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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斥性互动:广州非洲人聚集区治理过程考察

2020-03-03吕红艳郭定平

岭南学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聚集区非洲人外国人

吕红艳,郭定平

(复旦大学 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上海 200433)

随着国内经济的飞速发展、移民政策的逐渐放宽和国际形象的大幅提升,中国开始成为重要的国际移民接纳国家。越来越多外籍人士携家带口来华,定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2010年常住中国的外籍人员将近60万。[1]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的统计数据显示,截止2017年,已经有将近100万外来移民常住中国。[2]越来越多规模化的外来移民聚居空间正在各大城市出现,如北京的望京韩国城、上海的日本人聚居区、义乌的中东人聚居空间等。这些外来移民聚居区里人员结构复杂、族群隔离明显、宗教文化多样、利益诉求多元,因而更加突显出其社会空间治理的复杂性、挑战性与前沿性。为此,上海、北京、广州、深圳、杭州、义乌等地方都把创新外来移民聚居区治理作为创新社会治理的先锋“试验田”,并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创新实践模式。但同时这些治理实践中还存在着治理体系不完善、外来移民社会网络管理“脱节”、相关法律制度滞后等问题。为此,思考和探索外来移民聚居空间的有效治理,不仅有助于理解“世界走进中国”新态势下的社会空间、社会认同和城市治理的深刻变迁过程,还对促进“异质共存”城市社会发展和全球移民治理具有重大理论和实践意义。

一、问题的提出

2009年和2012年在广州发生的有关非洲人的事件①②引起了社会关注,同时将中国外来移民及其聚居空间的治理问题推到前台。一直以来,中国都缺乏对移民流入的管理经验,改革开放以后建立的以出入境管理为主的外国人管理体制也已经跟不上外来移民治理新形势、新问题与新挑战的要求。[3]目前,中国有关外来移民群体及其聚居空间的治理还处于“盲人摸象”阶段,相关研究更是亟待提上日程。

作为海上丝绸之路重要节点之一的广州,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就有大量非洲人接踵而至。有学者认为,1997年爆发的亚洲金融危机对大批非洲人进入中国产生了关键性影响。[4]前言1尤其是2000年中国举办首届中非合作论坛以后,中非商贸合作及人员往来进入了飞跃发展阶段。可以说,21世纪的最初十多年是非洲人在广州做生意的“黄金时期”,不仅东南亚一带的非洲商人相继来穗,香港、澳门等地的非洲商人也开始转移到广州。广州小北——三元里一带逐渐形成规模化的非洲人集聚空间,人们将其称为“巧克力城”[5]、“黑人聚居区”[6]、“小非洲”[7]等。

纵观广州非洲人聚集区的发展演变过程,其主要经历了兴起(1990年—2003年)、繁盛(2004年—2007年)、衰退(2008年至今)三个社会空间形态变化阶段。从中可以发现,广州非洲人聚集区只经历了短时间的繁荣发展就进入了衰退期。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广州非洲人聚集区在短期内发生剧烈变化?李志刚和杜枫认为,广州非洲人聚集区社会空间形态演化的不稳定性和剧烈性是全球化力量与地方力量互动的结果。并强调,对这一社会空间形态的界定与演化机制的考察,尤其要考虑地方政府的影响。[8]那么,广州非洲人聚集空间的形成给地方政府的社会治理带来了哪些挑战?地方政府是如何试图将非洲人聚集空间纳入其治理体系的?在此过程中广州非洲人群体与地方政府形成了什么样的互动关系?以上都是本文研究的主要内容。

二、文献回顾与本文思路

跨国移民可能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生活在异国他乡。但有趣的是,大部分跨国移民并非以个体的方式直接进入移居国社会,而是以族裔群体的形式嵌入当地社会,从而形成形态各异的“族裔聚居区”(ethnic enclave)。这些族裔聚居区因为具有与主流社会完全不一样的社会结构、文化习俗、经济活动和生活方式等,常常与周边社区形成相互隔离的“飞地”形态。[9]事实上,许多移民聚居区都具有相对独立的社会结构,有一定的边界(无论是地理性的还是社会性的),在功能上能够自给自足,实际上是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移民小社会。

