艳丽王磊

工业工程设计 2020年1期
关键词:杞柳柳编柳条

韦艳丽,王磊

合肥工业大学,合肥 230601

编织是一种手指的运动,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手工艺之一。它是将植物的枝条、叶、茎、皮等加工后,用手工进行编织的工艺。在人类的文化史上,编织艺术源远流长,它的历史超过了绘画和文字。在原始社会,祖先们用树叶包住自己的身体,告别了裸奔的日子。这种把树叶串起来做成的衣服也许就是最早的编织品。在旧石器时代,人类将植物韧皮编织成网罟,来盛放石球,辅助捕猎。在新石器时代,人类通过刮磨来加工篾条,编织篓、篮、箩、筐等。在文字还没有出现之前,人类就尝试着用植物藤编制绳子,用来捆绑东西和结绳记事。随着文字的出现,结绳记事的方法被取消,结绳的工艺却没有消失。随着农业生产的发展,编织的原料不再只局限于藤类植物,而开始扩展到竹子、柳枝,以及各种柔韧性较好的草本植物,同时,编织的方法也不再是简单的交叉,开始有复杂的交错。由此,人类编织历史也正式地拉开了帷幕。

根据植物原材料的不同,编织可被划分为柳编、竹编、草编、藤编、棕编、麻编等类型。柳编是以柳条和由柳条加工而成的劈柳、柳皮为原材料进行编织的工艺。柳编工艺的起源与发展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这一工艺是由人类在长期的劳动实践过程中逐步产生并完善的。我国具有悠久的农耕文明历史。在我国,柳编用具的应用非常广泛,而柳编工艺主要分布在汉江流域、黄淮海地区,淮河流域是我国柳编工艺重要的集散地区。淮河流域自古盛产杞柳,因此,淮河两岸的百姓就地取材,用杞柳制作生产与生活用具。其编织工艺历史悠久,风格独特。由于柳编器物具有不易长期保存的特点,现在难以发现年代久远的柳编器物实体,所以从神话传说、历史文献、考古发现这三方面,结合“二重证据法”,追溯柳编工艺的起源与原始人类生产方式和陶器起源之间的密切联系。

一、柳编工艺原始采集与陶器起源假说

作为人类最早掌握的手工技艺之一,柳编工艺所属的经线与纬线相互交缠的植物编织工艺在人类文明初期曾广泛地存在于世界各地的人类文明之中,它具有十分悠久的历史和普遍性。在中国远古神话传说中,将编织工艺的产生归于三皇之一的伏羲氏名下。《易·系辞下》中记载,“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抱朴子》中记载,“太昊师蜘蛛而结网。”其中的“包犠氏”、“太昊”均指伏羲氏,伏羲氏从“蜘蛛结网”得到启示,从而制作了渔网,即发明了编织工艺。这则关于编织工艺起源的故事虽然是神话传说,但亦反映出原始先民从自然界万物获得灵感而进行发明创造的事实。

从社会生产的角度分析,柳编工艺的出现符合旧石器时代原始人类以采集狩猎为主的生产方式的需要。英国考古学家戈登·柴尔德(Vere Gordon Childe)将农业的出现作为划分旧、新石器时代的重要标志。在农业出现之前主要是旧石器时代,原始人类以采集狩猎的生产方式为主,因此,在野外采集果实、种子的过程中,如何将采集到的食物进行盛、装和携带是必须被解决的问题。最初,原始人类可能会直接利用手臂来聚拢盛物。同时,通过狩猎得到的兽皮也可能被用来盛、装采集到的食物。然而,相比于前面两种方式,利用采集过程中随处可见的植物材料,如柳、草、藤、麻、竹等,直接编织成器具来盛食物的效果明显更佳,原始人类采集狩猎的生活方式见图1。

根据考古发现,在旧石器时代,原始人类已经掌握了编织技术。在距今约十万年前的许家窑遗址中,发现了大量的打制石器——石球和动物骨骼。由此,考古学家推测,当时的人类采用投石索的方式捕猎,而投石索的制作需要使用植物编织的绳索和网兜,反映出旧石器时代的人类已经掌握了编织工艺。较为谨慎的看法则认为,大约在旧石器时代晚期至新石器时代早期这一阶段,人类掌握了植物纤维编织技术,不过在此之前,人类已经学会了使用植物的茎蔓来编织篮、筐等器具。

