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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已晚》:返景深林,复照青苔

2020-03-03刘军

绿叶 2020年11期
关键词:山居深山星空

◎刘军

丁帆在《中国乡土小说史》中提出乡土小说的“三画”之说,即风景画、风情画、风俗画,认为它们不可或缺,构成了乡土小说根基性的内容。在刻画地域、历史、人文方面,小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尽管进入新世纪以来叙事散文勃兴,但在刻画时代风貌或地域风貌方面,力有不足。文体有别,众多散文作家也没有宏观建构的雄心,而傅菲的故乡系列让读者看到了他在描绘风情画卷方面的努力。

与小说借助一两个人物或者家族浮沉完成“三画”的描摹不同,傅菲通过乡村世界形形色色的人物阵列,完成了对特定历史时期内地方文化与社会变动、沧桑与转折的刻画。尤其是70后这一代人,读其作品,特别容易产生惺惺相惜之感。在其笔下,有最后的饥饿记忆,有劳作的艰辛与机械,有乡村建筑的变化史,有乡村娱乐的嬗变,更为触目的则是乡土人事的变迁。这让我想起雅斯贝尔斯的感叹,人类并不仅仅由我们同代人代表,但同代人能给我们带来震动!

最近几年,傅菲以一年一本散文集的频率在散文的中流里稳步前行。继2019年的《河边升起炊烟》之后,今年4月,他又出版了最新散文集《深山已晚》。

《深山已晚》这部集子无论从题材领域还是主题开掘以及叙述笔调上看,皆离开了作家熟悉的南方乡村生活。如同其后记所叙,在2013年的夏末,傅菲离开了故乡,一个人进入武夷山北部山区中一个叫荣华山的地方,开启了一个人的山居生活。作家进入空山,转身成为一个自然的观察者、记录者。

这样的生活大概持续了一年多。其间,他不停地进出周围的山坡、田野、溪流;探访隶属于村落的小型庙庵;尝试种植菜蔬、草本植物,观察它们生长、开花、结果的过程;在露台上阅读不同季节的云彩、秋雨的线条;用脚步丈量冬雪的深浅。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山气日夕佳之中培养内心的安静。在山居生活的每一个“今天”的现场,他会用简笔在随身携带的软皮本上划出线条。而《深山已晚》就是将这些文字线条加以整理的结果。

傅菲为何决然远离业已习惯甚至称得上舒服的寻常生活,转入离群索居的生活状态之中?毕竟,对于现代人来说,换一种活法,往往是纸上的臆想,终归是无法忍受的。

从城市到乡野,选择这种逆城市化生活方式的人,并非只有傅菲一个。在20世纪90年代,有选择到京郊乡野定居的散文家苇岸先生。此后,还有停靠并归依长白山的散文家胡冬林先生。尽管这两位作家都已离世,但他们为当代中国散文贡献了非同寻常的笔调和韵味。

在当下社会,对技术的依赖,高速城市化过程中愈来愈突出的原子化、网格化的生存现实,驱使着人们进入宿命般动弹不得的生存境遇之中。因此,《深山已晚》不仅仅是一部散文集子,一个散文作家的新尝试,它的背后还伫立着观念和实践层面对现代性的反抗,潜藏着一种现代性的自反性。

《深山已晚》共收录散文36篇,总字数16万字,汇集了作家一年多山居生活的点点滴滴。其书写内容可以用“身处深山、仰望星空”这八个字形容。“身处深山”指向日常、隐微甚至短暂的场景细节,比如菜蔬、饮食、植物、四季的田野、秋收冬藏等,这里面有衰老,有死亡,有腐朽,有白日将尽的时光,也有新生,有成长,有发现的喜悦。它们星星点点地缀在一个一个日子里,构成山居生活的寻常内容。“仰望星空”则指向恒在、长久的事物,如星空、落日、大风、落雪、云彩、彩虹等。它们如此浩大,如绝对的律令一般,对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构成一种覆盖和再造。这些恒在的事物其实并没有从我们的生活世界中消失,它们只不过是被越来越盛大的现代性所遮蔽而已。正因为如此,出于一种完整性的考虑,山居生活使得个体有机会得以与浩大、恒久的事物形成对视。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一方面,关于恒在的事物,古典时代的文人士子留下了卷帙浩繁的书写内容,也向后来者馈赠了诸多经典的描写段落,在凝练、优美、审美张力方面,欲超过古典时代铸就的高峰,对于今天的作家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另一方面,作为古典书写的结果,人对自然的敬畏,对自身渺小、寄居、肉身之困的浩叹,不断被强化。这两个方面构成一枚硬币的两面,成为古典文学时空的常数。

很显然,就精神渊源而言,《深山已晚》在处理恒在的自然之物方面没有沿袭中国古典的来路。通感手法的运用,温和而节制的笔调,空间场景的转换,微小事物的进驻,是作家书写浩大之物的四个基本特征。比如在《星星缀满我的脸》这篇散文中,有“星空暂时保管在我木桶里。我从木桶里舀水上来烧”这样的句子,也有土茶这样的微小之物,与星空之间既形成了两个端点,同时也成为一个重要的场景,一种推动作品深化叙述的情理逻辑。这样的处理方式与古典书写中的以景物刻画—个人浩叹的引发式结构有着根本不同,这是一种典范式的、隶属于现代性的自然书写方式。

他像是一位移步换影者,倾心于经验的拓宽以及美学风格的多样化。《深山已晚》的散文话语走的是一种重建之路。在建造的过程,傅菲放弃了他所熟悉的笔法,比如多层次化叙述,比如去情感化的策略,比如隐含的内在锋利,而选取了记录式的宁静温和的话语,并保留了细部描绘的能力,以此搭建具有自然主义气息的散文建筑。

也因此,他与星空、雨雪的对视不是为了引发感叹和哲学之思,而是试图在连绵的观察和记录中,洞见一种高于人类生活的自然秩序。如同作家在《荒滩》一文中所阐发的那样:“自然界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有生长也有死亡,任何时候,都有开花也有凋谢。枯荣是不分季节的,自然界有自己的伦理和秩序,我们是它忽略的部分,这种伦理和秩序,是神从不赐予我们的。”在勾勒这些对视的内容之际,傅菲借助软皮本上的第一手现场资料,努力还原“此时此地”的感受、情绪波动、想象空间。

而对于“身处深山”层面的日常场景的处理,可是傅菲的拿手好戏。集子里很多篇都涉及与杂工、商户、邻人、山民里的各种能手的交集情况,也触及与鸟雀、鱼类、花草、树木等亲缘关系的建立。情节的小反转,温馨与甜蜜,悲悯与宽容,这些因素交错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亲近的斑斓的颜色。

如果说阅读傅菲其他乡土散文作品会获得某种快感和痛感的话,那么,《深山已晚》则会让你安静下来,并沉浸到某个具体的场景中去。华兹华斯说过,一朵微小的花对于我来说能唤起用眼泪也表达出的那样深的情感!阅读这一集子的散文,常常令我跟随作家一道,进入某一处溪流之中,然后是,想象的美好在原野上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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