近年来,不仅传统移民国家,其他非传统移民国家对于外来移民社会空间的关注和重视也与日俱增,行政上对其所采取的政策措施和治理力度也不断加大。总的来说,西方国家对外来移民及移民社会的治理主要涉及移民控制(immigration control)、移民权益(immigrant rights)、移民融合(immigrant integration)等方面的内容。[10]首先,移民控制一般是指基于国家利益、民族认同、国际关系等因素对外来移民入境、居留、就业、入籍、福利保障等方面进行适度管控和规制的过程。移民控制是外来移民治理的核心内容,全球化背景下各国移民控制的政策和实践更是有增无减。[11]其次,移民权益是指移民应该享有的包括自由迁徙、居留、就业等方面的一系列合法权益。随着人口跨国流动成为普遍现象,移民权益作为国际移民治理的重要内容而日益受到人们的重视。学者们认为,自由迁徙作为人们的自由权利而应该得到尊重,[12]移民输入国有义务为外来移民和难民提供包括初级保健、食品、教育和住房等服务,[13]尤其是获得永久性移民身份后的各项权益应得到充分考虑与保障。[14]最后,移民融合是指移民在流入地的社会融入和调适过程。移民融合过程具有复杂性和多重性,学者一般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各个方面对移民融合进行考察,[15]并形成了同化理论、多元文化理论、分层融入理论、跨国主义理论等。实际上,学者们对移民聚居区或移民社会治理乐此不彼的探索,最终是为了回答在何种条件和治理情境下更有利于移民融合的问题。

中国有关跨国移民社会空间的研究正在涌现,学者们对广州非洲人社会空间、上海日本人社会空间、义乌中东人社会空间等都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同时,人们开始将研究视野投向这些新兴社会空间对国家和社会带来的各种挑战及其治理问题。如伴随广州非洲人聚集区的形成而来的“三非”外国人③、违法犯罪、社会歧视以及警察与非洲人之间的突出矛盾等现象就引发了社会各界的激烈讨论和学者们的极大关注。[16][17]但这些研究对广州非洲人社会空间的建构及其与地方政府的治理过程中所形成的互动关系很少进行深入讨论。

三、市场、非裔经济与广州非洲人聚集空间

对于在中国的绝大部分非洲人而言,天秀大厦曾是广州非洲人聚集区的地标。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以天秀大厦为中心的小北一带最先成为来穗非洲商人的栖身之所。2000年以后,随着广园西路各大商贸城相继开业,非洲人聚集区逐渐扩大到三元里及其周边社区。2014年以前,说起广州非洲人聚集区,出现在人们脑海里的画面是这样的:在小北路地铁站出口不远处的人行天桥上,街头摄影师正在为三三两两的非洲人拍摄以天秀大厦为背景的纪念照片,天桥上的手机贴膜、玩具小摊也引来不少非洲人驻足。“以前很多非洲人来到广州,第一件事就是站在天秀大厦前面的天桥上拍照,然后寄回去给亲朋好友,证明自己已经到了‘第三世界首都’,就像很多人去美国一定要去纽约时代广场拍照留念一样。”④另一头,在狭窄的宝汉直街和登峰村入口的地道里,中东人、非洲人和中国人比肩接踵。安哥拉妇女用头顶着黑色塑料袋;穿着长袍的索马里商人不断招揽着货币兑换生意;刚果商人从中国商店订购大量内衣;尼日利亚男人在酒吧里一边喝着青岛啤酒一边吃着非洲米饭。[7]这些来广州“揾生活”的国际“淘金者”、“冒险家”及其带来的生活模式、文化习俗等塑造着广州的社会空间景观,使其成为中国对外开放、参与全球化过程中形成的跨国社会空间的一个缩影。