编织工艺与陶器起源之间亦存在着密切的联系。恩格斯曾在论述陶器起源时提出,“在许多地方,也许是在一切地方,陶器的制造都是由于在编制的或木制的容器上涂上黏土使之能够耐火而产生的。”后世的诸多学者对于陶器的起源均持有类似的观点。恩格斯关于陶器起源的假说,也表明人类在掌握制陶工艺之前,已经掌握了植物编织工艺。恩格斯这一假说的合理之处在于它符合事物由简单到复杂的发展规律。从制造工艺的复杂程度来看,黏土历经火烧制成陶器,这显然要比直接利用现有的植物材料编织成器具困难得多。另外,由于植物编织制品和原始陶器在造型和功能上的近似性,恩格斯“陶器脱胎于植物编织品”的假说具有合理性,这一假说也被现有的考古发现所印证了。

图1 原始人类采集狩猎的生活方式

同时,在距今六千年前、属于仰韶文化时期的西安半坡村新石器时代的遗址中出土的陶器,其纹饰上依稀可以分辨出“八字纹”、“辫纹”、“棋盘格”等多种编织图案,它们符合了植物编织形成的纹理图案[1]。西晋文学家孙楚在《登城赋》中提到,“睹八陵於北岑,营巷基峙,列宅万区,黎民布野,商旅充衢,杞柳绸缪,芙蓉吐芳[2]。”其中,对当时长安(今西安)地区有“杞柳绸缪”的描述,这说明在西安很早便生长着为柳编编织原材料之一的杞柳,因此,西安半坡村遗址中出现的编织印迹极有可能是柳编制品遗留下来的。而在山东龙山文化遗址(距今约四千多年)中发现的“红陶鬶”,其握把呈绳状,与柳编编织工艺中“三股绳形耳”的编织形状高度相似[1]。龙山文化红陶鬹的握把见图2。这证明了植物编织工艺与陶器起源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不过在人类掌握制陶工艺之前,作为植物编织工艺之一的柳编工艺便已经被人类所掌握,其具体时间则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晚期。

二、淮河流域柳编工艺的自然与人文起源

淮河,古称“淮水”,为“四渎”之一。《尔雅·释水》中提到,“江、淮、河、济为四渎。四渎者,发源注海者也。”在古代,淮河曾单独注入大海。据最新测量结果显示,淮河源头位于河南省嵩县车村镇境内,全长1252 km。《尔雅·释水》中云“淮为浒”,“浒”即指淮河溢出的小河,因此淮河除了干流以外,还存在着众多的支流,其流域面积横跨了河南、湖北、安徽、山东和江苏5省,达270 000 km2。

图2 龙山文化红陶鬹的握把

柳编工艺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出现,到了新石器时代晚期,已发展到一定水平。其依据是在新石器晚期的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遗址中发现了大量做工复杂精美、器型多样的陶器,甚至还有少量的青铜器[3],这说明当时手工技艺已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尤其是在距今四千七百多年的钱山漾遗址中发现了两百多件竹编制品,其中有篓、篮、箄、刀篰、簸箕等不同样式的器具。根据这些器具遗留下来的纹理、印迹,可以得出当时已经出现了多经纬相交编织等比较复杂的编织技法,更加可以证明当时柳编工艺的水平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4]。新石器时代晚期的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的遗址主要集中在淮河以北的黄河中下游地区(毗邻安徽淮河南岸的地区也有发现[5]),包括了现在淮河流域淮河以北的大部分地区。这说明在新石器时代晚期,淮河流域的原始居民具备了编织柳编的手工技艺能力,同时,在当时淮河以北地区有柳条植物的生长,因此,可以推断出淮河流域柳编工艺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已经开始出现。

