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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丰洛阳名臣诗人群体”的提出及其论证

2020-03-04

关键词:范纯仁名臣洛阳

向 有 强

(贵阳学院 文化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5)

一、概念的提出

宋代士人尚群、尚党的自觉意识,曾掀起过一幕幕政坛、文坛风云。就文学发展进程而言,就出现过诸多自觉形成的文人集团或创作群体。以宋仁宗朝为例,著名的文人群体就有天圣九年至景祐元年(公元1031~公元1034年)以钱惟演、谢绛为首的西京留守府僚佐文人集团,景祐元年至庆历初年(公元1034~公元1041年)以范讽、石延年为代表的东州逸党,庆历、嘉祐年间以欧阳修、梅尧臣为代表的东京诗人群体等。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公元1068~公元1085年,下文简称熙丰),活跃在西都洛阳的名臣诗人群体,也是当时诗坛上与以王安石为中心的新党文人群体和围绕苏轼形成的苏门文人群体并列的三大诗人群体之一[1]58。对于这一诗人群体,许总认为“这是一个具有相当规模和声势的名臣诗人群”:

就文学角度而言,他们都怀抱大志,政务之余多有文章诗赋之作,相类的身世和经历,使得他们的诗歌表现出大体相似的风格,特别是富弼、文彦博、司马光等13位政坛元老聚会洛阳,置酒赋诗,名为“洛阳耆英会”,更成为一时文坛盛事,客观上已经形成一个具有相当规模和声势的名臣诗人群。[2]27

许总将这一群体称为“名臣诗人群”,主要着眼于该群体成员的社会地位和官员身份的总体特征。事实上,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文化学研究的盛行,北宋熙丰时期洛阳名臣诗人群体作为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文学文化现象,逐渐引起学界的关注,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论述该群体的组织形态和群体性质上,代表性的研究成果主要有:欧阳光的《宋元诗社研究论稿》[3]、葛兆光的《洛阳与汴梁:文化重心与政治重心的分离》[4]、熊海英的《北宋文人集会与诗歌》[5]、马东瑶的《文化视域中的北宋熙丰诗坛》[1]、刘方的《宋代两京都市文化与文学生产》[6]、庄国瑞的《北宋熙丰诗坛研究》[7]、庞明启的《北宋元丰真率会考论——兼论“真率”与“耆英”会名的混同及原因》[8]等。

这些研究表明,这一诗人群体的存在事实已经得到学界广泛认可。但是,由于该群体当时没有统一的名称来标榜,因而学者对该群体的称呼也难以达成共识。胡适在《白话文学史》附录“国语文学史”之“两宋的白话文学”中称其为“洛阳诗派”[9]301;许总在《宋诗:以新变再造辉煌》中称其为“名臣诗人群”;庄国瑞在《北宋熙丰诗坛研究》中称其为“洛阳文人集团”;欧阳光、熊海英等则视其为“怡老诗社”。为了研究的方便,笔者提出“熙丰洛阳名臣诗人群体”这个概念来称呼该群体,对其予以界定,并从学理上加以论证。

二、概念的界定

“熙丰”“洛阳”两个词,分别从时间上和空间上对概念做出限定,让这一诗人群体有一个更明确的名称和可知的时空存在感。“熙丰”二字,重在说明“熙丰洛阳名臣诗人群体”活动的时间限度——熙宁、元丰年间,及其活动的历史时代背景——熙丰变法、熙丰党争,由此可使我们进一步探讨名臣诗人在此背景下的处世心态及其文学创作风貌具体的范围和明确的方向。

“洛阳”二字,用来限定“熙丰洛阳名臣诗人”作为“群体活动”的具体地域空间。人类的生存和发展依赖于现实的地理空间,尤其在文化创造和文学活动中,地域环境的作用更加显著。法国学者丹纳在《艺术哲学》中就认为种族、环境和时代等是决定人类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性质面貌的三大因素;章太炎也在《訄书·原学》中指出“地齐、政俗、材性”是我国古代学术派别林立的主要成因。洛阳自古钟灵毓秀、人文荟萃,它优美的山川风物和深厚悠久的政治历史人文积淀,使其成为文人雅士聚集的理想地域。尤其在熙丰时期,洛阳作为北宋三大陪都之一,与京城开封距离最近,便于信息的收集和传播,具有其他城市不可比拟的政治地缘优势;而且,与京城开封相比,其优美的自然景观和卓异的人文景观少了些许庄肃的政治氛围,多了些悠闲的生活情调,官员居此,待机而动,可进可退,可为可不为,是最好的韬光养晦之所。因而,洛阳可为“熙丰洛阳名臣诗人群体”提供一个最理想的诗意栖居的活动舞台。