非洲人聚集在小北——三元里一带,离不开市场和非裔经济的向心力作用。广东省是全球制造业的重要基地之一,广州更是有“世界工厂”之称。2000年以后,小北——三元里一带大批商贸城拔地而起,如越洋商贸城、金山象商贸城、唐旗外贸服装城、迦南外贸服装批发城、通通商贸城、御龙服装市场等。这些商贸城为非洲商人提供包括服装、饰品、鞋袜、皮革、电器、五金建材、电子产品等种类繁多的商品,这些商品在非洲大部分国家具有相当广阔的市场。除了从中国人经营的商店购买产品,很多非洲商人还设法成为商贸城里的经营者,这样他们就能和中国生产商建立更加长久稳定的商业合作关系。

在市场的吸引力下,大量非洲商人聚集到小北——三元里一带,中国人看到了商机,除了向非洲商人出租房屋,更多迎合非洲人日常生活需求的族裔经济开始形成。如在非洲人聚集区里开穆斯林餐厅、烧烤店、酒吧等。非裔商人在族裔经济的形成过程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他们开非洲餐厅,把独特的非洲风味带到广州;他们开理发店,为非洲人复杂的发型提供专业的编发服务;他们开物流公司,为非洲商人邮寄货物提供专业服务……这些族裔经济的发展,大大满足了广州非洲人的日常生活和商贸需求。

陆续进入广州的非洲人“扎堆”到小北和三元里等区域,形成了独特的非洲人聚集空间,并且以该聚集空间为载体构建非洲人社会网络。田野调查发现,在广州的非洲人基于血缘、地缘、业缘或宗教缘建立起社交圈子、社团组织、宗教组织等社会支持网络。这些社会网络在加强非洲人团结互助、联络感情、互通信息和防范欺凌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非洲人聚集空间的形成过程也是广州城市社会空间重塑的过程,不仅使得广州城市社会空间及社会结构产生分异与隔离,还使得族群认同和身份意识不断加强。当然,广州非洲人聚集区与国外的族裔聚居区有所不同,因为广州非洲人聚集区是由于中非跨国贸易而形成的非洲商人相对聚集的区域,并没有形成像海外唐人街那样地理边界和族群边界都非常清晰的社区,因此也不可能形成紧密的邻里关系。同时,广州非洲人聚集区虽然与北京、上海的国际社区一样都是多族裔杂处,但是在广州的非洲人的聚集性更多体现在他们对市场和街头的共享与利用上,而不是在居住空间上。正如越秀区的外管民警所说:“三元里实际上更像是黑人聚集区,而不是聚居区。因为目前来说,长期居住在三元里的非洲人已经很少了,这些黑人一般是白天过来这里选货,晚上又回到其他社区或酒店居住。”⑤

四、广州非洲人聚集区的治理

(一)非洲人聚集空间带来的治理挑战

非洲人群体及其聚集区给广州城市社会治理带来了巨大挑战。

第一,非洲人聚集区有可能成为“三非”人员及违法犯罪活动的庇护所。为了避免警察查证,有些“三非”非洲人选择在警察下班时间聚集到小北——三元里一带,这无疑增加了地方政府管理外国人的难度。而且,非洲人聚集区内常常发生抢劫、毒品交易、性交易等严重违法犯罪活动。如在非洲人聚集最多的越秀区,2016年和2017年外国人参与贩毒的情报指向、活动轨迹情况居广州市首位。[18]同时,在外国人聚集空间里还形成了地下灰色经济链条。一些非洲人通过地下兑换点来兑换人民币,或者进行其他金钱交易,这些非法金钱交易除了通过电话完成以外,更多地是通过流动或隐秘的兑换点(如一些非裔商铺、咖啡厅、餐厅、酒吧等)的掩护来完成。[19]38

第二,这些高异质性和高流动性的聚集区更容易引发政治、社会和治理风险。因为这些外来群体及聚集区更可能与国外政治、宗教势力等有各种联系。[17]同时,在这些多元文化和多民族混居的地方更可能产生文化矛盾、族群冲突和集体行动,2009年和2012年的非洲人事件就是现实案例。二者皆起因于广州警察检查签证和解决涉外纠纷过程中非洲人的意外死亡,并很快演变为非洲人聚集街头,阻断交通,围堵地方派出所,抗议警察执法的事件。更重要的是,这类集体动员活动和集体行动经常是跨国族的,它们经常超出国族范围而运作,国家对其治理具有高度的复杂性和敏感性。