淮河流域柳编工艺的产生与淮河流域的地理、气候、历史等条件密不可分。淮河流域地处我国东部地区,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同时,它也是多种气候和地理环境重叠的区域,属于典型的孕灾地区,尤其淮河流域的江淮地区,在梅雨时节,具有降雨时间长、范围广,雨水充沛的特点。再加上黄河侵入淮河,据《史记·河渠书》记载,“东溃金堤,于是东郡大兴卒塞之”;《史记·封禅书》记载,“今河溢通泗”。这是最早的关于黄河侵入淮河的文献记载。自汉文帝前元十二年(公元前168年)至清文宗咸丰五年(公元1855年)期间,黄河曾多次侵入淮河[6]。其中,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是从公元1194年至1855年,长达661年。这造成了黄河内的大量泥沙被带入到淮河之中,导致淮河下游河道内泥沙堆积,河床上升,河水下泄不畅,极易发生洪涝灾害。根据淮河流域在14世纪至19世纪间的洪涝资料,统计数据显示,在五百多年的时间内,淮河流域共发生了较大的水灾达350次[7]。

淮河流域长期频繁的洪涝灾害使淮河两岸形成了大量的滩涂地区,这也不利于水稻、小麦等传统农作物的生长。同时,为了维护淮河两岸的水土和堤坝,具有保持水土、护岸、护堤作用的杞柳被广泛地种植在滩涂地区。据《管子·度地篇》记载,“令甲士作堤大水之旁,大其下,小其上,随水而行。地有不生草者,必为之囊。大者为之堤,小者为之防,夹水四道,禾稼不伤。岁埤增之,树以荆棘,以固其地,杂之以柏杨,以备决水。”在淮河流域的一些地区,常将柳编编织的重要材料——杞柳,称之为“荆条”或“水荆”,上文提到的“树以荆棘”中的“荆”也是如此。可见古人早已发现,在修筑堤坝时种植荆棘树木可起到巩固堤坝的作用。另据《梁书·列传十二》记载,南北朝时期,梁武帝采纳北魏降人王足的计策,在浮山(今安徽省明光市境内)淮河上修筑拦河大坝,史称“浮山堰”,并准备利用淮河水攻打北魏的寿阳城(今安徽省寿县)。梁武帝花费了数年时间,动用了二十余万劳工,终于在天监十五年(公元516年)四月,将堤坝修筑完成了。史书上记载,“其长九里,下阔一百四十丈,上广四十五丈,高二十丈,深十九丈五尺。夹之以堤,并树杞柳,军人安堵,列居其上。[8]”这明确地指出了杞柳的护堤作用。另外,当地居民在长期的劳动实践过程中,发现杞柳柳条具有皮薄、柔韧、洁白、着色力强的特点,是编织柳编制品的上佳材料,因此,他们常常采集杞柳柳条,用于柳编器具的编制。

我国现代柳编工艺主要分布地区见表1。可以发现,柳编工艺多集中在我国淮河以北地区。其中,淮河流域的安徽、山东、河南、江苏和湖北是整个柳编工艺较为集中的地区,由此可见,淮河流域为我国柳编工艺的重要集聚区。

表1 我国现代柳编工艺主要分布地区

三、淮河流域柳编工艺的发展历史脉络

根据我国新石器时代遗址的分布情况,可以推测出华夏文明是从现在的山西、陕西一带的黄土高原逐步向东南地区传播、发展的,柳编工艺也随着文明的传播逐渐向这些地区发展。由于现存的历史文献中对淮河流域柳编工艺的记载甚为稀少,所以很难为淮河流域柳编工艺的发展历史厘清脉络。需要借助当地一些民间传说和少量文字记载对其进行梳理与推测。马克思在谈及劳动工具的产生时,将其归结为人类的劳动,是劳动的物化。柳编工艺的出现是原始人类在劳动生产过程中产生的。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曾提出,“形的概念也完全是从外部世界得来的[9]。”另外,结合早期的陶器造型(多是模拟自然界中某些植物的果壳或人类头颅等形态,呈圆球形)和在采集劳动中的实际需要(方便盛物和携带),因此,原始柳编制品也应有着器型较小的特点,且呈圆球形的造型样式。《尚书·禹贡》是一篇记载中国古代“九州”划分和当地特产的古文,其在描写到淮河流域的情况时,曾留下“淮夷蛛暨鱼,厥篚玄纤缟”[10]的记载,“淮夷”可以被认为是当时生活在淮河流域的土著居民;“篚”即为竹编或柳编的小箱子。虽然《尚书》成书于春秋时期,相传为孔子所编,距大禹所处的年代甚为久远,其记载不能反映大禹时期的真实情况,但是至少可以证明淮河流域柳编工艺历史的悠久。