“名臣”与“诗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按古人及宋时人的理解,“名臣”是指有功名于世的贤臣,其词出自《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张廷尉方今天下名臣。”[10]2756《文选》卷四十七袁宏《三国名臣序赞》题下吕延济注云:“名臣,谓有贤才,立功业,垂名于后代者也。”[11]897而“诗人”是一个文学概念,通常是指在文学(此指诗歌)创作上具有一定成就的文人。需要明确一点,古人(包括宋人)一般意义上所理解的“诗人”,与我们现在所理解的以写诗作为职业的专职“诗人”不同。换句话说,“名臣”是一个社会阶层或一种职业身份,而“诗人”只是一种文化身份,至少明清以前是如此。

因此,“诗人”这一文化身份往往可以为“名臣”所兼有。唐宋以前,能有“名臣诗人”称号的并不多见。建安曹氏父子以相王之尊笃好斯文,两晋至南朝300余年间,陆机陆云兄弟、张华、张载、郭璞、刘琨、傅亮、颜延之、袁淑、谢混、江淹等数十人亦可寓名其中。到隋唐实行开科取士后,“名臣诗人”便多起来。就唐代而言,许敬宗、虞世南、上官仪、李峤、苏珽、张说、张九龄、高适、贾至、戴叔伦、武元衡、权德舆、裴度、李德裕、元稹、白居易、李绅等名臣诗人,为其中之翘楚。

延及北宋,则“名臣诗人”数量之多,无论是唐王朝还是宋以后诸王朝,均罕能与其匹敌。北宋是个重文轻武、真正以文人治天下的王朝,且朝中大臣多出于“进士”科。始以文学(诗赋策论)博取功名、扬名朝野,进而置身显要、得位行道,这是北宋文人士大夫最为普遍且相对前代较容易实现的人生仕途之路。在隋唐时期,这种人生设计可能会因进士科录取名额少和门阀士族垄断仕途而难以实现,但北宋一朝,世家大族已走向没落,朝廷崇尚“文治”,以科举进身仕途的大批庶族知识分子常能借此途径而身居政府要职,成为政治领域中的重要人物——“名臣”。而“名臣”在成为“名臣”之前,往往有一段浸染于文学的经历,所以北宋“名臣诗人”数量之多为历朝之冠。官至宰执官而有诗名者,如范质、宋琪、李昉、寇准、丁谓、陈尧佐、杜衍、贾昌朝、晏殊、宋庠、宋祁、夏竦、范仲淹、韩琦、富弼、文彦博、欧阳修、张方平、王珪、王安石、韩绛、司马光、章惇、蔡确、韩维、范纯仁、刘挚、苏颂、曾布、苏辙等,都是其中之“功名”和“文学”能显扬后世者。

熙宁、元丰时期,由于变法的缘故,宋神宗和王安石为了减少推行新法的阻力,便以优容示宠的形式将一部分反对新法的官员安置在闲职上。《宋史·职官志(十)》“宫观”云:“时朝廷方经理时政,患疲老不任事者废职,欲悉罢之,乃使任宫观,以食其禄。王安石亦欲以此处异议者,遂诏宫观毋限员,并差知州资序人,以三十个月为任。又诏杭州洞霄宫、亳州明道宫、华州云台观、福州武夷观、台州崇道观、成都玉局观、建昌军仙都观、江州太平观、洪州玉龙观、五岳庙自今并依嵩山崇福宫,舒州灵仙观置管干或提举、提点官。”[12]4080将政敌闲置洛阳等名州,正是熙丰新党排斥异己的一种手段。名臣诗人退处洛阳,也是无奈的选择,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正是在这种政治情境下,诸多“名臣诗人”如王拱辰、富弼、文彦博、司马光、祖无择、吕公著、韩绛、鲜于侁、范纯仁等,先后得以聚集洛阳,离开汴京朝堂之上那紧张的政治党争环境,徜徉迷恋于洛阳的山水风物之美、名园台阁之胜,名臣诗人流连其中,游赏宴饮,诗歌唱和,以此寄情遣兴,娱老怡情,遂形成了“熙丰洛阳名臣诗人群体”。