(二)地方政府对非洲人聚集区的治理过程

非洲人聚集区带来的治理挑战,加之学者、媒体和网络不断夸大的广州非洲人数量与官方公布的数字形成强烈反差,形成了一种广州政府“外国人管理失控”的舆论氛围。[20]156-167这给相关管理部门及管理者带来了巨大压力,并促使其采取一系列措施对非洲人群体及其聚集区进行治理。

1.证件查处

实际上,从北京奥运会前的2007年开始,广州市政府就加强了对外来人口的管控力度。在广州的大街小巷,尤其是在非洲人较多的越秀区和白云区,随处可见警察对外国人进行证件检查。除了在街头检查外,还定期或突击入户调查证件。如在天秀大厦、通通商贸城、金山象商贸城等非洲人集聚较多的场所,就常常有警察进行“扫楼”检查。《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境入境管理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外国人入境出境管理条例》相继实施以后,广州市政府进一步加强了外国人居留证件及违法犯罪人员的管理力度,打击处理了大批“三非”及违法犯罪的外国人。“2007年,广东省公安机关共查处‘三非’外国人7000余人,其中拘留审查700余人。2008年查处1.3万人,非洲籍人员所占比例较高。”[21]随着证件检查力度加强,很多“三非”人员开始采取变通策略来应对警察的检查,如选择清晨或深夜警察不在岗时间出入公共场所,或者直接搬离广州,向佛山等周边城市转移。

2.以屋管人

2007年,公安部制定的《公安派出所外国人住宿登记管理办法(试行)》,2012年出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境入境管理法》对外国人的住宿登记制度作出了明确规定,并对未按照规定办理外国人住宿登记,或者容留、藏匿“三非”及违法犯罪外国人、协助他们逃避检查的旅馆业、单位等都做了相关的法律责任规定。在此背景下,广州市成立相应的工作机制,从登记、租房等源头上遏制外国人非法居留行为。第一,在外国人居住规模在200人以上的街道建立外国人管理服务站,并在服务站设立外国人临时住宿登记和居留证件办理窗口。第二,派出所在外国人管理服务站成立外管专业队,加强临时住宿登记排查工作,逐栋、逐层、逐户核查。狠抓登记、走访、核销三个环节,对辖区内外国人的居留情况进行全程监控。第三,对违规单位进行处罚。广州公安机关对社区物业管理中心、房屋租赁中介、出租屋业主、旅馆等相关单位都提出要求,凡是有外国人入住一定要及时报备,并上传外国人相关信息,若有不配合的单位,将受到相应处罚。

“定期或突击对社区进行走访和排查相当重要。一方面,临时住宿登记只靠外国人自觉来申报,很多不主动申报的人就成了‘漏网之鱼’。他们的理由很多,最常见的理由就是说自己不知道,但我们的工作人员明明已经打过电话叫他们来申报了,仍然无动于衷。他们不来登记,一来是觉得麻烦,二来是觉得就住一两个月,或者只是暂时借宿在朋友家,没必要办住宿登记。另一方面,很多业主也不知道或者明知不报。这些情况都需要我们走访排查来规范管理,避免外国人居留出现管理空白。”“房屋租赁中介只看是否有利可图,不考虑这个人租房子是否合法,是否会带来社会风险,如有些中介为眼前蝇头小利而将房屋租给那些没有签证、签证过期的外国人。2016年,我们处理了一家容留非法居留的非洲人的房屋租赁中介,后来还处理了一位二手房东。最近几年我们对房屋租赁中介做了很多工作,现在他们都比较配合我们的工作。”⑥