随着柳编工艺的发展,柳编制品逐渐由生产工具向生活工具转变。在记载春秋时期历史的《左传·昭公十三年》中有“卫人使屠伯馈叔向羹,与一箧锦”的记载。其中的“箧”,即用于藏物的小箱子,根据编织材料的不同,有竹制和柳制之分。考虑到当时卫国的统治区域在今天的河南省黄河北部、河北省邯郸市,以及山东省聊城市西部一带,包含了现在淮河流域柳编产业较为发达的地区,因此这里的“箧”很有可能是柳编的“柳箧”。根据这条文献的记载,“箧”被用于当时的贵族生活中,被用来作为珍贵“帛”的盛装器具。由此可推断,“箧”在造型、纹理等方面势必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以彰显其艺术美感,从而符合贵族阶层的生活习惯和审美要求。战国时期的孟子在其《孟子·告子章句上》中有关于杞柳编织成的“桮棬”[11](古时一种木质饮用器皿,类似后世的酒杯)的记载。这说明柳编工艺与当时一般民众的生活也是紧密相关的。“桮棬”体现了编织紧密的杞柳制品不易渗水的特性。由于杞柳具有很强的吸水特性,吸水后会将柳条泡大,并减小柳条间的缝隙,从而达到完全不渗水的目的。后世日本兵库县丰岗市出产的用杞柳编织的饭盒便具备这一特性,是对《孟子》中“桮棬”的现实佐证[12]。

汉代桓宽所著《盐铁论·卷六·散不足》记载,“古者污尊抔饮,盖无爵觞樽俎。及其后,庶人器用,即竹柳陶瓠而已。[13]”表明在汉代,柳编器物同竹编、陶制等器物一起成为广大平民阶层日常生活当中所使用的器具。

南朝宋时刘义庆所编纂的《世说新语·捷语》注引《南徐州记》曾记载,“徐州人多劲悍,号精兵,故桓温常曰:‘京口酒可饮,箕可用,兵可使。’”又据元代俞希鲁编纂《至顺镇江志》卷四记载,“‘土产’类‘柳箕’,注:‘柳箕可用,见《祥符图经》,今无之。’[14]”这其中的“箕”为植物编制类囤器,“柳箕”为柳条编制类囤器。徐州,据《尚书·禹贡》所谓“海岱及淮惟徐州”,大致的地理范围东至黄海,北至泰山,南至淮河,即今山东省南部、江苏北部一带,或兼及河南东部、安徽东北部之地。可见毗邻淮河流域的长江下游地区的柳编工艺在东晋时期已经形成一定的规模,并享誉于世。

北魏农学家贾思勰所著的《齐名要术》记载了当时我国北方地区(包括淮河以北的大部分地区)的农业生产情况。其中曾提到,当时人们常用的汲水器具中就有用柳条编织的“柳罐”,并且可以“令受一石”[15]。据《中国计量史图鉴》可知,北魏时期的一石约合现在的60 kg[16],则柳罐能盛水60 L,可见当时的柳罐不仅编织紧密,不易渗水,而且体积不小,承载力也相当可观。根据现今的考古发现,这种“柳罐”也并非在北魏时期才出现,而是在汉代的古墓中就已经有陶制的仿柳罐形态的陪葬品了[17]。这说明至少在汉代,柳罐就已经作为当时人们的日常生活器具出现了。柳罐打水,见图3。图3展示了北魏时期民间用柳罐打水的情景,而这种用于井边打水的柳罐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国北方的部分农村地区还在使用。