三、学理基础与论证

从学理论证上说,熙丰洛阳名臣诗人被视为一个群体存在的理由主要有两点。一是熙丰洛阳名臣诗人交游唱和的各种形式,客观上描述和呈现了一个比较稳定的诗歌创作群体,这是该群体存在的事实依据;二是“熙丰洛阳名臣诗人群体”具有明确的组织诉求、自觉的群体意识和群体凝聚力,这是其作为群体存在的重要理论依据。

“熙丰洛阳名臣诗人群体”是一个“群体”而非“流派”的概念,对于诗人群体的界定没有诗歌流派那么严格。张震英就此指出:“存在交游唱和经历的诗人属于同一个历史阶段,且有借助诗歌产生相互关联的事实。”根据他们交游唱和的方式和频率,特别是与核心诗人的交游唱和经历,“可以从会宿宴集等类型共同创作以及赠和酬答一类的单独交流的不同方式,以及诗人之间交往经历及交往诗作的多寡等方面,总结归纳出诗人群体成员之间的远近亲疏;进而推断出哪些诗人的交往相对频繁,可视为一个相对固定的群体,哪些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往来,不能作为一个相对固定的诗人群体的一员”[13]94-95。据此可知:一个相对固定的诗人群体的界定,可以从成员之间的集会和共同创作以及成员与核心诗人的交游唱和经历入手。按照这种思路,笔者首先从群体的关联切入,通过梳理熙丰“洛社雅集”及熙丰洛社名臣诗人群体雅集唱和的事实,以证实“熙丰洛阳名臣诗人群体”存在的历史事实。

宋代是一个“举世重交游”[14]63的时代,人际交往成为一种风尚。这个有着比较稳定的创作队伍的名臣诗人群体,主要便是通过交游的方式得以形成。文人交游的具体表现形式主要有雅集唱和、日常交往酬唱和异地寄答等。

在整个熙丰时期,名臣诗人群体在洛阳先后举行了多次冠以不同名称的文人雅集,如“四老会”“五老会”“六老会”“洛社秋会”“同甲会”“同年会”“角黍之会”等。最为后世所知的是“耆英会”和“真率会”。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春,由文彦博组织在富弼府的“洛阳耆英会”。司马光作《洛阳耆英会序》记之云:

元丰中,潞国文公留守西都,韩国富公纳政在里第,自余士大夫以老自逸于洛者,于时为多。潞公谓韩公曰:“凡所为慕于乐天者,以其志趣高逸也,奚必数与地之袭焉?”一旦,悉集士大夫老而贤者于韩公之第,置酒相乐。宾主凡十有二人。既而图形妙觉僧舍,时人谓之洛阳耆英会。[15]1354-1355

此次与会者12人,皆赋有《耆英会诗》。北京留守王拱辰因不得“执卮酒在坐席”而愿“寓名其间”,并作有《耆英会诗》,故世传13人。《宋史·文彦博传》云:“与富弼、司马光等十三人,用白居易九老会故事,置酒赋诗相乐,序齿不序官,为堂,绘像其中,谓之‘洛阳耆英会’,好事者莫不慕之。”[12]10263-10264这是耆英会首会,之后,富弼等与会人又各“皆次为会”[14]105。

“真率会”由司马光于元丰六年(公元1083年)春发起,为元丰六年至八年(公元1083~公元1085年)洛阳士大夫的盛大集会,入会者不限人次,轮流作会。作会者先以诗登门邀请宾客,宾客亦多以诗酬答能否参加,在宴席上又各自赋诗并时相唱和。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中记载最详,其事略云:“洛中尚齿会,起于唐白乐天,至本朝君实亦居洛中,遂继为之,谓之真率会。好事者写成图,传于世,所谓《九老图》者也。”[16]153“真率会”与“耆英会”一样,都以“尚齿”“尚德”相标榜。