为了对广州市外国人和外来流动人口做到“底数清、情况明”,2015年9月开始,广州市政府在全市范围内对“人屋”⑦进行全面登记纳管的集中行动。具体措施包括:提高“人屋”登记纳管率、推进居住区门禁和视频系统建设、建立“人屋”纳管督导检查和约谈通报机制、开展“群租房”整治复查工作、开展出租屋安全隐患专项整治、依法查处违法违规出租屋主(代理人)等。[22]同时,广州市政府要求全市租赁式经营单位必须安装“广州市租赁式经营单位治安管理信息系统”,并在街道、小区等地方安装“网络高清视频监控系统”和“门禁系统”。笔者曾多次进入秀山楼等大量非洲商人居住酒店进行参观访谈,秀山楼工作人员向笔者展示了其自主开发的外国人信息采集登记系统。“入住秀山楼要经过安检门和X光机的检测,防止客人携带毒品、管制刀锯或违禁物品进入酒店。我们还自主开发了一套外国人信息采集登记系统,能够快速准确地采集有关信息,并在10分钟之内上传到市公安系统。”⑧

3.亮化工程

除了证件检查和以屋管人等措施,广州市政府还对街道和社区“脏、乱、差”的现象进行全面整治。而大量非洲人聚集的地区成为了此次亮化工程的重点治理区域。从2014年11月开始,越秀区就抽调了大批公安、城管、工商、食药监、街道等部门的精干力量,组成一支300人的队伍对辖区内街区和社区环境进行整治。其中,针对宝汉地区(登峰村)中外人士混居程度高、情况复杂、管理难度大的情况,登峰街道专门成立了宝汉地区管理委员会办公室。管理委员会办公室下辖约80人(正式公安干警5人,辅警50人,城管协管员13人,正式队员5人,少数民族工作专干2人,指挥中心和管委办5人),采取“公安+城管+多个部门”联动治理的模式,对街区进行联勤联动、齐抓共管、综合治理。首先对宝汉直街、登峰村地道等地方霸街占道、烟雾弥漫的众多小贩、烧烤摊档等进行清理。清理之后,为了防止这些摊贩重新经营,公安、特警、城管等队伍在这些地方实行24小时无缝值守。还采取制服与便衣,固定与流动相结合的方式来加强治安巡逻与防控。同时,登峰街道派出所还整合治安、交通、城管各部门监控资源,实现街区、社区摄像头监控管理全覆盖。在登峰派出所监控指挥中心就设有多屏高清监控设备,时刻监控着街区各个角落的情况。这套监控系统不仅能360度无死角监控宝汉直街各个角落的情况,还能准确识别每一位行人的面部特征。“在我们中国人看来,非洲人的面部特征很难识别,这给我们的工作造成很大困扰。有时候他们拿别人的护照过来给我们看,非常相似,根本看不出是不是他本人。后来我们专门开发了一套人脸识别系统,非常有效,现在我们在画面上随便选择一位非洲人,系统都能很快识别并调出相关信息。”⑨此外,广州政府还对室内乱象进行整治,尤其是对无证经营的低劣产品、餐饮、茶饮小作坊和美容美发等摊点进行全面清理整治。

通过多管齐下的综合整治,广州非洲人聚集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街区环境焕然一新。现在走上宝汉直街街头,只见警车闪烁、特警站岗和民警巡逻,不再有随意占道的街边摊贩。其次,“三非”人员及违法犯罪活动也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最后,从2014年开始,在穗非洲人数量开始下降,不到两年时间,“已有数千名非洲人离开广州”[18]。据登峰街派出所人员介绍,以前每天在宝汉直街活动的外国人高达上万人次,常住外国人也有4000多人。整治后登记在册的常住外国人只有1100人左右,其中非裔居民已不到700人。⑩矿泉街服务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也告诉笔者,2014年以前过来办理临时住宿登记、咨询房屋出租信息的外国人很多,现在每天大约只有四五名外国人来办理业务,而且基本上都是涉外婚姻家庭或者境外华人来办理业务,外国人管理服务工作站的功能不断压缩。

4.优服务,建机制

在全面治理以后,如何巩固治理效果并建立长效机制是广州非洲人聚集区治理的关键。除了从“强基础”、“治乱象”、“改环境”等方面对非洲人聚集区进行治理以外,广州市还通过“优服务”、“建机制”来巩固治理效果。如上文提到的在超过200名外国人居住的街镇已全部建立了社区外国人管理服务工作站,为外国人提供临时住宿登记、房屋租赁、法律咨询、生活资讯和社区融入等社区生活服务。