图3 柳罐打水

在唐代,沧州景城郡(今河北省沧州市东南)出产的利用柳条编织的柳箱(箧)相当出名。在《唐六典》、《通典》、《元和郡县图志》和《新唐书》中,均有关于柳箱的记载[18]。另,据《旧唐书·柳璨列传》记载,“柳璨,河东人。……以其博奥,目为‘柳箧子’。[19]”据《太平广记·妖妄二》记载,“张守一者,沧景田里人也。少怠惰,不事生计。自言能易五金,以溺好利者。其后贫弊,不能自存,乃负一柳箧,鬻粉黛以贸衣食,流转江淮间。[20]”这些关于“柳箱(箧)”的记载证明了,在唐代,柳编制成的箱子已经被广泛地用来盛放书本和运输货物。在新疆发现的唐代古墓中,也有一些柳编器具出土。这说明当时在我国西北边疆地区也有柳编制品被民众用于日常生活。在北宋画家张择端描绘当时首都汴梁(今河南开封)的风俗长卷《清明上河图》中,便出现了众多不同式样的,用于搬运、盛装、货物的柳编器具。其作品可以使后人更加直观地了解到当时人们使用柳编器具的真实情况。《清明上河图》中的柳编器具见图4。汴梁地处北方,而北方多草木,少竹,因此,这些器具很大程度是用柳条编制的。

两宋之际,淮河流域作为北方金国与南宋对峙的核心地区,多有与抗金故事相关的柳编传说。例如,在安徽省阜南县有关于南宋抗金名将刘琦的传说。据传,他在打败金军后,利用柳编制成箩筐来运送土块、石料,修筑了“贺胜台”。在安徽省霍邱县,还有岳飞手下大将牛皋带领士兵在当地采柳编筐的传说。这些传说虽然不一定真实,但两宋之际,淮河一线作为北方金国与南宋对抗的前线,战争频繁,当地易于获得的杞柳被编织成器具,并用于战争之中,充当运送土块、石料和承载物品的工具,也是有很大可能性的。在阜南县和霍邱县的县志中,均将宋元时期作为本地柳编产业发展的重要时间节点,或始于此,或兴于此。而从唐、宋、辽时期的古墓中出土的各类陶制、瓷制、银制和玉制的柳罐和柳斗杯等陪葬品[18],可以被看作是对生活中柳编器物的摹写复刻。同时,其制造材料越高档、珍稀,便越能反映出诸如柳斗等柳编器物的造型符合了当时贵族等富裕阶层的审美需求。柳斗杯与柳斗罐见图5。图5a为五代时期的黄堡窑青釉柳斗杯,图5b为内蒙古白音汉窑藏出土的辽晚期的柳斗银罐,图5c为南宋时期赣州七里镇密褐釉乳丁纹柳斗罐,图5d为宋代时期的耀州窑柳斗杯。

图4 《清明上河图》中的柳编器具

元代农学家王祯在编纂《东鲁王氏农书》[21]时,曾游历淮河流域,因此,他在此书中对当时淮河流域柳编农具的起源、材料和用途等方面进行了详细的划分和介绍。《东鲁王氏农书》中的柳编农具见图6。其中,有用于存放谷物的蓧、篑和囤;有用于盛物的畚和簸粮食的箕等。可见当时柳编器具已经渗入到了占人口多数的农民阶层,渗透到他们日常劳作的各个方面。另外,由于北方多柳木,而南方多竹,因此,同一种器具也会因南北方的差异和选择编制材料的不同,而导致柳编制品的器型、种类更加丰富。

图5 柳斗杯与柳斗罐

图6 《东鲁王氏农书》中的柳编农具

明清时期是淮河流域柳编工艺发展的重要时期。在农闲时,当地居民纷纷采集柳条,编织柳编制品。柳编发展模式已逐渐由编织自用转向向外售卖,并已形成一定的产业,因此,当地也有“金根、银条,穷人饭瓢”和“编筐打篓,养家糊口”等关于柳编的民谣、俗语流传。另外,当地县志对柳编的情况也多有记载。例如,据明朝正德年间的《颍州志》记载,“淮濛盛产水荆(即杞柳),采伐加工,洁白如玉,坚韧如藤。”据清朝乾隆年间《霍邱县志》卷之三记载,“柳,说文小杨也。枝叶长而垂,故名柳。蓼邑盖有红心柳、垂柳、馒头柳诸种亦。嗟乎,霍邱盛产笆斗柳,体为条,枝细长而柔韧,多生于河、湖湾区,经久不衰。故历代农家取之用,编制笆斗、簸箕、筐众品耳。[22]”据《阜南县志》记载,“(柳编)兴于宋元,繁于清初,产品曾行销江南。[23]”