除雅集中的赋诗唱和,名臣诗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游山玩水、游园赏花、登门造访、迎来送往等群体活动中,也往往互相唱和,将诗歌作为加深交谊的主要媒介。以《司马光集》中收录的诗歌为例,熙丰年间,他主动相邀或造访其他名臣诗人的诗,就有《雨中过王安之所居不谒以诗寄之》《同刘伯寿史诚之饮宋叔达园》《招子骏尧夫》《用安之韵招君从安之正叔不疑二十六日南园为真率会》《二十七日邀子骏尧夫赏西街诸花》《明日雨止复招子骏尧夫游南园》等。酬酢他人相访或相邀游宴的诗就更多了,如《景仁召饮东园呈彦升次道君锡才元子容》《病中子骏见招不往兼呈正叔尧夫时正叔约次日为会》《谢君贶中秋见招不及赴》《九月十一日夜雨宿南园韩秉国寄酒兼见招以诗谢之》《张明叔兄弟雨中见过弄水轩投壶赌酒薄暮而散诘朝以诗谢之》《和范景仁谢寄西游行记》《邵尧夫许来石阁久待不至》《和潞公游天章楚谏议园宅》《和君贶暮秋四日登石家寺阁晚泛洛舟》《和王少卿十日与留台国子监崇福宫诸官赴王尹赏菊之会》《和君贶清明与上巳同日泛舟洛川十韵》《和尧夫先生相招游夏圃》《酬尧夫招看牡丹暮春》《和君锡雪夜招探春》《与乐道约会超化寺比至乐道以疾先归途中有诗见寄》《三月二十五日安之以诗二绝见招作真率会光以无从者不及赴依韵和呈》《酬安之谢光兄弟见过》《和子骏约游一二园亭看花遇雨而止》《再和秉国约游石淙》等。还有因游宦、行旅等原因而作的送别诗,如《送张伯常同年移居郢州》《送刘仲通赴京师》《送祖择之》《送伯淳监汝州酒》《送尧夫知河中府二首》等。这些诗作无不彰显名臣诗人志同道合的情谊。以上仅是通过罗列司马光居洛期间与名臣诗人的部分交游唱和之作,就足以彰显名臣诗人经常性的群体互动活动。他们或宴集赋诗,或清谈论道,或投壶赌酒,或游山玩水,或游园赏花,或送别迎来,形成了文人群体活动的彬彬之盛。

名臣诗人还有很多诗歌是书写两地相隔的思念、别情、日常应景及诗艺切磋的异地寄答之作。仍以《司马光集》为例,熙丰年间司马光主要作有《答张伯常之郢州途中见寄》《和伯常自郢州见寄》《和尧夫见寄》《八月十五日夜宿南园怀君贶》《八月十六日过天街怀景仁》《早春寄景仁》《六十寄景仁》《闻景仁迁居许昌为诗寄之》《平日游园常策筇杖秋来发箧复出貂褥二物皆景仁所贶睹物思人斐然成诗》《喜雨八韵呈明叔》《花庵诗寄邵尧夫》《和邵尧夫秋霁登石阁》《酬赵少卿药园见赠》《王君贶宣徽垂示嵩山祈雪诗十章合为一篇以酬之》《和君贶暮秋四日登石家寺阁晚泛洛舟》《奉和景仁西湖泛舟》等寄答之作。这些诗歌大部分诗题都有“答寄”“和寄”“寄某”“和某”“酬某见赠”等明确的字眼标示交流的对象、性质和方式,这些两地相隔的名臣诗人,用以诗代简的方式联络感情、巩固友谊、切磋诗艺,在异地寄答中维系着较为固定的交游圈子,这是“熙丰洛阳名臣诗人群体”存在的一个重要条件。又如范纯仁,也以具体的诗歌创作实践证明了这个诗人群体紧密的文学联系。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四月,闲居洛阳的范纯仁应诏起知河中府,上任伊始,他就分别写诗寄给司马光、王慎中、张徽、文彦博、韩绛、鲜于侁等名臣诗友,以表达自己对他们的感激、怀念和崇敬之情。诗在《范忠宣集》卷二、卷四中,分别题作《寄君实》《寄王不疑朝议》及《赠张大夫》《寄上文潞公》《上西京留守子华相公》《寄鲜于子骏西台》等。王尚恭在范纯仁赴任1个月后即殁,范纯仁作《王安之朝议挽诗三首》悼念,诗云:“不谓终天别,才离一月新。”可谓相交真挚笃厚。可惜的是,大半和诗已经亡佚,只有司马光《和尧夫见寄》、文彦博《知府学士(原注:尧夫)远寄雅章曲念衰老谨依高韵和呈初申感佩之意》2首和诗尚存。综上可知,名臣诗人即使天各一方,仍通过异地诗歌寄答来巩固交谊,认同群体,并表达深厚的同道感情,这正是他们自觉的群体意识以及这个群体凝聚力的表现。