以越秀区为例。越秀区以促进外国人社会融入为目标,建立起政府主导、部门联动、社会参与的外国人融入服务机制,并通过政府购买服务形式,探索外国人社会融入项目化,实现外国人有序融入本地社区。同时,以构建“大外管”工作格局、实行“全链条”工作机制、提供“全方位”融入服务为主线,逐步建立街道一级的外国人服务管理体系和工作平台。截至目前,越秀区一共建立了13个外国人管理服务站,其中以登峰街外国人综合服务中心最为出名。2017年,登峰街外国人综合服务中心规模和服务功能进一步扩大,除了向外国人提供临时住宿登记、房屋租赁、法律咨询、外币兑换、涉外纠纷调解等服务以外,还通过政府购买服务的形式与专业社会组织合作开办“中文堂”和“融合课堂”等项目,促进外国人的社区融入。

综上,面对非洲人聚集空间带来的治理挑战,地方政府采取了证件查处、以屋管人、亮化工程等一系列措施来对非洲人群体及其聚集区进行治理,并取得了一定的治理效果,如街道乱象已大有改善、在广州的非洲人数量得到适度控制、“三非”及违法犯罪活动也有所减少。同时还通过优服务、建机制等措施来巩固治理成果并促进外国人社会融入。

五、排斥性互动:非洲人群体与地方政府的互动关系

通过对广州非洲人聚集区治理过程的考察,我们可以发现,广州非洲人聚集区的空间形态自2008年以来,尤其是2014年以来发生了巨大变化。一方面呈现为“衰退中的族裔经济区”[7],另一方面也呈现为“转型中的非洲人聚集区”。虽然有许多非洲人离开了广州,但广州非洲人聚集区的基本面貌和社会秩序得到重建,变得更加整洁、安全、有序。毫无疑问,这是地方政府采取一系列治理措施的结果。这些治理措施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外国人管理失控”的社会舆论压力,但其也产生了一定的“副作用”,使得非洲人群体与地方政府部门之间形成了一种排斥性互动关系。

对于相关执法部门而言,像非洲人这样大量扎堆的外来人口属于“存在隐患”的群体。不断增多的中非居民矛盾、“三非”人口、违法犯罪活动等,无不使地方政府部门时刻面临着巨大的社会治理压力。因此,相关执法部门开始采取措施将辖区内的外国人数量和聚居区规模控制在适度范围内,如通过街头检查、突击排查等方式来对“三非”人员和违法犯罪活动进行查处和打击;加大对房屋租赁中介、旅店、物业公司、业主等的约束,规范外国人的租房行为。

虽然地方执法部门“管查控打”的管治措施主要目的是对“三非”人员和违法犯罪活动进行打击,但在此过程中难免会“伤及无辜”,从而引发一些非洲商人群体的反感和排斥。加纳商人帕特里克反映:“从小北到三元里,都有一些房东不肯租房子给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我女儿在白云区上学,我们不想住得离学校太远,两个月前就想换房子,但是找了两个月也没租到房子。”“虽然我证件齐全,和政府关系也很好,但是我也会自觉避开警察,因为被警察拦住就很麻烦,有时候他们不仅查签证和居留许可,还会问一些其他的问题,很耽误时间。”