到了近代,由于受西方国家的影响。全国各地陆续兴办了不同种类的制作工场,柳编工场亦在此列。从光绪三十年到宣统二年(公元1904至1910年),直隶省(今河北省)有6家从事柳编制品的工场、传习所,山东省有12家,其他省份,如安徽省、吉林省和江苏省均有柳编制作场所。新中国建立之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淮河流域柳编走上了产业化经营之路,从一家一户的小作坊起步,逐步形成了产业集群集聚的发展态势。凭借其高雅的品位、独特的风格、优良的质地、传统的工艺和现代的创新技术,此类产品从简单的十几种,发展到上万种;从昔日的以物易物,发展到远销欧、澳、美等几十个国家和地区。柳编产品的样式也由原先的为适应中国人日常生产、劳作的设计,变为倾向于西方人的审美和使用习惯。由此,淮河流域柳编工艺的发展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现代柳编器具设计见图7。

四、淮河流域柳编工艺材料与编织特色

(一)编织材料特色

淮河流域属北亚热带向暖温带转换的过渡地带,季风气候显著,四季分明,冷热适中,气候资源丰富。沿淮滩涂低洼地的自然环境极其适合柳编工艺重要原材料——杞柳的生长,它保证了杞柳的生长旺盛。同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优越的生态环境赋予了淮河流域的杞柳条均匀、细长,柔软,有较强韧性,耐捆扎,可卷、可弯,可破瓣、可破片,可利用芯材等特点,进而为淮河流域柳编产品的工艺加工提供了极佳的品质保证。而淮河流域栽植的主要杞柳品种是大白皮(俗称柳条)。大白皮是杞柳中品质最优的品种,它具有生长速度快,枝条长度及粗细适宜,节间长的特点。剥皮后的柳条洁白,柔韧性好,出条率高,最适合柳编制品的编织。

(二)编织工艺类型

淮河流域柳编工艺中关于柳编器具的编织工艺一般可被归纳为两大类。柳编工艺的类型见图8。一类是传统的编织工艺,有平编、绞编、经编、勒编、砌编和缠边;一类是由于现代柳编工艺技术和工具的进步,以及柳编器具功能需求的变化而产生的新的柳编编织工艺,主要有钉编、扎编、乱编和混编。

(三)编织工艺特色

图7 现代柳编器具设计

图8 柳编工艺的类型

淮河流域柳编具有整套的工艺生产流程,并在每一道工艺加工流程中都有优良的生产技术。生产工艺上从原料采购到产品出厂,要经过收割、浸泡、漂白、清洗、修整、熏蒸、染色、喷漆、打腊、烘干、检验等十几道工序。这一过程可以概括为柳条采割、浸泡蒸煮、柳条去皮、柳条晾晒、编织加工和后期处理六大环节,柳编工艺流程见图9。

1)柳条采割。柳条一年之内可以采割两期。第一期采割时间是在夏季(公历的五月底或六月初),也有在秋季(公历九月上旬)采割的。第二期采割时间一般在冬季(公历十二月上旬),但冬季采割的柳条水分不高,外皮萎缩,柳皮难以抽剥,需经过一定方式的贮藏,到来年春天再进行处理。

2)浸泡蒸煮。浸泡是为了使采割后的柳条恢复原有的韧性以利于柳条的编织,通常在水中浸泡二十分钟即可,在编织的过程中也需要适当给柳条喷水,以保持柳条的韧性;蒸煮则是为了使柳条的颜色呈古铜色,增强柳编器具的外在美观度。

3)柳条去皮。此环节是为了得到用于编织柳编制品的主要原料——白柳。并且抽剥下来的柳皮还可以用于柳编制品的辅材,用于给柳条去皮的传统工具主要有竹刮、竹夹和木夹等。

图9 柳编工艺流程

4)柳条晾晒。此环节是为了便于柳条的贮藏,一般经过两到三天的翻晒即可,以保持柳条的色泽和质量不受影响。经过晾晒后的柳条在贮藏时需要保持通风和防潮,以免柳条霉烂,影响其品质。