换个角度说,范纯仁与名臣诗人这种有着特定读者的应景酬赠之作,正如美国学者宇文所安所讲的:“诗人和他的读者在同一层面——‘某个人对另一个人说话’,在诗歌之外的经验的连续性中,这首诗吁求参与和反应。穿越听众或读者到诗人的角色不是异常的入侵:它被期待。这对主要读者来说基本属实,甚至对间接读者来说也总是正确。被言说的人要求做出反应:一个同伴对参观寺庙的庆祝要求这个听众制作一首平行的诗。应景诗不仅仅是对某人‘说’:它经常是社会交换的一部分。”[17]151诚然,应景酬唱这类中国传统诗类,彰显的是诗歌之外的诗人生活及情感的纽带。“熙丰洛阳名臣诗人”通过频繁的交游集会、异地寄答、赋诗填词等直接的、定向的和保密性或强或弱的信息交流活动,不仅促进了群体成员之间感情的密切交流,还在经常性的诗歌酬唱中聚集成一个文学群体,相互之间进行文艺上的交流、切磋、感应和影响,从而表现出某些趋同的创作倾向。这种群体的生活方式——在某种意义上,文学就是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及这种共同的创作倾向与酬唱往来,不仅是当时名臣诗人“尚群”“尚乐”诗意生活的具体生动的呈现,也是名臣诗人群体得以形成的最重要的条件之一。

“熙丰洛阳名臣诗人群体”还具有自觉的群体意识和凝聚力,表现出明确的组织诉求。宋代高度发达的文官政治促进了文人士大夫的成熟和觉醒,而“群体意识”的觉醒是其表现方式之一。基于政治生活环境的现实选择,宋代文人士大夫普遍喜好集体行为和组织行动,渴望通过融入群体来消解个人的孤独与苦闷,渴望建立亲密的群体关系来凝聚力量,进而影响政治、思想和文化建设。换句话说,宋代士人自觉将个体生命真诚地投入到非生命本质的群体主体实践领域,以获得“自我”的存在感,从而通过群体向社会展示自己的力量,实现自我价值。因此可以说,文人集会是成就政治、学术、文学等结盟的重要形式,集会成员之间的交游唱和更是发挥着联系政治盟友、促进思想交流、文化建设、学术探讨及影响文学创作的功能。

大体而言,宋代文人士大夫的群体意识和组织诉求主要表现为自觉的结盟意识——在文学上表现为自觉的结社意识,以及自觉维护群体的意识。前面所述“熙丰洛阳名臣诗人群体”雅集活动的多种组织形态,足以证明这一诗人群体具有高度自觉的结社意识和组织诉求,他们在雅集活动上以饮酒赋诗唱和为乐,其组织者则多是在政治上、文学上有影响有成就的人。他们的宴集也有着相对固定的成员并定期作会,这远比一般的交游唱和有规律。尤其是“耆英会”“真率会”,还定有成员必须遵守的会约:“其后司马公与数公又为真率会,有约:酒不过五行,食不过五味,惟菜无限。楚正议违约增饮食之数,罚一会。”[14]105文彦博也因为作会时酒菜准备“档次过高”而受到司马光、范纯仁善意的调侃:“洛阳衣冠爱惜春,相从小饮任天真。随家所有自可乐,为具更微谁笑贫。不待珍羞方下箸,只将佳景便娱宾。庾公此兴知非浅,藜藿终难做主人。”[15]453“贤者规模众所遵,屏除外饰贵全真。盍簪既屡宜从简,为具虽疏不愧贫。免事献酬修末节,都将诚实奉嘉宾。岂唯同志欣相照,清约犹能化后人”[18]卷四。会约作为成员共同遵守的宗旨,显然是对群体共识的自觉执行和维护,这就更突显、强化了名臣诗人的群体意识。