久而久之,在广州的一些非洲人开始对地方警察有所忌惮。为了避免警察检查,无论合法与否,一些非洲人都会选择绕道而行。非洲人社团和宗教组织的领袖也常常叮嘱其组织成员要避免与警察产生正面冲突。当然,警察对非洲人也有所忌惮,主要是怕他们在辖区内惹出麻烦。广州非洲人聚集区里这种管治者与被管治者之间的矛盾与张力最终凸显为2009年和2012年的非洲人事件。虽然有研究认为,在广州的非洲人属于“过客”而非“移民”,不存在所谓的“移民社会”。[23]但不可否认的是,广州非洲人内部已经形成基于语言、情感、利益、国籍及宗教的社会组织网络。其中熟人圈子、社团组织和宗教组织是最主要的部分,而这些组织网络空间与非裔经济空间之间是相互嵌入和相互交织的。非洲人正是通过族裔经济空间和社会网络空间的建构而形成具有泛族裔特性的非洲人小环境。虽然这些社会组织和社会网络还处于比较松散和不稳定的发展阶段,但一个基于族裔经济聚集区、内部社会网络和泛族裔认同的非洲人小社会已初见雏形。笔者在广州调研过程中曾和多个非洲人聊过2012年的事件,他们告诉笔者,虽然当时死亡的是尼日利亚籍男子,但很多来自其他非洲国家的人也从佛山、东莞等地方赶过来一起抗议。非洲人内部有自己的信息传播网络,信息散布很快。其组织内部也有自己的动员机制,如组织者承诺为活动参与者解决各类困难,还有最直接的动员方式就是金钱回报。“他们有商会,也有很多帮派,这两次事件死的都是尼日利亚人,由尼日利亚商会和帮派组织的。他们组织佛山、东莞、深圳等地方的非洲人过来,商会给这些来参加抗议的人发钱,这些钱到时候从死者赔偿金中抽取。”

以上可见,在广州的非洲人群体与执法部门之间形成了一种排斥性互动关系。实际上,这种相互排斥状态反映了非洲人的社会空间建构状态与地方政府对该社会空间的治理之间的矛盾与张力。非洲人通过独特的风俗习惯、互动方式和运作逻辑等形成自己的社会空间,并希望通过熟人圈子、社团组织和宗教组织等构建起“自我维系的生活秩序”,但松散的、非稳定发展的非洲人社会组织形态又使得该社会空间的自治能力不足,从而使得其集聚空间呈现出“脏、乱、差”,“三非”人员和违法犯罪不断增多的“失序”状态。地方政府试图通过运动式治理的方式来将非洲人群体及其社会空间纳入城市社会治理体系,但这种治理方式对具有高流动性的、喜欢抱团活动的非洲人群体尚缺乏有效性,同时缺乏对非洲人群体权益和社会融合方面的法律支持和长效机制,从而使得这些独特社会空间的治理陷入困境。

六、结论

广州非洲人聚集区的治理实践表明,面对“游离”于国家治理体系之外的新兴社会空间,国家并非任其自由发展,而是通过采取一系列措施来试图将这些社会空间变成其密切管控的领域,并在此过程中塑造着这些社会空间的发展形态。但由于制度和经验等原因,中国政府对于像非洲人聚集区之类的外来移民聚居空间的治理效力还比较有限。与此同时,广州非洲人社会网络建构还处于松散、不稳定阶段,无法形成有效的“自我维系秩序”。地方政府与非洲人群体正是在相互碰撞、相互调适过程中探寻这些新生社会空间的治理之道。

注释:

①2009年7月15日,广州市越秀区公安分局矿泉街派出所民警在广园西路某商贸城进行治安检查时,一名非洲人为躲避护照检查而坠楼死亡。此后不到两小时,就有上百名非洲人聚集在矿泉街派出所门口抗议。

②2012年6月18日,一名非洲人在广园西路搭电动车时与车主因车费纠纷引发打斗。警方接到报警后赶赴现场将当事人带回矿泉街派出所作进一步调查。这名非洲人突然昏迷,经抢救无效死亡。随后,200多名非洲人围攻派出所,堵塞道路交通,持石头砖块打砸警车和过路车辆,并与警方产生冲突。

③这里的“三非”外国人指非法入境、非法就业和非法居留的外国人。

④对尼日利亚人尼尔森的访谈记录,2018年7月26日。此处及下文所涉及人名均为化名。

⑤广州市越秀区外管民警访谈记录,2018年7月28日。

⑥外管民警访谈记录,2018年8月7日。

⑦尤其是对流动人口及出租屋的居住情况进行核实登记。

⑧某酒店管理人员访谈记录,2018年12月22日。

⑨登峰街外国人综合服务中心参观访谈记录,2018年7月25日。

⑩数据为访谈所得,2018年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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