5)编织加工。此环节为柳编工艺流程中重要的一环。编织工艺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和演变,凝聚了无数代柳编艺人的智慧和心血。编织技法的核心在于“编”,即经柳与纬柳之间的相互缠绞叠加。目前,柳编的编织技法主要有平编、立编、径编、扭编和缠编等。

6)后期处理。此环节包括将已经编织完成的柳编器具进行去芯处理、熏蒸防虫、喷漆上色、烘干检验等各类满足市场需求的处理方式。

五、淮河流域柳编工艺的活态传承与发展

淮河流域柳编工艺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目前,针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主要可以归纳为3 种方式:一是抢救性保护;二是整体性保护;三是生产性保护。淮河流域柳编属于造物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其本身依托于实物存在,并可以创造出一定的经济价值,此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多采用生产性保护的方式进行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产性方式保护可以作为艺人生产、生活方式延续传承,甚至可以通过资源重组,以产业运作来扩大生产规模、扩展销售市场,从而使这些项目得到弘扬和传播[24]。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产性保护主要依托市场,通过商业利益,驱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基于目前淮河流域柳编工艺的现状与问题,提出了“传承、创新、发展”三位一体的活态化传承模式,淮河流域柳编工艺活态传承模式见图10。分别通过对工艺技法、柳编器具和柳编文化的传承,对工艺技法、柳编器具和应用领域的创新,再从工艺传承、设计创新和产业发展的角度,对淮河流域柳编工艺进行活态传承与发展。

1)传统柳编工艺多元保护与挖掘。由于传统柳编制品是以生产和生活用具为主,诸如簸箕、箩筐等,其功能和形式已无法满足现代人们的生产生活需求,因此,部分传统柳编的编织工艺正逐渐消失,需要人们对其进行保护。着眼长远,立足实际,制定淮河流域传统柳编工艺保护方案,落实保护措施;加强柳编非遗传承人的队伍建设,鼓励传承人们带徒授艺,以保障传统柳编工艺绝技后继有人;建立健全的资料档案,把相关资料用文字、照片和影像等方式进行记录和整理;建立柳编工艺保护与传承的研究机构,促进其保护与挖掘。

2)现代设计与传统工艺的融合发展。淮河流域柳编工艺是淮河两岸劳动人民在生产、生活中的艺术积淀,能够传递出他们对生活中美的追求,而现代设计迎合了现代社会对器物功能和艺术的双重诉求,满足了人们对物质和精神的双向索取。通过将现代设计与传统工艺紧密结合,推动其活态演变与发展。首先,用现代设计思维来提升传统柳编制品的创新性,这符合现代人的审美需求与生活诉求。其次,在保留传统编织工艺的基础上,用现代设计技法优化传统加工生产过程,将实用性与艺术性相结合。基于柳编编织工艺的家居产品设计见图11。

图10 淮河流域柳编工艺活态传承模式

图11 基于柳编编织工艺的家居产品设计

3)以产业带动为主,政府支持为辅。淮河流域柳编工艺相比于其他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即柳编制品更加贴近人们的日常生活,并且其产品的发展已经形成一定的产业规模,可通过经济效益来推动其工艺的保护与传承,使之得到良性发展。然而,目前淮河流域的柳编产业主要以海外来样、加工为主,柳编生产处在产业链的最低端,仅依靠原材料与劳动力来获取微薄利润。这制约了柳编产业的可持续发展,因此,需要政府在宏观上对淮河流域柳编产业的发展进行引导与推动。

六、结语

植物编织工艺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就已经出现,在新石器时代晚期,淮河流域的原始居民们已经掌握了最初的柳编工艺。淮河流域柳编工艺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其兴起与发展与淮河流域特殊的地理、气候、历史背景、农耕文化密不可分。它历经岁月的洗礼传承至今,被视为反映淮河流域古代劳动人民生产、生活的“活化石”,具有一定的历史研究价值。淮河流域柳编工艺在延续原有实用性的基础上,应继续向兼具审美价值、艺术价值和商业价值的创新性、活态化和产业化方向可持续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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