此外,名臣诗人群体在其形成的过程中,除受到洛阳历史文化传统中“尚齿”“尚盟”的影响外,还有他们在熙丰新法中表露出的反对新法的态度以及因此而遭受的政治上的“冷遇”和挫折。这种趋同的政治态度和共同的仕宦经历,也使“熙丰洛阳名臣诗人”容易产生一致的身份认同。以诗为证:

儒衣武弁聚华轩,尽是西都冷落官。莫叹黄花过嘉节,且将素发共清欢。红牙板急弦声咽,白玉舟横酒量宽。青眼主公情不薄,一如省闼要人看。(司马光《和王少卿十日与留台国子监崇福宫诸官赴王尹赏菊之会》)[15]416

近时洛社名真率,箪食壶浆取次游。试问西来老朝散,可能同志便相收。(司马光《呈张子贱》)[15]458

轸予官冷乏斟酌,补助不足均羸余。(范纯仁《梁贶之惠酒分饷张伯常朝议》)[18]卷一

岂唯同志欣相照,清约犹能化后人。(范纯仁《和文太师真率会》)[18]卷四

缱绻交情由道合,连绵榜契复官同。(范纯仁《寄和浮光曹九章大夫》)[18]卷四

以上所引仅是司马光和范纯仁居洛时期参与名臣诗人群体活动时以戏谑之笔表现出的群体意识和身份认同。在熙丰党争这一政治环境下,任何个人和群体均不太可能表现出明显的反新法情绪,尤其是对于这样一群官居高位深谙政治生态的元老重臣,露骨的表达虽可泄一时之愤,但毕竟是政治上“幼稚”的表现。然而,就上引诸诗“尽是西都冷落官”“可能同志便相收”“岂唯同志欣相照”“缱绻交情由道合”等句,已足可视为该群体同气相求,以道相高,自觉维护这一群体的意识的体现。又文彦博《司马温公挽词四首》其一云“莫逆论交司马丈,君心知我我知君。同谋同道殊无间,一死一生今遂分”[19]410;范纯仁《寄伯康君实》云“平生亲友分,偏向二难深”[18]卷二;鲜于侁《和司马君实安之以诗二绝见招作真率会光以无从者不及赴依韵和呈》有“奔走每怜饶俗状,谪官犹作会中人”[20]6232之句。这些诗句表现出他们对名臣诗友兼政治同道司马光、司马旦等人的深厚感情。

四、结 语

我们将“熙丰洛阳名臣诗人”视为一个群体,并予以学术意义上的界定和学理层面上的论证,既是基于文学这条纽带,也有赖政治这根链条。但需要指出的是,“熙丰洛阳名臣诗人群体”的提出,只是相对于特定时期而言的一个历史性概念,用来指熙丰新法期间居住或活动在西京洛阳,相互之间联系紧密的一群高年硕德、抱道抗势、诗酒相娱的士大夫官僚诗人,在这一特定时空场域中,他们有着共同的生命体验和相似的政治立场,又以群体之面貌出现,频繁交游雅集,诗酒唱和。基于此,笔者将其统称为“熙丰洛阳名臣诗人群体”。当然,除熙宁、元丰时期各成员相继会聚洛阳游赏宴集接席赋诗的共同经历外,这些名臣诗人的人生经历、生活道路,以及彼此间的亲疏关系是各不相同的。而且,群体形成时,他们多已步入或即将步入老年,功名在身,但多数人仍是以追求建功立业为当世之“名臣”,而并不以“写诗”成为“诗人”作为人生之主体价值追求——这种身份设定限制了他们“诗艺”的“进取”和对艺术的追求,或者说他们此时在主观上已根本无意于诗艺的进取。名臣诗人作诗,有时候是为了政治上的声息呼应和私谊上的联络感情,但更多时候则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构成了他们晚景生活的一部分。换句话说,名臣诗人的诗歌创作,是他们诗意生存的人生吟唱,是其生命意义的主体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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